本文由书本网提供下载,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bookben.cn/ 手机用户可访问:m.bookben.cn ================= 书名:婢女难为 作者:珍珠汤圆 文案: 又名《与傲娇喵星少爷和谐相处的一百种方法》小碗以为她是穿来种田致富的,但是…… 好吧,那就做个宅斗文的路人甲也行,结果……呦,这个漂亮正太好萌,来,姐姐拧一把,然后—— 说多了都是泪(┳_┳) 轻松宠文,已肥,基本日更HE,1v1,双处 雷(萌?)点:女大男小喜欢就收藏下来吧,么么哒=3=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种田文 宅斗 搜索关键字:主角:董小碗 ┃ 配角:崔子卿 ┃ 其它: ================== ☆、银子变杂粮,陈顺挨骂   楔子   “……董氏小碗,安阳大柳树村人士,现年十三岁,自卖自身,情愿为奴,任凭差遣。恐后无凭,立此并照。”   小碗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病态的红晕,她迫不及待地在这张薄纸上按下了手印。   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比任何人都渴望自由的自己,竟会有自卖自身的一天。   而一切,都要从三年前说起。   ***   第一章   隆道八年腊月,杭州府安阳城城郊。   金乌西坠之时,家家户户的房顶上都升起了袅袅炊烟,为冬日寂寥的大柳树村凭添几分生机。   小碗正在舅舅陈顺家的小院里哼哧哼哧劈柴,虽然身上只穿着层层补丁的破旧短袄,额际还是渗出汗水。   原本这种体力活都是舅舅陈顺包揽的,只是这几日,他被村长刘大介绍去安阳城帮工,每天里都是早出晚归,所以才让小碗这个十岁的女娃子提着砍刀上阵。   陈顺是个没什么大本事的庄稼汉,人也是老实巴交的,但对小碗这个妹妹的遗孤十分好。六年前,她从这个身子里清醒过来的时候,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舅舅陈顺。   原主的娘亲早逝,亲爹是个游手好闲的混混,丢下四岁的女儿就闹起失踪,还是好心的乡邻把奄奄一息的小女孩送到了舅舅家。陈顺不顾老婆冷眼,硬是把家里所有的银子抠出来,寒冬的三更夜里,愣是在城里大夫家门守了一夜,才求得大夫救了外甥女一条小命。只是他不知道,小姑娘内里已经换了从现代来的成熟芯子。   “小碗,使点劲儿啊,也不知道饭都吃到哪里去了?你舅快回来了,饼还没上锅呢,麻利点儿。”舅母吴氏从灶间伸出头来,看着小碗脚边一小堆劈好的柴禾,眉间拧起了一团疙瘩。   和憨厚的舅舅不同,吴氏是个刀子嘴的厉害妇人,同样也是个会过日子的麻利人,陈家只有几亩薄地,也多亏了有她操持,总算忙忙碌碌一年下来,能供上家里几张嘴吃用,更要紧的是,还得紧巴巴挤出银子,供独子陈秋实去安阳城里的学馆念书。   说起来,表哥秋实在大柳树村也算是顶顶有出息的后生了,十五岁的年纪已经考过了县试、府试,是正正经经的生员,离秀才的功名可就只有一步之遥。村里人都说,是老陈家祖坟冒了青烟,才得了这么个出色的儿子。有了这个儿子,就算家里穷的叮当响,陈家夫妇在大柳树村也能硬起腰杆说话。   小碗用袖口抹了一把汗,深吸了一口气,举起砍刀准备继续跟那捆柴搏斗。   就在这时,小院的木栅栏门“吱嘎”一声被推开了,走进来两个豆蔻年华的姑娘。   走在前头的是村长刘大的幺女荷花,长着喜庆的圆脸盘,穿着簇新的水红掐牙半臂儒裙,手腕上还套着赤金手镯,这等装扮在这乡下地方也只能在村长的家眷身上看见。   荷花正要进去,就撇见地上的柴禾堆,又赶紧拎起裙角后退几步避开,才冲着小碗道:“喂,秋实哥在不?”   这一幕是一旬上演一次,跟秋实散学回家的周期一致。   村长刘大可是出了名的精明人,也不知道怎么就把心肝宝贝女儿养成了这性子,不知是不是话本听多了,相中了少年书生陈秋实,但凡碰到他回村的日子,必定要妆扮好,来上一两次的“偶遇”。   “秋实哥今儿不回来,先生单独留他下来指导功课。”小碗早就习惯了荷花的阴阳怪气,青梅竹马的表妹什么的,总是不受某些人待见。   荷花立刻拉下脸子,转过头对跟在后头的姑娘呵斥道:“香桂,你也不打听清楚!早知道今天就不穿这身了,这可是爹爹托人从杭州府捎来的,就算是安阳城里,也没有的新样式。这下可好,等下次再穿,可就有印子了。”   “荷花姐姐且息怒,这点褶子无碍的,下次穿之前,用熨斗细细烫平就好了。再者说,这可是好事情。先生留陈家大郎下来,必定是为了今年院试做准备呢。过了院试,可就是秀才了。”叫香桂的姑娘小小年纪就身段曼妙,更是有一把好嗓子,一段话说下来如碧珠落玉盘,婉转动听。她的身世说起来与小碗倒是相像,也是孤儿寄养在亲戚家里,只是村长家生活要富裕许多。   香桂身上的袄裙小碗看着眼熟,仔细打量了,才发现这是荷花的旧衣裳,不过此时穿在她身上却是十分贴合,袖口、裙角处还加了暗色的缠枝纹,显然是用心改过了,要不是小碗去年看荷花穿过,还以为是新的呢。   “说的对,可不能耽误秋实哥考秀才。秋实哥那么聪明,以后一定做状元。”荷花脸色转晴,又想到了秋实穿着状元袍,打马游街的情形,不由痴痴笑起来。   站在她身后的香桂,此时微垂着脸,轻蔑地撇了撇嘴角。   小碗把这些看在眼里,并没有多话,此刻她只希望这两尊大佛赶紧离开,再耽误下去可就没柴做饭,倒霉的只能是自己了。   “你们怎么又来了?饭点跑到人家里,羞不羞啊。”就在这时,小表妹春丫像炮仗一样冲进院子。   “说什么呢,谁稀罕?”荷花的憧憬被小丫头撞破,心下不悦,立刻回骂回去。   “好了好了,荷花,天色不早了,秋实哥下旬多半就能回来了。”小碗赶紧打圆场。   “咱们走。”荷花脸上挂不住,恨恨地一跺脚,带着香桂扭头就走,还不忘阴阳怪气地丢下一句,“哼,稀罕,本来我爹过几天就要驾车带我们去安阳玩,还想着是不是要带你们去开开眼呢,不过,我看你们也没那闲功夫,还是在家里做活吧。”   春丫气得直跳脚,正要冲过去就被小碗一把抓住,“不是让你去迎舅舅了吗,人呢?”   “来了。”木栅栏门再一次被推开,舅舅陈顺抗着半人高的背篓慢步走了进来。他先将背篓小心放在角落里,又笑眯眯地从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包。   “晌午没吃东西吧,先拿着垫垫肚子。”以吴氏的习惯,但凡家里男人不在,多半是煮锅薄粥,就能对付一顿饭。   春丫欢呼着接过纸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两块又白又软的白糕,自己拿了一块,另一块分给小碗。   这是小碗最爱吃的点心,一年到头也吃不上几次,想到舅舅在外做工还惦记着她,小碗嘴巴里甜甜的,心里暖洋洋的。   “就你会惯孩子,家里又不是没饭吃。”吴氏从灶间走出来,看着两个丫头吃得欢快,眉头又拧起来。   陈三屯憨厚地笑笑,没搭话,拿起小碗放在一边的砍刀继续砍柴。   吴氏早就习惯陈顺的不善言辞,并不在意,只追问自己最关心的事,“不是说十天结一次工钱吗?该给银子了吧。”   陈顺沉默着埋头砍柴,并不答话。   吴氏急了,提着嗓子高声道,“银子呢?怎么回事儿?刘大他赖账不成?”   “没有,哪能呢。”陈顺见实在是瞒不住了,才指着地上的背篓支支吾吾道,“刘大家现银不够了,给补的粮食,还有两大筐没背回来呢。”   吴氏瞪大眼,冲到背篓跟前,把那蒙着的布一掀,顿时傻了眼,竟是满满一筐杂粮,有稻米、大豆、玉米、小米等等,五颜六色的堆得冒了尖。   “什么你都带回家,还好几筐,这么多杂粮怎么吃?人家是喂牲口剩下的吧。”吴氏气急败坏。   陈顺尴尬地搓搓手,“就抵了五钱银子,再说了,怎么能说是给牲口吃的呢。你看看,这都是今年打的新粮。”   确实,虽然杂七杂八一大筐,但仔细瞧着,其实个个颗粒饱满,的确是好粮。   “那又怎样,刘大也太欺负人了吧!走,叫上其他上工的人,一起上他家理论去。”   吴氏脱了围裙就往外走,被陈顺一把拽住,“干嘛呢,听风就是雨的,和其他人又没有什么干系。。”   吴氏愣了一下,立刻犯过想来,指着陈顺的鼻子,气得手都在抖,“用杂粮替银子的不会就只有你一个吧?”   陈顺这会儿也犯了倔,“那有怎么样。刘大就差一个人的银子,谁家不难啊。这些年别人家也没少帮衬咱们,现在咱也不差那一两银子,再说了,秋哥儿以后要做官的,不能让人家说咱。”   吴氏气急了,秋哥儿今年就要考秀才,谁知道里面有什么弯弯绕绕的,要不要使钱,要使多少钱都还不知道。这会子,这倔驴竟然敢说不差银子。要是平常靠种地,这一两银子就够他们攒上几个月的了。也懒得再跟他啰嗦,扭着陈顺的胳膊,就要拽着他去找刘大换回银子。   陈顺是又摇头又摆手,不光自己坚决不去,还不让吴氏去,男人一口唾沫一个钉,哪能出尔反尔。   看着快厮打起来的两口子,小碗默默咽下最后一口糕,找村长算账可不是好办法,刘大是那么要面子的一个人,就算这次银子讨回来,只怕下次再有这等做工的活计就轮不上陈家了。   不过,办法也许不是没有的……   小碗清了清嗓子,朗声道:“我有办法哩,粮食交给我吧,保证换回银子。”   黑瘦的小脸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神采奕奕。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存稿ing,求支持求收藏o((≧▽≦o)   顾尧的及笄礼还没过,就被指给了而立之年还生不出孩子的大龄鳏夫。   因为她看起来有特别的生娃技巧( ̄▽ ̄|||)   总之是个家长里短型的轻松甜宠爽文。 ☆、杂粮变银子,巧施妙计   第二章   翌日,寅时刚过,天还黑黢黢的。   一辆老驴拉的青棚车慢悠悠地沿着村里的土路行过来,木轱辘碾在小石子上发出吱嘎吱嘎的的声音。   坐在车辕上的是个四五十岁的壮实汉子,黑红脸膛,戴着一顶大棉帽,依在破旧的车厢上,吧嗒吧嗒抽着旱烟,这人就是村长刘大。   行到村口的时候,老驴越走越慢,最后停了下来。   刘大踢了老驴一脚,还是没动,这老东西,这条道都走了一辈子,怎么这会儿开始偷懒了。   “刘大伯,可等到你们过来了。”清脆爽利的声音从不远处传了过来。   刘大惊了一小跳,使劲儿眯缝着眼珠子往前面瞅。   “我是小碗呀。”一个瘦小的女娃子轻快地走到近前,“前些天荷花姐邀我一道去县城呢。”   “哗啦”一声,青棚车的布幔一把被拉开,荷花探出头来,原本还睡意惺忪的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你怎么来啦?”   “昨天不是说好了要一起进城吗?我等了好一会儿呢。”小碗笑得两眼弯弯。   荷花被噎住了,仔细一回想,好像是说过要带她们一起去这类的话,顿时就不知如何作答。   这时,车幔被拉得更开了,香桂从荷花背后探出头来,跟荷花的圆脸盘凑在一处,更显得下巴尖尖、杏眼明媚。   “荷花姐姐是欢喜的说不出话来呢。”说着就抬眼觑荷花,见她面色稍霁,这才继续道,“小碗妹子快些上来,看你嘴唇都冻青了。”   “这就上来。不过还得麻烦刘大伯帮我拿下东西。”小碗往边上一让,露出后面一座“小山”——三个排在一起的半人高大竹筐,正是前几天陈顺从刘大家扛回来的那些。看到刘家三人目瞪口呆的表情,小碗咧嘴笑了,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   天色刚放亮的时候,安阳城城门大开,驴车慢悠悠的排在进城的队伍里,顺顺当当进了城。   跟着小碗的指引,刘大把驴车驾到摆早市的街上。小碗早就探听清楚了,这个时辰,别的地方行人还是稀稀落落的,只有这条专做早市的街道里,已经热闹起来,路两侧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摊子,有卖肉卖菜的,有做早点买卖的,还有挑了柴禾、带着野味的山民,吆喝声此起彼伏,很是热闹。客人也开始三三两两聚集起来了,或是赶早买新鲜菜的主妇,或是商铺的采买,又或是大户人家的采办,都在围着摊子仔细挑选自己中意的货品。   小碗瞅中了靠路口的位置,又央着刘大把竹筐都搬下来,临别的时候,更是嘴巴抹了蜜似的,把刘大好一顿感激。   等驴车又行进起来,荷花才掀起车帘,嘟着嘴巴跟父亲抱怨,“从来没见过那么厚脸皮的人,真是蹬鼻子上脸,太讨人厌了。”   刘大嘿嘿直笑,“你呀,要是有陈家丫头一半的心眼,也够用了。”气得荷花摔了帘子,气哼哼的坐回去,香桂在身旁好一番温言软语的安抚。   其实小碗那点小手段,刘大早就看穿了,只是给陈顺换杂粮的事儿本来就是自己理亏,这个时候捎带手的忙,他不帮也得帮,小碗客客气气的态度,更是两厢都好。   再说小碗下了车之后,掀开竹筐上的包袱皮,露出里面码放的整整齐齐的油纸包。她先是把包袱皮铺在地上,又把油纸包一摞摞搬出来,整齐的摆放在上头。   边上卖蔬菜的大娘探过头来,看了半天也没闹明白,“闺女,你这是卖什么的?”   倒腾半天,总算清空了一个竹筐,小碗这会子气喘吁吁的,她擦了把汗,一边说一边打开其中一个纸包,“您自个儿看吧。”   那纸包打开了,露出里面五颜六色的一大包东西。大娘眯着眼凑近了仔细看,呦,东西还挺多的,她用手扒拉几下,好像有白米、黍米、黄米、红枣、菱角米、栗子……还真不少,眼睛都看不过来了。   “挺新鲜的,怎么参合一起卖啊?”大娘用手巴拉巴拉,又数出好几种东西,突然灵光一闪,“呦,这不会是腊八粥吧。”   “大娘您真有眼光!”小碗朝她竖起了大拇指。   大娘咂咂嘴,她活到这个岁数,可都没见过这种卖法,那么多东西混在一起卖。可仔细想想,别说,还真是方便。   这腊八节快到了,家家都做腊八粥。穷人家没那么多讲究,说是腊八粥,其实就是把家里犄角旮旯的余粮扫出来,再翻出吃剩的干货混在一起,咕嘟咕嘟一煮,也就算是对付着过节了。也不是不想真正熬上一锅黏糊糊的八宝粥,大冷天里给孩子解解馋,可有些杂粮平时吃的少,要是专门为过节去去粮铺里买吧,称少了,人家不乐意卖,买多了吧,平时又吃不上,穷人家可折腾不起这些。   这小姑娘卖的东西倒是不错,她看着,这一油纸包的分量,基本够两三个人吃一顿的,方便还不浪费,真不错。   想着就对小碗说:“多少银子啊?”   “一包是一斤的分量,只要两分银子。”   “太贵了,算便宜点吧,一石稻米才要一两银子哩。”大娘砍价。   小碗笑眯眯,“很便宜啦,一两银子的稻米,是论石卖。我这里可是论斤卖。再说了,大娘,您仔细看,我这里可都是好东西,栗子、枣泥、糖,哪个单买不都得好几钱银子呢。”   大娘眼利着呢,值不值心里有数,见这小姑娘虽然人小,但心眼可不少,也就放下了砍价的心思,爽快地一挥手,“给我拿三包吧。”   “好嘞,三分银子。”   就这样,小碗的腊八粥生意就开张了。过程顺利的让她都吃惊,本来准备好要吆喝的广告词也没用上。大娘买了三包之后,热情的帮她推销上了,她跟早市上的人都熟。先是周围的摊贩围过来买,这人气一旺,后头就是普通的客人络绎不绝,挡都挡不住,一个时辰都不到,小碗带来的粮食卖个精光。   她数了数,一共挣了二两银子,刨去纸包、栗子、糖这些成本,至少还赚了一两五钱。   这生意真好赚,想不到自己还挺有经商天分的嘛,也许她能说服舅舅舅母,捣腾点东西来卖,说不定就此也能发家致富奔小康什么的。   小碗美滋滋地收了摊子,好爽的把三个空竹筐送给买菜的大娘,又把特意留了三斤杂粮卷进包袱皮里,背在背上往下个目的地奔去。   她这次来安阳除了卖粮食,还计划要去看看邢爷爷。邢爷爷是安阳城里一家杂货铺的老板,也算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当年舅舅陈顺抱着四岁的外甥女来安阳求医的时候,就是邢爷爷帮忙说服大夫给奄奄一息的小女孩施针,才有后来小碗醒过来的事情,虽然这两者应该没有什么必然联系,不过这份救命之情确实结下了。   邢爷爷家祖传的杂货铺开在城里最繁华的街道南山子街拐角处,铺子不大,可有好几十年的历史了。这里位置极好,来往行人可是不少,所以这生意从邢爷爷祖辈一直做了下来。   小碗到的太早,杂货铺的大门还是紧闭着的,她只得在附近找了一个僻静避风的小巷子,蹲在犄角旮旯的一个腌菜大缸后头,避风的地方歇歇脚,顺手从怀里摸出一个干硬的面饼饼安安静静地开啃。   “这边,过来这边。”一张饼才吃了几口,就看见有三个人遮遮掩掩地拐进这条巷子。   其中两人穿着褐色短打,一胖一瘦,那瘦子佝偻着腰,进来后就不住的四下张望,而胖子则有意无意站在巷子出口处,把里面档得严严实实。那第三个人打扮的尤其怪异,戴着宽边斗笠,帽沿压低,一身簇新的小厮打扮,尺码却明显不合身,重点是!这身量怎么看也还是个孩童啊。   果然,那怪人一开口,虽是刻意压低了嗓子,但明显还是清脆的童音:“帽儿胡同东进第三座宅子,最近还在修缮的那个,你们可记好了?”   帽儿胡同,还在修缮的宅子,不会是舅舅正在做活的那家吧,小碗屏住呼吸,支起耳朵仔细听。   “您放心,这安阳地界儿,就没有我们双虎办不了的事儿,到时候保证灰都不留一丝儿。”那瘦子低头哈腰,笑得恭敬谄媚,只是那双眯眯眼又时不时往那孩童身上细细扫。   那孩子点头,“只要保证宅子不能再住人就好。”从怀里掏出一个湖蓝杭缎鼓囊囊的荷包,随意摸出一个金豆子丢给那瘦子,“这是定金,事成之后,小爷必定重重赏。”   那荷包一露面,小碗就知道这狗血剧要逆转了。果然,双虎的四只眼都冒出精光,那瘦子一个眼神递过去,胖子心神领会,稍稍侧身仅给巷口留出窄窄一条道,哈着腰,“您就等好信吧,小爷,这边走。”   那孩子微微颔首,背起双手就往外走。   小碗暗暗叫了声不好,果不其然,说时迟那时快,那瘦子趁着孩子转身的一瞬间,从后面扑过来,熟练地一手捂嘴,一手夹着他的腰就往巷子里头小碗藏身之处跑。   这是要谋财害命啊,小碗顾不上多想,待那瘦子来到近旁,噌地站起来,抡起怀里那一包袱的杂粮一股脑的就往他头上砸。   死胡同里突然冒出个大活人,瘦子先是一惊,接着就被结结实实砸了个眼冒金星,胳膊一松劲儿,那孩子扑通掉地上了。   那孩子这会儿才刚回过神,也不叫痛,一个驴打滚就利索的滚到瘦子脚下,双臂紧紧抱住双腿,使劲儿往后那么一拉,瘦子仰面砸在地上,看样子是一时半会儿爬不起来了。   说时迟那时快,那胖子很快就反应过来,抄起别在裤带上的哨棒就抡将过来。   小碗心里“咯噔”一声,这胖子手持武器,来势汹汹,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完了完了,难道今天要交待在这里?   之后,小碗目瞪口呆地看到让她终身难忘的一幕。   作者有话要说: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第三章   只见那个头只到小碗肩膀的小童,撸起袖子,双脚分立,气沉丹田,大喝一声,双臂使力,竟将道边腌咸菜的大缸举过头顶,猛地朝前一掷,将来不及止步的胖子砸个正着。那大缸“咔嚓”一声四分五裂在胖子脑袋上,只见他顶着一头黑乎乎的咸菜晃悠了两下,扑倒在好兄弟脚边上。   小碗见那小童还要提脚再踹,赶快合上快掉下来的下巴,一手捡起落在地上的包袱,一手拉起小童软绵绵的小手快速溜出巷子。   “喂,臭村姑,放手,看我要弄不死那两个狗东西。”那小童嫌弃地盯着小碗灰扑扑带着硬茧的手,略微挣扎两下,还是被抓个死紧,不由得嘟囔起来。   小碗紧张避开几波被缸裂声吸引来的人群,死死抓住小童,走了几条街,确定危机解除了,这才慢吞吞松开小手,抹了把汗,“就是有点脏,哪里会臭?”   “小爷我说臭,那就是臭!”小童顿时炸了毛,抬头怒瞪。   赞!小碗忍不住吹了声口哨。那遮挡面容的斗笠早在打斗中遗失了,仓促间不得空闲,此时小碗才在晨曦中一睹“芳容”。   小童七八岁的样子,白皙如玉的脸颊,在激烈运动后染上薄薄红晕,精致的小脸上一双夺目的眼睛怒瞪着,眼角微微上挑,深邃的双眼皮和纤长浓密的睫毛带来几分神秘的异域风情。   虽然还稚嫩,但绝对是个万里挑一的小美人,那不中听的语言和愤怒的表情,在小碗眼里,立刻变成娇憨可爱的撒娇。   她蛰伏六年的现代灵魂死灰复燃,这一刻,她女流氓附体,伸出汗津津脏手,一把扭住小童粉嘟嘟的脸颊,那瞬间滑腻的手感让小碗每个汗毛孔都冒着快乐的粉红泡泡。   “死女人,你干什么。”小童捂住脸,一把推开她。   小碗踉跄几步,对着这张娇美的小脸,又想到那惊人的气力,不禁道一句:“女壮士!”   “你眼瞎的吗?”修长浓丽的眉毛顿时竖了起来。   啊,似乎又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呀,小碗摸摸鼻子,试图描补回来:“妹子真乃英杰。”   “你哪个眼珠子看得小爷是女人?挖出来喂狗吧!”小美女上前一步扯住小碗领口,拉低她的脑袋使两人视线平齐。   小美人好像还没从男扮女装、烧杀抢掠的江湖戏码脱身出来,小碗自认是俊杰,很识时务的安抚道:“小少爷莫要生气,小女子出身卑微,没见过大市面,一时被那贼人惊了心神,胡言乱语起来,看在我一心施救与你的份上,原谅则个。”   那孩子这才退开去,不自然的撇开脑袋:“哪个是你来救我,分明是我击退了贼人呢,要你个女人多事。”   “小少爷英明神武,那些毛贼自然不在话下。”小碗就当哄孩子了,拍马屁的话不要钱一样往外蹦。   见孩子仰着小下巴,故作不削的姿态中免不了露出一丝得意。   小碗不失时机问出自己真正关心的问题,“好端端的,你为何要去烧那屋呢?”   “你懂什么,我自有理由。”那孩子警惕心很强,无论小碗如何诱哄,也坚决不吐一字。   “我们今天能碰上,也是一场缘分。还请你能放弃那个主意,我请求你。”小碗轻叹,也不再绕圈子,郑重地说道,“我有亲戚在那宅子里做工,不管因何出了事,我不想连累到他。再者,放火是和杀人并论的重罪,虽然那还是个空宅子,可万一风助火势,还不知要伤多少人命,你可知其中利害。”   那孩子咬着嘴唇,“可……若是……还是不行。”   “不管你想做什么,这条路是行不通的。解决的办法总还是有的,你不愿说与我听,也可以问询你身边值得信赖的长辈。”   这一番话说的情真意切,那小童到底是伶俐之人,虽然嘴唇紧珉,愁思未散,却是一字不落的听到心里去了,虽然还是不甘心,到最后还是应下小碗的请求。   小碗这才舒了口气,轻轻拍抚他瘦弱的脊背,柔声说道:“回家去吧,一定有人惦念你呢。”   那孩子到底是心志坚毅之辈,一会儿功夫就收起愁绪,恢复了大家子弟的气度,微微抬起小下巴道:“你将我送到知县衙门处,自有人带我回家。那时定会予你赏银,收下便是,你我也就互不相欠了。”   等到小碗捏着二两碎银站在县衙门外,已经是晌午时分了,她的致富之路还没有开始走呢,天上就掉了块小馅饼,今天财运超级旺啊。   她把银子往怀里一揣,时间不早了,去刑爷爷那里打一头,就该出城回家了。至于那小童的事情,已经被她抛诸脑后。   ***   邢记杂货铺的老旧货架上,暗无天日的角落里都堆满了杂物,加上狭长形的铺面,采光不好,小碗刚从外面迈进来的时候,眼前一片漆黑。   她眯起眼睛,费劲地摸索着往前挪,一会儿“哐嘡”,脚下绊倒一个铜夜壶,一会儿“嘎吱”,胳膊肘子撞歪一个老藤椅,再往前,她估摸着背着包袱过不去了,只好把包裹就地一放,就这么深一脚、浅一脚的走过去。   终于,在尽头处看到了满是裂痕的榆木柜台,她熟门熟路地绕到后面,果然,邢掌柜猫在后头,点着一盏油灯,聚精会神地看书呢。   哎,这老书虫,就这样也没把店开倒闭了,也算是他有能耐。   “掌柜的。”   “要买什么自己拿。”邢掌柜头也不抬,继续看着他的书。   “邢爷爷,是我啊,小碗来看您啦。”小碗哭笑不得,让人家自己去拿,多半是他也找不到东西放哪儿了吧。   邢掌柜虽然做生意糊里糊涂的,为人又特别善良仗义,连当铺都不收的破烂东西,只要别人开口请求,他保准二话不说就收下来,价格还不低。一二来去,这杂货店里的货物越积越多、品种越来越杂。到最后,连他自己闹不清楚店里有多少杂货,要卖多少价钱。   “哦,是小碗啊,怎么是你一个人来的?”邢掌柜这才抬起头,一手拿书,一手拿着一个放大镜。   放大镜?小碗吓了一跳,怎么会有这东西!   “嘿嘿,这可是好东西啊,看书可清楚了,花了我二两银子呢,好东西。”原来小碗不自觉问出了心里话。   “这个,您从哪里买的?”难道有聪明智慧、霸气侧漏的同乡来推动科技发展啦?!真不是一般的贵啊,只怕买了这柄放大镜,邢爷爷要节衣缩食一整年了。   “就隔壁,你没看到吗?刚开业的薛氏商行,那个气派,整个安阳城就只有他们家卖洋货,听说都是用大船从洋人那里运回来的。别说,还真有些好玩意儿,你回头也去看看。”说到这,又想起来问,“你舅舅呢,怎么是一个人来的?”   原来是海运啊,小碗想了一下,随即把这个消息放在一边,把自己过来卖杂粮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邢掌柜。   邢掌柜听罢,感慨万分:“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小碗如今也要出来讨生活了,不容易,不容易,有困难来找我。”   就您?生活能力还不如我呢。小碗挑了挑眉毛,指着脚边一堆散发异味的东西道,“我都跟您说了,您这里出货慢,二十年前的东西还有没卖出去的呢,不要收会变质的东西,这是什么,冬瓜吗?”   “啊,是吧。”邢掌柜搔搔头,东张西望,就是不敢看小碗的眼睛,“人家着急用钱哩,本来呢,我想着,卖不出去就自己吃……”   难怪您老人家一把年纪不娶媳妇呢,这要是成家了,这股子败家劲头,还不得被老婆骂死。   小碗抹了把脸:“没事儿,总有老街坊邻居光临您的铺子,他们知道东西摆哪儿,还知道要付多少银子,多上道的客人。”   “哎,其实,我这些天生意不太好。”邢掌柜露出愁苦的表情。   老天爷,您终于感觉到生意不好了是吗,您看您货架上的灰都有一寸厚了好嘛,再放放都能当文物卖了……小碗强忍着吐槽的冲动,安慰道:“别担心,您这是老字号了,大家伙儿都知道您的铺子呢,总会好的。不过,您要是抽空收拾收拾货架,铺子里再干净亮堂一点儿,那肯定会财源滚滚的。”   “哎,其实,是……”邢掌柜犹豫了一下,没说下去。又强打起精神,道,“没什么大不了了的事情,你小孩子家家的,跟管家婆似的。”   “哼,我也不是谁的事情都管的。”小碗吐了吐舌头,指着自己放在地上的包裹,“我想着您肯定懒得煮腊八粥,索性给您备了几包粥料。到了腊八那天,您就用水淘淘,大火煮开,小火慢炖,一两个时辰,都软烂就好了。什么都不用另放,保证方便好吃。”   “好,好,多亏你还惦记着老头子。”邢掌柜笑得合不拢嘴。   “那是,记得一定要吃啊,别偷懒,要是下次我再来的时候,看到那包裹还躺在地上……”小碗叉着腰,斜着眼睛看向邢掌柜。   邢掌柜干咳了两声,“不会,不会,今儿晚上就拿回去,一定,一定。”   小碗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还不放心,又嘱咐道,“您这里要真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告诉我啊,至少还能帮您参谋参谋。”   邢掌柜摸摸小碗的包包头,笑着满口答应。   作者有话要说:   ☆、香桂的心事   第四章   村长刘大绝对是大柳树村里上得了牌面的人物,他的发迹史就是这个村子口口相传的励志故事。刘家祖上只传下几亩贫地,刘大年少时在县城里做学徒,识得些许字,靠着自己的努力钻营结识了几个体面人物,一路走来,坐上大柳树村长的位置,置办几十亩良田,盖了漂漂亮亮的几间青砖绿瓦的大房子,看的一村人眼热不已。   所谓“贫居闹世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刘大家富贵起来,这七姑八大姨的鸡毛蒜皮事儿也就多起来了,旁的不说,就这大柳树村的刘姓就有四五户,个个连着亲。陈大可不是泥人性子,从来都是他剥别人皮,哪能被别人占了丝毫便宜,最后请了族长出面,定下种种规矩,这才消停下来。而刘香桂,就是那时的遗留问题。   此时,香桂正站在荷花身后,手持一柄桃木梳,轻轻将荷花的长发梳通,又抹上桂花油,灵巧的拧到一侧,仔细将每一缕头发都收拾妥帖了,最后又在妆盒里捡出一对蝶追花鎏金发钗插戴上。这才轻声道:“也就是荷花姐姐头发这般黑亮浓密,梳起随云髻也不用任何添发,真让人羡慕。”   过了年,荷花已经能算是十五姑娘了,这随云髻正好相称丰腴的荷花,她对着铜镜左顾右盼,喜滋滋道:“真好看,南边才有的梳法吧,我从来没见人梳过呢。”   你一介村姑又见识过什么,香桂心底暗暗讥讽,又想到自己身世,难免伤怀。她曾经住过的绣楼,穿过的华服美裳,来往如梭的婢仆,还有爹、娘……   香桂垂下眼帘,将那些怀念、不甘、伤痛都遮掩下来,她现在就是个以半仆身份寄居在乡下亲戚家的罪官之女,讨好她的“主子”才是她每时每刻要做的事情。香桂带着一如既往的浅笑,“那也是荷花姐姐长得好,真真是风流灵动。”   “果真?”荷花将信将疑,追问道:“比那小碗如何?我爹总说我不如她呢。”   “怎能和小碗比呢,她只是个干粗活的干瘪小丫头罢了,伯父是拿你说笑呢。”香桂和荷花处的久了,她那点心思自然是猜的通透,顺着她的心意接着道:“那些胡话,不过是长舌的婆子们乱传,陈家大郎那样的人物,哪里需要什么童养媳。荷花姐姐这样的明艳,就怕有些人看在眼里,就拔不出来了呢。”   “哎呀,不要再说了。”少女荷花娇嗔地一跺脚,捂着脸想那情境,又吃吃笑,“还是香桂你贴心,我要你服侍我一辈子,才不去伺候那老太婆。”   香桂还没来得及为前半句暗生恼怒,就被后一句惊了,脸上的笑顿时挂不住了,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吗?她紧紧的攥住手里的帕子,急切地问:“什么老太婆?可是伯父说了什么?”   “啊,什么呀,没什么。”荷花自知失言,遮遮掩掩着背过身去,直到经不住香桂双目含泪苦苦哀求,才支支吾吾地说道,“我就听我爹提过那么一句,好像是之前修房子那家住进了一个老太婆,要找人照顾罢了,你不要这么大惊小怪的。”   大惊小怪?连荷花都知道了,竟然还瞒着她!香桂睁大双目,泪珠儿顷刻间就顺着脸颊滚落下来,“荷花姐姐,帮我求求伯父吧,我哪儿也不想去,我就在这里伺候你……我还会好多新发式,还能给你绣花做衣服……求求你……”   “好啦,好啦,我就说了一句话,你哭什么啊,我这就去说还不行。”荷花终于有些不耐烦,敷衍地支应着,拎起裙脚就往外跑。   香桂盯着荷花的背影进了上房,想想还是心绪不宁,拿帕子三两下擦干眼泪,偷偷跟了过去。等到了正屋门口,犹豫了片刻,咬咬牙,看着四下无人,就绕到了窗户下面,趴在窗边,支着耳朵细细听。   话说荷花进了正屋,见爹娘都盘坐在炕上,就一股脑的踢掉绣鞋,嬉笑着爬上炕就往母亲王氏怀里扑。   王氏赶快把手里的针放下,佯怒道:“都是大姑娘了,还这么莽撞的,看人家香桂斯斯文文的。”   “我们荷花干嘛要跟个犯人的闺女比。”陈大不以为然,继续打他的算盘,这年终要结算的账目可不少,自从打荷花出生,陈家的日子越过越红火,现在几个大的早已成家立业,他就稀罕这个小闺女。   “就是,娘你还说她就会躲懒,一身大小姐毛病呐。”荷花着恼了,她最不喜欢她娘拿别人跟她比,这别人一个是小碗,一个是香桂。说到香桂,她就想到自己的来意,就凑到自家爹爹跟前:“爹,你看我这头发梳的好看不?别的不说,香桂手还挺巧,你把她给人,我还舍不得哩。”   “是啊,老头子,香桂养在咱们家,可也算亲戚了,这不合适吧。”王氏也有顾虑。   “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陈大不以为然,给他们娘俩指出其中门道,“王管事可是说了,这次住进来的可曾经是贵人身边伺候的嬷嬷,现在身子不便,瘫在床上,算是被荣养的。这嬷嬷对丫头的要求可高,一般的姑娘根本看不上眼,都换了好几拨人了。王管事现在为这事儿头痛的很,我可是在他跟前打了包票,一定给他找个好的。咱们这种乡下地方,要找个知根知底的,聪明有眼力劲儿,会女红,还得识字的丫头可不容易,正巧咱家有香桂,样样符合,这不就是缘分嘛。”   “可是,到底算是咱家亲戚,这,不大好吧?”王氏还有些犹豫。   “又不是推她进火坑,咱们白养她那么些年,吃的用的可比咱村里其他姑娘好上不少,如今让她出点力,旁人有什么闲话好说。再说了,香桂那丫头机灵的很,到时候有事再应变就是了。”刘大心道,香桂那心眼,比自家婆子和闺女加起来还得多好几番,想当年自己还被她阴了一道。   她回来有那么多去处,非得选他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大门跪,这不是看着就他们家富裕些,逼着收下她嘛。要不是为了村长这个名头,他何苦吃这个瘪。   这事儿当初王氏也是很懊恼的,乡下人过日子哪家不是紧巴巴,恨不得一个钱掰成两半花,香桂使了计进了刘家还不说,什么活儿都不干,还带的荷花学些酸腐奢侈的样子。   刘大看闺女一脸不以为然,笑道:“荷花,你留着她不就是想要个会梳妆打扮的小丫鬟嘛,爹爹给你买个就是。”   “老头子,说什么浑话,乡下丫头哪有使唤丫鬟的。”王氏最心疼银子。   “现在不是当初了,我刘大的闺女怎么不能用丫鬟,既然要用,就用正正经经买来的。”刘大看的更长远。   “可是,我答应香桂了啊……”荷花这话说的底气不足。   刘大搓着下巴嘿嘿一笑,不接话,反倒是问了别的,“丫头,你可还是惦记着秋哥儿那小子?”   “我可不答应!我闺女怎么能说给那穷得叮当响的人家。”王氏无视一脸惊喜羞涩的闺女,怒瞪着自家老头。   “话不能这么说,你当年嫁到我家的时候,家里不也是一穷二白嘛,你看现在。”刘大不紧不慢地说道,“莫欺少年穷。我可是跟学馆的夫子打听过,秋哥儿的今年定能取中秀才,来年考个举人也不在话下,若是好好栽培,过几年兴许咱们村就能出个官老爷啦。”   王氏一脸惊喜,“荷花他爹,若是真的,要不,咱们就拖人说亲去?”   看那娘俩兴奋急迫的表情,刘大笑着摇头,“不急不急,我心中有数。等秋哥中了秀才再说,上杆子的不是买卖。”   “爹爹——”荷花又羞又喜,扭着自己的衣角。   “所以说,这香桂留不得,难道你这未来的官太太,还要用个贪官女儿做丫鬟不成。明儿王管事可就要见人,到时候你们娘俩可别又拖后腿。”   “嗯,我全都听爹爹的。”荷花娇羞地依偎在父亲身旁。   一窗之隔,这边是温暖和乐,这边却是冰冷孤寒,香桂双手紧攥,指甲深深的嵌进肉里,双目只剩一片冰寒。   她浑浑噩噩地离开刘大家,沿着村里的小路漫无目的走着,一直走到小河边。   寒冬数九天,河水结了厚厚的冰,只在河边有些冰窟窿,是村妇们砸出来洗衣用的。   此时河边只有三三两两几个人,其中有一个半大丫头,穿着打着补丁的薄棉袄,拖着笨重的洗衣棍棒锤打衣裳,浸在刺骨河水里的小手红肿粗糙,这人正是小碗。   香桂默默地注视着这个同样寄人篱下的孤女,难道,自己也要过上这样艰辛粗鄙的日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命运的转折   第五章   小碗举起笨重的棒槌,一下一下用力捶打衣裳,原本被冷风、冰水刺得生疼的双手,在一次次的敲击中逐渐麻木。忽然间,就觉得有道视线钉在自己背后,她回头去看,顿时吓了一跳。   只见香桂直愣愣地盯着她,大冷天里就单穿着掐腰袄裙,面色青白,不知怎的,小碗竟从中看出几分狰狞之色。   “香桂?”这位“真”大小姐不是一直不屑跟他们这等村女说话的吗?今天又要演哪出……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香桂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嘶哑。   “……”这么明显的问题,还要问吗?大冬天的,难道是拿棒槌打衣服玩?小碗无言以对。   “凭什么让你来洗衣服?”   “……”   “陈家,呵呵,一丘之貉,道貌岸然!”   不等小碗开口,香桂一连串激烈的质问脱口而出,“为什么是你?春丫呢?其他人呢?为什么每次都是你干这种遭罪的活?就因为你没爹没娘,所以任人作贱、任人侵凌吗?”   因为春丫太小,还没棒槌高,也不是每次都是她来洗衣好嘛,舅母今天是在忙别的,所以才轮到她吧。突然发作什么的,不要来找她好不好,她好怕怕……   “怎么不说话?不敢承认吗?”香桂嗓音突然尖利起来,步步紧逼。   “等等,等等,香桂,你冷静点。”小碗目瞪口呆,心里发毛,好像事情不妙。   “你以为这样卖命,就能讨他们欢心吗?你以为他们把你当成一家人吗?”香桂脸上露出恶意的笑,“吴婶防着你呢,你一个孤女竟然妄想当她家的媳妇,做梦!”   “香桂!”小碗大声呵斥,这个时代,女人的名节可是要命的。不管是发生了什么事情,香桂说的话已经是太过了。   香桂压低声音,对小碗耳语,口中吐出的气息就像蛇信子丝丝作响,“你家秋实早有人惦记上了,你再怎么埋头做苦工也没用。你不想前功尽弃吧,我可以教你怎么做哦,以后做了官太太,威风八面的人可就是你了。”   “香桂,你晕头了吧,赶快回去。”小碗声音也冷了下来,衣服也不洗了,端起盆子就要走。   “你不苦吗?不想报复他们吗?”香桂急了,死死抓住小碗的胳膊。   “不、想。”小碗面无表情,一字一顿的吐出这两个字,那其中的不屑和冷漠,终于唤回香桂的神志,同时再次刺痛了她的神经。   连小碗都看不起她,现在连小碗都能看不起她了!好,很好,董小碗,我就要看看,你能骄傲到什么时候……   “小碗妹妹,放手,求你了!”香桂突然放声高喊,猛地扑到她身上。就在小碗反射性要推开她时,香桂顺势往旁边一倒,掉进了冰窟窿……   ***   小碗被舅舅陈顺、舅母吴氏压着,跪在刘大家正房中央的时候,魂还没回来。   这是个什么神展开啊,她只觉得整个人都要不好了。   从香桂突然出现,然后自顾自的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她到现在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事情,其实她都没回话好嘛,好嘛!   她也想咆哮了,她就看着香桂那么扑通掉进去,她抓住了香桂的衣服,有人帮她把香桂从冰水里拖了出来,乡邻们一脸指责的望着她,舅舅、舅母嘴巴一开一合的对着她说了什么,然后呢,然后她就跪在这里了。   “老弟,别着急,别着急,人已经救回来了,先听大夫说什么吧。”刘大的拉住急得团团转的陈顺。   “死丫头,你……你鬼迷了心窍啦?香桂那么个斯斯文文的丫头,你怎么给人家推河里了,你。”吴氏气急了,指着小碗的手指头都开始发抖。   “小碗,快……快给你刘叔道歉……你……唉。”老实巴交的陈顺越急越是说不出话来,最后一声叹气,这孩子,要是出了点什么事儿,他怎么给死去的妹妹交代啊。   “两个小丫头斗嘴而已,哪有那么严重。说不定是香桂的不是呢,若是这样,等她醒过来,我还得教训她呢。”   小碗却从陈大的客套话里听出了不一样的意思。   刘大的老婆王氏从后头打开帘子走了进来,拿起帕子擦擦额际的汗,“大夫给把了脉了,还好无大碍,只是受凉又受了惊吓,可是得好好将养一阵子,好药好饭的伺候着。”特别是好药好饭这几个字,说得意味深长,又朝陈顺那边看,一副等着他回话的样子。   陈顺听到人无大碍,顿时松了一口气,二话没说就一口应下:“她婶子,人没事儿就好,这药钱饭前你看需要多少,我这就回家拿去。”   吴氏一听这话,立刻眉头紧锁,但这话已经说出口,又是自家理亏,也只能咬牙认了。   王氏这才道:“这养身子的药,里面可以要有参须的,十四副药下来,前前后后统共得十两银子。”   什么?!十两银子,陈顺和吴氏都傻了,怎么这么多啊,土地里一年的出息也就才这个数,家里刚刚攒了点钱,可秋哥儿马上要考秀才了,难道要挪那笔钱?两口子都想到这个关节,陈顺刚要开口,就被吴氏狠狠一眼瞪了回去。   “钱都是小事儿,咱们都是一个村的,别人我不知道,可你陈顺,我刘大是信的过的。只不过,”刘大叹了口气,一脸的愁苦,“实话告诉你,我现在愁的是,我答应王管事的事儿,恐怕难办了。”   王管事陈顺也是见过的,穿着绸缎,大腹便便,很是气派的样子,听说是杭州府里大官家的管事。就是刘大这种在大柳树村说一不二的人物,到了王管事身边,也都是低头哈腰,小心逢迎的。   陈顺听着,心里一紧,怎么又牵扯到贵人身上了?   刘大看火候差不多了,才道:“老弟啊,也是哥哥我命不好,才会有这糟祸事。王管事想替他们家荣养的嬷嬷,聘一个能照顾她起居的人。那嬷嬷虽然手脚有些不方便,可真不是一般人,那以前可是在大官家的内院管事的,什么没见过,什么不知道啊。我想着,要是能跟着这嬷嬷一段时间,那肯定是大有长进。要是再能提携一把,指不定有什么好前途呢。   我就想让我家荷花去,可惜呀,那嬷嬷指定要个能干机灵的姑娘,还得是识字的才行。你也知道,荷花脑子笨,大字也不识一个,我又想肥水不流外人田,就指了香桂,这我都跟王管事说好了的,本来明天就要带去,可现在……好事变坏事,我怎么跟王管事交代啊,人家拔根汗毛都比我这腰粗。”   陈顺听了也是心焦,这可怎么好,怎么就惹到那等人物了?急得团团直转,不知如何是好。   闻弦歌而知雅意,小碗跪在下头听出了刘大的意思,她抬起头直直看向刘大,“刘伯,您说,还有什么法子?”   “你这丫头,大人说话插什么嘴。”吴氏瞪过来。   “唉,弟妹,消消气。”刘大嘴里打着圆场,眼睛却看向小碗,“别说,我还真有个好主意。要说机灵能干、识文断字的,咱们村除了香桂,那就只有一个了。”   陈顺这才犯过想来,感觉挡住刘大的视线,“这可不行,小碗才十岁,什么都不懂,不行不行,可使不得。”   “怎么不行,我看好得很呦。”刘大笑呵呵的,“小碗虽说年纪小一些,可轮聪明能干,你说咱们村谁家姑娘能比得了?再说了,又不是什么坏事儿,那嬷嬷见多识广可不是一般妇道人家,能跟在她身边也是小碗的福分。就当是拜了师父,弟子服侍师父不是天经地义的。老弟,甭耽误孩子前程啊。”   这话说的好听,陈顺不像刚才那么坚定了,可总觉得有什么说不过去地方。   吴氏忽然开口,“工钱怎么算?香桂的汤药钱怎么算?”   “一个月两钱,这可是大户人家丫鬟的份例。至于汤药钱——”刘大捋过短须,笑着道,“不着急,只要小碗能留下,解了王管事的心事儿,也就了了我的烦恼,汤药钱就等秋哥儿过了院试再说。”   听到这里,把舅舅、舅母的神情看在眼底,小碗已经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她的双手紧了紧,事到临头,不如坦然面对,遂挺直起身子,正色道:“我愿意去。”不光必须得去,还务必要留下。   “你这孩子!”陈顺感激跟刘大解释,“她小,口无遮拦的,你不用理会。这事儿我还得想想。”   “舅舅,让我去吧。不过是雇我去城里照顾个老婆婆罢了,不就是干些家务活嘛,我都做惯了的,不辛苦。”小碗露出浅浅的笑,“若是能像刘伯说的,能跟着学点东西,那就更是求之不得了,让我去吧。”   吴氏暗暗点头,也跟着道:“是呀,小碗打小就跟村里丫头不一样,是个心气高的,去了说不定是好事呢。”   陈顺想想,也有道理,小碗打小就爱问些古怪的问题,还缠着秋哥儿学识字,人小主意大,既然她自己也想去——   “好吧。”陈顺终于答应了,“你先去看看,若是活多太辛苦,或是那嬷嬷不好相处,你就赶紧回来,舅舅家里不指望你赚钱,千万别委屈自己。”   这话听在小碗的耳朵里,熨贴在她心里,这些话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妈妈曾对远行的她说过的话。之前受到的委屈和惊吓,在此时此刻全部消融,这份温暖牢牢记在她的心底。   如此这般,小碗开始了她的半个婢女生涯。   作者有话要说:  半个哦,后头又是如何签了卖身契的呢?且等汤圆慢慢道来。走过路过的不妨点个收藏,汤圆滚着谢过(☆_☆) ☆、面试“小保姆”   第六章   隆道七年,二月。   安阳城帽儿胡同的一座宅子门口,停了一架破旧的青棚驴车,和那宅子的新瓦白墙很不相称。   此时,在村里高人一等的村长大人正鞠着腰,用七分恭敬中又带了三分亲热气儿的口吻说道:“王管事,我把丫头带过来了,给您看看。”   说完,往边上一让,露出跟在后头的小碗来。   王管事抄着手站在台阶上,耸答着眼皮微微抬起,撇了小碗一眼,不阴不阳地冲着刘大道:“你家十四岁的姑娘才长这么点儿大,你当爷是瞎子?”   “小人哪敢啊。不过是出了小意外,确实不是我之前跟您提到的那个。这个丫头也不赖,打小就干惯了活儿,手脚勤快人也聪明,能认几个字,虽然年纪是小了点儿,不过更听话不是。”见王管事脸色依旧不好,刘大凑上前去,在他跟前耳语了几句,那王管事才神色稍霁。   刘大松了口气,转过去对小碗道:“快,叫人啊。”   “王管事好。”小碗探出头来,脆生生道。   “王管事,我办事儿您还不放心嘛。”   “嗯——”看在陈大卖力吆喝的份上,王管事终于开口了,“走吧,杜嬷嬷在里头等着呢。”说着,就腆着肚子,抄着手,迈着四方步,慢悠悠进了那扇朱红大门。   于是,小碗就挎着靛蓝粗布小包袱,跟在刘大后头,进了杜嬷嬷的大门。   一进去看到的就是雕琢的影壁,穿过狭窄的青石路,过了拱形的垂花门,眼前豁然开朗,这就到了四四方方的庭院里。院子气派敞亮,可中央的花圃里只有死气沉沉几块枯黄的草皮,和构造雅致的宅院本身格格不入。显然,这宅子的目前主人并没有心思打理这些,使的这座安静的宅院,更添几分萧瑟。   王管事让刘大和小碗在院子里等着,又整了衣帽才进了正厅。不一会儿功夫,就退了出来,对台阶下的刘大道:“我已经跟杜嬷嬷说了,就让这小丫头先服侍着,若是不行,那就立刻给我换人!”   “是,是。”刘大连声应道,又偏过头去教训小碗,“听到没,手脚勤快点,好好伺候,眼里要有活儿,少说话,多干活,还有……”   “行了,废话多,进去吧,杜嬷嬷等着呢。”说着,抬起下巴朝门里那么一指,“杜嬷嬷腿脚不便,好好照顾着。”   刘大刚要带着小碗进去,就被王管事喝止了:“她长了腿还不会自己走啊,你跟我去庆斌楼,我还有事找你。”   “好嘞。”刘大只来得及跟小碗使了个眼色,就赶忙跟着一脸不耐烦的王管事走了。   小碗愣了愣,才意识到貌似这次要独自参加“面试”了,她对着那扇雕花的木门深吸了一口气,加油!董小碗,你行的!   然后举起手,曲起中指轻扣门扉。   “进来吧。”很快,门内有了回应,声音圆润平正。   一进门,小碗就看到一个约莫六旬的清瘦老妇端坐在屋子中间,穿着赭石花开富贵纹绸缎褙子,花白的头发攒成圆髻盘在脑后,只用一根赤金扁簪别住,鬓角处的头发刮得极光滑。   杜嬷嬷沉默着,用锐利的眼神打量着下首有些局促的低着头的小姑娘。   “婆婆您好,我姓董,名小碗,住在大柳树村,您叫我小碗就好。”小碗咧开嘴角,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面试的要素之一,礼貌的自我介绍,这条好像没有错吧。然后呢,好像是要行个见面礼,怎么行礼呀?乡下可没那么多规矩,她绞尽脑汁的想啊,只能隐约记得以前看过的电视剧,拿着手帕往肩膀上一搭,“格格吉祥——”不对不对,那是辫子剧……   脑子里天马行空、乱七八糟,小碗只能胡乱的鞠了躬。   杜嬷嬷依旧沉默着。   小碗不免有些紧张了,哪里做的不对吗?不行,继续努力,“嬷嬷,我初来乍到的,不知道您有什么规矩,做的不当的地方,还麻烦您指正。我虽然见识短,但脑子还算好使,只要您说,我一定好好学!”婆婆,快看我真诚的双眼。   杜嬷嬷半阖着眼睛,终于不紧不慢的开了口,“老身姓杜,称呼我杜嬷嬷吧。”   “杜嬷嬷。”小碗从善如流,再继续顺杆爬,“您吩咐。”咧开嘴,笑得殷勤。   “语莫掀唇。”看着小碗的一口白牙,杜嬷嬷微微皱眉,终于忍不住开口纠正。   语莫掀唇?说话不要动嘴唇?额,嬷嬷是嫌她笑得露牙齿了吧,小碗立刻闭上嘴,做淑女状。   杜嬷嬷的眼中闪过不易察觉的满意之色,她起身从旁边的书案上拿起一本册子,递给小碗,“没有规矩,那先从这个读起吧,十天以后背给我听,其中若是有不懂的地方,可以来问我。”   不是说腿脚不方便吗?从杜嬷嬷的动作里可是完全看不出来呀,小碗刚有些疑惑,思绪又迅速被那个薄薄的小册子拉走了,书皮上赫然写着三个大字——《女论语》,好么,真真是“着作”啊!这嬷嬷果然不是一般人,找个小保姆还得要求上进。不过,背书她不怕,小碗随意的翻了翻,一共也没多少字,小意思。   “没问题。”小碗把册子塞进衣襟里,既然都说道十天后了,看起来面试一关可以算是通过了吧,下面就是试用期了?   杜嬷嬷对小碗干脆利落就应下的举动,还是比较满意的,“这里的规矩你以后慢慢就会知道,只是有一条,你记好了,就是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入内室,听明白了吗?”   “明白。”这个婆婆还挺注意个人隐私什么哒。   “好。”杜嬷嬷面上的表情也稍稍柔和起来,“每逢十五,王管事会送五两银子过来,其中两钱是你的月钱,剩下的供我们吃用。平日里的采买事宜,都交给你,需要支取银子的时候,要提前告诉我。至于怎么花用,你最好心里有数。”   没想到杜嬷嬷这么开明啊,试用期就将采购权下放了,虽说在舅家的时候,她几乎没机会接触到银子有关的事情,不过花钱买东西嘛,应该不难,慢慢学就好了,这么想着她就点头应下了。   杜嬷嬷又慢悠悠补了一句,“若是做不好,就跟王管事回去吧,那拿走的那月钱,再加倍给我补回来。”   小碗顿时就把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好了,下去吧。你自己找个住下吧,除了耳房,其他都可以。”杜嬷嬷结束了问话,慢慢站起来,刚要转身的时候,身体一晃,好在扶住了椅背才稳住。   “杜嬷嬷,您没事儿吧,我来扶您。”小碗赶快上前一步,就要搀扶上去。   杜嬷嬷大手一挥,冷道:“出去。”很快又站直了身子,用缓慢又稳健的步子,头也不回的进了内室。   小碗碰了一鼻子灰,汕汕地退了出去,小心地把正房的门关上。   随着大门关闭,屋里光线逐渐暗下来。此时杜嬷嬷依旧身处内室,坐在宽大的书案前,案上是一张信纸,墨迹还未完全干涸,看样子杜嬷嬷在见小碗之前,应该正是在这里写信。   杜嬷嬷靠在椅背上,轻揉额际,到底是上了年纪,一把老骨头确实不中用了,可惜,这已经是换了第五个了,时间不多了……   这段时间,她已经见过不少这样的女孩了,衣着简陋、面黄肌瘦、手粗脚大、举止粗鄙,简直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跟她们比起来,就连府里最低等的粗使丫鬟都显得高雅脱俗,杜嬷嬷厌烦地拧起眉,这个县城,竟连一个稍稍像点样子的都找不到吗?   想到王管事前几日还说过,今天要带一个十四五的姑娘过来,这姑娘虽是犯官之后,但教养规矩到是不差。可惜,暂时来不了了,替她的竟是个还没长开的乡下黄毛丫头。   若不是那丫头有一双清亮的好眼,也许自己早就赶她出去了。不过,这个丫头确实让她意外,一口乡下口音,声音却清脆响亮;乱七八糟的礼仪,但毫不怯场;虽然长得面黄肌瘦,却散发着勃勃生机……就为了这个,杜嬷嬷对她有些期待,希望,这个丫头能带给她更多的惊喜吧。   她提起毛笔,蘸了墨,提笔在信纸上继续写道:“……新至婢女一人,年纪有十,聪明伶俐,甚合吾意,勿念。唯愿尔安康喜乐。老奴,杜氏上。”   写完最后一个字,杜嬷嬷放下笔,长叹一声,缓缓地闭上眼睛。   ***   这厢,小碗背着自己的小包袱,趁机在宅子里溜达了一圈,这才意识到这房子真不小,正房两边各有左右耳房,庭院东西都有厢房,后面还有一溜的后罩房,是按照时下常用富户人家的房屋结构建造的。   这样规模的宅子,住上四五个主子,十来个仆人也不成问题,以后只住下她们两个,还真是空荡荡的。这房子明显不是转为荣养一个老仆修建的,不知道原先是谁的宅子,做什么用处的。   不过这些跟小碗又没有什么干系,她把疑问抛到脑后,专心考虑如何在一溜空房间里找到自己的位置。   从房间采光、面积来看呢,无疑东西厢房最好,她刚刚去看了看,杜嬷嬷的前几任“小保姆”应该都是住在西厢,里面还有她们住过的痕迹。不过,她还是放弃了住厢房的想法,从短暂的接触来看,杜嬷嬷是个重视规矩的人,厢房是主人的房间,即使现在空着,杜嬷嬷应该也不希望自己逾越吧。   而耳房杜嬷嬷也点名了也不让住,小碗最后在后罩房里选了一处采光稍好的房间,里面只有一张狭窄的木板床,两只衣箱,还有一个简陋的妆台,不过这些对小碗来说已经很是足够了,这辈子她还没自己单独住过呢,。   小碗兴奋地挽起袖子,干劲儿十足,打水,擦拭家具,把小包袱收拾进衣箱,清扫地面。差不多的时候,抬头看看天色,接近晌午了,先把这顿午饭对付过去,然后再去看看杜嬷嬷有什么安排没有。   她对接下来的生活充满期待。   作者有话要说:   ☆、传说中的薛少   第七章   小碗到了灶房,简单收拾一下,前任剩下的食材不多了,只有一块腊肉,小半缸白米,半罐萝卜干,几颗大白菜,不过对付一顿午饭还是足足的。   她舀出两勺米,淘净上锅蒸上。腊肉切片,萝卜干温水泡好后切小段,然后烧了旺火,葱姜蒜、辣椒碎炝锅,倒入腊肉,煸炒一会儿,待腊肉出了油,她赶紧把萝卜干撒进去,翻炒两下,加入少许黄酒、酱油、盐,稍稍焖上一会儿,萝卜干炒腊肉起锅了。   灶房里满满都是香味,小碗咽了咽口水,她都有一辈子的时间闻到过这个味道了,真棒!要是再撒上一把蒜苗就更香,不过现在这样已经足够了。   她麻利地洗了锅,转眼又翻炒出一盘糖醋白菜,这时米饭也刚刚焖好,她把热腾腾的菜饭装到提盒里,拎到了正房门口处。   小碗记得杜嬷嬷说过的话,不能随便打扰她,于是先叩了门,“杜嬷嬷,我把午饭端来了,您是在正房里用吗?”   片刻,屋里传来应话的声音,“进来吧。”   小碗这才推门进去,杜嬷嬷已经从内室走出来,在小厅内坐定。她将提盒打开,将两盘菜和一碗米饭摆在桌上,“杜嬷嬷,您看看可还合胃口,家里剩下的粮食不多了,我打算下午就出去采买一些粮菜回来。”   杜嬷嬷看了看桌上的食物,没有答话,而是挑起眉看向小碗。   怎么了?小碗摸不清头脑,难道是——“我给自己留了饭了,您先吃。”   “净手,漱口。”杜嬷嬷皱着眉头道。   果然,她就不该自作多情……小碗摸着鼻头默默吐槽,又赶紧屁颠屁颠兑了温水端过来,伺候嬷嬷洗了手,又漱了口。   接下来,她主动地拿起筷子给杜嬷嬷布上菜,才继续说道:“一个月五两银子,去了我的月钱,还剩四两八钱,合下来一天供花用的大概是一钱六分,我估摸着顿顿吃肉也够了,不过还得算出柴米油盐,还有衣服的钱来……”   杜嬷嬷等了半天,这碟子里的菜是越加越多,可小碗才没有闭嘴的意思,实在是忍无可忍了,才硬邦邦地说道,“食不言,寝不语。”   小碗一缩脖子,好嘛,又犯了忌讳,难道她不认为吃饭的时候,是多么适合沟通感情的时机啊。哎,好吧,嬷嬷的规矩还真不是一般的大。   好歹这顿饭总算是一片寂静中用完了,小碗最终也获得了杜嬷嬷的许可,拿上了五钱银子准备上街采购去。另外,杜嬷嬷还拿出有一封有一个指头厚的信,空白封面,特特嘱咐她,要亲自递到住在庆斌楼的王管事手上。   这边小碗出了宅子,刚要合上大门,就有个年约四旬,穿着海棠红绸缎褙子的白胖妇人笑嘻嘻凑了过来,“呦,姑娘,你可是新来的?绿丫什么时候走的,怎么也没打声招呼啊。这可是换了好几个了,我可是听说了,你们那主子,可是个挑剔不好伺候的主。那老婆子到底是什么人?”   小碗无语地看着这个一脸亲热劲儿的八卦妇人,她这刚出门就被堵个正着,这位不会是一直在这等她出来的吧。不过,小碗转念一想,现在正是人生地不熟的,这包打听的送上门来倒是方便很多,于是脸上挂着笑,道:“这位婶子,我今儿刚来,初来乍到,还请您多帮忙,就叫我小碗吧。”   “哎呦,客气什么,以后都是邻居了。”那妇人笑得开了花,“有什么不懂的都来问我,这一带就没有我不认识的人。对了,忘了说,我就住在斜对面,夫家姓冯。”   “冯婶真是热心人,我正心慌呢,还好遇见您,真真是神佛保佑。”只要冯婆子不再打听杜嬷嬷的事情,小碗绝对不吝惜往嘴巴上摸蜜,“我这正要出去走走,您给我说说哪里买菜买粮,又便宜又新鲜。哪里买布匹,花样多料子好。还有在哪里买零零碎碎的东西?”   “买物件自然是去南山子大街,这个安阳城里人人都知道。拿买米来说,那老字号要数……”冯婆子的嘴巴一开了闸就关不上了,说了得有一炷香的时候,刚开始还兴致勃勃的小碗也受不了了,正想找个借口打断一下,那冯婆子突然停了嘴,眯着眼往街拐角处瞅过去,一瞬间那双小眼真是精光闪闪。   小碗好奇地扭头看,只见街角站着一个面容清秀的年轻女子,腹部高高的隆起来,看起来有七八个月身孕了,边上还有个没留头的小丫头搀扶着,看这边有人打量,那妇人急忙用帕子遮住脸,慌慌张张的从小门进去了。   “哼——还知道要遮脸面啊。”冯婆子长长的哼了一声,一脸不屑,又抓住小碗的手,长吁短叹道:“本来呢,你还小,婶子不该给你说这些腌臜事儿污了耳朵,不过在外面做事,还是多知道点省的吃亏。”   说着,把手往那房子处一指,“别人不知道,老婆子我可看的真真的,那女子刚住进来的时候可还是梳着齐刘海,这才五个月,肚子却大的要生了。那时不时过来转一圈的男人,我还真知道,就是我刚刚告诉你的,安阳城里数一数二的人家,薛员外家的嫡长子。说起来也有趣,五个月前正是这薛大少爷娶妻的日子,娶的可是巡盐司孙判官的嫡亲孙女,那可是鼎鼎大名的母大虫,二十岁上才嫁给商户薛家做了嫡长媳。那薛大少薛涛本是安阳城里一等一的风流人物,如今内宅里被清理的连只母老鼠也无。”   说罢,冯婆子又凑到小碗耳边,压低了嗓音:“那女人想必就是被遣出来的,说不准就是楼子里的姑娘。你若是见了,就赶紧避开走,坏了名声可不好。”   薛家?好像在哪里听到过。不过更让小碗吃惊的是冯婆子的八卦程度,这一串下来,从资料收集的全面透彻,到分析有理有据,不做侦探都是浪费人才。   小碗提起了防备心,暗自警醒自己要少说话,否则下次的八卦对象指不定是谁了。她打定主意要赶快脱身,一拍脑门,“哎呦,你看我这脑子,主子交代的事情还没办呢,我先走了,冯婶,咱们下次聊。”   冯婆子这才一脸不舍惋惜地道了别。   ***   小碗照着冯婆子的指引来到南山子路,这才主意到原来邢掌柜的小铺子就在这条街的路口处。只是此时小碗看过去,杂货铺竟然是大门紧锁。   这可不寻常,虽说生意惨淡,可邢爷爷一直都是遵着祖辈上传下来辰时开店、酉时关门的习惯,难不成是身体不适到无法出门了吗?   小碗皱起眉头,心下有些焦急,可手头上还有杜嬷嬷千叮万嘱过的事情,她也不敢怠慢,只能按捺下自己的猜测,惦记着过两天一定找机会再来看看。   定了心神,小碗又继续顺着这条繁华的街道往里走,路上行人如梭,车水马龙,道路两旁店铺林立,吆喝声此起彼伏,这里果然是安阳第一繁华的地方。   她找到庆斌楼没有花费多大功夫,那是个顶气派的酒楼,门前用木头扎了彩楼,设了红绿两色行马,飞扬的屋檐下一溜的贴金大红灯笼,远远看去也是超然于一众店铺的。报上王管事的名号,小碗很快就被殷勤的店小二带上了二层的雅间。   刚至门前,就隐约听到弹唱声传出,推开门就看到两个美貌的女伎正在弹唱,屋正中摆着大圆桌,各色佳肴层层叠叠码满了桌面,桌边坐了三个男人,正是酒到酣处,推杯换盏当中,坐在上首的是王管事,身边小心为斟酒的是刘大,还有一位身材高大的男子背对着小碗。   刘大看到是小碗,大步走到门口,边把她往外推搡,边小声说道:“你这丫头,可是被嬷嬷赶出来了?怎么找到这里来了,别捣乱,伯伯好容易才给薛少爷搭上线,快出去。”   薛少爷?今天第二次听到这名号了,可是那个风流好色、畏妻如虎的薛家大少爷?小碗好奇地从刘大身后探出头去打量,正巧那男子转过脸来,剑眉星目,鼻若悬胆,二十岁上下的年纪,果然是风流倜傥的好胚子。   眼看着刘大就要把她挤出门去了,小碗这才醒过神来,正事还没办呢,赶忙从怀里掏出信,朝着王管事高声道:“等等,王管事,杜嬷嬷有信要我捎到您手上。”   小碗这才被刘大放进了门,待那封厚厚的信递上,王管事瞥了小碗一眼,“小姑娘还不赖嘛,杜嬷嬷竟把这么重要的事情托付给你了。好好干,要是干得好,我也能早早回杭州府了,省得成天在这屁大点的乡下地方给她当牙人使唤。”   见小碗被夸了,刘大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从桌上拿了两块糕点塞在小碗手上,叫她拿去当零嘴吃。   小碗暗暗撇嘴,这人哪,还真是现实。看起来只有服侍好了杜嬷嬷,往后才有自己的好日子过。   作者有话要说:   ☆、杜嬷嬷的秘密   第八章   只要摸清了规矩,服侍杜嬷嬷其实是个轻松的工作,一日三餐,早晚洗漱,日常采买,偶尔做些针线活,比起大柳树村的日子,其实更要舒服不少,十来天下来,小碗的脸色都红润不少。   事实上,她每天投入精力最多的地方,不是干活,反倒是听杜嬷嬷给她讲规矩,譬如走路的姿势,布菜的讲究,衣料的种类,菜品的搭配,等等等等。更在发现小碗竟懂得算筹,并轻松就能流利背诵《女论语》之后,开始教她固定每日教她一个时辰,学的内容增加了如何记账、管家。   对杜嬷嬷知识渊博的感慨之余,不管杜嬷嬷是出于什么考量才会这样事无巨细的教导她,小碗都对此感激不已,她更加如饥似渴的吸收这些知识。   所以,几天前,当表哥秋实找上门来,坚持要带小碗回家的时候,小碗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她现在甚至感激香桂耍的小聪明,把这个弥笃珍贵的机会让给她。虽说不知道杜嬷嬷这么做的原因,不过,即使这是个肥美的鱼饵,自认一穷二白,没什么好让别人图谋的小碗,也是毫不犹豫地一口吞下。   如此,她暗自将杜嬷嬷看做老师,服侍起来更加尽心尽力,若不是被她偶然撞见杜嬷嬷发病,小碗还真以为自己已经是尽善尽美了。   那天入睡前,小碗口渴多喝些水,半夜被尿憋醒,在床底下摸了个空,这才想起白天刷干净的夜壶还放在院子里没收回来。   无奈之下,只好披了棉袄去后院小解,就在回来的路上,忽然听到正房那边传来“嘣”一声闷闷的重物倒地的声音,若不是夜深人静,她离的又近,根本不可能听到。   小碗一个激灵,瞬间清醒过来,正屋里可就杜嬷嬷一个人,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儿吧,她打着灯笼迅速从回廊绕到正屋的大门前,轻轻叩击了两声,并无回应。   要不要进去?杜嬷嬷三番五次强调过,没有她的许可,绝对不能入其中一步,若是犯了这个错,可就得卷了包裹走人。她好容易能拜到一个博识的老师,可不想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被赶出去。   可是,杜嬷嬷年纪不小了,又是一个人独住,万一有个好歹可怎么办?小碗焦急地在门口来回踱了两圈,不死心又使劲儿敲门,几次呼唤“嬷嬷”还是没有回应。   思量再三,把各种可能性都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最后小碗还是发现她没办法放手不管,她眼睛一闭,不管了,万一是中风什么的可就是关乎人命的事情,拼了,咬紧牙关,一脚把门踢开,提着灯笼就往内室冲,嘴里还唤着:“杜嬷嬷,您没事儿吧,我过来了!”   待到她推开房门,借着灯笼的火光往里一看——地上躺着一根拐杖。再往床上瞧,杜嬷嬷平躺在床上,眼神冰冷,直刺过来。   小碗不自觉的抖了一下,磕磕碰碰往后退,“杜嬷嬷,您没事儿吧,没事儿继续睡,我以为,误会,误会。”   “滚出去。”杜嬷嬷声音黯哑冰冷。   小碗从善如流,立马就要往后撤退,可刚走几步,就灵感一闪,不对啊,以嬷嬷的讲究程度,就算是骂人,至少会坐起来骂呀,怎么会也不可能平躺着跟她说话!还有碰倒的拐杖,之前听到的声音,不对,这立马肯定还是有问题。   她又折回来,走到杜嬷嬷塌边,顶着她愈发冰寒的视线,仔细上下打量,果然,嬷嬷面色苍白,嘴唇发青,鬓角处隐隐有汗。   “出去!”见小碗不但没走,反而把屋里的油灯一一点亮,想到自己狼狈的模样再也无从遮掩,杜嬷嬷更加眼神阴冷,“你敢不听,给我立刻滚回乡下!”   “嬷嬷,你哪儿不舒服啊。”小碗压根没把杜嬷嬷的责骂放在心上,内疚的感情压倒了一切,因为杜嬷嬷没有表现出来,她也根本就没把她当成病弱的老人看待,可现在灯光下的嬷嬷,头发花白,面容疲惫,王管事都说了,杜嬷嬷身体不好,她这个猪脑子竟然没当回事儿。   “不用你管,回你的地方去。”   既然发现了问题,小碗毫不退缩,她抓住背角,威胁道:“杜嬷嬷,您再不说清楚,我可要掀被子啦。”   “住手!”杜嬷嬷按住被角,抿了抿干裂的唇,终于低声道,“痹症,老毛病了,大惊小怪,成何体统!”   痹症,不就是风湿关节炎吗?这种病她还真知道一些,前世的时候,邻居家的奶奶也有这毛病,算是老年人易得的慢性病,症状之一就是关节肿痛,如果严重了,可能会无法行走和抓握。难怪杜嬷嬷的手指关节有些粗大呢,原来如此,定是夜间容易发作的痹症,导致行动不便,又痛苦难忍,杜嬷嬷要强又倔强,为了避免发病的丑态被人看到,才定下自己不得随意入内的规矩,甚至于都不许自己住在临近的房间。   “我明天一早就搬到耳房来住,这样才方便照顾您。”不等杜嬷嬷反对,她立刻转了话题,“杜嬷嬷,怎么没见您吃药呢?”   这个病应该是要长期坚持用药才对。小碗扶着杜嬷嬷坐起身,披上外衣,又在背后放了引枕。   “那些庸医,吃了他们的药只会更严重,不如不吃,还能多活两年。”杜嬷嬷冷嘲。   看样子,是有心结了,也难怪,这种慢性病又没有特效药,总也好不了,又要吃药来回折腾,这病人不信任医生的情况也常见。   小碗耐心劝说:“杜嬷嬷,之前那也许是庸医,这到了我们安阳,说不定就能遇到名医了呢。别不相信,虽然是小地方,但说不准就有民间偏方,还是看看大夫吧。”   “你当我是没脑子的乡下老太太呢?”杜嬷嬷冷笑。   得,小碗觉得自己的笑脸都要碎裂了,她差点忘记,这位可不是一般人,不过没关系,既然礼讲不通,那她也不介意用兵了。   小碗直起腰杆,叉着手,抬起小下巴,“好嘞,那我懂了。敢情您都想好了,再熬俩月,等到全身瘫痪,卧床不起,就让我伺候您在床上吃,在床上拉,是吧?我说呢,这月钱怎么这么多。”   杜嬷嬷被这一番大逆不道的话差点气背过去,这小丫头,哪来的胆量,竟敢嘲讽她,有多少年都没人赶这么对她了。不过,小碗的目的她知道,她心里其实也明白,自己是有些讳疾忌医了。   “你可知道咱们一个月就五两银子,你打算拿什么请大夫?”杜嬷嬷讥讽地说道,小丫头,想要拿住我,你还嫩着呢。   “那就不用您来操心啦,山人自有妙计,您老把家都交给我了,我自然会想办法,您就等着大夫上门吧。”小碗脖子一梗,不自觉地就开始大放厥词,刚说完就觉得有点不对,撂下狠话就速速撤退了。   等回到自己房里,越琢磨越是不对劲儿,不是自己先使的激将法嘛,怎么最后把自己绕进去了。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她刚趁着杜嬷嬷体弱狼狈的时候,占了一会儿上风,就被嬷嬷迅速压制回来了。不过,不管怎么说,看病是必须的,钱的事情她只能再合计合计,走一步看一步了。   ***   正房内室里。   那一阵剧烈的疼痛已经过去了,被小碗一闹,杜嬷嬷此时也无意睡眠,她披衣起身,来到案前,熟练的铺开信纸,右手执笔。   自从来到安阳这座空荡荡的宅院里,她就已经习惯于将想法述之笔端,她将笔尖浸了墨,略一思量,就提笔写道:“……小碗其人,所见篇牍,多能诵记,精于算筹,本分懂理,其心良善,更为难得。与其为伴,吾甚慰……”   作者有话要说:  汤圆爱好埋伏笔,好吧,其实根本没人对此有兴趣╮(╯_╰)╭作者自挖自埋ing ☆、又摊上事儿了   第九章   “婆婆,您这痹症可有些年头了,什么时候开始关节肿胀的?”王大夫是安阳城里何春堂的坐堂大夫,虽然名声不显,但是祖传了治疗弊病的秘方,小碗经过冯婆子指引,专门把人请上门来问脉。   杜嬷嬷略作思索,“有十来年了吧,之前只是偶尔疼痛。”   “可是早年有过劳累过度,且受过寒凉的状况?后头又没有好好保养,以致寒气入体。”王大夫果然在痹症上有两把刷子,几句话就点出了杜嬷嬷的病因。   早年劳累过度,寒凉入体……杜嬷嬷沉吟不语,眼神晦暗不明。   都过去四十来年了,她还只是信阳宫小宫女的时候,大冬天跪在雪地里,一跪就是一夜……如果不是娘娘,她早就是个死人了吧。后来总算是熬出头,也过上了几年锦衣玉食的好日子,只可惜……   一切化成一句叹息,那些往事早已离她远去,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丝挂念,她还不能就这么放手,再多苦痛也还得好好的活着,她垂下眼睛,掩住那一抹厉色。   “前一阵子,可是有过大病?就是这病把痹症又勾出来了。”这种病症多是早年操劳过度,失于保养引起的,像杜嬷嬷这样不愿意说出口的病人,王大夫也见了不少,“我先开一副方子试试。一日一剂,水煎,分两次温服,忌食辛辣的食物。先抓七天的量吧,七天后我再来复诊。”   小碗赶快将方子接过来,笑吟吟道:“王大夫,麻烦您了。我还想问问,除了喝汤药,还有没有什么辅助方法啊,比如按摩、泡脚什么的。”   “你这个小丫头还懂不少嘛,这样吧,在家里多用热水泡脚,还是有些许帮助的。”这小姑娘还挺用心的,不知道还以为是祖孙俩呢。   “这个没问题,交给我了。”小碗又赶快转过头对杜嬷嬷道,“嬷嬷,您放心吧,我陪着您呢,总能治好病的。”   这小丫头,原来那点缅怀伤感的情绪,也渐渐消散,杜嬷嬷如石头一般冷硬的内心也稍稍有丝热乎气了。   送走了王大夫,小碗愁眉苦脸地掏出她的小荷包,上次嬷嬷给的碎银只剩下一钱多了,不知道抓药要多少银钱呢,这火终于烧到眉毛了,她愁得开始揪头发。   “把方子拿来我看看。”她那点心思,杜嬷嬷一眼就看穿。杜嬷嬷接过单子扫了一眼,就不咸不淡地说,“不值几个钱,也就野生丹参贵了些。”   啊,还有丹参,参啊,一听就知道很贵啊,更别说是野生的了。小碗垂头丧气,那点银子果然不够看的,她这牛皮已经吹上天,然后呢,她是不是该去死一死!   杜嬷嬷似笑非笑地撇了一眼小丫头脸上崩溃的表情,不紧不慢从怀里掏出一把精致的小钥匙:“小碗,你去把墙角第二个箱子打开,从里面的锦盒里,先取两锭银子。”   啊,两锭银子?   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小碗打开箱子的时候,还是被一个个排的整整齐齐的银锭晃花了眼,五两一锭的银子,至少有十来个,真没想到,杜嬷嬷还是个深藏不露的有钱人。   她捏出两锭银子放进小荷包里,跟杜嬷嬷告别后,就上街找药铺去抓药了。有了这笔银子,药钱暂时是不缺的。不过这是杜嬷嬷攒的养老钱吧,就这么只出不进的,好像也不是个办法。开源节流,她自认没能耐开源,只能想想法子节流了。   小碗顺利的抓上了药,一边往回走,一边瞎琢磨,眼瞅着天气逐渐转暖,庭院的那空着的一大块花圃都开始长杂草了,她可以在里面种点菜,如果杜嬷嬷不强烈反对,她还能养些鸡崽儿……   咦,那不是邢爷爷吗?小碗无意中的一瞥,就看到自己一直惦记着的邢掌柜,竟独自一人坐在旁边的茶舍里。这个时间,他不是该猫在杂货铺里看书嘛,怎么一个人出来喝茶,还是这么一间看起来雅致且价格必定不菲的茶社。   已经两次了,邢爷爷必定是摊上什么事儿了,才会如此反常。小碗放心不下,决定还是前去一问,省得自己乱琢磨瞎操心。   就在小碗要迈进门槛的时候,里面走出来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以小碗的身高只看到他穿着蓝灰色绸缎长袍,腰间缀了一块羊脂白玉,这人显然非富即贵,小碗头也不抬,而是低头敛目退让在一侧,那男人经过小碗身边的时候,脚步略微一顿,又径直离去了。   小碗也没在意,走进大堂的时候,她那身粗布花棉袄就有些不合宜了,顶着跑堂小二的怪异视线,大咧咧坐到了邢掌柜对面。面前的桌子上还摆着半盏残余茶水,小碗伸手把茶盏推到一边,手指还能感觉微微温热,看样子这盏茶的主人刚走不久。   “邢爷爷,邢掌柜的!”小碗都坐下了,那厢邢掌柜还是一脸愁容,心不在焉地转着他手中的茶盏,压根就没注意到对面多了个大活人。   “哦,小碗啊,怎么来这里了?”邢掌柜一激灵,这半天才看到小碗。   “我出来办差的。”小碗简单说了来城里照顾杜嬷嬷的事情。   ”唉,真是,谁都不容易,你这小小年纪来出来讨生活。“邢掌柜抹了把脸,“邢爷爷虽然没什么大本事,可还算熟悉这地界,有事情一定得言语啊。”   “我可是好得很,您别担心我了。”小碗豪迈地一挥手,“倒是您,怎么来这么贵的地方喝茶?店铺里还有人看着吗?”   “唉,别提了,我这杂货铺子是要开不成了啊。”一提铺子,邢掌柜愈发难受,整个人都乌云罩顶。   唉,看这不食人间烟火的小老头这么难过,小碗也有些不是滋味,“怎么了?不是一直都好好的吗?”虽然邢掌柜不是个做生意的人,可是这么些年也熬过来了。   “小碗啊,多亏你还惦记着我,以后再也不能帮你寄卖东西了。”虽然小碗还小,但邢掌柜这会儿心里苦闷,也顾不得许多了,对她猛吐苦水,“还记得年前时候,我跟你说的,隔壁不是开了薛家的商行嘛,那生意真是好,连累我的铺子是生意愈发惨淡。这倒是没什么,可是,前些日子薛家来人,竟然拿来了我爹十年前签的一张欠条,二十两银子啊。”   小碗目瞪口呆,头一个反应就是,"不会是假的吧?"十年前的借据,怎么现在才有人来要账?   “唉,如果是假的倒是好了,我爹临死前跟我说过,可是……这么久没人来要账,我就忘在脑后了……你知道我平时事情多……”邢掌柜脑袋垂着,都要低到地上去了。   邢掌柜,您真忙,忙的都快长蜘蛛网了。小碗一口气没顺过来,差点噎死自己,直接拿起桌上的茶壶就灌了一口,“那要是这样也没法子,只能凑钱还了。二十两银子谁说不少,不过想想法子,也不是不能还上。”   “要是二十两就好了。”邢掌柜皱着一张老脸,声音越来越小,“加上利息一共是二百两……”到最后几乎就听不到了。   “二百两!”小碗腾地站起来,招来周围茶客的侧目,又赶紧坐回去,学着邢掌柜的样子,低头小声道,“真是二百两?”   邢掌柜点点头,“这么大一笔银子啊,本来我都准备好要去坐牢了。还好薛家人算是厚道,没有赶尽杀绝。就刚才,薛家的二少爷约我过来谈这事呢,他说再给我一个机会,只要我把铺子让给他,那张借据就一笔勾销了。”   邢掌柜一脸苦闷的抱着头,“小碗,我哪有二百两银子啊,我这铺子肯定是要保不住了,唉,都怪我,他们说的对,我就是个没出息的败家子,这铺子传了几代终于砸我手里了。”   说到这里,小碗灵光一闪,明白过来了。   薛家的铺子和邢掌柜的杂货铺是挨在一处的,杂货铺虽然面积小,但是位置关键,处在把角的地方,如果薛家商铺能和杂货铺打通连在一处,那价值定是要翻上好几番。   兴许,这薛家早在二十年前就惦记着这杂货铺了,早早就设下圈套。一直到,这薛家商行兴起,正是吞下邢掌柜铺子的好时候,于是,这借据才拿了出来。薛家,真不愧是安阳第一商人家,眼光毒辣,手段也算是光明正大,一条长线放了二十年,就钓上了邢掌柜这条大鱼,邢掌柜上了钩,还得帮着夸一声薛大善人。   “那您有什么打算吗?”小碗看着对面萎靡不振的邢掌柜。   “啊,什么打算。”邢掌柜一脸迷茫,想了想,才反应过来,“哦,我想着,把铺子里的东西卖卖,凑点银子,去乡下侄子家里住?”越说越不自信,声音逐渐低下来。   果然,邢掌柜根本就没有主意,已经决定放弃祖传的铺子了。若真是随便卖卖,一铺子的杂货能卖上几两银子就不错了。再说,邢掌柜的远方侄儿小碗也是知道的,人虽然不错,可家里七八个孩子,穷得叮当响,往常还得邢掌柜时不时接济着才能度日,若是,邢掌柜两手空空去投奔,小碗还真不知道,最后有个什么结局。   不行,这样肯定不成。“那薛家什么时候要铺子?”小碗倒是冷静下来,这事儿挺棘手的,可她也不能看着邢掌柜到最后老无所依,无家可归。好好想想,董小碗,你总比邢掌柜的常识多一些,仔细想想,总能找到一条相对好的路可走。   邢掌柜缩着脑袋,声音低不可闻,“……一个月后。”   作者有话要说:   ☆、人前白莲花,人后真夜叉   第十章   “铺子里那么多货,那么杂,您打算怎么卖?”这个是大问题,时间太短,杂货铺的货品种类多,价钱不一,到底值多少钱,估计邢掌柜自己都不知道。   果然,“不知道……”邢掌柜继续迷茫。   这一个月,正常卖肯定是卖不出去的,如果所有货打包出清,又卖不上价,只能另辟奇径……   小碗沉吟片刻,脑中灵光一闪,这样的话,也许可以。   “邢爷爷,您先别急,可不能自乱阵脚。我呢,有个主意,先不告诉您,过两天我会再来,您就继续开门营业,有时间就尽量把铺子里的东西都整理一遍,大概价格也要做到心里有数。”   “真的有办法啦?好的,我这就回去开门理货,小碗,你真是我的救星!”也不管小碗小小年纪说话是否可靠,这会儿邢掌柜是病急乱投医,乐得语无伦次。   “那是,您就瞧好吧。”   虽然小碗的小胸脯拍得啪啪作响,但自己有几两重,她还是清楚的。薛家是什么地位?按照冯婆子的说法,那是安阳地界儿首屈一指的人家。口碑名声无可挑剔,财力雄厚,手腕毒辣,又和官府有着拐弯抹角的勾结。她这边呢,一个不知世事的老书虫,再加一个刚十岁的乡下丫头,那是鸡蛋跟石头的碰撞,这实力悬殊的,想着小碗就牙痛。   不行不行,不能给自己泄气,硬着头皮也得上。邢掌柜可是对自己有活命之恩,现在他遭遇大难,正是她出力报答的时候。小碗拍拍脸颊,努力振作起来,无论结果如何,你都得尽力试试,小碗,你不能真把自己当成十岁的乡下丫头,想想,你过去的几十年可不是白活的。   就这样,小碗边走边绞尽脑汁的思考,在家门口,她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刘香桂,正拉着冯婆子不知在说些什么。   那场自导自演的风寒之后,香桂更显消瘦,一身绯色对襟袄裙,穿在身上有种弱不胜衣的感觉,脸色有些许青白,看起来病后休养的并不好。   见到小碗,香桂的双眸立时蓄满泪水,提着裙摆,迈着小碎步,奔行了过来。   卧槽,小碗差点要爆粗口。影后,您又要闹哪样,她们不该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节奏吗?   “小碗妹妹——”泪眼朦胧。   “……”面无表情。   “刘伯父好狠的心肠,我大病未愈,竟把我直接丢在这里,我等了许久,也不见有人开门,我好怕呀。”嘤嘤嘤嘤。   “……”又是什么情况,香桂就这么乖乖的要留下?不像她的风格。   “姐姐错了,全都是我一时糊涂,你让姐姐进去好不好,姐姐想来陪你一段时间可不可以?”情真意切。   “……”不管你想干什么,请放过她吧,求你了,真的。那边的那个人,对,就是你,冯婆子,拜托不要那么兴奋。   “你还是不原谅我吗?我给你跪下还不行吗?”   “别来这套,有话好好说不行吗?”小碗暴躁了,现在她看香桂就跟看苍蝇似的,真膈应。之前还要死要活的闹腾,就是为了不过来,现在怎么又一门心思往里钻了?   “我就知道,你心里还是怨我,你打我骂我都行,只要给你出了气,姐姐怎么都愿意。你独自一人在这偌大的宅子里,不怕吗?现在姐姐来陪着你,不好吗?”香桂扯着小碗的袖子,脸上写的我都是为了你好啊。   妈蛋!你还来!越演越夸张!小碗使劲儿拽出袖子,转身走人,你爱演不演,爷不伺候了。   “小碗呀,有话好好说,你们是一个村的姐妹吧,有什么错是白扯不开的,婶子给说道说道。”冯婆子来了精神,脚一跨,挡住小碗去路。   “这事情您又不知道,唉,不说了。”小碗不想多事,就要绕开。   “小碗妹妹,这……”香桂见冯婆子也没能挡住小碗,只能改变策略,拿袖子遮住脸,道,“这人来人往的,让人看了笑话,小碗妹妹咱们进去再说好不好。”   “不好,您好走不送。”你看我长的像包子?你都不怕丢脸,我更不怕。   “小碗!你不要以为自己吃了多大的亏,现在大房子住着,还不是我让给你的机会!你这人怎么这么白眼狼!”香桂收起泪眼,眉毛一扬,就开始大义凛然地指责小碗。   影后,你又改戏路了?我给你跪了,你的戏真丰富!   小碗抬腿就要走人,还没迈开步子,就一被香桂死死抓住胳膊,“你可是怕了,怕杜嬷嬷知道我已经到了,怕我来了顶了你的位置,让你滚回乡下去!”说到这里,香桂眼里怨毒之色尽显,十指如爪,抓得小碗疼痛难忍。   “你放手,发什么疯啊!”   “被我说中了心事吧,要不怎么不敢开门。”   “你到底想干什么?”小碗使劲儿挣扎了几下,还是挣脱不开,“你放手啊,你早不想过来,怎么现在就上杆子往这屋里钻了?不是你自己说不愿意做奴婢的吗?”   香桂死死盯住小碗,眼神晦暗,“若是刘大对我坦白杜嬷嬷的身份,我一早就过来了,哪里轮到你这个黄毛丫头。”   杜嬷嬷的身份?是什么身份?小碗刚要问出口,又瞥见冯婆子双目发光,糟糕,“闭嘴。”小碗下死力抠开香桂的手,管她是否会受伤。   “可使不得啊。”冯婆子一脸唏嘘,“小碗啊,你可不能这样。这位姑娘,那杜嬷嬷到底是个什么人哪?”   果然是这个结果,事关杜嬷嬷,小碗也顾不得许多,一跺脚,“罢了,你不就是想进去嘛,去吧去吧,至于嬷嬷会不会留下你,就看你的本事啦。”   闻言,香桂松开了手,露出一抹得意的笑,“若是嬷嬷要赶你走,我也许会跟你说一两句好话”。   小碗一口气没顺,差点没噎死。   香桂冷笑着看了她一眼,拎着小包裹施施然进了门,走过内院,又被小碗拦在正房外。   小碗忍不住白了她一眼,“停下,等着吧,我去通禀一声。”   等进屋见了杜嬷嬷,她把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越说越憋屈,末了嘟着嘴看着杜嬷嬷,“您可不能答应啊,最讨厌她这种两面三刀,脑子不正常的人了。”   杜嬷嬷似笑非笑,“就这点事,值得把你气成这样。若是,我还就答应了呢。”   “嬷嬷——您这是报复啊,您可不能这样。”小碗要抓狂了。   “那你说说,我为什么要拒绝。她自愿上门为婢女,又不要月钱。”杜嬷嬷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茶水,心里明白,这是王管事应约给她送人过来了。   原先王管事要送过来的姑娘应该就是这位香桂,当初因她身体不适换了小碗过来,她起先是不同意的,王管事就改口,承诺待那香桂痊愈后即可替回小碗。只是没想到,小碗出乎意料的合她心意,那换人也就没有必要了,更何况,这个香桂似乎品性不佳。   不直接拒绝,只不过是逗逗这小丫头,省得她年纪小小,主意太大。   “可是,现在……”小碗刚想说不缺人手,可是转念一想,还真缺人手,杜嬷嬷还要用药、按摩,身边最好能一直留人照看。正巧,邢掌柜那边又出了事情,她很想帮上一把,多少都要分一些精力过去。如果有人能在这段时间,帮她照顾杜嬷嬷当然好,只是这人选,如果不是香桂就更好了,“好吧,杜嬷嬷,我听你的。”   杜嬷嬷正在品茶的动作微微一滞。   小碗没有注意到这个小动作,不情不愿地打开门,唤香桂进来。   香桂得意地撇了小碗一眼,径直走进内室,双手交握在腹前,敛袂屈膝的一福,口中道:“杜嬷嬷,万福。”   一个标准的贵族女子行礼姿势,香桂做起来行云流水,比之小碗当初古怪的姿势,高下立现。   杜嬷嬷神情淡淡的,可就在香桂抬起头来的一霎那,眼底突起了波澜,这容貌?她半阖着眼,掩去其中的惊异和感伤,又恢复了古井不波的模样,“若是要留下,就得守着我的规矩。”   “嬷嬷,奴家可不是那等不知规矩的粗俗人,可是有人在您跟前搬弄是非?若不是被人误导,不知您是布政史府中的管事嬷嬷,奴家怎会做出如此糊涂的行为。想必小碗没有告诉您,先父曾是六品行太仆寺寺丞,奴家自幼也是饱读诗书,如今惟愿伴随您左右,可好?”   “小碗会跟你说清楚规矩,从现在开始,你就听她的差遣。她怎么吩咐,你怎么做,她不满意的话,你怎么来的怎么回去。”不顾一脸惊怒的香桂,杜嬷嬷淡淡地对小碗说道,“要是她出了错,我自会找你算账,你可明白?”   “是,杜嬷嬷。”小碗笑眯眯,愉快地应下。   姜果然是老的辣,杜嬷嬷深谙管理之道啊,不愧是香桂刚说的什么布政史那出来的管理人才,分级授权管理的原则都懂,一句话就把香桂给制住了,小碗那个得意,如今落在她手上,看她怎么整治那身破毛病。   作者有话要说:  香桂可是个特殊人物哦<( ̄ˇ ̄)/   汤圆又出来卖蠢了,来个飞吻,(* ̄3 ̄)╭ 其实没人接吧_(:з」∠)_ ☆、抉择   第十一章   香桂的事情让小碗真正的认识到,杜嬷嬷不仅仅是她现任老板,还是个头脑清晰、见多识广、经验丰富的二品官吏府上的管事嬷嬷。如今她最发愁的邢爷爷的债务,不正好有现成师父可请教嘛。   安排好香桂,小碗笑眯眯地转了回来,“嬷嬷,这是我今儿上街买的麻团子,可好吃了,我可是排了小半个时辰才买到,专门揣在怀里带给您尝尝,看,现在还温热呢。”   “嗯,你真有心,拿嬷嬷我的钱买了糕点吃,回头还能讨我高兴。”杜嬷嬷咬了一小口,细细品味,看起来还算满意。   小碗汕汕地摸摸鼻子,杜嬷嬷吃得高兴就好,那些话她就当大风划过了。她讨好地凑过去,“杜嬷嬷,你猜我还在街上碰到谁了?碰到我的救命恩人,那人可好可好了,可惜……”一五一十的将邢掌柜以店抵债的始末说给杜嬷嬷听,末了,加上一句,“我怕老头子愁坏了,就说了帮他搞定薛家的大话。现在只能来杜嬷嬷这里讨个主意。”   “哼,看不出来啊,你越来越厉害了,这刚进城没两个月呢,就跟城里最大的商户对上了。向我讨主意?你有胆子承诺,没法子解决吗?”杜嬷嬷知道这丫头胆子不小,没想到这么没轻没重,没有根基就敢随意许诺,这不是害人害己吗?愤怒之余,不禁有些失望,难道是看走眼了,刚刚给她机会学着如何管人,她竟然就来这一出。   “嬷嬷,您先别生气,听我说完。”小碗绕赶快解释,“我是有了想法才敢应承下来,邢掌柜铺子里的货,或许有办法尽快清出,……最后,就要看薛家的态度了,这个就需要尽量收集薛家的情况,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嘛。”   听了小碗一席话,杜嬷嬷面上不显,心里却是惊涛骇浪,这么短的时间,竟一步步的算计清楚,真不像是一个乡下长大的十岁女孩,这等见识比那些成人也不差。不过,回想起曾亲眼见过的那些惊才绝艳的人物,也许这就是有人生而知之,她垂下眼睛,掩住其中的惊疑,“那你准备怎么了解薛家呢。”   “这个,我还真没办法,要不,其实,问问隔壁门的冯婶,她是我见过最厉害的包打听了。”小碗挠挠头,傻笑。   “你既然有自己的想法,那就放手去做吧。”   虽然没有得到什么明确的帮助,不过有了杜嬷嬷这话,小碗就像吃了定心丸,顿时就有了底气。她立刻出门去找冯婆子,薛家给邢掌柜的期限只有一个月,她这边越快,他们这边才能越主动。   出了大门,冯婆子果然还没走,扒正在街角处不知在看什么,等小碗拍了她的肩膀才捂着胸口转过来。   “呀,你来的正好。”又兴致勃勃地拉着小碗一起偷看,“看那边,薛家的大少夫人差人来接那个外室了,好大的动静。”   薛家,要瞌睡就有人递枕头,小碗也来了兴致,和冯婆子一起往那边看。   还真是不小的动静,那外室的小门前停了两辆乌顶桐油马车,看那拉车的马匹毛色油亮,一色儿的枣红骏马,一丝杂毛也无。这个时代,养马可不是一般人家可以做的,要知道马的力量不如牛,耐力不如驴,而要提供的饲料可远远超过后两者,就大柳树村,包括村长家在内,可都没有一匹马。而这薛家,一出手就是两匹,关键还是毛色一致的两匹良马,真真是财大气粗。   那门前立着一个赭衣妇人,后面还跟着两个小丫鬟,直到她自称是薛府大少夫人的陪房,小碗这才知道,一个仆妇出行便是这般阵仗,不禁乍舌,薛家好大的气派,她这时才真切的感受到,她即将对上的对手的分量。   “紫鹃,如今大少夫人亲自命我来接你入府,给你何等的体面,还不出来谢恩么?”   那妇人口齿伶俐,声音洪亮,并不避人,渐渐的,那外室的门前聚集了一圈围观的人群,小碗和冯婆子也在其中。   可那大门纹丝不动,妇人也不气馁,继续道:“少妇人还未入府,你一个通房竟敢珠胎暗结,按规矩就该一碗红花下去,落了胎才是。可你竟敢偷偷藏在这里,把薛家置于何地?”   冯婆子在小碗跟前耳语:“原来不是外室啊,竟然是薛大少的通房丫头,商人家到底是没规矩,竟然先与少夫人怀了胎,看这要如何收场。”   门里还是没有动静,那妇人又道:“大少夫人可是难得的慈悲人,怜悯你一个女子无名无份如何生活。如今趁着孩儿未落生,接你入府,给你孩儿一个名分,总算是能记入薛家族谱,以免落下奸生子的名头。”   这话终于打动了门内人,那扇门慢慢打开,一个腹部高高隆起的年轻女子扶着小丫头慢慢走了出来,正是小碗之前见过的,名叫紫鹃的女子。   她一脸惶恐惊疑,颤巍巍地问道:“可是大少爷说通了少夫人?终于来接我们娘俩回去了,可真是要认祖归宗了。”说着,一行泪珠就滚落下来。   一抹阴冷之色从那陪房脸上闪过,很快就消失不见,她一脸和气地说道:“那是当然,只要你签下身契,我们这就回府。”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   “不要,大少爷当初好不容易求得夫人同意,才拿回我的身契,如今我已脱了贱籍,绝不会再签卖身契!”紫鹃脸色煞白,不顾自己身体笨重,上前一步挥落那张纸。   “呦,那薛夫人也参合进去了,真是一出好戏。”冯婆子见小碗一脸疑问,又悄声解释,“你可不知道,现在的薛夫人可是继室,二少爷才是她亲生的,这嫡长子没出息,嫡出的二少爷却是人中龙凤,哼,这家产之争,还在后头呢。”   啊,还有这回事,冯婆子这一席话,顿时让小碗茅塞顿开,有矛盾才好,有矛盾就会有破绽。   “怎么,就你这不婚先孕,还妄想以良家子身份抬进府吗?荒唐可笑,既然你不是抬举就算了,等以后孩子大了怨恨你可别后悔。”陪房妇人冷笑一声,干脆利落地抬腿就走。   那番话击溃了紫鹃脆弱的心理防线,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泣不成声的抓住契纸,“别走,我,我这就签。”说完,咬破手指,就着血迹就按在了纸面上。   陪房妇人才不慌不忙转过身,换成一副笑模样,殷勤地扶起紫鹃,“这才对嘛,怕什么,少夫人知书达理,定会好好待你和你的孩子,若是生了个哥儿,说不得就要做姨娘了,那可是头一份的。”   说完就将紫鹃主仆送进第一辆马车,自己带着两个小丫头上了第二辆,两辆马车缓缓驶离帽儿胡同,围观人群这才逐渐散去。   小碗一转头就看见香桂,她正痴痴地望着远去的马车,一脸的向往之色。   “你怎么出来了,我刚才不是吩咐你把右耳房收拾完,再把盆里衣服洗好嘛,怎么一眨眼的功夫,你就跑出来看热闹啦?”   “你不是也出来看热闹嘛,好意思说我!”香桂眉毛顿时竖起来,“再说这么多空屋,凭什么要我住又小又窄的耳房啊?”   “我出来的时候告诉杜嬷嬷了,你跟谁说啦?我也住耳房,你又凭什么不能住?别跟我摆大小姐的架子,我不吃那套!赶快回去干活。”小碗不甘示弱,噼里啪啦反驳回去。   “你……你走着瞧,哼,都是做奴婢的,有的人就能翻身做主子,呼奴唤婢。有的人,就像你这样的,一辈子做奴做仆!”说完就气哼哼的回去了。   小碗愣了一下,琢磨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是吧,她说翻身做主子不会是指紫鹃吧?。果然一千个人眼中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她看着是悲剧,香桂看着就是喜剧了,她好歹也曾是官家小姐啊,怎么就沦落到对个未来的姨娘都羡慕起来了?是被艰苦的日子消磨了心智,还是被薛家的豪富糊住了眼睛。   唉,可悲可叹啊,小碗晃了晃头,苦笑一声,她自己处境也是不妙,还是先顾好自己吧。   待回到家里,找到杜嬷嬷,便将刚才所见所闻详细道出,杜嬷嬷见惯了大户人家为了利益丑态百出,对此不以为意,只是拿这件事提点小碗。   “你可知为何那陪房妇人见人围观,并不避开?”   “嗯,那妇人口口声声强调,大少夫人的慈悲、宽厚,那必是为了名声。是了,冯婆婆之前说过,孙氏名声不好。是出了名的母大虫,善妒,这是为自己扬闲名呢。”小碗细细琢磨,这里面果然有门道,还是杜嬷嬷厉害。   杜嬷嬷暗自点头,果然是个有灵气的孩子,一点就透,只是还有些稚嫩,假以时日,未必不能……   “除了这点,还有,就是为了让大家做个见证。”   “见证?”小碗思索片刻,双手一拍,惊慌地说道,“不会是紫鹃要出事了吧?”   “别慌。”杜嬷嬷按住小碗的肩膀,“只是提前做的准备,可能有事,也可能无事,这就要看薛夫人和薛大少夫人之间的博弈了。”   “吓,她们之间?嗯,紫鹃说过,是薛夫人给了她卖身契,也就是说,默许了紫鹃怀着孩子脱离薛府。就在孙氏还没入门呢,就先给大房下了圈套,留下日后夫妻争端的引子。也就是说,这一切的源头,来自于大房二房的家产之争!”小碗恍然大悟。   “还有一点,你没想透,为什么薛大少能娶到都转运盐使司判官的孙女?说明两点,第一,薛家继承人未定,薛老爷给嫡长媳娶了一房很有助力的妻子,说明他和自己的妻子想法大大不同,薛家的内部,如今上上下下都是一团乱。第二,薛家有意做盐方面的生意,哼,心很大,就看他们有没有命吃下去了。”   小碗听的是目瞪口呆,姜还是老的辣,就从这街口市井听来的闲言碎语里,杜嬷嬷竟然听出了种种□□,不得不让她佩服的五体投地。   薛家如今内部混乱,那么,对她来说,却是好机会,浑水才能摸鱼。杜嬷嬷的一番话对她有很大启示,从一个角度如果找不到解决问题的办法,那么,不妨换个角度,也许就迎刃而解了。   “杜嬷嬷,我想到了,也许,不用和薛家对着干,如果能够达到双方利益一致,那就问题解决了。”   “哦,怎么才能一致呢?”杜嬷嬷饶有兴致地问道,她喜欢聪明的孩子。   “这个啊,您就等着瞧吧,我董小碗走出去,定然不会落杜嬷嬷您的面子。”小碗先是自信满满,然后一转脸又挂上谄媚的笑容,“不过,还有件事情,要求着嬷嬷。”   杜嬷嬷挑起眉,等待下文。   小碗搓搓手,“还想借写银子先用用,不多,就五十两。”   “你倒是很大方。”杜嬷嬷略一沉吟,“可以,不过有条件。”   “您说。”   “你要给我写下保证书。若是可以半年内还清,那么你就要保证至少在我这里做满三年;若是不行,这笔钱我也不要了,就当做事你的卖身钱,如何?”   “什么?”小碗一惊,做满三年的条件,她可以应下。可杜嬷嬷竟想过让她卖身为奴吗?这可万万不行,良民和贱民的差别她可是清清楚楚的,被雇佣是一回事,她且当自己是小保姆,可卖身,那是完全另外一个概念。   她刚要摇头,又想到邢爷爷如今的处境,她走到这一步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小碗左右为难,思索了一盏茶的功夫,还是咬牙同意了,写就写,只要她的计策成功,一定能把杜嬷嬷的银子还上的!   作者有话要说:   ☆、巧施妙计,杂货清出   第十二章   四月,正是生机盎然的季节,晨时的阳光和煦,照在街上旁一树树开得正热闹的桃树上,那重重叠叠的花骨朵争相恐后地发散出醉人的香气,褪去寒意的安阳城开始焕发出勃勃生机。   最繁华的还是南山子路,街上行人都换上了鲜艳的春装,熙熙攘攘,步履匆匆。   “张婶,好久不见。”   “是啊,回老家了,走了一个月,今儿刚回。老姐姐,你这手里可拎了不少,箩筐、筷笼、擀面杖,呦,还别了一把扇子,你干嘛呢?”   “那你可不知道了吧,老邢头开的杂货铺子要歇业啦,正在往外倒腾东西,可便宜了,每样只要一分银子!你看着箩筐,编的多密实,这扇子,平时就是五分银子也买不来啊。你呀,赶快去看看,东西就那么多,抢晚了,可就什么也没有啦!”   “真的,全都一分银子?那好,那好,不说了,我先去瞅瞅。”   南山子路拐角处排起了长长的队伍,一个穿着蓝色碎花对襟上衣,扎着两个包包头的小姑娘,利索地穿梭在人群里,边走边吆喝。   “特价酬宾,特价酬宾,全部一分银,全部一分银,先来先得,卖完为止。”   “这位大娘,您排好喽,别着急,铺子太小,一次只进十个人,出一个,进一个,总能轮到您。”   “今天买不到的朋友不要着急,明天请早,前十位顾客,买十赠一,买十赠一!”   ……   “小碗,歇一会儿吧,过来喝口水。”邢掌柜坐在铺子门口,也没有摆上柜台,就支了一张简单的木头桌子,也不用算盘,就这么清点客人手里的货物,一一结账。   小碗应了一声,扯出帕子抹了把脸,走过来,拿起桌子上的茶杯就咕嘟咕嘟一口气全部喝完。她看了一眼结账的队伍人还不少,就问道:“您要不要歇着,我替您一会儿?”   “不用不用,一件东西一分银子,老头子我就算是个傻的,也能算清楚,不麻烦不麻烦。倒是你,歇一会儿吧,这几天帮我跑前跑后的,辛苦你了,唉,我实在是过意不去啊。”果然是好算账,邢掌柜一边点银子,一边跟小碗说话,一点不耽误。   “再跟我客气,我可就回去啦?”   “别,别,小丫头,忒不能吃亏了。”邢掌柜瞪了她一眼,又嘿嘿笑开。   “邢爷爷,那边那人,站在那里看了许久的那个,你可认得?是不是薛家大少爷,我以前见过他。”小碗用眼神示意,那男子身形高大,一席墨绿色衣袍,双手负在身后,静静地矗立在薛氏商行屋檐下,不知朝这边看了多久。小碗也是刚刚想起来,还是刚到杜嬷嬷家那会儿,她在庆斌楼见到过他与刘大、王管事一起吃酒。   邢掌柜眯起眼睛,很快就在喧嚣的人群中找到那个男子,有些人注定不可能泯然众人,“你说的是他?那可不是大少爷,他是薛家二少爷薛瑾,此子后生可谓啊,跟他那个酒囊饭袋的哥哥可不一样。”   原来是二少爷啊,那他就是薛家现任夫人的亲生子,安阳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俊才,薛家未来继承人的热门人选之一,也是她董小碗半个月后必须攻克的人物。   只有一面之缘,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不如就此机会试探一番。小碗放下茶杯,理理衣袖,大步走到薛瑾身前,抬手作揖,朗声道:“薛二少,万福,可容在下带您就近一观?”   这小姑娘还真不一般,行男子礼节,以男子身份自称,开门见山、毫不遮掩,到显得他这行为有失磊落了,薛瑾眉毛一挑,似笑非笑,也举手作揖,“有劳了。”   待小碗引他进入杂货铺内,薛瑾这般城府之人也暗暗吃惊,这才半个月的功夫,铺子里焕然一新,原本胡乱堆放的杂货全部清理干净,铺面两侧重新摆放了整齐高大的货架,每隔三步就点着烛台,烛光下可清楚的看到摆放有致的货品,各式各样、琳琅满目。铺子虽小,但是客人只有十个,不显拥挤的同时,还增加了竞争感,十个客人都是紧张查看货架,生怕落下值钱的好东西。   妙,真是妙极了,薛瑾暗自赞叹,想必不是那个不是人间烟火的邢老板的主意,难道是这小姑娘的点子吗?这次第三次看到她了,第一次,在饭馆送信,被呵斥后也毫不怯场;第二次,在茶馆门前主动避让,拘谨有礼;第三次,面对自己,又是主动出击,爽快机敏。   这个法子确实能让邢掌柜一部分的积压杂货售出,可是,想必是不可能在短短一个月就凑出两百两纹银,那这样做又有何意义呢?仅仅是给邢老板挣上最后一笔养老钱?有点意思,薛瑾摸摸下巴,笑得意味深长。   小碗在边上看得清楚,暗暗撇嘴,好好一个帅哥,笑得像个狐狸,好看么。   “薛二少,您看这怎么样?小本买卖,让您见笑了。”小碗见他只笑不语,就先出口试探。   “哪里哪里,薛某真是大开眼界。”   “薛二少见多识广,是做大生意的,还请不吝赐教。”   “哪里哪里,这位姑娘说笑了。”薛瑾不接招,慢悠悠继续打机锋。   “呵呵。”说笑你妹,果然是只狐狸,滑不溜秋,这一来二去的,小碗愣是没瞧出半点破绽,只恨得牙痒痒,勉强扯出一抹笑,“想必薛二少事物繁忙,那就……”   “少爷,少爷。”好走不送几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一个匆匆闯进来的小厮打断了,那年轻人用袖口擦了把汗,急促地说道,“任老爷的车队进城了,我可没敢耽误,看到车队的影子就立刻给少爷您报信来了。”   薛瑾面容一肃,朝小碗抱拳,“在下还有急事,告辞。”   也不等小碗回话,就带着随从匆匆离去,看得小碗心下大恨,这次试探完全失败,好像一拳挥到棉花上,对手根本不予回应,眼看薛瑾的背影越来越远,她握住拳头,大吼一声:“薛瑾,半个月后,咱们再战!”   刚吼完,就发现周遭顿时安静下来,排队的、购物的人群都向她投来注目礼,颇有些意味深长的意思。小碗刚提起的一口气没咽下去,差点没噎死,薛瑾,走着瞧!   她胡乱跟邢掌柜道别,速速遁走。   等小碗回到杜嬷嬷的四合院,恼火未去,愤意又来,庭院里乱七八糟,她早上走时什么样子,现在就是什么样子。   “香桂,怎么庭院也没打扫,衣物也没晾晒,我走之前怎么吩咐你的。”小碗气冲冲闯进右耳室,找到正在做针线的香桂。   “呦,大忙人回来了,你我同是杜嬷嬷奴婢,我怎么不见你忙呢?”香桂举起秀绷子,左看右看,然后慢条斯理地插上一针。   “这不是你管的事情,我做的好不好自有杜嬷嬷评判。”说完,有想到这香桂阳奉阴违惯了,不会……“杜嬷嬷的午饭可用了?药可喝了?”   “当然!等着你,哼,早就饿死渴死了!你当我做什么呢,我在给杜嬷嬷做抹额,你会做这么精细的针线吗?那大街上买的破烂玩意,你也好意思拿给杜嬷嬷用。”香桂挑起细长的眉毛,眼中流露出几分轻蔑。   小碗松了口气,只要香桂对杜嬷嬷照顾周到就行,即使是为了巴结杜嬷嬷,而对她的话总是阳奉阴违也无所谓。其他的,她能包容过去,毕竟,这段时间,她确实对杜嬷嬷疏于照顾。   想着,小碗也不在香桂那里多待,径直走去正房内室里。   杜嬷嬷正在桌上写字,见小碗进来,才放下笔,坐回椅子上。   杜嬷嬷如今好了很多,王大夫的祖传秘方确实有效,这段时间用药下来,除了早晚还会有肢体僵硬的感觉,平时已经和常人无异了。   “嬷嬷,今天感觉怎么样?怎么想起来写字了?”小碗打了盆水,服侍杜嬷嬷净手。   “给一位故人去信罢了。今儿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嬷嬷,话说,这段时间都没有好好照顾您,我实在是……有些内疚。”小碗边给杜嬷嬷擦手指,边带着几分扭捏地说道。   杜嬷嬷猛地抽回手,冷冷地看向她,“我最讨厌做事半途而废的人,怎么,到一半了,又想撂手不干?”   “没有没有,我就是担心您……”   “可又是听了谁的挑唆?心智不坚定之人,最难成事!”   “我错了,我错了,杜嬷嬷,我再也不敢了。”小碗赶快讨饶,她把杜嬷嬷当成一般老太太来看,才是大错特错。她赶紧转移嬷嬷的注意力,“今天邢掌柜家的生意可好啦,从清晨就开始排长队,如今邢掌柜的库存已经清了一大半,总算没有白忙活。”   说着,小碗就注意到杜嬷嬷脸色果然好转,这才放心,绕到她身后,一边给她捏肩,一边继续道,“您猜猜看,我今天碰到了谁呀?是薛家二少爷薛瑾,他偷偷看了不知多长时间,我就直接把他请到铺子里,可惜还没试探出个所以然,就被他的小厮叫跑了。唉,都怪那什么任大人,早不来晚不来,专门这个时候来坏我的事情。”   “任大人?”杜嬷嬷脸色微变,喃喃自语,“怎么现在就上任了?难道又有变化不成?”   小碗注意到杜嬷嬷神色异样,小心地问道:“杜嬷嬷,您认识任大人?”   杜嬷嬷垂下眼皮,“我不过是个下人,怎么会认识炙手可热的同知大人呢?”   话已至此,小碗并未深究,只是叽叽喳喳和杜嬷嬷说起了她这两天听来的一些市井八卦。她并不知道,随着都转运盐使司同知任大人的到来,她的人生在不久的将来,再次起波澜。   作者有话要说:   ☆、阳谋   第十三章   很快就到了约定的日子,还是那间茶馆,就在二楼的雅间里,楠木茶几上摆了一把古朴的紫砂壶,旁边三杯小杯里已经沏好了茶水,杯口处隐约可见缕缕白雾。   小碗吸取了上次对敌失利的教训,坚决执行敌不动我不动的政策,端起一杯茶,浅浅地抿了一口,摆足了姿态就是不说话。   坐在她旁边的邢掌柜却有些坐立难安,这一个月的期限到了,今儿就是他该奉上二百两白银的日子,否则就要以杂货铺相抵。   虽然有了小碗的鼎力支持,生意出乎意料的火爆,短短一个月里,竟然将铺子里大部分不值钱的杂物都盘卖出去,可惜也只卖出了将近百两银子,即使加上杜嬷嬷借出的五十两,还差了小一半呢。   想到这里,邢掌柜更是心虚,“那个……”,刚一开口旁边的小碗就立刻睁圆了眼睛瞪过来,他立时闭嘴,按照之前小碗嘱咐的,弓着腰装鹌鹑。   对面的薛瑾将这幕看在眼里,微微一笑,也不道破,“小碗姑娘,近来可好。”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你去调查我?”小碗眉毛一挑,这人还真是谨慎,连她这种小人物也不放过。   “说笑了,既然十五日前已经约好了今天的会面,薛某定当全力以赴。”对面的男子温文有礼,笑意晏晏,一派风光霁月的君子气度。   尼妹,这小心眼的男人,耳朵真灵,她在后面喊的那句“薛瑾,半个月后,咱们再战!”肯定是被他听到了,她真是试探不成,打扫惊蛇。以气势压敌的策略告败,小碗索性不再装高深,一仰头喝干杯子里的茶水,把杯子往茶几上“啪”这么一放,“好了,废话少说,薛少,您就说您这有个什么章程。”   薛瑾不以为意,拿起桌上茶壶,右手执把,左手抵住壶盖,将茶水徐徐注入小碗的杯中,直至七分满,方才停手。   “少爷,我来吧。”站在薛瑾身后的捧砚赶忙上前一步,被薛瑾用眼神止住,这才怏怏的退回去,小声说道,“上好的明前龙井,整个安阳也找不出几两来,得亏少爷拿出来待客,还不是被牛嚼牡丹。”   这话不大不小刚刚好被屋里的人都听到,邢掌柜臊红了一张老脸,恨不得把头埋到地上。小碗不慌不忙地拿起刚到好的茶水,使劲儿吹了两下,“咕嘟”一口全进肚子里,完了再用袖口一抹嘴,对着薛瑾咧开嘴,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薛少,再来一杯。”   捧砚在后头气成了乌鸡眼,薛瑾倒是不以为意,反倒是眉眼弯弯,笑意盎然,继续满上一杯。   “小碗姑娘,一个月之前,薛某与邢老板商谈过,想必前因你已经知晓。虽然是长辈们立下的契约,不过作为后辈,还是要遵从不是。”   “为什么之前这么多年都不来要这笔账,现在倒是想起来了,否则也不会拖成这么多银子!”小碗气势汹汹。   “其实这件事情,薛某也是刚刚从家父那里知悉。也是因为最近薛氏商行的生意还过得去,我才提起拓宽铺面的想法,老父又刚好想起这陈年旧事,就从私库里翻出这张借条。”   在薛瑾的示意下,捧砚从袖中抽出一张泛黄的笺条,小心翼翼平铺在茶几上。   小碗和邢掌柜凑过去细看,果然是张二十两银子的借据,上面还有邢掌柜父亲的手印签名,纸张虽然早已泛黄卷边,不过保存完好,这上面挑不出一丝错来。   “哼,果然是薛家,无商不奸,什么道理都被你们占了,只会欺凌老弱!”小碗继续展开攻击。   薛瑾无奈地看着眼前这个张牙舞爪的“弱女”,淡淡地说道:“我也无意如此,只是长辈白纸黑字写的借据,晚辈无可置疑。若是邢老板能够拿出两百两白银,那薛某自然将借据双手奉上。如果不行,也只能拿铺子抵债。再说这间铺子狭窄阴暗,实在是不值两百两银子。如果邢掌柜因此无处栖身,薛某也可以帮上一帮。”   “说的好听,哼,你也知道邢掌柜会为此晚年凄凉、无处栖身,我们倒是要谢谢你的好意了。”小碗站起来,冲着薛瑾讽刺道。   “真是给脸不要脸啊,哪来的牙尖嘴利的小姑娘,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怎么,不愿意还钱是吗?那我们去衙门走一趟,看县老爷是怎么判的?”捧砚忍无可忍,虽然他们商人出身,可薛家哪里是一般的商人家,别说普通人了,就是县老爷见了他们家二少爷,也是和和气气的。   “使不得,可使不得啊。这位小哥,有话好好说。小碗,你也是,咱们坐下好好谈不行。”一听要去衙门,邢掌柜立刻慌了,欠钱的是他啊,可怜他一辈子老实巴交,做人本本分分,哪想到临老了,竟然被人拿着借据要逼的无处可去。小碗这丫头也是,这欠债的还这么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邢掌柜赶紧拉着她衣袖让她坐下。   邢掌柜哪里知道,小碗经过的年代,那是欠债是大爷的时代,再说了,薛家明显不缺钱,他们就是要拿这笔钱生事呢。   小碗顺着邢掌柜的意思坐下了,稍稍平复一下,就从脚底拿出一个大包袱,打开摊在桌面上。   “这里有二十锭小元宝,一共是白银一百两,这笔帐到此,算是换了一半。”指着包裹里堆放在一起的银锭,小碗说的清清楚楚。   “所以呢?”薛瑾看着这一包裹银子,不伸手更不搭话。   “另一半银子,算作将杂货铺租给你们薛家的租金,十两银子一个月,咱们头次合作,给你们优惠价格,剩下一百两算作这一年的租金。至于来年的租价,那就来年再议。”   小碗语出惊人,屋里一时间鸦雀无声,就连邢掌柜也是一脸不可思议。   捧砚第一个站出来,指着小碗的鼻子,“你个小丫头,真是狮子大开口,还好意思说我们薛家无奸不商,就那么鸡屁股大点的地方,一个月租十两银子?我呸!”   “捧砚,退下。”薛瑾垂着眼睛,食指不自觉的轻敲桌面,他隐隐猜出了小碗的想法,却试探道,“你可知邢掌柜之前一个月也只能卖出二三两的货物,即使这个月收入大增,也不能算作租金十两一个月吧。”   “为什么不能?之前收入低那是邢掌柜的生意手段不如人,但是跟铺子本身没关系。我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像你证实了一点,这铺面绝对值得我的报价。”   薛瑾的眼中泛出淡淡笑意,薛家在这座城里称霸太久了,连带他也很久没碰上有意思的对手,这次好像是他轻敌了,被这丫头提前摆下的棋子占了先机。   “可,若是我不同意这个方案,只接受今日以二百两白银换铺子呢?”   “那我也可以把铺子买给马家、冯家,我想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他们一定不吝啬出个千八百两收下这铺子的。”谈判讲究气势,输人不输阵,即使她不可能真的卖了邢掌柜的铺子,她也得这么说。   不过硬话说完了,小碗立刻换上笑模样,开始怀柔,“想必以薛少您的眼力手腕,必定不会在意这点银钱。薛氏商行才是真正赚钱的生意,如果能把我们的铺子打通,那一个月的多赚的银钱都不止百两了。再说和气生财,多个敌人不如多个朋友,邢掌柜一辈子做生意虽然不赚钱,可也赚了不少好名声,如今能跟薛氏合作,那必定会给薛氏的生意锦上添花。我们可以保证,虽然是出租,但一定优先租给薛氏,二十年不变!租金嘛,跟着市价浮动就行。”   真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啊,薛瑾不急着答话,端起杯子小酌一口,眯着眼睛感受到淡淡的茶香经过唇齿,滑入咽喉。这傻丫头还不清楚薛家在安阳的能耐吧,他不答应,那马家冯家岂敢染指薛家看中的铺子?不过,有一点倒是没错,薛氏商行的生意才是重头戏,他还是不缺那点银钱的。   “好吧,你说的倒是有几分道理。捧砚,取纸笔来,重新定契。”看着对面兴奋的跳起来的小碗,薛瑾有些无奈地摸摸鼻头,这局好像是他输了唉,不过,确实好久没有这么有趣了。   “小碗姑娘,此事已了。在下可否再请教一二?为何定为一分银?”   “薄利多销,刺激平民的消费欲望。”   “为何一次只进十人?”   “饥饿消费,生怕好东西被别人抢走,自然会冲动形购物。”   ……   若干天后,一封信随着快马寄到了杭州府上,信中写有如下字样:   “……实力悬殊,竟能以幼龄出奇制胜,化险为夷,实属不易。老身寥寥数语,不足以道出其中奥妙,望尔细细思量,或能受益。任大人或已到任,老身定常加简束之,唯叹未能迫其签下身契,惜哉。殷切期盼早日与尔重逢。善自珍重。 老仆 杜氏叩上”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总loli可不行哒,下章就开始翻篇成年,顺便把男主拉出来遛遛。   给各位亲一个\( ̄︶ ̄)/ 抱抱~   PS,汤圆的评论区死了很久了,求起尸 ☆、新挑战   第十四章   时光荏苒,不知不觉三年过去了,又到了栀子花开的季节,温暖和煦的春风裹着宜人的芬芳,悄然拂过安阳城的大街小巷。   就在帽儿胡同的一间四合院里。   “小碗姐,那冯婆子怎么又过来了?”一个七八岁大小的女童,扶着大扫把,歪着脑袋问道。   “扣儿,真没礼貌,要叫冯婆婆,明儿就是端午了,她送艾草过来呢。”五月的阳光温暖舒适,小碗搬了只绣墩坐在庭院里做女红。比之三年前,如今的小碗已初具娉娉婷婷少女之姿,皮肤逐渐恢复白皙细嫩后,虽没有十分美貌,也可说是清秀可人了,尤其是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未语先笑,望之顿生好感。   “哼,杜嬷嬷都说了,以后不准与这这长舌妇人来往,不成体统。”扣儿颇是不以为意,又看着小碗趿着鞋斜倚在廊柱上,眉毛简直要飞起来,“小碗姐!就算嬷嬷现在不在家,你也不能这样,在院子里做针线就算了,看你的脚跟都露出来啦!”   这小扣儿是两年前杜嬷嬷买进来做粗使的,年纪不大,倒是被杜嬷嬷养的跟小老太太似的。至于香桂——小碗明亮的眸子蒙上一层阴影,实际上,香桂并未在杜嬷嬷这里住上很久。   那一天,她早起没有看到香桂,连带着耳房里的衣物用具也不见了,便匆忙去找杜嬷嬷,得到的只是不咸不淡的话,“她跟着王管事去杭州府了”,她再三追问,被杜嬷嬷一句“各有各的缘法”挡了回去,就连村长刘大那里,也是闭口不谈,从此,香桂就失去了音信。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她对杜嬷嬷就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她不是老实巴交的舅舅、老书呆邢爷爷之流,杜嬷嬷是来自完全不同阶级的人,她除了拥有非同寻常的见识能耐,也有着属于那个阶层的自矜冷漠,她对一个来自底层小人物命运的漠视,另她微微齿寒。她从此对待杜嬷嬷的态度里多了三分敬畏,少了三分亲切,但杜嬷嬷即使察觉到也并未质疑,这才是真正的主仆之别吧。   小碗暗暗叹息,自打香桂消失在这个四合院之后,杜嬷嬷对她的教导更加严格,从仪表姿态、梳头上妆、烹饪制衣,到察言观色、后宅秘事,无所不教,这当然不是塑造一个大家闺秀的课程,而是在一步步将她打造成完美的后宅婢女。   随着课程日日繁重,杜嬷嬷干脆买了扣儿进来做粗使,以便于她能够更专注的学习那些技能,不管她喜欢的还是排斥的,她的想法从来没有被采纳过,杜嬷嬷按照自己的意思,一股脑儿将那些技能知识的灌输进来。   这样的行为,让小碗隐约生出几分惧怕的心思,杜嬷嬷到底要她做什么呢?她几次开口试探,都被杜嬷嬷滴水不漏的挡了回来,她难免心生退意,又碍着之前立下的三年契约不得脱身,再者也是舍不得这难得的机会,毕竟一个经验丰富的管事嬷嬷的倾囊相授,真真非常难得,有些学到以后也许就是她在这世间安身立命的本领。   就这样反反复复几次,一直就拖到了现在。至少,她也没有真正卖身给杜嬷嬷不是吗,自己良民的身份,才是小碗的最后的底牌。只有想到这个,小碗才稍稍心安,她懒洋洋地提起鞋,坐正了身体,“反正杜嬷嬷又看不到,你不说就是了。也不知道嬷嬷这几天去哪里了,每天都是一早被顶青棚小轿接走。”   “肯定不是一般人,看那抬轿的小厮衣着,肯定是哪家大户出来的。”   “我们小扣儿就是有眼光,别光羡慕人家了了,过来,看看这香囊合适吗?”   扣儿把手里的扫把一撂,欢呼一声,忙不迭地跑过来,她早就眼馋小碗姐手里的香囊了,虽然绣工比不上顶好的绣娘,可配色样式整个安阳都是头一份的,她家小碗姐性子懒得很,一年到头也做不出几件绣活。   接过来一看,五色的彩线既热闹又有些童趣,跟小碗腰间佩的香囊还是成对的,扣儿美滋滋地系在腰带上,把刚才的抱怨抛诸脑后。   这时不远处传来叩门声,扣儿一溜烟地小跑过去,不一会儿又折回来,一脸兴奋,“你家秀才表哥来啦,快去快去。”   ***   陈秋实站在石阶上,听着门内扣儿的大呼小叫,有些局促地理了理宽大的袖子。   自从前年考中秀才,家境慢慢有了改善,他这次来是希望能说服表妹能跟他回家。毕竟已经十三岁了,别人家的姑娘都定亲准备嫁人了,而他们家的小碗还在赚钱养家……   “表哥怎么来了?”声音先至,朱红的木门从内缓缓打开,小碗轻巧地迈过门槛。   只见她身穿浅紫色刺绣镶边的偏襟上衣,内里一条竹色藤纹挑线裙,发髻上斜插着一枚垒丝杏花钏,面色红润,唇角含笑。   看着小碗日子过的不错,秋实心里的愧疚虽然稍稍平复一些,但还是老话重提,“小碗,跟杜嬷嬷说说,过了端午节就回家来吧,春丫天天念叨你呢。”   “表哥,我晓得你的意思,可杜嬷嬷待我不错,这几年还涨了几次月银,我过得挺好,你们也不用挂念我。”   “唉,是表哥我没用,一个秀才功名也无力养家,倒是你小小年纪就只身在外赚钱,真真让我无地自容了。”秋实轻叹一声,“先生说,今年乡试我或许可以下场一试,若是侥幸得中,倒是情况就自然不同了。但不管怎么样,没你赚钱,家里还不至于揭不开锅,你舅舅舅母都记挂着要给你说亲了,再过两年也到了出嫁的年龄,这次无论如何也到了回家的时候了。”   就是怕说亲事,所以打死也不能回去呢。小碗暗自想着,脸色微笑未变,她与杜嬷嬷的三年之约,她并没有说与他人知晓,只随手就捻出一个理由来,“杜嬷嬷年纪大了,身边离不开人,扣儿还小,这里老的老,小的小,我怎能忘恩负义,说走就撂开手呢。”   这句话有礼有节,秋实书读的多,最是重视道义,再也说不出规劝的话来。   “表哥,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书院没有课了吗?”秋实考上秀才以后,就正式在杭州府大名鼎鼎的骊山书院读书了。课程很是紧张,有时候半旬也难回家一次。   “唉,我初到骊山书院的时候,见同学们都是勤以治学、品德高洁的人物,还到这书院果然名副其实呢。谁知道前一阵子竟然来了一个官宦子弟,不知是什么来头,书读的不如何,倒是会闯祸,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经常看不到人影,还得师兄们经常要出来找他。现在先生们也头痛的很,看着马上端午节了,干脆放我们回家去。”说起这事,秋实拧着眉头,真真是哪里都不缺这些纨绔。   “别气了,这些人总和我们平头百姓不是一路人,书院那里自有先生们头痛,你读好自己的圣贤书就罢了,万万不可多事。”小碗生怕这个耿直的表哥去做那出头的出头橼子。   看做妹妹的还要替哥哥操心,秋实骚骚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了头,看到脚底的包裹,这才想起来意,“明天就端午节了,我娘包了不少粽子,特特嘱咐给你送来,也给杜嬷嬷和小扣儿尝尝。”   “我说扣儿一见你过来就那么高兴呢,源头在这里呀。”   兄妹两个又高高兴兴地说起了家里的事情。   小碗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傍晚,知道扣儿小跑着说杜嬷嬷回来了,她才飞快地抿了抿头发,拉平了衣角,才来到轿子前。   打帘,请安,看着杜嬷嬷一脸疲态,眉心阴云不散,她一句话也不敢多说,老老实实的随在杜嬷嬷身后入内,服侍她进入内间坐定。小碗为她净手,又端了茶,才轻轻绕到后头锤肩。   杜嬷嬷靠坐在软塌上,半阖着眼睛,随着小碗有节奏的敲打,她酸痛的肩膀终于放松下来,操劳一天的坏心情也有所好转。   杜嬷嬷端起茶水抿了一口,在脑子里又过了一遍,从打帘、请安,到行走、沏茶、揉肩,嗯,一丝错都挑不出来,行动间轻柔利落,态度恭敬谦和,别说是做贴身婢女,就是做娘娘近前的女官,也都不差了。只可惜——这丫头见识太少,只在这小院子里,三两个人,终归眼界、气势上总是不及。   不过,这次正是天赐的好机会,或许趁此时机,可以一并解决这三年来无时不刻不压在她心头的问题……   想到这里,杜嬷嬷放下茶杯,对身后的小碗道:“好了,歇一会儿吧。我有事要说,坐吧。”   小碗这才停了手,默默从旁边掇了绣墩过来,侧坐着垂首静听杜嬷嬷的吩咐。   作者有话要说:   ☆、出游遇恶霸   第十五章   “这几日,我去了任大人府上。至于缘由,就是那任府嫡出的三小姐因着前些时候出的意外,头脑有些个不大清醒。”杜嬷嬷停顿了一下,见小碗一丝情绪也未漏,这才满意的继续道,“任大人的夫人尤氏,这才特地邀我去做女师,希望能赶在中秋任三小姐出嫁前,把规矩都学好喽。只是嬷嬷年纪大,体力不支,这一天一天的恐怕也支撑不了太久,我琢磨着,你这规矩也学的差不多了,正好跟着我去任府,可从旁帮扶一些。”   按着杜嬷嬷的习惯,她说这头脑有些个不大清醒,小碗自己翻译过来,那就肯定是脑子非常有问题。这任大人任知坤,可是杭州府转运盐使司同知,从四品的官员,在小小安阳城里可是比县太爷还要大的官了,这任大人上任三年来跟土着判官孙大人可是相当不对付,这连冯婆子都能打听到的事情,可见是已是闹到明面上来了。这种浑水,以小碗的性子,那当然是不想蹚进去的。   “难怪杜嬷嬷这几日精神上都不大好,您年纪大了,还请注意自个儿身体。”小碗声调和缓,一字一句,慢慢吐出,让听者心中很是熨帖,“杜嬷嬷持身严正,这才得到尤太太青眼。只是……小碗自认年幼无知,举止粗鄙,实不敢出现在贵人眼前。”   杜嬷嬷沉声道:“你切莫妄自菲薄,这三年教导下来,你也算是我的弟子了。”果然还是缺乏历练,这一时半会儿还是摆脱不了小家子气,越是这样,杜嬷嬷越是下定决心,果断开口,“那就这么定了吧,从后天开始,跟我一道去任府上。”   说完,又缓和了语气,安抚道:“知道你还是爱玩的年纪,陪着我这老太婆总是关在屋子里闷的很。明天端午节,我听任府的婆子说,泊月湖上龙舟比赛很是热闹,我许你一天时间,出去看看吧。”   ***   尽管心里对去任府的事情还在怨念纠结,但想到可以独自出门溜达,小碗还是激动地一晚上没睡好,要知道,自从十岁以后,杜嬷嬷就按照大户人家的规矩,基本不允许她出门抛头露面了,更别提独自出去。   待到天一亮,她拾掇利落出了门的时候,小碗已经就把那点破事儿抛到脑后了。   安阳城里人声鼎沸,走街窜巷的各种摊贩的放开嗓子大声叫卖。正值春夏相交的时节,男男女女都换上了鲜艳的薄衫,妇女们发髻上插戴着金银丝或是金箔铜丝做成的小人骑虎形状的艾人,有些还缀上了缨穗、铃铛,行走间一摇一摆,甚是喜庆。还有满街的小儿们嬉笑打闹,额头上用雄黄酒画了“王”字,脖颈、手臂上挂着长命缕,不时散开采了花草,又聚在一起斗草取乐。   小碗眯着眼睛享受着来自市井的自由气息,呼吸间还有各种各样的街边小吃的香甜味道,她随着涌动的人群朝着泊月湖方向走去,边走边吃,把杜嬷嬷教的礼仪全扔得远远的。这边还在心里琢磨着,嗯,回去的时候给邢爷爷捎带一些粽子,自打杂货铺出租以后他就不用出门干活,就呆在家里看书,整一个古代版老宅男。咦,这家的头花看着新鲜,给扣儿捎带上,今儿出门的时候不能带上她,小丫头的嘴巴嘟得都能挂上油瓶了。还有春丫,嗯,舅舅一家人都得买点礼物,下次回家的时候带上,还有……小碗掰着手指头盘算着。   “小碗姑娘。”   一声清朗的嗓音打断了小碗的遐思,她扭头看去,一个穿着藏蓝色织锦直缀的男子正从一匹高大的青花马上下来,旁边还站着个牵着缰绳的小厮,这人正是小碗的老熟人——薛家二少薛瑾。   “薛二少,薛公子,好久不见啦,看起来还是丰神俊朗啊。”   这薛瑾已经二十多了,据冯婆子的小道消息透露,他至今还未定亲,不知道是他母亲眼光太高,还是他本人过于挑剔,总之,这薛瑾已经荣登安阳城黄金镶宝玉级别的光棍榜首位置,至少有四年光景了。有多少年轻姑娘想着、念着他,嫁了人,又生了孩子,这家伙竟然还一直单身,不会是有什么毛病吧,想着想着,她眼光就开始不自主的往下三路走,走到胸膛位置才反应过来,哎呦,节奏有问题,又赶快低头假装整整腰上的香囊。   “小碗姑娘也是绰约多姿。”薛瑾眼中笑意不减,把马屁利落的拍回去,“我遣人送去的西洋画看着可好?”   “唉,别提了,本来假借邢爷爷的名义,还能有些新鲜玩意儿消遣。可你上次送来的西洋画,正巧被杜嬷嬷看到,说是坦胸露乳,简直伤风败俗。要不是我机警,说不得就要被打烂手心了。可怜那些画,漂洋过海来到大夏,现如今只剩下飞灰一滩。”想起杜嬷嬷看到西洋的肖像画时,那种裂开的表情,小碗暗自回味,不由觉得就算被打也值了。   “是我考虑不周了,想着这种肖像画,许是没有大碍呢。要是看到……”说到这里,薛瑾突然住了口,露出些许尴尬的表情。   小碗在心底猥琐的笑了,她懂得,人体画什么的不要太冲击眼球啊,不知道这狐狸看到是什么表情,好遗憾没有亲眼目睹。   “这是要去哪里呀?”薛瑾很快就恢复过来,若无其事的岔开话题。   “随便逛逛,一会儿去泊月湖看龙舟比赛吧。”   “今年的比赛甚是精彩,家父喜欢热闹,专门请了去年在杭州府夺魁的龙舟队伍来安阳,昨天的游龙表演很是热闹,如果你昨天没看到,今天的比赛就一定不能错过了。”薛瑾看着小碗孤身一人,犹豫了一下,又道,“你可是独自一人?岸边人多,万一被踩踏就不美了。薛家有一艘画舫专门供女眷观龙舟赛使用,如今家母、嫂嫂都在其中,我带你去可好?”   “少爷!”捧砚猛地大声□□话来,咳了一声,又恢复普通音量,”您跟王掌柜约的时间到了,再不走可就晚了。“   小碗也被薛瑾的提议吓了一跳,她可是惜命的很,脑袋被门挤了才会参和进去呢,为了看场龙舟把小命都搭上就太不合算了。正好捧砚给了梯子,她就坡下驴,摆了摆手,“你怎么知道我一个人啊,大好时光,我当然是约了人的。可别耽误了你的正事,赶快走吧。”   薛瑾知道自家那些事儿,也不再劝,转身上马,刚走出去两步,又折了回来,看着小碗朝气蓬勃的脸庞,神情复杂,“薛家的生意有一部分迁到杭州府,我也要跟着搬过去就近料理生意,可能下个月就要走了,不知何时才会回来。”   “那,就预祝你一路顺风,鹏程万里了。”其实这消息小碗听来也不算特别吃惊,已薛家的魄力,薛瑾的野心,是绝对不甘心被困在安阳一座小城的。   看着小碗毫无芥蒂的笑脸,薛瑾把在肚子里翻了几个转的话又咽了回去,说了又有什么意思呢,小碗还是个孩子呢。他轻叹了一口气,揉了揉脸,忽然觉得有些疲惫……   很快他就整理好自己的情绪,从怀里掏出一只扁长木匣子,抛入小碗的怀里,“这个是端午节的礼物,弥补你因为西洋画差点被打的损失。有机会再见吧。”   挥了挥手,头也不转的打马远去了。   小碗被薛瑾出乎意料的举止弄的一头雾水,呆愣地看向他远去的方向,眨巴眨巴眼睛,又低头看着怀里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乌木匣子。她吞了吞口水,先用手帕上擦净了手指上的油渍,才小心翼翼地打开盖子,只见暗红色的丝绒衬布上头卧着一面极其精致的西洋镂空嵌绿松石的银制手镜。   这个……这和他们平时拿来消遣的小玩意完全不同,他们今日本就是偶遇,而这个被薛瑾揣在怀里物件,想必不是特地要送给她的,只是不知道那狐狸哪根弦抽了,竟然出手如此阔绰。   不过,这镜子既然明显和她“朴质”的风格不符,她还是自觉主动还回去吧,一介屁民,拿着这玩意亚历山大。   刚准备盖上盒子好好收起来,突然“砰”一声,一股巨大的冲力撞在匣子上,小碗只觉得手掌一麻,匣子脱手而出,哐嘡一声掉在地上,手镜滚落出来,其上镶嵌的玻璃碎了一地。   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小碗瞪圆了眼睛茫然地看着一地碎片,脑海里只有三个大字:完蛋了。刚拿到手还没捂热呢,她这辈子摸过的最贵的东西啊……她回过神来,迅速趴在地上把手镜和匣子捡起来,这时她才注意到,打到匣子的不是什么石子,而是圆滚滚一粒金珠。   此时,金珠正深深嵌入乌木之中。好大的力气,要是打中她,那不就死定了,小碗惊魂未定。   “都破掉了还捡起来,你是捡垃圾的吗?”一道懒洋洋的声音从后方传过来。   小碗还没从惊讶中清醒过来,呆愣愣转过头去,看到一个十岁出头的少年,手里拿着一柄金丝装饰的弹弓,身着云纹织金锦大红箭袖,颈上福寿双全羊脂白玉项圈,头戴紫金冠,其上嵌着一枚珍珠足有鸽子蛋大小,真真照瞎了小碗的狗眼,这才叫做是富贵逼人。   作者有话要说:   ☆、再遇崔子卿   第十六章   “哑巴了?刚才还不是能说能笑的嘛,昨儿一个,今儿一个的,哼,瞧不出来,就你这样还挺能耐的。”   什么叫昨儿一个,今儿一个,小碗一头雾水,不过这一串的指责,终于唤回了她的魂。这么有特点的说话方式,好像在久远的记忆力里只出现过一次……小碗细细打量起那少年的面容,白玉般毫无瑕疵的皮肤,微微嘟起的水润嘴唇,还有一双深邃眼睛,睫毛纤长浓密,瞳色颜色较常人稍浅,绝对是让人印象深刻的容貌……   想起来了!三年前在安阳碰到的那个倒霉孩子,咦,还真是个男孩啊,长大了,嗯,果然是个美人……   不对,重点是,“你怎么又来了?你这倒霉孩子,每次碰到你都没好事儿。说,干嘛把我镜子打破!”小碗一手叉腰,一手举起匣子,眉毛挑得老高。   “你见过我?”少年大吃一惊,指着小碗的鼻子,“难道是杜嬷嬷告诉你的?不对啊,她不知道我过来才是。”   “杜嬷嬷,怎么又跟杜嬷嬷扯上关系了?”小碗忽然想到,五年前这孩子要烧的不就是现在她们住的宅子嘛,这孩子和杜嬷嬷是旧识?难道,“你们不会有仇吧,什么深仇大恨的,需要隔上几年报复到我头上?”   少年一愣,好像回想起了什么,他上前一步,细细描过小碗的眉眼。片刻后,猛地往后退出一大步,好像被咬到手指头一般,指着小碗大叫道:“你是那个村姑!”   “别告诉我,你刚认出来啊!”小碗一把挥开他的手,想要像之前那样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似乎有些困难,这孩子长的真快,都跟她一般高了,“说,你干嘛打我镜子。还有,要是瞄不准,你岂不是要打破我脑袋啊!你不知道自己力气不正常吗!”   “你才不正常呢!小爷我怎么可能瞄不准。”少年偏过脑袋小声嘀咕,原来是老熟人啊,真看不出黄瘦干瘪的小村姑,长大了也还能看嘛……但是,想到刚才看到那幕,他又开始不爽了,刚长的能见人就开始招蜂引蝶的,嬷嬷说的对,女人果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过,嬷嬷信里说的那个人,真的是眼前的这个吗?少年又偷偷用余光看着小碗,想着,若是非得有那么一个人,不如是她,好像也不错……   少年如此堆金积玉的打扮,简直就是土鸡里立着一只凤凰,加上先前两人的争执,不知不觉间,吸引了不少好事者围观。   等到小碗意识到的时候,暗道不妙,安阳城丁点大的地方,难保今天的事情不会传到杜嬷嬷的耳朵里,且不论这孩子和嬷嬷是什么关系,就说她在街上和人吵架的事情被发现了,她敢肯定,她不死也得脱层皮。   “不说了,我先走一步。”小碗赶忙举起袖子遮住脸,小声说了一句,也不管少年什么反应,转身就要溜走。   “有什么好躲的。”少年很习惯别人的瞩目了,撇了撇嘴,对小碗鸵鸟似的举动不以为然。看着小碗真得缩着脑袋就要溜走,他一把拽住小碗的袖子,直接往反方向拖过去,“算小爷我今日发善心,跟我的马车走吧。”   小碗一个踉跄,差点被拽倒,但也没敢反抗,顺势乖乖的跟着少年往路边走去。谁知道这力大无穷的祖宗,会不会一个不高兴扯掉她的袖子,她对自己这身棉布衣裳的牢固度完全没信心。   等到了跟前,小碗才看到树背后藏着一辆看起来有些眼熟马车,跟前还有一个团团转圈的小厮,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样子,长得是一副憨厚面孔,只是一双眼睛滴溜乱转透着精光。看到他们过来,就搓着手迎上去,“少爷您可回来了,街上人多,万一冲撞到可就不美了。龙舟赛马上就要开始了,赶紧上车吧。”   说完就撩起车帘子,一副等他们入内的架势,竟好像没有看到小碗这个大活人似的。   小碗被拽上了马车的时候,还在一边琢磨着,到底是在哪里看到过这车呢,忽然灵光一闪,“你这马车,不就是这几日,天天停我们家街头的那辆吗?”   “一个丫头而已,也好意思说什么你们家。”少年歪过头去,一脸不自在。   小碗可不怕他,“砰”地把匣子重重放在小几上,“说,到底怎么回事儿?一样样的跟我说清楚,你是谁,跟杜嬷嬷什么关系,三年前怎么回事儿,现在是什么个状况?还有,干嘛跟着我?”   “凶什么啊,小爷我才不怕你呢。”话虽然霸道,说话的人却不是那么有气势,少年小声嗫嚅,偷偷看了她一眼,又赶紧转开视线,“那什么,你都不先自报家门吗?”   “董氏小碗,大柳树村人,你不知道吗?”小碗一脸不信,把脑袋凑到少年跟前,逼视他,“该你了,不准转移话题,老老实实告诉我。”   感觉到小碗温热的呼吸触及自己的额头,少年不自在的往后缩缩,耳根微红,嘴巴不受控制的一开一合:“崔,崔子卿,住在杭州府,杜嬷嬷是我院里的管事嬷嬷。好了,就这些,我都说了,离远点。”   车厢外赶车的五色正支着耳朵偷听,手里的马鞭差点掉地上去,这是他们家少爷吗,那不可一世的气魄去哪里啦?被老爷抽的半死也不见一丝服软的,怎么这会就这么听话了,问什么说什么。   “五年前,杜嬷嬷被送到安阳城来荣养,当年是我不懂事,以为烧了宅子她就不会离开呢。”崔子卿有些不好意思的骚骚脸颊,“现如今,家父送我来安阳近旁的骊山书院读书,原本是要来探望杜嬷嬷的,可惜她一直不肯见我。”   “你是不是干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啊,这么久了杜嬷嬷都没消气,真厉害啊。”小碗假笑,这才满意的坐了回去,看他打扮,是行政史的儿子也就说得通了,跟杜嬷嬷的身份也就对上了。   崔子卿支支吾吾含糊过去,又问道:“不提这些了,你是出来看龙舟的吧,我听说安阳的龙舟比赛可是一等一的热闹,既然咱们都碰上了,那我就带你一起看去吧。”   小碗啼笑皆非,这孩子怎么自说自话这么严重啊,什么叫他带着看去。不过既然是杜嬷嬷故人,这么一个刚到安阳的半大孩子,穿着富贵,又只带着一个小厮出门,似乎不太安全。想到这崔子卿的惹祸体质,她也有些不放心了,索性就跟着一起去,要是遇到什么事情,她也能想法子不是。   不过,“可以是可以,但是,你得负责把这个手镜给我修好了。”还是老话重提,这镜子她可真没能耐修好,不光是钱的问题,就这种镜面,整个安阳都没一个工匠能修好。但以崔子卿家世而言,想必就不成问题了,他作的祸,自然是要他来负责的。   崔子卿把嘴一撇,轻蔑地看了那匣子一眼,“也就是糊弄你没见过世面,这种破玩意也好意思送人,那就先放我这里吧。”还嫌那匣子碍眼,不管小碗是否答应,直接伸手收到凳子下面去了。   小碗无奈的摇摇头,有气无力地强调一遍,“记得还给我啊。”   崔子卿小声嘀咕一句,没敢让小碗听到,他视线扫到小碗的腰侧,眼睛一亮,又若无其事的把视线调开,“那什么,今天可是端午节啊,你没什么要送给我的吗?”   “我又不知道会碰到熟人,怎么会备上礼物。”小碗一听,眼睛瞬时瞪圆了,这是个什么神逻辑,算了,还是小孩子呢,不跟他一般见识,想了想,又从袖子里掏出一些小玩意来,“我就买了这些,你要是喜欢什么就拿去好了。”   “这种破烂你自己留着吧。”崔子卿叉起手,拿眼角去瞄小碗腰间的荷包,“你那荷包看起来还算别致,可是自己做的?就拿这个吧,虽然料子不怎么样,但你身上也就这个勉强还能见人。”   小碗一口气没咽下去,差点噎死自己,什么叫勉强还能见人,暗自默念“不要跟熊孩子计较”三次之后,才使劲儿扯开嘴角,言不由衷道:“承蒙少爷您看得起我,那就送给您吧。”说完解下荷包,双手奉上。看那少年接过荷包,就立即系在腰袢,心里却阴暗的想着,你丫不知道,这可是跟扣儿戴上了情侣款荷包吧。   那边崔子卿得意万分,看,他可没干那种上杆子送礼物的事情,小碗自己把荷包都给他了,果然他才是不一样的。   马车慢慢停了下来,片刻后,五色的声音从车厢外传进来,“少爷,到了,现在直接去画舫吗?”   “走吧。”   五色打帘,崔子卿轻轻一跃跳下马车,五色要搀扶小碗,被笑着拒绝了,小碗拉起裙摆,也跟着跳了下去。   眼前就是大名鼎鼎的泊月湖,传说中月亮仙子洒泪之处,可今天完全没有那种娴静的美感了,湖面上泊着各种颜色的龙舟,还有载着歌女,挂着红灯笼的精致画舫,另有各种小舟穿梭其中。   马车停下的地方是一处临时用木板搭出来的码头,码头处正停泊着一艘画舫,虽不大,确是精致非常,飞檐斗拱、雕梁画柱,檐下缀着一串的大红灯笼,走近了才瞧的出,灯笼上也细细描着栩栩如生的仕女图案。   码头边上早有两个穿着灰衣的侍者等待,见他们下了马车,赶紧过来作了揖,恭敬地说道:“少爷、小姐,这边请。”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拉出来遛遛~~   PS:评论君终于复活了QAQ 谢谢文下几位姑娘的拯救[飞吻] (* ̄3 ̄)╭   还有隐在收藏君背后的诸位,谢谢支持~~~ ☆、小碗入任府   第十七章   小碗咋听到小姐这个词,心里有些好笑,也不在意,跟随者崔子卿入内,一路上还不忘东张西望的细细打量,这次是托了官二代的福气,才能有机会体验一把有钱人的感觉,现在不好好看看,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   看小碗一副村姑的嘴脸,崔子卿不耐烦地嗤气一声,到底还是放缓了脚步,等她慢慢跟上来。   等二人被侍者带上二层坐定,就有两个穿着彩衣的女婢带着殷勤的笑容,先是打上纱帘,又挨在两人身后,准备沏茶倒水。   湖风一吹,一股子甜腻的脂粉味道扑在崔子卿脸上,他厌恶地蹙起眉,大手一挥,“下去。”   两个婢女一愣,温顺地行了蹲礼,训练有素地退到下一层去了。   小碗无奈地对面坐定的大爷,好容易可以享受一把被温香软玉伺候的滋味,啧,可惜了。遂摸摸鼻子,自觉地拿起预先准备好的茶具,跪坐在茶几边,慢条斯理地开始沏茶。   先用滚开的水烫壶,再用茶匙拨入约茶叶,温热茶蛊,又高高提起水壶将热水注入茶壶冲泡茶叶,泡好的茶汤随即倒入茶蛊,又再次冲了第二泡茶汤,同样倒入茶蛊,两次茶汤充分混合后,最后将茶分入杯内,给面前的富贵公子敬上一杯。   崔子卿端起茶杯,看了看茶色,又轻嗅了气味,这才满意的入了嘴。   “公子爷,可还满意奴婢的手艺?”小碗托着下巴看着对面的少年,实在是忍不住要讥讽。   谁知道崔子卿好像听不出来其中挖苦的意味,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我与茶道上,其实也不大讲究,你这样的也马马虎虎可以凑合了。”   你妹,小碗手一滑,脸差点杵在小几上,指望他说句好听的比什么都难!   崔少卿看着小碗一副没有骨头的样子,就开始皱眉头,小碗毫无压力地拍拍裙子站起来,又坐到他的对面,若无其事地指着江面上的龙舟道:“来,给我说说其中门道。”   崔子卿到底还是少年心性,听到自己感兴趣的话题顿时来了精神,再没有兴致摆出贵公子的派头来,兴致勃勃地开始介绍:“要说龙舟比赛,还是属安阳热闹。杭州府的赛事规模太小,只有一支队伍能看,你看,就是那只黑色缠红绸的龙舟。   那队队长姓牛,名松,面皮黝黑,江湖浑号黑牛,最是仗义不过的人物,这黑牛的队伍今年就是被安阳薛家请过来的。去年是任大人家的队伍获胜,今年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压这两支队伍获胜的人最多,赔率也低,倒是没什么趣味,我今年也就买的不多。”   “你才多大,就开始赌钱了!”小碗眼睛都瞪圆了,除了性格跋扈,这小子还赌钱,这是要往五毒俱全发展吗?   崔子卿说的太兴奋,才把自己私下干的好事给吐露出来,他掩饰地咳嗽一声,又喝了杯水,假装没听到小碗的质问,继续说道:“龙舟比赛规则也挺有趣的,你仔细听我说……”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扑通”一声,打断了崔子卿的话语,紧接着旁边一艘大船上传来一阵阵叫嚷。   “落水啦!”   “快救人那!”   紧接着就是几个入水的声音。发生什么事了?   崔子卿正是尴尬的时候,看小碗的注意力被落水的事情吸引过去,心下暗自舒了口气,赶紧吩咐小厮五色去打探消息。   不大一会儿,五色就回来了。   “启禀少爷,旁边那大船是安阳薛家家眷所用,刚才落水的不过是个婆子,已经着人救了起来。薛家的一个管事,刚才亲自过来致歉,送上两坛好酒,说是给主子压惊。”   “稀罕他们的酒。真是败兴,让船家把画舫挪个地方。”崔子卿一脸晦气。   在崔子卿愿意讨喜的时候,效果还是不错的,至少在这之后,小碗度过了很愉快的一天,阳光明媚,湖光山色,依坐在红木雕花的交椅上,凭栏观赏龙舟比赛,吃吃点心喝喝茶,听着对面眉目如画的少年清脆的嗓音,真乃人生一大享受是也。   这种醺然的状态,小碗一直保持到回家,入睡,一夜无梦。   ***   早起后服侍杜嬷嬷穿戴好,用过早膳,就同杜嬷嬷一道坐上那顶两人抬的小轿去了任府。   任府果然是官员府邸,门前道路宽敞,院墙高耸,小轿行到西北角门就停下了,一个婆子上来打帘,笑着向杜嬷嬷问候,“老姐姐来的真早,夫人在听风馆里等着嬷嬷呢。”   既说来的早,又道夫人已经候着了,这任府一个三等婆子说话也颇有门道。   “有劳了,这个时辰夫人不是在正院里处理家事吗,怎么到了三小姐的院里?”杜嬷嬷面上带着笑,不着痕迹的塞了一分银子到那婆子手里。   婆子迅速把银子塞到袖口里,脸上的笑容更真诚几分,亲亲热热的挽着杜嬷嬷进了角门,凑在她耳边悄声道:“听说是三小姐昨儿游湖回来受了凉,夫人不放心,一早就去那里守着呢。”   这话到底也没说个明白,不过小碗知道,这婆子只是个三等,从她嘴巴里能听到的也就这些了,剩下的,就得听的人自己来琢磨了。   果然杜嬷嬷也没再追问,三人沿着青石路走了一刻钟的功夫,才到垂花门,那里早有一个衣着鲜艳的三等丫鬟候着,代替那婆子将她们引入听风馆。   听风馆位于任府东南的位置,面积虽然不大,也是精致华贵,前厅后舍俱全,更是有一个月亮门直通正房,这任三小姐任书瑶的受宠程度可见一斑。   据杜嬷嬷说,听风馆原先可不叫这个名字,可任三小姐前不久从假山上跌落,摔破了头,任家尤氏一怒之下拆了假山,填平了荷花池,这院子里的景致就只剩几株银杏翠竹,索性将这院子改名听风馆。   进了听风馆,小碗拿余光扫了一眼,果然,庭院中间的位置是新修过的,栽种上的植物还没完全移活,有些发蔫的样子。   厅堂门口站着两个婢女,看穿着打扮和引她们入内的丫鬟是一样的,应该都是夫人跟前的三等丫鬟,见她们到了,连忙打起门帘,一面通报:“杜嬷嬷到了。”   小碗跟着杜嬷嬷入内,那尤氏果然已经在屋内等着了,她们与尤夫人见了礼,就有机警的小丫头端上绣凳来,杜嬷嬷坐定了,小碗垂首随侍在身后。   尤夫人体态微胖,长着一张极和气的圆脸盘,开口却就变了味,火气十足:“我家那个孽障,自从摔了头就跟换了一个人似的,以前是个闷着不说话的小性子,现在坏了脑袋,那胆子倒是大!”   摔了头?换了一个人?小碗楞了一下。。   “夫人莫气,三小姐到底是大病未愈的,有什么事情慢慢教导就是。”杜嬷嬷面容平和,缓声宽慰道。   “若是能慢慢教导就罢了,可,再有半年就要出嫁了,我可怎么放心把她嫁到杭州府去啊。”尤夫人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   “与三小姐日日相处这段时间,老身也能瞧出几分她的真性子,虽然有些倔,但却是个赤城的好孩子。”   杜嬷嬷见尤夫人面色稍和缓了,才转头示意小碗。   按照之前吩咐的,小碗轻巧地几步上前,双手交叠于腹部,行了礼,道:“董氏小碗,见过尤夫人。”   杜嬷嬷满意地笑了:“夫人,您看着丫头可好?”   尤夫人上下打量了下头立着的年轻女孩,中等个子,身形窈窕,看穿戴举止像是个利索、规矩的孩子,容貌只是清秀,算不得特别出众,只是眉眼弯弯,看着心里便生出几分好感来。   “杜嬷嬷带来的姑娘哪有不好的。”尤夫人打了个太极,只等杜嬷嬷下文。   “教导一道上头,最是讲究言传身教。老身毕竟上了年纪,精力不济,不能整日的待在任府里,怕是耽误了三小姐。”见尤夫人心有戚戚焉的摸样,显然是说到了她的心坎了,杜嬷嬷不慌不忙接着说道,“夫人看着好就行。这丫头我亲自教养了三年,别的不说,就这规矩上头是不会出大错的,也还算知晓分寸,有几分小聪明。我想着,他们两个毕竟年龄相近,让小碗入府陪伴三小姐一段时间,许是效果更好呢。”   尤夫人一听,面露喜色,她正为这闺女的事情烦心,要知道,自从女儿出了事,她一怒之下发作了女儿身边大小丫鬟婆子,如今补上去的总不如意,也不懂规劝主子,要不然昨天也不会……   又想着杜嬷嬷虽然有些事情上不太妥当,不过规矩确实是挑不出一丝错来,她既然说是自己的弟子,那定然是不错的,年纪又小,若是能在女儿那里说得上话,耳濡目染的也许能赶在出门子前把该学的学好呢。   这样想着,面上笑意更胜,尤夫人从主坐上站起来,走到杜嬷嬷身边,拉着她的手,好不亲热,“多亏了杜嬷嬷想得周到,到底是经年的老人了,就跟我们这些糊涂的不一样。你□□出来的人,那必定是处处周全的,也不用择日了,今天就留在我这里。放心好了,吃穿用度我自不会亏待,还有月银,按照陪读的规律走,你看可妥帖?”   这回是真要不好了,小碗听了在心里哇凉哇凉的,过了尤夫人这关,这下子进这豪门可真是要板上钉钉了。陪读说起来好听,其实还不就是个丫鬟罢了,难道,她就要被这个主子转手“借”人了?   “虽然仓促了一些,但是尤夫人做事我老婆子也是信得过的,小碗也不是什么金贵人,做错了事情该怎么罚就怎么罚,不用破例。”杜嬷嬷道。   “我看这小碗也是懂事的,哪里就会要罚了。”尤夫人抿着嘴笑,心里很是满意杜嬷嬷所说的话,无以规律,不成方圆。   “事不宜迟,那咱们现在就去跟遥娘说一说这好消息,她正闲烦闷呢。这丫头,一会儿也不安生,真真让我这为娘的操碎了心。”   尤夫人念叨着,带着杜嬷嬷、小碗,并一群丫鬟、婆子往女儿卧房走去。   到了门口,看门前竟然空无一人,尤夫人眉毛顿时竖起来,冷斥道:“人呢,都死到哪里去了?遥娘是还病着,可我还没死呢!”   话音未落,屋内就传来“哐嘡”一声,是瓷器摔碎的声音,紧跟着就是对话声。   “出去,出去,听不懂人话吗?怎么就你还不走啊,烦死了,给我一点私人空间好嘛?我好好的没病吃什么药,不知道药不能乱吃吗?”   “小姐,这是大夫把过脉开的方子,断不会错的。”   “你烦不烦啊,那隔着帕子能摸出个屁来。走,走,走,看到你就头痛。”   “我给您再端一碗吧,炉子上还热着呢。”   “大姐,别管我了,求你了。”   “小姐,你……”   听着这里,小碗一直端着的疑问也有了答案——这绝逼是自己同乡!   作者有话要说:   ☆、穿越女任家三小姐   第十八章   听着这里,小碗一直端着的疑问也有了答案——这绝逼是自己同乡!   还是个胆大鲁莽型的,恐怕也是刚穿来没多久,不知人情世故,也多亏任家没人多想,否则就不是请教养嬷嬷的事儿了。   尤夫人再也听不下去了,被闺女粗俗不堪的言论臊得满脸通红,她也顾不上仪态,抬手一把推开门。   刚巧门内有个身材高挑的丫鬟正要迈步出来,被忽开的大门吓了一跳,手里捧着的碎瓷片也差点抖掉了地。这才抬眼见到怒气冲冲的的尤夫人,赶忙蹲下去福了福,又小声道:“夫人,三小姐还在休息。”   “我都听到了,不用替那孽障遮掩!”尤夫人脸色难看,“秋茗,难为你了,若不是为了我那亲闺女,我怎么也不舍得让你离了我身边。”   “夫人哪里话,秋茗一个奴婢,伺候主子本就是应当应分的。”   “哼,应当应分的,那其他那些人都去哪里啦?主子让她们避开,她们还都真走了,真真都是实诚人!”尤夫人面色冷凝,“再去给三小姐去端一碗药来,这次我盯着她喝进去。”   说罢,又吩咐其余人等都留在门外,只带着杜嬷嬷和小碗两个进了内室。   这是小碗第一次见识到官宦人家出身的小姐闺房,任三小姐任书瑶的房间里透着一股书卷气,进门就能看到墙上贴着几幅名家字画,当中一个宽阔的黄花木书案,上头整齐的码了一摞宣纸、字帖,并几方名贵的砚台,紫檀木雕花笔筒里插的满满都是各式毛笔。只可惜,那些字帖也摆放的过于整齐,宣纸都是崭新的,砚台和毛笔上也是干净不见墨迹,恐怕主人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碰过了这些了。缘由小碗也想的明白,现在的任书瑶多半跟五岁时的小碗一样,连这大夏国的字都识不全,更别提提笔挥墨了。   不过,这任家真真富贵,从外头还不出来,标准的官员府邸,就连尤夫人身上穿的戴的,也仅是符合一个从四品官员正室的身份。可直到看见这任三小姐的闺房,一色的黄花梨木家具,前朝名家的字画,啧,小碗暗自咂舌,任老爷真不愧是管盐运的官员。   再左手边看,视线就一座雕花香楠木四扇曲屏遮挡住了,这面帛底绣了仕女图的屏风脂粉气浓重,摆在这书香笔墨之地显得有些扎眼。   小碗猜想,这屏风应该是最近才新挪过来的。   这时尤夫人默默打了个手势,小碗会意,和杜嬷嬷一道轻声移步至屏风后,屏息安静地候着。对此,尤夫人满意地微微颔首,这才独自绕过去看她的宝贝女儿。   小碗就在屏风后面,暗自揣度任书瑶的性子、摸样,支着耳朵聆听对面传出的声音。   “瑶娘,赶快盖好被子,大夫可是说了,要发发汗才好。你这丫头,怎么这么倔啊。”   “娘,我没事儿,身体好着呢。”这是任书瑶的声音,语气明显比刚才跟秋茗说话的时候软和很多,看来也不完全是不知天高地厚的主儿。   “乖,你这脑袋好没好呢,又跟着出这个岔子,想要为娘的命吗?”话到这里,尤夫人的声音已略带哽咽,看样子是真真伤心了。   “娘,娘,都是我不好,我盖上被子还不行嘛。”紧接着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应该是拉被子。   “你呀,怎么把下人都遣了出去,万一有个好歹,都没人知道。还好有秋茗在,为娘才能放心点。”   “我一睁开眼睛,满眼都是人,弄的我心烦意乱的。娘,别让她们都跟着我了,拉屎尿尿都得看着,烦不烦人啊。”   小碗不禁莞尔,这任三小姐真是有趣的姑娘,不过想象一下那场景,嗯,确实挺有压力的。杜嬷嬷刀子一样的眼光扫过来,她拉平嘴唇,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哪家小姐不都是这样。你出嫁的时候,为娘的还得给你添上几房人带上呢,要不还不被亲家看了笑话。”   “娘,我还小呢,我连他是谁都不知道,我不想这么早就嫁人,我在家陪陪您不好吗?”嗲着声音在撒娇。   “傻话,哪家姑娘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唉,算了,你不喜欢人多,那就给你屋里减几个人,就留秋茗一个二等的,竹叶、芭蕉两个三等的,其他人都在屋外伺候。好了,别摇我的袖子了,我这还有一件事,正要告诉你。杜嬷嬷带了一个叫小碗姑娘给你做伴读,也帮着你收收心,可不许再淘气了。”   “什么?!杜嬷嬷自个儿折磨我还不够,还叫了帮手过来,不行不行,坚决不行。”咋咋呼呼的声音。   “我看行,正好管管你这性子。”尤夫人可是知道杜嬷嬷她们还在边上呢,干咳一声,打断女儿的话,“杜嬷嬷,小碗,你们过来吧,正好让她们两个小姑娘认识认识。”   杜嬷嬷和小碗这才走出来,给躺在架子床上的任书瑶见了礼。   趁着行礼的功夫,小碗用余光偷扫了一眼。那姑娘穿着素白的丝绸里衣半坐在床上,容貌上跟尤夫人有几分相像,圆脸盘,大眼睛,眉毛浓黑,很是端庄大气的样子。不过此时任书瑶的动作可不大气,小姑娘正撇着嘴,别着头,捂着耳朵缩在床角,就是不看她们。   小碗暗笑,这姑娘肯定原先年龄就不大,撒娇的功夫是一等一的,但其他方面还是嫩了些。也多亏了她投了好胎,来到这富贵的人家,又有心疼自己的娘亲,行为举止上就算过分了一些,也能帮忙圆过去。   不过,到这里,小碗已经彻底打消了和同乡相认的念头。如今两人的身份好似天渊之别,在这些贵人眼里,她小碗也不比一根杂草强上多少。这姑娘能折腾会闯祸,她可不想为此搭上小命。   “小碗,瑶娘虽比你大上两岁,可是被我宠坏了,还是小孩子脾气,你平时里多劝劝她。之前的事情忘了就忘了,那琴棋书画不记得也罢,反正嫁了人也没功夫摆弄这些了。不过规矩上可不能有错,你多多提点她。”这话说的语重心长,何尝不是尤夫人的一片慈母心。   这话似乎也触动了任书瑶,她总算是折过头来,勉强朝着小碗点点头,总算是没那么抗拒了。大家都暗暗松口气,小碗则笑着应诺。   尤夫人轻轻拂过女儿的脸庞,道:“娘还有家事没有处理,先走了,你好好歇着吧。今天也不用上课,我让杜嬷嬷先回去,你闲了就跟小碗说说话。你不是总想出去玩嘛,她出身市井,正好可以与你说说外面的事情。”   又轻声嘱咐了几句,才于杜嬷嬷相偕离去。   这屋内一时间便安静下来,两个少女面面相觑,任书瑶立刻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下去吧,我可不要跟屁虫。”   小碗也不生气,慢条斯理地从梳妆台下端出绣凳来,自顾自坐下了。   “你干嘛呢?这是我的房间,你出去,听到没有!”任书瑶眼睛都瞪圆了,这都是什么人啊,母亲一走就这幅摸样。   小碗慢吞吞道:“三小姐,我天不亮就赶着过来了,站了快有一个时辰,实在是累得慌,您就让我歇歇脚吧。”   果然,小碗吃准了任书瑶的脾气,她这么一解释,任书瑶倒是生不出气来,反倒不好意思的摆摆手,“啊,对不起,我不知道。要不,你出去坐吧,我这边不需要人伺候。”   “三小姐……”小碗偷着抬眼觑她,咬咬嘴唇,做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任书瑶耐不住性子,“想说就说吧,不怪罪你就是。”   小碗长舒了一口气,“三小姐真是好性子,既然您不怪罪,那民女可就说了。我虽名义上是杜嬷嬷的弟子,其实不过是个服侍人的丫鬟,她将我送到您身边来,那是抬举我呢。若是,她刚离开,我就也跟着出去了,真是,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再面对她老人家。”   任书瑶瞬间脑补出一连串的师傅欺负小徒弟的戏码,恍然大悟了,同情地看着小碗“原来如此,说起来咱们都是难兄难弟。唉,杜嬷嬷那么凶恶,说多了都是泪。罢了,你到了我这里,我来罩着你,至少,在这屋里头,我还是能做主的。”   小碗露出恰如其分的感激笑容。   这姑娘本性果然单纯,只可惜与这时代格格不入了,只怕吃亏的日子还在后头。这段时间,就算是看在老乡的情分上,她也会尽量帮助这姑娘适应宅门里的生活,等她顺利出嫁了,自己也能脱身出来。   这时,门口传来秋茗的声音:“小姐,药热好了,我给您端进来。”   任书瑶眉毛一竖,刚要责骂,就被小碗按住,她作出稍安勿躁的表情,然后起身,绕过屏风出去了。   不一会儿,小碗端着药汤走进来,笑着说:“我吩咐秋茗先回去歇着了。”   “我不想喝这玩意儿。”任书瑶皱着眉头,显然十分抗拒。   “唉,其实呢,原不该我管这档子闲事的。只是,”小碗欲言又止,直到任书瑶忍不住看过来,才接着说道,“看刚才夫人的意思,院子里那些出去偷懒的丫鬟婆子,少不得要吃一番排头。”   任书瑶一脸茫然。   “三小姐,这人到哪里都少不得要守着一些规矩。比方说,你是世家的小姐,就可以呼奴唤婢,那举止也要娴静得体。可若是您行事上有了不妥当,那必定就要出茬子。如今,这茬子就到了伺候你的下人身上。”见任书瑶要开口反驳,小碗一根食指就挡住了她的嘴巴,不慌不忙接着说,“先不必反驳,你可知道先前摔了头的时候,那些丫鬟仆妇的下场?”   任书瑶先是一愣,然后脸色紧跟着就不好看,显然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嘴唇嗫嚅了几下,才勉强道:“那其实……可,这次没有那么严重吧。要不,我去找母亲求情去?”说完,就用询问的眼光看向小碗。   这姑娘本性还是好的,就是有点冲动鲁莽了,自己尽力多教导她吧,小碗轻叹,“这倒不用了,毕竟她们也有错处,你去求情可能反倒不好。只是你且记住教训,凡是谋定而后动。那这药,你还喝吗?”   这次,任书瑶不用人再劝了,端起药碗一口气喝个精光,小碗又从旁拿了蜜饯,喂她吃了进去。   “你从秋茗那里截了药来,不怕被别人说你刚来就出头争功吗?”只要肯动脑子,任书瑶还是挺聪明的,很多事情还是能看的明白。   小碗爽朗一笑,满不在乎,“难得你能想到这点。不过呢,我又不是任府的奴婢,早晚要离开,想必秋茗也知道这点。”   “是呀,看我又想茬了。”任书瑶吐了吐舌头,眼里满是亲近,“你跟那些个丫头都不一样,我就喜欢你这爽快的性子,有什么说什么,遮遮掩掩的猜得我累死了。你放心吧,只要你对我好,以后跟着我混,肯定不让你吃亏。”   小碗听了这话,弯了嘴角,不置可否。   咚咚咚,敲门的声音。   “三姐姐,你在吗?”娇怯软糯的少女的声音紧跟着传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个重要女配出场,不黑! ☆、白莲花任家四小姐   第十九章   “是我四妹妹。”任书瑶看着小碗,又低声补上一句,“庶妹。”   庶女,穿成世家女除了享用荣华富贵,还要就要直面庶妹、庶母的存在,日后嫁了人,还有不可避免的小妾、通房问题。富贵这东西,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至少小碗宁愿选择清贫但自由的生活。   任书瑶扬声唤道:“进来吧。”   小碗收拾好碗盘,起身迎接任家的四姑娘,任云心。   任云心看起来十三四的样子,身姿婀娜纤巧,穿着一身玉色绸缎高腰襦裙,乌黑的发髻只戴了一只翡翠蝶追花的钗,巴掌大的小脸上,细长的双眉微微颦着,一双盈盈含水的眼眸更显动人,此时正担忧地看着自己的姐姐。   “三姐姐,你怎样了?”任云心说着说着,泪水儿就充满了眼眶,一双细白的手紧紧揪住帕子,“我昨个儿就想过来看看你,可是白姨娘说这边忙乱,不叫我过来添乱。”   “我没事了,你哭什么啊。”任书瑶面对眼泪,显然有些手足无措。   “你可要吓死我了,我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你,就这么跳下去了,我的魂儿都快没了。”任云心呜咽着,眼泪终于顺着眼角滑落下来。   “我看那女的掉水里去了,一时情急才下去救她,我会游水的,要不我才不那么傻呢。”任书瑶赶紧拿袖口给她擦两下,实在是受不住了,又哀求,“好妹妹,别哭了行吗?我好端端的都要被你哭出毛病来了。”   “好,好,我不哭了。”任云心哽咽着,拿帕子胡乱擦了脸,眼泪虽然勉强止住,还是一抽一抽的顺不过气来。   “唉,早知道惹出这么些事情来,昨天薛家夫人来请的时候,我就不带你们到薛家的船上去了。”任书瑶也有些懊恼,“谁知道他们家那些小妾、通房,什么乱七八糟的都在呀。”刚说完,又想起来任云心的身份,赶紧闭上嘴巴,拿眼角去觑任云心的表情。   这话显然还是伤了任云心,她的眼角又开始泛红,“姐姐说的是,本来大好的日子,我们这种身份的,早就该避开才是。”   “对不起,我不是说你的,你就当我有口无心好吗?”   “本就是我的不是,姨娘说得对,我也是个不中用的,就站在你边上,也没拉住你。”任云心眼泪婆娑道。   “跟你没关系,我都说了。”任书瑶又急又躁。   “就算是要救人,也该我这种人去的,如果不是我没用,三姐姐也不会……呜呜呜呜,我回头就跟母亲请罪。”哭声愈演愈烈。   这是不要说马上要抓狂的任书瑶了,就连立在一边装背景画的小碗都快翻白眼了,看着这场面愈发混乱,她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出来岔开话题。   “四小姐,你可知道昨天落水的人到底是谁?”   “是啊,是啊,我也特别想知道救上来的是谁?”任书瑶投给小碗一个感激的眼神。   “这……这种内位私事,岂是我们这种姑娘能听的。”任云心的眼泪收了一收,颇为难以启齿,可看着自家姐姐期待的眼神,又不忍拒绝,犹豫再三还是道,“我无意中听房里的婆子嚼舌根,可这话说出来怕是要污了姐姐的耳朵,我这时说出来,望三姐姐下一刻就忘掉。”   “好妹妹,你说吧。”原本只是要找个话题转移任云心的注意力,可她支支吾吾的表现,反倒大大勾起了任书瑶的好奇心。   任云心吞吞吐吐地慢慢道来:“那落水的女子是薛家大房的侍妾丁姨娘,听说是打小伺候在薛大少爷身边的,很得薛大少爷倚重,就连薛夫人都赞过她体贴娴静。我想着,身为一介女婢,能得到这二人的赏识,实在不是凡俗人物。”任云心说着说着,双颊微红,露出些许羡慕的神态。   小碗却道了一声果然,这落水的丁姨娘应该就是她的老街坊,三年前被接回薛府的大肚子妇人紫娟。而昨日同崔子卿出游泊月湖时,所听到的两次落水声,前次是紫鹃落水,而后一次则是任书瑶下水救人,那薛府的管事说什么落水的是个婆子,不过是掩人耳目的说辞。   任云心又道:“最是幸运的,薛家大少夫人孙氏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性子,虽然出嫁前有些脾气不大好的传闻,不过真正做了薛家的大儿媳妇之后,口碑确实没的说。这丁氏原本只是个贴身服侍的丫鬟,在生了长子之后立刻就被孙少夫人提了作妾,虽然那孩子病歪歪的身体总不大好,可孙少夫人也没别的闲话,还是真心待她,走到哪里都把丁氏带在身边。”   任书瑶撇撇嘴,颇是不以为然,“都是被那《女四书》洗了脑子的,一起共用……也不嫌不卫生。”   小碗好险没有笑出声,真是一根直肠子,还好那几个关键字没说出来,要不被这这娇娇怯怯的任四小姐听到还不得晕死过去。   不过,对任云心的那一段话,小碗却持有保留意见,以她三年前亲眼所见,那大少夫人孙氏可不是一般人,即便是丁氏紫鹃的孩子生了下来,可难保孙氏是否留着后招,更何况孩子是病歪歪的,那就意味着随时夭折了也不奇怪。不过孙氏也是好手段,不过三年功夫,这安阳城对她的评价已经有了彻底改变,可若有这份能耐,那出嫁前的坏名声又是如何传出来的?   “昨天好像是孙少夫人和丁氏有了什么口舌,丁氏先是跪在地上,然后就掉进了水里。”任云心面上露出些微的纠结,“或许是丁氏没有站牢,才失足落了水吧。想必是有什么误会吧,都是住在一个院子里的家人,却发生这样的事情。”   “哼,有什么好奇怪的,你说的那和和气气的才奇怪呢,不定里头有什么猫腻。”故事听完了,却没有什么离奇曲折的情节,任书瑶颇为失望,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   “三姐姐,如果家家都能如我们家一样和睦,那该有多好啊。”任云心浅浅地一笑。   任书瑶又想到她的身份,想到那个还住在后院的白姨娘,顿时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眼睛就开始四下张望,就是不去看她的庶妹。   小碗很有眼色的站了出来,微微鞠身,笑道:“四小姐,差不多该是午膳的时候了,您要留下一起用吗?”   “不了不了,看我一时糊涂,说了半天的闲话,扰了三姐姐休息。我这就回去,改天再来探望您。”说罢,便起身离去。   见任云心走远了,任书瑶才大咧咧躺回床上,对小碗说道:“你家里想必没有姨娘、庶子什么的吧,唉,还是简简单单的小家才好。”这话说的颇不是滋味。   小碗心里是赞同的,不过想到这姑娘半年后就要出嫁了,索性借此机会劝慰一番,“听三小姐的话,好像还是羡慕我们这等人呢。你可知道,这农民家但凡碰上好年景,多打了几分粮食,还想着要娶个二房呢。你说我家,你可知道我家过的可是什么日子?”   看到任书瑶听进去了她的话,小碗才接着道,“我四岁上父母便不在了,舅舅舅母好心收养我,刚去那一年我险些病死,舅舅花光了家里所有的银子才将我救活。就为了这二两银子,我表哥只好晚一年读书。舅舅家对我很好,从没短过吃穿,可我直到十岁上,去了杜嬷嬷那里才知道细面是个什么滋味。”   说着又抬起双手,举到任书瑶的跟前,“你看,我的手和你的手有何不同。”   任书瑶十指纤纤,只在指腹、指肚这些执笔捻针的位置皮肤有些厚,而董小碗的双手,指节处略微宽大,手掌心覆盖一层薄茧。   董小碗看着自己的双手叹息道:“这已经是杜嬷嬷精心调养三年的结果了,指节变形处已经再难恢复。到了冬天,还会发出冻疮来,都是年幼时留下的老毛病了。我六岁上就开始洗衣煮饭,这洗衣可是不管寒暑,要到小河边……”   小碗就这么细细地说,任书瑶就那么仔细地听,随着小碗的倾诉,任书瑶一会儿愕然,一会儿叹息,听罢,方用同情的眼光看着小碗,道:“真是吃了苦头的,你放心吧,以后有我在,定能保你衣食无忧的。”   小碗掩着嘴笑了,“我不是来诉苦,只是让你知道,哪种日子都是有人过的,把自己的日子过好才是真本事呢。我有我的苦处,你呢,也会有你的苦处,不过只要用心过,日子总是一天好过一天。”   任书瑶歪着脑袋想了想,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好歹有了些效果,小碗甚是欣慰,双手一合,笑道:“这样就好,现在该闹心是薛府的孙氏,您该挂心的该是小的我了,我可是说破了嘴皮,饿破了肚皮。”   这边两个姑娘肆无忌惮的说笑打闹,那薛府里却是气氛压抑,主屋里不时传来砸碎物品的声音,下人们噤若寒蝉。   作者有话要说:  前情提示:通房紫鹃的故事见第十一章 ☆、重生女薛家大奶奶   第二十章   “……卢迦帝。迦罗帝。夷醯唎。摩诃菩提萨埵……”   昏暗的内室中,薛家大奶奶孙芷珍半阖着眼睛,嘴唇一张一合快速动着,低声默念着大悲咒。随着时间的推移,她语速越来越快,声音越来越重,就在嗓音嘶哑破裂的一瞬间,又嘎然而止,她突然睁开了满是血丝眼睛。   “忍住,忍住……”   她喘息着,攥紧拳头在房内来回踱步,可心中的怒火不断翻涌,终于遏制不住,猛地将妆台上的瓶瓶罐罐、珠宝首饰扫落一地。   她急促地呼吸着,双手支撑在妆台上,上身前倾,面部紧贴着平滑的玻璃镜面,瞪大双眼看向镜中的人影。   镜中的女人眼底充血,嘴唇干裂,额际隐隐爆出青筋,即使精心敷上的脂粉也掩不住其中的狰狞之色。她已经好久好久没有看到这样的自己了,自从三年前重生回到二十岁,她就发誓,再也不露出这幅狼狈的摸样。   她永远忘不了,临死前,那姓楚的贱人,以居高临下的姿态,用嘲弄的口气对她说的话。   “孙芷珍,你看看你这让人倒尽胃口的摸样,啧,不过是个疯女人。你以为薛家为何要抬你进门?呵,要不是因为你祖父身居要职,大爷也不会屈就一个声名狼藉的母老虎,可怜见儿的,多少人在背后说他闲话。   不过,既然如今你祖父已经不中用了,那你也可以安心走了,放心,没有人惦记你。呦,还有力气瞪我,曾经不可一世的孙少夫人,此时只有我还记得送你一程,一路走好吧,哈哈哈哈哈。”   她躺在潮湿的破旧被褥里,消瘦的如同一具枯骨,她怒瞪那个贱人,想像从前那样打骂回去,可一口痰堵在喉头让她无法呼吸,她只能发出“咯咯”的声音,双手抓挠咽部亦无济于事,她就在那散发着屎尿味的木板床上,楚姨娘带着嘲弄怜悯的眼神下,僵直了身体。   她好恨,也许就是这股惊天的恨意,让老天开了眼,使她重新回到二十岁,临嫁给薛达的前一年。她无比珍惜这天赐的机会,上天让她回来,就是为了弥补她做下的种种蠢事,她要好好的活,把上辈子害她的人一个一个送入地狱。   之前不幸传出的恶名已经来不及弥补,孙芷珍利用重生一回的经历,开始大刀阔斧改写自己的人生。   她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修身养性,在母亲诧异的目光下,她开始坚持每日抄写经文,将总也忍不住升腾的怒火化作墨水,宣泄出去。前世无数的经历告诉她,除了让自己声名狼藉之外,简单的暴力并不能达到很好的威慑效果,内院里女人们使的软刀子才是真功夫。   她把将来会勾引丈夫的贴身丫鬟找个理由提脚卖掉,老实但是嘴碎的奶嬷嬷打发回老家荣养,又亲自在家仆里选了面貌普通、性格伶俐的丫鬟在身边伺候,定下凡是乱嚼舌根的一律全家发卖的规矩,从那以后再少有消息传出她的内院。   孙家三代单传,父亲没有本事至少还不会出去惹事,自己的独生弟弟孙全海却是个不省心的,十五岁上的半大男孩了,本性虽好,但也经不住周围不三不四的朋友,不学好的小厮撺掇,小小年纪就学些斗鸡走狗、吃喝嫖赌的勾当。   孙芷珍清楚地记得,就是在她出嫁的那一年,孙全海被几个混混勾去暗娼门子吃酒,胡闹到半夜都没回来,直到第二天家人出去寻,才发现他浮在泊月湖里,已经没了生机。事后才知道原来是弟弟半夜吃醉了酒,不慎落入水中,那跟着的小厮慌了手脚,看情形不对,竟连夜偷跑掉了。   孙家的独苗苗,弟弟孙全海的死讯,不仅击垮了父亲、母亲,还有作为顶梁柱的年迈祖父,祖父听到噩耗之后就中风昏厥过去,虽然挣扎着总算醒过来了,可惜落下的病根让祖父没能再多活两年。作为她在夫家支撑的娘家就此没落,她不仅再也没有能在相公面前抬起头来,还送掉了自己的性命。   这次,她早早就寻了祖父,声泪俱下将弟弟孙全海的不争气哭诉了一通,求祖父出手亲自教养,祖父老怀安慰,总算是应下了,亲自把孙子拘在身边,又按照孙女所说的,把孙全海周围不三不四的混混朋友和女人,都随意安个罪名下到了牢里,孙全海被祖父雷厉风行的手段骇到了,很是老实了一阵子。   这件事情做的颇合祖父心意,虽然母亲心疼儿子,整天哭得泪眼婆娑,但也知道这是为了孙家好,自此孙芷珍在家里的地位在已经隐隐超过母亲,开始插手管理后院事宜,渐渐地开始从家庭内部传出一些好名声。   还有最重要的事情,她和薛达的婚姻,是她心里最深刻的痛。   前世的时候,薛家来提亲的时候,孙芷珍直接跑出去大闹一番,当着媒婆的面嘲弄自己未来夫君是个不学无术的商人子弟,胆敢高攀与她。这件事情在出嫁之后总是被人拿来说嘴,成为他们夫妻间感情的巨大裂痕。   事实上,孙芷珍在很久之后才被点醒,相公薛达远不是传闻中那等人,不过是她的继婆婆耍的好手段!现在,她在一开始就和夫君站在一条战线上,她要让夫君擦亮眼睛看看,哪一个才是真正能够帮他成就事业的女人!   得知薛家提亲的消息后,孙芷珍就开始老老实实的在后院备嫁,直到披上红色嫁衣,坐上喜轿,她在漫天红色里,露出志在必得的笑容,薛家,她来了。   孙芷珍比任何人都痛恨薛达后院的莺莺燕燕们,同样的,她在一次次交手中也了解了她的敌人,她比谁都知道自己的夫君喜欢什么样的女人,这次,她会比她们做的更好。   盖头被掀开的一瞬间,孙芷珍露出明媚的笑容,七分仰慕、三分羞怯的目光,瞬间吸引了薛达的全部注意力,全新的生活自此开始。   孙芷珍从此做起了薛家大少夫人,开头的几个月一切顺利,和婆婆几次交手都是各有胜负,她在等待的一个时机终于到了。就像前世那样,婆婆假装无意中透露出紫鹃有孕的消息,从前的孙芷珍直接带着膀大腰圆的婆子打上门去,落下个成形了的男胎,紫鹃大失血而死,从此孙芷珍和丈夫之间的裂痕再难弥补,她让薛家失去头个男孙的事情,也让她彻底失去了公公的信任,以及薛府的掌家权。   这次,孙芷珍心里暗恨,表面上还是微笑着嗔怪婆婆,“这么大的事情,母亲也不与我说,那可是夫君头一个孩子,万一在外有闪失怎么可好。难不成,在您眼里,我就是那等不讲理的妒妇?”   孙芷珍在婆婆不可思议的眼神里,顺顺利利的接回大肚子的紫鹃,将她平平安安的养在后院,好好的分娩出男婴。就在分娩那晚,孙芷珍抄了一夜的佛经,别人都道她是抄经祈福,可只有她自己明白,她心里的滔天怒火,差一点点就要爆发出来。好在,这个孩子的到来,也能从侧面说明,她前世悲惨的命运是可以被打破的。   孙芷珍提出将那孩子养在了身边,还亲自取了乳名宝儿,果然,公公和夫君从此都高看她一眼,夫君也更多的留在了她的院子了,只可惜,她还是一直未有身孕,所以那男孩也还好端端的活着。   此后,她还完成了一件自她重生起就念念不忘的事情。好不容易等到了那一天,她找了孩子有恙的理由将夫君留在家里,通过弟弟找了街上的无赖,买下了在薛家铺子前卖身葬父的楚氏,那一身素缟依旧妩媚动人的楚氏被买下后,当晚就被那无赖破了身,第二天就被买到城里的窑子里,破了身的楚氏再也没有翻云覆雨的资格,在那窑子里挣扎了几天,就被老鸨□□的老老实实接了客,再也翻不出个花来,从此过上了一双玉臂万人枕的生活。   孙芷珍狠狠地出了一口气,生活一如她预想那样展开,薛达的后院少了很多新人,她也逐渐掌握的薛家后院,成为真真正正的薛家大少夫人。   许是这两年日子过的顺利了,她才放松了警惕,竟然让那人老珠黄的丁姨娘紫鹃在端午节上,自家祖父的上司任家的女眷那里捅了篓子,更让她愕然的是,任家嫡出的三女竟然亲自掉下水去救她,这件事恐怕不能轻了了。想到娘家递过来的消息,孙芷珍十指紧握,指甲深深的陷入肉里,丁氏,看起来不动动是不行了。   孙芷珍深吸了口气,勉强控制住脾气,她对着镜子调整表情,直到镜子里那个面容扭曲的女人慢慢变回了娴静的薛家大少夫人,她才唤贴身丫鬟进来,若无其事道:“这是你不小心撞掉的,现在给我全部放回原位,记住了吗?收拾完了,就去二门那里罚跪一个时辰。”   见那丫头缩着脖子,诺诺地应下,孙芷珍满意的一笑,稍稍整理了衣服头发,迈出门去,扬声对对院子里的仆役道:“我去给宝儿抄些经文,可怜他年纪小小,汤药不断的,我这作母亲心里的真真苦闷。”   那院里乖觉的婆子立刻谄媚地回应,“大少夫人菩萨心肠,老爷、少爷回来定会高兴的。”   那婆子见孙芷珍气色渐好,这才大着胆子回禀道:“大少夫人,您命人送到任府的帖子已经送到了,任家的尤夫人应下了您上门赔罪的请求。”   “赔罪”两个字又触动了孙芷珍的怒火,她眉毛一竖,“哼,也只得我去赔罪了,还好任三小姐没有大碍,否则就怕拿丁姨娘的小命去填,任家怕也不会放过薛家一个商户人家。”   “只是,丁姨娘那边还没请大夫,就怕到时候起不了身,不能跟夫人一起去了。”那婆婆小心翼翼的回话,生怕又惹火孙芷珍。   “她的命硬的很,要死早就死了。”孙芷珍冷笑道,“告诉她,宝儿是我的儿子,什么时候入族谱跟她一个妾没有任何关系,她若是想管,也不是不行,我今儿就禀了相公,把宝儿还给她养,可好?”   那婆子被这句话里含的恶意骇地一抖,暗道要是孙少爷到了丁姨娘那里,估计这娘俩都没有几天好活了,唉,还是丁姨娘太贪心,只要夫人一天生不了儿子,这薛家还不早晚……   “三天后,我会亲自去任府,到时候她爬也得给我爬起来!”孙芷珍一锤定音。   作者有话要说:   ☆、孙芷珍的赔罪   第二一章   尤夫人再是严厉的治家之能,也挡不住女人们聚在一起八卦的热情。   小碗在任家这三天可没闲着,抽空跑了几次厨房和门房之后,又花了几分碎银子,送了几只荷包香囊,就将任家的基本情况了解了个七七八八。   这任老爷任知坤出生虽不显,但却是正经科举上来的清流官员,当朝宰相高永的门生,官声清廉,四旬上的年纪就做到了从四品的都转运盐使司同知。发妻尤氏也是官宦人家的嫡女,做过宰相女儿身边的陪读,甚得宰相夫人何氏欢心,还是她老人家亲自出马,给这对夫妇做了大媒。   这夫妻俩也算是鹣鲽情深,婚后育有一子三女,长子在国子监读书,长女、次女都在任上出嫁,当时任老爷官职微末,这两个姑娘嫁的门第都不算高。如今这唯一还留在身边的嫡出三女儿,就成了任家夫妻的心头肉。   这嫡出的三女儿任书瑶随着父亲官运亨通,身价是水涨船高,倒是结了一门好亲,她的未婚夫婿乃是杭州府行政史崔行知的嫡长子崔子闵,同时也是宰相高永的外孙。而那个漂亮的少年崔子卿,就是崔子闵的弟弟,说起来是巧合,其实却也是必然,就是因着这层关系,尤夫人才会专门请杜嬷嬷来做任书瑶的教养嬷嬷,除了教导规矩,还能多少探听到崔家的情况。   尤夫人是在三十岁的时候怀的三女儿任书瑶,孩子怀相不好,落生时就坏了身体,大夫断定是再也不能有孕了。尤夫人虽连生了四个,但也只得一个儿子。虽然任老爷再三强调,有一子一妻足以,但尤夫人自幼熟读《女四书》,对不能给丈夫开枝散叶深感愧疚,于是就托媒人寻了出身清白的白氏,抬进府来做了姨娘。   只可惜那白姨娘虽然长得清秀可人,却没怎么能拢住这任老爷,这十来年下来,也就生了一个女儿,任云心。那白姨娘渐渐年老色衰,任老爷已经好几年没有踏进她的房门一步了。再加上她唯一的女儿任云心也在十岁上被尤夫人养在膝下,她也就逐渐就成了院子里一个摆设。   至此尤夫人也死了心,不再提替任老爷纳妾蓄婢之事,关起门来过小日子。   比起任府的宏观环境,小碗更重视听风馆这一亩三分地的人事情况。这些事情虽然看着琐碎,但她一个外来的陪读丫鬟,是个经年的三等婆子都能踩上一脚的角色。除了跟临时主子打好交道,小碗还得知道,这院子里都是个什么人事关系网。多的她也不管,只要这半年能顺顺利利熬过去,小碗就要双手合十,念声佛号了。   听风馆的事情,小碗再采用到处打探的方式,而是大大方方找上了任书瑶的贴身丫头秋茗。秋茗也是个乖觉的,见小碗有意了解,也不隐瞒,但凡小碗开口问的,她无不一一道明。   ***   就在第二天,天色刚泛白的时候,秋茗趁着芭蕉给任书瑶梳头的功夫,轻手轻脚地从月亮门去了正房,跪在尤夫人前头,把昨晚小碗的举动一五一十的禀告给尤夫人。   “不愧是杜嬷嬷带出来的,竟也是个成了精的。”尤夫人露出略带深意的笑,饶有兴致地问道,“你可知其中的妙处。”   “夫人,奴婢是个笨的,只知道这小碗记事的法子很是特别,那张纸上画了田字格,上头还写这姓名、职位、人事关系什么的,有些意思。至于别的,别的还有什么?还请夫人指教。”不管秋茗是否明白,这段暗暗拍马的话还是让尤夫人很是受用。   “小碗既是像你探听这院子里的弯弯绕绕,就是要借着你的口让我知道呢。万一以后她和那些老仆起了纷争,好借我的力来压制。这招虽然有先兵后礼的嫌疑,却不失光明磊落。”   尤夫人这番评价已经很高了,秋茗在对待小碗的方式上已经心里有数了。她掩着嘴笑道:“小碗这丫头花花肠子可真多,不过她那笔字像狗爬一样,连奴婢都看不过眼了。”   尤夫人一愣,杜嬷嬷可是写了一手好字,当年可是有资格近身服侍贵人的,怎么会教出这种学生?在转念一想,就明白了杜嬷嬷的苦心,她轻轻叹息道:“杜嬷嬷老谋深算啊,她要的学生,就是一个能撑得起内宅的管事大丫鬟,这字写得好不好却是无关紧要,写得太好了,反倒容易生出不该有的念头来。”   看来这小碗还真是杜嬷嬷灌注了心血带出来的。尤夫人确认了这点之后,心里就开始萌生出别的念头。   ***   同一时间的听风馆里,却因秋茗的缺席而起了小争执。   起因在芭蕉给任书瑶梳完了头发,从妆匣里选了一对云形赤金镶红蓝宝的压鬓钗,这是上次在端午节游湖时,薛家的孙少夫人赠予的。正要给她插戴的时候,屋里正在往香炉里添香料的竹叶冷不丁地说了一句,“今儿怎么戴这对钗子?”   “今儿怎么就不能戴了?你倒是说说看。”芭蕉斜着眼睛讥讽地看着竹叶。   “薛家大奶奶今天会过来看望咱们家三小姐,你就让小姐戴这个见客?亏你还是家生子呢,眼皮子浅的,好像家里没好玩意儿似的。”竹叶也不看她,自顾自的倒腾香料,说出的话不冷不热。   “哼,偏你见过世面,咱们家是什么身份,还要巴结她?不过那孙少夫人的祖父可是老爷的同僚,再怎么说也要给上三分面子,戴这对钗才得体呢?”说罢,还殷切地看向任书瑶,“三小姐,您给评个理,我说的对还是不对?”   任书瑶怎么会知道这个,她像木头人一样被摆布了半天,正是不耐烦呢,随口说了一句,“你看着办吧,不就是个钗子吗?早点弄完我们早用膳吧。”   小碗本是规规矩矩的站在边上装木头人,她暗暗看着这屋里的两个三等丫鬟之间的激流暗涌,芭蕉虽是任家家生子,但母亲只是个守二门的婆子,算不上有什么背景,竹叶更是六岁的时候新采买过来的下人,没有根基。这两个丫鬟,现在一个管着首饰衣裳,一个管着笔墨纸砚这等事情,可惜竹叶虽有抱负,任书瑶却对那些文绉绉的事情没了兴致,竹叶不得志,这些天就开始抽冷子的难为芭蕉。   这等小事,想必秋茗也是看在眼里的,她才是听风馆里最大的管事丫鬟,如果她在,毕竟是能够处理妥当。可这会子秋茗也不在,小碗却不能眼睁睁看着任书瑶带着钗子出门招摇,这才不得不开了口。   “今天是孙少夫人过来致歉的,我想着咱们三小姐没有必要把姿态摆的太低。”小碗说的十分含蓄,事实上任老爷乃是孙少夫人祖父的上峰不说,孙少夫人已经出嫁,就要算作商人妇了,是万万不能和三小姐相提并论的。姿态做的太低,不是有礼貌,反而是把任家的脸面放到地上去。   “嗯,小碗说的也有道理,那就换一个吧。”这些天任书瑶和小碗相处的很是融洽,自从穿来这个倒霉地方,就难得遇到个爽利人,相处起来跟以前的姐们也没有大差别。任书瑶不知不觉中就逐渐开始信服小碗的意见了。   看到芭蕉一脸不服气,还要说什么,任书瑶把脸一板,呵斥道:“你眼里还有没有主子了,我说的话都不听?”见芭蕉连忙讨饶,这才缓和脸色。   她从镜子看到慌忙给她重新插戴发饰的芭蕉,在一边清理香灰一边偷偷往这里打量的竹叶,还有恭敬的垂首侍立在后的小碗,再看看镜中遍体绫罗、保养得宜的少女,有种朦胧的优越感升腾起来。   她们本是差不多年纪的女孩,但身份却是天差地别,这大夏国到底是和从前不一样了,小碗说的对,她能成为任家的嫡女确实是大福气。   ***   大约巳时,薛大奶奶到了。   尤夫人早已带着两个女儿等在偏厅里,待孙芷珍一行人刚一入内,她就面上带着合体的笑容,迎了上去,亲热地握住她的手,“太客气了,小女早无大碍,怎敢劳烦大奶奶专门跑来一趟。”又转身对两个女儿说道,“快给你们薛家嫂嫂请安。”   一大早上就盛装的孙芷珍,带着厚礼前来任府,从角门进去的不说,见二门上来迎的只是个婆子,心里就压着火气,这会儿听到尤夫人称呼她是“薛家嫂嫂”才恍然意识到,这尤夫人没给她祖父半点面子,不过是拿她当做一般商人妇应酬而已,脸上呼的臊得慌,浑身不自在起来。   见两个年轻的姑娘给她行了礼,又赶忙侧身避开,只受了半礼,又忙把手上的羊脂玉的镯子撸下来递给任书瑶,接着从头上摘了一根赤金发簪交给任云心,才笑道:“看三姑娘气色不错,可是大好了?”   “本就没有什么大事,不过是受了些许惊吓罢了。”说着亲热话,尤夫人拉着孙芷珍落座,开始闲话家常。   小碗站在任书瑶后面,偷偷打量这大名鼎鼎的薛家大少夫人。这年轻的妇人相貌平平,高颧骨薄嘴唇,梳着堆髻,穿着藕荷色青织银丝牡丹团花窄袖褙子,这样的衣着打扮很大程度上柔和了她刻薄厉害的面相,添了不少亲和力。只是,这身华贵的衣裳,似乎不合商人妇的身份,这点隐隐透出了这位薛大奶奶的内心一隅。   “前次是家中贱妾不知事,多亏三小姐搭救。我这次来,也把她带在身边,给三小姐磕头谢恩。”说罢,孙芷珍转头对身后的女子道,“丁姨娘,你可得好好谢谢三小姐的救命之恩那。”   作者有话要说:  紫鹃要出来了,正面露脸。 ☆、尤夫人教女,任书瑶思春   第二十二章   小碗顺着孙芷珍眼神的方向看去,心里咯噔一声,三年没见,那个在她记忆里白皙丰腴的孕妇如今已是面目全非。厚重的脂粉和簇新的衣裳也掩盖不了她沧桑疲惫的神态,不过二十岁上下的年纪,鬓角处竟生出丝丝银发,灰败脸上镌刻着苦痛的痕迹。   即使是听到孙芷珍叫到她的名字,那对木愣愣的眼珠子动也没动,好像死人一般,她踉踉跄跄几步上前,也不等边上的丫鬟递上的团垫,就直挺挺地跪在青石地上,膝盖骨撞在地板上,发出让小碗头皮发麻的清脆声响。   丁姨娘砰砰砰,连磕了三个响头,“丁氏谢三小姐救命之恩。”那声音嘶哑粗糙,就像砂纸打磨过一样,几步动作就让她消瘦的面颊上泛起了不正常的红晕。   任云心惊喘了一声,半侧过脸去,再不敢去看。任书瑶也惊地跳了起来,把之前学的规矩抛在脑后,三两步走过去将丁氏搀扶起来,嚷着“不用谢,不用谢”,又要拉着她坐下。   见任书瑶举止实在是不像样,秋茗赶紧上前稳住她,“三小姐,这里有我呢。”试图不着痕迹的分开两人。小碗也紧跟着上前,从任书瑶手里接过丁氏的胳膊,只觉得挽着的不过是截绸缎裹着的树枝罢了,心下不禁也有些骇然。她虽记挂着低调做事,可还是忍不住微微侧身,帮丁氏挡住从薛大奶奶那里刺过来的凶狠视线。   小碗自以为隐秘的小动作,却都落在了坐在上位的尤夫人眼里。   “你是不是发烧了?上次你可淹的不轻。”任书瑶从秋茗手里挣出来,直接上手去摸丁姨娘的额头,刚触及额际,就被烫得缩了手,转头就跟秋茗嚷道:“啊,好烫,快去叫大夫。”   看到秋茗犹豫了一下没有动作,任书瑶急得一跺脚,又转去看自己的母亲,恳求道:“娘——”   一旁的任云心早已是泪水连连,她捏着帕子坐立不安,几次要站起来都被身边的丫鬟压了下去。见姐姐开口说话,她也赶忙看向尤夫人。   尤夫人看着下面乱作一团,眉头微微皱起,又将视线转向孙芷珍,眼中露出不悦的神色。   孙芷珍端坐着,宽大的衣袖里十指紧握,青筋暴起,说话的口气依旧轻柔,“三小姐,勿要慌张。大夫早有诊断,丁姨娘已然痊愈了。兴许是有些激动,微微发热罢了。”   又厉声呵斥身后的婆子,“还不把她带走。”那婆子诺诺应下,从小碗手里直接架起丁氏,连拖带拽就带出小厅。   任书瑶睁大眼睛,恍然明白过来,不可思议地看着孙芷珍,喃喃地说道:“这,这不是……”这几天规矩没白学,草菅人命这四个字到底是没吐出口,但发生在她眼前的事实又实在让她心里难受。她也顾不得什么礼貌了,对母亲小声说道:“娘,我有点不舒服,先告退了。”   尤夫人看着女儿恍惚的摸样,眼神里带着宠溺和无奈,“好吧,既然不舒服,就先别回听风馆了。秋茗,小碗,带瑶娘去我屋里歇着吧。”   得到母亲许可,任书瑶草草跟孙芷珍拜别,就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从小厅到正房距离很近,任书瑶轮着两只脚闷声赶路,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赶到了尤夫人的正房门口,留下一句“谁都别跟来”就冲了进去,片刻功夫,连留在里头伺候的几个丫鬟也被赶了出来。   秋茗见状赶紧吩咐一个正院里的小丫鬟去小厅里给尤夫人报信,然后就在门外急得团团转,生怕主子一个人在屋里有什么闪失。   小碗倒是很能理解任书瑶的心情,窥到内宅争斗血腥残忍的一面,她此时心里也很不舒服,更是暗下决心,要早早脱离这种“富贵”生活。   不过两刻钟的时间,尤夫人就匆匆赶到,想必是心里挂念女儿,也没有心情和罪魁祸首寒暄下去。   尤夫人一到,秋茗就放佛找到了主心骨,“夫人,快去看看三小姐吧,她一个人在屋里,可急死奴婢了。”   尤夫人略一点头,刚要进去,就主意到默默垂首侍立在一侧的小碗,有面露惶急之色的秋茗作对比,更显得从容淡漠,她一抬眼皮,“你倒是不怕瑶娘出事。”   小碗被当众点到,暗暗叫苦,万万没想到尤夫人这会子还能注意到她,只好硬着头皮作答,“三小姐虽然心绪不稳,但举止上没有大出格,奴婢想着,若是独处片刻之后,能自个儿得悟,也未必不是好事。”   尤夫人听了这话,未置一词,只点了她和秋茗,“你们两个跟我进来。”   一进卧房就看到拔步床上皱巴巴的搭着一条黄栌色如意纹薄纱裘,中间微微隆起一个人形。尤夫人哭笑不得,掀开薄被,看着女儿任书瑶一脸烦闷的样子,几缕被汗打湿的头发黏在红扑扑的小脸上,三分狼狈七分娇憨。   “傻孩子。”尤夫人从秋茗手里接过用温水浸过的帕子,亲自给女儿擦了脸,“可是心里不舒服了,跟为娘的说说可好?”   “娘。”任书瑶抱着尤夫人的手臂晃了晃,“我没事的,就是看那个姨娘怪可怜的样子,心里有些不舒服。”   “唉,也是我太娇惯你了,从小到大都不敢让你看到一点腌臜事情,养成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性子,天天就知道读书写字。我看这撞了脑袋,倒还是开窍了一些。”尤夫人轻抚女儿的头发,不紧不慢地说道。   “薛大奶奶的软刀子使的厉害,我看那白氏已经不人不鬼的了,真真可恶,外头还传说她是什么慈善人,我呸。不过,要我说,可根子里缘由还是在薛家大少爷身上,一个男人配一群女人,那后院里可不得翻江倒海的,要是他行为检点,也不至于这样!”   “荒唐!”尤夫人脸一板,“赶快把那些不三不四的念想都给我忘了,什么昏话,这男人是天,女人是地,自古就是这样的规矩,你这样想为娘怎么放心你出嫁呢。还敢点头?好好的姑娘家哪有不出嫁的,要让外人怎么猜测?让你爹爹怎么面对同僚,以后家里人怎么说亲?想不都要想,任家不会有这样的闺女。”   这话说得极重,看着任书瑶满脸的委屈,尤夫人又心软了,她放缓了声音,安抚道:“傻丫头,我可是你亲娘,怎么会害你呢。你那未来的婆婆,最是重视规矩,又不喜欢庶子争产这等事情,要知道崔老爷膝下的三个孩子可都是嫡出。放心,崔家家风如此,定不会有那不三不四的事情。”   任书瑶抿抿唇,隐约有些动摇,“家风……好是好,可这种事情还不是得看男人,也不知我未来的夫婿又是个什么样的人?”说到后头,声音渐弱,几不可闻。虽然即将到来的婚期困扰着她,可同样的,到底还有少女心事,她对这未来夫婿也不是没有幻想。   尤夫人眼见着任书瑶软化了,心里欢喜,大大的夸赞起来,“我那未来女婿,可不是池中之物。不过二十岁的年纪,已是案首,又中了乡试的解元,要不是为了连中三元,想必早就进士及第了。而且呀,不光是学问好,更是能书善画,小小年纪自有名士之风。”   那一句“名士之风”比什么都管用,任书瑶的脑海里隐隐就有了一个白袍宽袖的儒雅身影,“也不知是什么模样?”任书瑶垂着头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脸颊上的温度却出卖了她的心思。   “凭我女儿的相貌,那怎么也得配个潘安不是。”尤夫人掩嘴笑了,打趣道,“那定亲的时候,为娘可是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过了,真真是个面如冠玉的好后生。现在什么摸样呢,我可不清楚,不过,说得再好也不如你亲眼见过。兴许再过个十来天,你还真有这个机会。”   “啊,他要来啦?”任书瑶啪地坐起来,瞪圆了眼睛。   “惊慌成这样,一点城府都没有。”尤夫人伸食指往女儿的额头上戳了一记,“人家听说你撞了头,连圣贤书都放下了,巴巴地要来看你呢。我估摸着日子,再有小半个月就该到了。按理说成亲前是不该让你们见面的,不过若是隔着屏风说上两句,想必还是无碍。”   “娘,你真好。只要成婚以后我们能像爹娘那样,我就知足了。”任书瑶想了想,又补上一句,“当然,我才不会贤惠的主动给他纳妾呢。”   女儿的后半句话,让尤夫人的笑脸上浮上一层暗影,她敛目道:“三妻四妾才是平常,只要你自己立的住,就比什么都强。”   “哼,凭什么女人就要从一而终,男人就可以三妻四妾了。”任书瑶不屑地皱皱鼻子,“白姨娘那样,整天待在自己的小院里不出来的,我还想着爹娘中间还夹个她,心里都烦得慌。更别提薛家那个大奶奶,走哪儿都带着小妾,她折腾别人,自己就不难受吗?”   尤夫人垂下眼睛,“这就是规矩,做小妾的要服侍主子,这是理所当然的。做正室的要身正,才能压服的住。白姨娘是情况特殊,我才不让她来立规矩的。看样子,这规矩破了反倒是为娘的不是,那从今儿起,就按照规矩来吧。”   见任书瑶不以为然,尤夫人也不再说什么,转头对秋茗道:“已经晌午了,传膳吧。让白姨娘也过来,我得让你们三小姐习惯习惯了。”   秋茗浅笑着应了,笑着看了一眼嘟着嘴的任书瑶,转身去了。   尤夫人又叫了自己的丫鬟进来,给任书瑶重新梳洗,趁着这功夫,她然后把小碗叫到屋外的廊檐下。   尤夫人摆出亲切的笑容,“小碗,这些天俗物太多,我也没有时间来问你,你可过的习惯?还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小碗一惊,没想到会被尤夫人这种后院大boss单独提出来问话,还是关心她的近况,真是让她受宠若惊,当然是惊多一些。她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谨慎答道:“回夫人的话,小碗一切都好,三小姐待人亲切,院子里的姐姐妹妹们都好相处。”   尤夫人又问:“吃用可都好?”   小碗答:“好的,比小碗之前吃用的,还要好上许多。”   尤夫人笑了笑,“那就好,那要是我跟杜嬷嬷讨要你过来,你可愿意?”   这话就像九天玄雷一样劈到小碗脑袋上,她立马傻了眼。   这、是、神、马、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美人白姨娘   第二十三章   这话就像九天玄雷一样劈到小碗脑袋上,她立马傻了眼,尤夫人怎么会想到这个?   她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是没有签身契的。”紧张中,她只记得这件最要紧的事情。   尤夫人笑得和蔼可亲,“那些不当紧,只要你愿意长长久久的服侍三小姐,做个忠心不二的丫鬟,其他事情自然会有法子解决。”   小碗赶紧摇头,这事情可含糊不得,她疯狂地转动大脑,努力找到一个在她看来合理又不会激怒尤夫人的理由,“尤夫人,谢谢您的厚爱。可是小碗还有亲人在村里,等过了今年,他们就要接小碗回去嫁人了。”   提到嫁人,尤夫人笑意更深,“以后随着三小姐高嫁,你自然也会步步高升,不管是配个体面的管事,还是被放出去嫁人,都比现在要好上百倍。到那时,你会感激如今的选择的。”   啊,呸,你丫才配人。小碗怒火中烧,还得压着怒气陪笑脸,口气却是愈发坚定,“谢谢夫人想到奴婢了。不过奴婢命贱,想必受不了这般富贵。既然答应夫人伺候三小姐,那就是一场缘分,小碗一定竭尽全力伺候三小姐,让高高兴兴、妥妥帖帖地上花轿。”   听了这话,尤夫人脸上的笑意收了收,用晦暗不明的目光上下扫视小碗,淡淡地说道:“既然你这么说了,那就好好办差吧。”   等尤夫人走远了,小碗才发现后背都被冷汗打湿了,只能寄希望于尤夫人此刻已打消了那个荒唐的念头,她暗自发誓,管不了杜嬷嬷那里如何交代了,只要瞅准时机,她立马脚底抹油的走人,爱谁谁,反正爷不伺候了。   估计现在尤夫人应该不乐意见到她,小碗盘算着干脆先回听风馆,就被一个小丫头叫住,“三小姐到处找你呢,还不快去?”   小碗只好苦着脸,随着那小丫头去寻梳洗完毕的任书瑶,又随着她一道,来到了挨着正房的小饭厅。厅正中已经摆了一张楠木八仙桌,并三把交椅,桌上安置了三荤五素八道菜,看着像是尤夫人的份例,食物精致又不奢侈,鱼肉这类荤菜少,新鲜的瓜果蔬菜更多一些。   尤夫人已经先到了,右手边坐着安安静静的任云心,身后站着一个陌生的年轻妇人,面容秀丽,身段窈窕,穿着丁香色折枝花卉的高腰襦裙,头上只简单插戴了一根碧玉簪子,有种说不出的恬静味道。   这就是极少露面的白姨娘吧!尤夫人好快的动作,小碗咋舌,这还是刚跟任书瑶说过要立规矩给她看的,一转眼白姨娘就已经到位了,不过,拥有这等娴静气质的美人,可不像是那些婆子嘴里传出的那种心如死灰,恨不得就要出家当居士的人。   “让母亲、妹妹久候了。”任书瑶跟母亲、妹妹见了礼,就挨着母亲坐在左侧,秋茗赶忙接过旁边丫头手里的漱盂、巾帕,服侍她净手。而小碗则退后侍立,避让在一侧。   尤夫人见女儿准备妥当了,这才略微点头,立于案旁的白姨娘会意,纤长细软的素手持着一双乌木象牙雕筷子,先为尤夫人夹了陈醋拌的新藕,又给任书瑶盛了一勺酸笋汤,再给任云心夹了几片青笋,动作轻巧又灵活,难得的是,她深谙每人的喜好,就连挑食的任书瑶,也安安静静的将跟前的食物吃了干净。   屋里伺候的仆妇丫鬟虽多,但一顿饭吃下来,竟是鸦雀无声,一直到饭毕,才有一旁的丫鬟奉上茶来,给坐上的三位漱口、净手。   做完这些,尤夫人才施施然对旁边的白姨娘说道:“今儿剩的菜不少,你捡两碗端回去用吧。”   白姨娘浅笑着,谢了尤夫人的赏赐,从丫鬟手里接过攒盒,当真从剩下的菜了挑拣了两盘摆进去。尤夫人这才懒洋洋道:“你下去吧。”   白姨娘面上笑容不减,提着攒盒,正要退下的时候,门外进来一个媳妇子。她手里端着捧盒,上面摆了一只粉彩缠枝纹的汤蛊,小心地迈过门槛,满脸奉承的笑,跟尤夫人回禀道:“太太,您吩咐的虾皮鱼丸鸡汤已经煲了两个时辰,奴婢看火候刚到,就给您端过来了。”   尤夫人拍拍任书瑶的手,慈爱地说道:“我素来不喜荤腥,所以这饭菜素净的很。我想你身子刚好,还是要再补一补的。这汤是你一贯爱喝的,再喝一碗可好?”   秋茗很有眼色,赶紧上前几步,将捧盒接下来,取出汤蛊端到任书瑶跟前。   可惜任书瑶刚才吃的不错,这会儿看着肉汤实在是没有食欲,面上就露出为难的表情。   秋茗见状就把捧盒凑近了一些,掀开那汤蛊的盖子,一股子鲜香的气味顿时弥漫出来。那媳妇子的手艺真不是盖的,汤味浓郁鲜美,就连离了几步远的小碗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鱼、虾、鸡,层次分明的鲜香味道,本就饥肠辘辘的小碗,不自觉地吞咽口水。   忽然一声突兀的呕吐声,打断了小碗的遐思,她顺着声音看过去,竟然是白姨娘,她用宽大的袖子掩住口鼻,连连呕了几声才停了下来。感觉到众人投在她身上的目光,白姨娘垂着头,急急忙忙道,“想必是早上贪凉吃坏了胃口,真是失礼了,贱妾这就告退。”   语毕,白姨娘就弯着腰,一手拎着食盒,一手掩着口鼻,匆匆退了下去。   任书瑶莫名其妙地看了看失态退走的白姨娘,不以为意地闻闻那蛊汤,到底是被勾起了馋虫,忍着饱腹的感觉小口小口往下喝。   任云心微微咬着下唇,低头不语。   而尤夫人,盯着白姨娘消失的方向,视线久久没有收回来……   ***   这个小插曲并没有被听风馆的一众人放在心上,大家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另一件事情吸引了。   就在两天后,门房那里突然来人通报,说是杭州府的崔少爷到了。任府顿时一阵人仰马翻,尤夫人跟前的婆子来报到听风馆的时候,小碗一阵讶然,不是说好容易抽出时间过来,还有半个月才能到吗?这突然袭击的手段,不像是尤夫人口中的儒雅名士,倒像是她认识的一个人干的……   秋茗、芭蕉围着任书瑶一通收拾,重新梳了发,上了妆,换上簇新的衣裳,等到好容易收拾妥当了,尤夫人的心腹婆子又来报,才说清这次来的不是崔府大少爷,而是任书瑶的未来小叔子,崔家二少。   小碗支着耳朵听到这话,暗暗点头,这才对嘛,这么鲁莽、自我的行事,才是崔子卿的风格啊。   任书瑶憋了半天的一口气,终于舒了出来,她垂着胸口,庆幸道:“吁,好在不是他,我还没做好准备呢,吓死我了。”   看着秋茗投来的视线,又吐吐舌头,赶紧坐正,有问那婆子:“那,我还用过去吗?”   “夫人吩咐了,说崔二少爷年纪只有十一,若是您愿意坚持要去看看,隔着屏风也未尝不可。”婆子恭敬地说道。   “那就去吧。”闲着也是闲着,尤其是后院生活节奏缓慢而又烦闷,任府里难得有什么新鲜人新鲜事,任书瑶飞快地做出了决定。   许是崔子卿尚未成年的缘故,也兴许是尤夫人为了显示亲近之意,总之,这次的会面安排在了后院的花厅内。   此时正值初夏,任府的后院里群芳吐翠、百花盛放,两侧游廊的屋檐下挂着许多毛色鲜艳的鸟儿,叽喳地叫个不停。   任书瑶带着秋茗、小碗从后门步入厅内的时候,尤夫人和崔子卿已经寒暄开了。听到她们进门的动静,尤夫人和崔子卿都把视线移到遮住后门的那面镂空屏风上。   尤夫人抿嘴一笑,转过头对崔子卿道:“好久不见了,上次老身见到你的时候,你才只有桌子那么高呢,不过模样倒是没有大变化。”   任书瑶趴在屏风上,从镂空处往外窥去。   那崔子卿穿着大红刻金蟒纹箭袖,额上勒着金丝攒珠抹额,双眸明亮深邃,嘴唇红润,透过纱窗射进来的阳光,在他奶白的皮肤镀了一层金色光晕,真真是个漂亮孩子。   “好萌的正太。”任书瑶喃喃地说道。   声音极小,只有同样站在她身边往外看的小碗听到了,对此评价,她是心有戚戚焉,只要他闭上嘴巴,那就是全方位无死角的美少年啊。可惜,一说话就……   “是吗?我怎么不记得了。”崔子卿大咧咧地朝屏风那边看去,回话颇是心不在焉。   尤夫人一滞,这客套话有些接不下去,只好低头呷了一口茶水,“想必你那时年纪还小,不记得我们这些老妇也是正常的。”   这厢尤夫人努力把话题圆回来,可那崔子卿却不接话,注意力还盯在那扇楠木屏风上不放。   尤夫人不免心生不悦,但看在是姻亲晚辈的份上,还是好声好气地问道:“不知你父母亲近来可好?自打给遥娘定亲后,这都有五年多未曾见面了,只偶有书信往来。”   “他们挺好的。”干巴巴地敷衍了几个字,崔子卿眼角都没瞄尤夫人一下。   这一而再,再而三的行为,让尤夫人终于蹙起了眉,就算还未成年,这目无尊长的行为,也太不像话了!   “听说你现在在俪山书院读书,同学可好相处?你任伯伯和院长有几分交情,可要他去打个招呼?”尤夫人说着,就朝身后的婆子使了眼色。   那婆子乖觉,直接走到屏风前头,肥胖的身体将那扇不算大的屏风遮了一半去。   崔子卿这才怏怏地收回视线,漫不经心地答道:“哦,不用了,不过是一群书生,我一只手就能摆平。”   尤夫人一梗,骊山书院是什么地方?那是整个大夏国传承最古老的书院之一,读书人心目中的圣地,杭州府的骄傲!尤夫人虽是妇道人家,可年轻时也是被称为才女的人物,读书人那点心气还是在心底的。如今竟被这毛头小子一番有辱斯文的话气个半死,此再时也维系不了好气度了,忍不住讥讽道:“都说虎父无犬子,可惜了……你和你哥哥还真是一丁点都不相像啊。”   崔家情况微妙,尤夫人这话其实说得极重,可以说是揭了崔子卿的伤疤,这说一说出口,她就有些懊恼,活到这个岁数,竟跟个半大孩子置气吵嘴。   “那倒是。”被戳了心窝的崔子卿倒是毫不在意,还浑不在乎地点点头。   他这不在乎的态度,反倒是微妙的勾起了尤夫人些许愧疚心,她见两人鸡同鸭讲半天实在是没意思,便索性丢开常理那一套,开门见山问道:“贤侄今天过来,所为何事?”   “我想见见……”,崔子卿刚要说出口的话,又吞了回去,他垂着头,踌躇片刻,才又开口。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君:@_@   收藏君:∑( °△°|||)醒醒快醒醒啊,肿么了,你到底是肿么啦?!   评论君:要……替我好好活下去(一口血),凶手是……(歪头)   收藏君:QAQ   汤圆:到了流感多发季节,请大家保重身体 ( ̄▽ ̄)~* ☆、抓住崔子卿的小辫子   第二十四章   “我想见见……”,崔子卿刚要吐出口的话,又吞了回去,他垂着头,踌躇片刻,“我就是想看看未来嫂嫂,身体可是大好了。”   “可是高夫人吩咐你来的?”尤夫人却是不相信最是看重脸面的崔家,能做出让小叔子来看未进门的嫂嫂这样的事。   “那倒不是,我离得近,听说了,就过来了……”崔子卿吞吞吐吐的,顾左右而言他。   “小女早已康复,不劳你惦念。想必贤侄功课繁忙,我就不留你了。”语毕,尤夫人就朝着崔子卿端起茶杯。   看尤夫人直接做出端茶送客的姿态,崔子卿顿时急了,“哐嘡”站起来,“能见见三小姐身边的人也可以。”   尤夫人一挑眉,对这个莫名要求着实不解,可又实在不耐烦与这个无赖性子的晚辈周旋,若是只是见见下人,想必是没有大碍的,干脆就应下这个要求。   屏风后的三人面面相觑,谁去呢?   任书瑶先是看向秋茗,但一贯驯顺的秋茗垂下眼睛,咬着嘴唇微微侧过头去,她已经委婉的表达了拒绝的态度。   任书瑶只得又把请求的视线移到小碗身上,没想到小碗倒是干脆的应下了,这才放心的舒了口气,若是小碗的话,一定能够应付这个让人头痛的少年!她投给小碗一个感激的笑容,带着秋茗从后门悄悄退走了。   小碗原地等了片刻,等尤夫人带着一众仆妇走了之后,才轻巧地绕出了屏风。   崔子卿低着头,正百无聊赖地把玩腰上一块墨玉双螭玉佩,听到脚步声,方才抬起头来。看到来人正是笑意盈盈的小碗,顿时双目一亮,一跃而起,忙不迭地问道:“怎么是你?怎么来这里了?”   “也没什么,不过是杜嬷嬷打发我过来照顾三小姐一段时间。到时你,搞什么名堂?”对崔子卿的问话,小碗轻描淡写略过了。   崔子卿搔搔鼻头,脸上露出罕见的尴尬表情,“杜嬷嬷不太方便见我……刚好听说嬷嬷在任府教导三小姐,我就头脑一热,跑过来找她了。直到进了二门,才临时想起来要编造理由,所以……”   小碗顿时就笑出声来,特别是联想到刚才尤夫人被接二连三地噎回去,心下越发痛快,最后干脆笑得直不起腰来。   “好了,好了,有这么好笑嘛。”崔子卿眉毛一竖,瞪了过去,结果小碗笑得更厉害了,才泱泱地撇过脸去。   好一会儿,小碗才缓过劲儿来,这些天阴郁的心情也随着大笑发泄出去。看着崔子卿鼓起来的白嫩脸颊,忍不住伸出手指刮了一记。   崔子卿好像被马蜂蛰了一下,立刻捂住脸,往后跳了一大步,虎着眼睛瞪她:“疯女人,你想干嘛。”手指划过脸颊的触感仿佛还在,泛起一阵阵火辣的热度。这是第二次了,三年前这厚脸皮的女人就捏过自己的脸。   小碗咳了一声,正色道:“不闹了,说吧,你来任府是想见杜嬷嬷的吧。可惜,她这几天刚巧休息,明天才会过来呢。”   崔子卿听到这话,原本暴涨的气势突然暗淡下来,明亮的双眸也失去了神采。   小碗突然有些不忍,不禁多事地补上一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我可以帮你捎句话。”话刚出口就又有些后悔,她现在自身难保,实在是不该再去参合这些贵人的是是非非。可惜那点子懊恼心情在看到崔子卿又泛起光芒的眼睛时,又烟消云散了。罢了,崔子卿总是能撞到她的软肋,对这么个漂亮少年偶尔破例什么的,也,也正常吧。   “真的?那你跟杜嬷嬷说,我不是不听话,而是半年多没有收到她的音信,实在挂念的慌。而且,我过来安阳是打着读书的名号,父亲也是同意的。请她,不要生我的气。”崔子卿咬着嘴唇,斟酌片刻,又补上一句,“还请她继续等待,我一定会接她回来的。”   书信?小碗想到这些年几乎不断递出的厚厚信纸,恍然大悟,原来杜嬷嬷长久以来书信往来的对象竟是他。虽然杜嬷嬷人已经离开崔府三年多了,可她对崔子卿的惦念却丝毫没有被割断,想到这半年来杜嬷嬷脾气也越发的急躁,看来也是跟没有接到崔子卿的消息有关联。   可又是什么原因让他们断了书信?又是为何杜嬷嬷如此决绝地拒绝与崔子卿见面?小碗很快又压下脑海里的疑惑,这些已经不是她该探究的了。   小碗微微颔首,将崔子卿的话重复了一遍,直到他点头确认无误,又忍不住安慰道:“杜嬷嬷也是记挂你的,也请你保重,还有以后做事切不可再如此莽撞了。”   “小爷还用得着你来说教?今儿不过是,不过是意外罢了。”崔子卿斜着眼睛,高高地抬起下巴。   看少年又恢复了那傲娇的小模样,小碗这才真正放心了,又嘀咕了一句,“这要是三小姐问起话来,我该怎么回答呢?要不就实话实说?”   “小爷我的事情,干嘛要汇报给她,她算哪根葱。”崔子卿最是看不惯小碗一副畏手畏脚的奴才样。   “那是,她是我主子,您呢,算是哪根葱啊,我看我还是实话实说好了。”小碗忍不住就开始回刺他。   “那可不行!杜嬷嬷知道了会生气的。你别动,让我想想法子。”杜嬷嬷余威尤在,崔子卿顿时慌了手脚,他叉着腰来回踱了两圈,索性依着自己的性子耍了横,抬起手就扯下了发冠,那一头乌亮的长发立时披散下来,他斜着眼看向小碗,长而浓密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一片阴影,“就说,小爷我留你给我整理头发了。”不等小碗回应,直接将手中发冠使劲儿摔在地上,嵌满了珍宝的缠丝金冠顿时凹进去一块,几粒宝石瞬间滚落。   ”……“小碗沉默,这败家的倒霉孩子啊啊啊啊,刚刚还嘱咐过他,不要再莽撞做事,这片刻后就开始耍横了,也不知道杜嬷嬷之前是怎么□□出这么个公子哥的。看着面前这个双脚分立、一脸坦然站在厅中间的少年,红衣墨发,唇红齿白,又让她想起三年前那个雌雄莫辩的霸道孩子了。她轻叹了口气,真是孽缘啊,索性也就破罐子破摔,就这么说给任书瑶听吧,爱信不信,反正她也不真是任家的奴才。   “我服了你了,您真是我的爷。”小碗拉着崔子卿坐下,又从怀里摸出一把桃木梳,“还好我有随身带着梳子的习惯,要不只能让你披头散发跑出去了。”说着,轻柔又熟练的拨开发丝,从发根道发梢,一缕一缕,慢慢地梳顺。   小碗的手指很灵活,在他的头发上下翻飞,手指按压在头皮上的力量不轻不重刚刚好。崔子卿微仰着头,眯着眼睛享受这片刻安宁的时光,自从杜嬷嬷走了以后,就一直是五色给伺候他洗漱,他可从来没有感受过梳发也是一种很享受的事情。   此后两人都没有再开口说话,花厅里一片静谧,崔子卿的耳畔只能听到发梳滑过头发的沙沙声,还有小碗清浅的呼吸,那一瞬间,他有种被小碗的气息包围的错觉,长久以来紧绷的神经似乎也放松下来了……   “好了,你觉得怎么样?”   小碗清脆的嗓音让崔子卿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他才意识到刚刚有一个瞬间,他似乎睡着了。他赶紧站起来,离那个奇怪的女人远远的,有些不自在的清清嗓子,“还凑合吧,就比五色的手艺好那么一点点。”   不知为什么,忽然又不敢将视线放在小碗脸上,他不自在的一扭头,几缕小辫子正巧拍打在脸上。小辫子?崔子卿这才注意到他的新发型,一头小辫子!竟然是一头五颜六色的小辫子啊!   “你搞的什么名堂?这是什么东西!你脑子被驴踢了吗?”刚才那点奇怪的感觉立刻不翼而飞,崔子卿怒火中烧,指着面前一脸无辜的可恶女人怒吼。   “这不挺可爱的吗?正巧我还带了打络子的彩线。”小碗咪咪笑,非常满意自己的杰作,人长得漂亮就是好,什么造型都能hold住啊。   “快给我重新梳!”崔子卿怒视。   “难道不好看吗?”小碗睁大一双眼睛,用无辜的眼神看着崔子卿,“我花了好多功夫才梳好的呀,你看,手都酸的抬不起来了。”说完,还故作委屈地揉了揉手腕。   “真麻烦。”崔子卿暴躁地揉揉脑袋,心一横,“罢了,反正小爷是男人,不在乎皮相。那就这样吧,我先走了。”还真就要抬头走人。   这孩子还真吃这一套啊,小碗似乎抓住了崔子卿的软肋,心底不禁有了暖意,又为自己耍的小手段有些惭愧,几步走到崔子卿的跟前,温言软语道:“先别急,我再给你调整一下就好了。”   看崔子卿犹犹豫豫地低下头,就伸出手拢了几下,用金色的发带将小辫子都绑在一起,就重新整成了一条乌黑油亮的辫子,可爱中又带着勃勃英气。小碗绕着崔子卿走了三圈,确定自己的手艺完美无误,这才放崔子卿出去。   临别前,小碗挥了挥手,“安心吧,明天一定会转告杜嬷嬷的。”   作者有话要说:   ☆、任府里暗流涌动   第二十五章   今儿是小碗入府以来,杜嬷嬷第一次前来授课,小碗一大早就陪着任书瑶在书房候着了。   杜嬷嬷坐在书案前,正在翻看任书瑶这几日练习的字,不时用朱笔在上面圈划。任书瑶垂着头,小心翼翼地观察杜嬷嬷的脸色,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字形不对,仔细看字帖。”   “这张完全不行,重新写!”   “嗯,这笔写的还算有力道。”   ……   末了,杜嬷嬷抬起头来,对任书瑶说道:“虽然还不成样子,不过看的出来,你这些日子没有虚度,总算态度端正,稳稳有所进步。琴棋书画这四样,在老身看来,书乃是一个人的脸面,最最重要不过了。”严厉地嗓音中又难得带了些许温度。   任书瑶头一回被表扬,想着这几日多亏了小碗的督促,看来还是有用的,就偷偷投给小碗一个感激的眼神。   “乱瞟什么呢?”杜嬷嬷声音冷硬,吓得任书瑶赶紧低头缩起脖子。   “什么样子?大家闺秀头条就要端庄,眼神要正,坐姿要正,举止更要大方得体。”这小动作更让杜嬷嬷皱起了眉头,怒道,“举止不当,手板三下!”眼神看向了小碗。   任书瑶急了,刚要反驳什么,就感觉到身边的小碗迅速轻掐了一下她的手臂,才勉强闭上嘴巴。   这边小碗更是郁闷,虽然杜嬷嬷刚教导她那会儿,也没少挨手板,不过后来凭着自己的小聪明,已经将近两年没挨过打了,这会儿,她就被猪队友连累上了。   心里百般不愿,脸上可是一点儿不敢挂上,小碗恭恭谨谨地站到书案前面,伸出左手,咬紧牙关,背过脸去。只听“啪啪啪”三声闷响,这三手板结结实实可是一点水分都没有,小碗手心好像被火灼过一般,她强忍着把手藏在袖子里,福了一福,“多谢嬷嬷教导。”   说完才又稳稳地退回到任书瑶身边,面对任书瑶投来的关切目光,只能用微笑来安抚她。   杜嬷嬷很满意自己弟子的表现,对下面的主仆两个说道:“今天继续练习坐和走的姿势,一直到把规矩刻进你的骨头里。知道了吗?”   “是。”任书瑶有些被吓到了,立刻乖巧地回答。   杜嬷嬷眼里闪过一丝满意。   ***   小碗记挂昨日崔子卿的嘱托,早上课程结束之后,趁着任书瑶重新梳洗的空档,她溜出来寻到杜嬷嬷。   “杜嬷嬷,今日身体可还好?”自从被她强行丢进任府,小碗对杜嬷嬷的感情就有些复杂。   “嗯,今早打你手板的事情,可有怨气?”杜嬷嬷慢条斯理地问道。   “没有的事情,做陪读替主子挨打是天经地义的,没什么好说的。再说三小姐虽然性子有些莽撞,但心地好、心肠软,见我挨打定会加倍努力学习的,杜嬷嬷的苦心小碗都知道。”小碗笑着回答,她对身处任府的怨气更要大上一百倍,可惜杜嬷嬷定是不愿意听她抱怨这个的。   杜嬷嬷听了小碗的话,严厉的脸上果然露出一丝笑意,“我没有看错你。”   见杜嬷嬷心情有所好转,小碗才大着胆子试探着开口,“昨天,任三小姐的未来夫家,崔家的二少爷过来了。”   杜嬷嬷表情一滞,手指不自主的握紧,沉声道:“然后呢?”   小碗边揣摩着杜嬷嬷的心思,边说给她听,最后道:“崔二少爷到底还年幼,许是太过思念杜嬷嬷了,还请嬷嬷不要见怪。”   杜嬷嬷听了小碗的话,并没有生气,投过来的目光却颇有深意,小碗感到后脖子一凉,然后就听她慢慢开了口,“我知道了。”   说完就转身离去,显然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   小碗对杜嬷嬷的态度深感不解,但也无意过多过问,既然已经完成崔子卿的嘱托,那就到此为止吧。   除了早上打手板那一出,这一天都过的很顺利,尤夫人听到杜嬷嬷难得对任书瑶的夸奖,心下也很是高兴,晚上还专门把任书瑶、任云心都叫到正院一起用餐。   晚餐很是丰盛,尤夫人专门给女儿准备了她爱吃的八宝肉圆。这八宝肉圆乃是用猪肉当中肥瘦各半剁成肉泥,又佐以松仁、香草、笋尖、蔡养、瓜、姜等斩成细酱,加入面粉捏成团,放入八盘中,加入甜酒、秋油中火蒸制而成。这肉圆虽然好吃,但制作繁琐,尤夫人治家更重视节俭,尤其是任老爷当成盐运的官员,她在后宅行事更加谨慎,这种吃食任书瑶也不是时时能吃到的。   依旧是白姨娘伺候她们三个用餐,刚到一半的时候,门旁的丫鬟报上来,说是任老爷回来了。   这屋里正用饭的三个人都露出欣喜的表情,不一会儿,任老爷就到了。四十多岁的年纪,天庭饱满,蓄着短须,看起来很是威严的模样。只是一见到扑上来的任书瑶,就露出了慈祥的笑容,“瑶娘精神越来越好了,小姑娘家的,还是要活泼些。”   尤夫人跟在后头迎了上来,听到老爷这话就佯怒道:“我终于是知道她没规矩是怎么来的了,原来都是老爷给惯出来的。”   “爹,你看娘又念叨我。”任书瑶扯着任老爷的袖子,朝尤夫人吐舌头,“我这就是在爹娘跟前才这样呢。”   “就是就是,我可是听说了,瑶娘规矩学的好,爹爹才推了公事专门过来陪你吃吃饭。”任老爷笑开了花,拍拍女儿的背,对老妻说道,“让孩子松快松快吧,等嫁了人,就再也没有这样的日子了。”   尤夫人也是心疼女儿的,哪里不知道这个道理,听到老爷的话,想到女儿不久之后就要出嫁离家,不禁有些伤感。   “老爷,夫人,坐下用膳吧,难得一家人聚在一起。”白姨娘婉转的嗓音幽幽的响起,打破了那一家三口和乐的氛围。   任老爷这才注意到侍立在一侧的白姨娘,她已经为任老爷摆好了椅、筷,见任老爷的目光扫视过来,她抿嘴一笑,微微低下头,露出一段白皙细腻的脖颈。   任老爷狼狈地调转视线,若无其事地低声问道:“白氏怎么来了?”   “瑶娘快要为人妻了,也该要学会妻妾相处之道。”尤夫人将二人的举止都看在眼里,不动声色。   “确实,确实。”任老爷干笑了两声,又看到默默站在角落里,丝毫没有存在感小女儿任云心,“云娘也在呀,恩,看起来也是大姑娘了。”   任云心给父亲行礼,小声叫了“爹爹”,就局促地扭着帕子不再开口。   “云娘太胆小了,没事多跟你姐姐一起玩。”任老爷许久没跟这个女儿说过话,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老爷说的是,四小姐也有十四岁了,正巧府里请了教养嬷嬷,若是能跟着三小姐一起学就好了。”白姨娘眉眼带笑,视线从尤夫人身上滑过,深深地看进任老爷眼里。   任老爷避开白姨娘的视线,咳了一声,又看向自己的夫人。   尤夫人似笑非笑,“难道在老爷眼里,我就是这等偏心的无知妇人不成?”   “夫人哪里话,我还不知道你的为人嘛,最是贤惠不过了。”任老爷赶紧讨饶。   尤夫人不以为意,淡淡说道:“安阳是个小城,哪里有什么高明的教养嬷嬷,之前瑶娘也都是我随便教了几个字罢了。要不是她摔坏了头,实在是没法,又正巧听说崔府退下来的杜嬷嬷住在这里,我才舍了老脸亲自去请。杜嬷嬷年纪大了,身体一直不好,是不愿教导两个姑娘的。既是这样,总是要有个先后,瑶娘毕竟要大一些,先紧着她,等瑶娘出嫁了,就自然轮到云娘了。”   其实尤夫人这话是半真半假,以杜嬷嬷的秉性,怎会答应去教养一个庶女,尤夫人压根就没有提到任云心的事情。在她看来,嫡庶有别,任云心从不缺吃少穿,但也仅仅如此了,不过这话,她却是没有必要跟任老爷说的。   “是,夫人说的是。”任老爷陪着笑脸,瞪了白姨娘一眼,“就你多事,后宅的事情夫人定会打理好的。”   白姨娘扯起嘴角,柔柔弱弱地朝尤夫人行个蹲礼,“是贱妾见识短浅,给夫人赔罪了。”   “好了,吃饭,吃饭。”任老爷笑呵呵地和稀泥。   全家这又才坐下,安安静静地继续这顿晚餐。   ***   崔子卿果然是个没耐性的,第二天才刚亮,就有一个还没留头的小丫头跑来叫小碗,说是门房有人找。   小碗多少也摸准了崔子卿的脾气,果然,她在门房看到了五色,还好,崔子卿没有亲自露面,也算是把她的嘱咐听到耳里了吧。   小碗把杜嬷嬷的意思转达给了五色,五色笑着应下,又从怀里掏出一只小巧的红木笼子来。   “小碗姐姐,这个“姐儿”是少爷挑了好久才选中的,特地让小的拿来送给您。”   “姐儿”?小碗探着脑袋,凑近了仔细打量那个小笼子,原来内里另有乾坤。   作者有话要说:   ☆、白姨娘孕事风波   第二十六章   姐儿?小碗探着脑袋,凑近了仔细打量那个小笼子,原来内里有乾坤,“姐儿”竟是一只抖着翅膀的大肚子绿蝈蝈。   小碗就无语了,拿了这玩意儿能做什么?吃吗?崔子卿的礼物真是……有特色!   “这就不用了,上次被你家少爷拿走的那面手镜呢?他给我修好没?什么时候还给我啊。”   “那个呀。”五色咽了口唾沫,小碗姑娘说的不会是那个吧,端午节那天回书院的半路上,少爷从马车里丢出去的那个匣子……他搓搓手,咧着嘴说道,“兴许在修吧……这蝈蝈您一定得收下,少爷把整个虫市翻遍了,才找到这么一只,你看这头、这眼、这翅膀,还有叫声,甲——甲——甲——的,别提多美了。”   “是吗?”小碗叉着手,压根不为所动。   “姐姐嘞,算小的我求您了,少爷什么脾气您不知道啊,要是没送出去,他还不得把小的踢到泊月湖里。”五色弓着腰,捧着笼子,眼巴巴的瞅着小碗。   这倒是,那位少爷的脾气可不怎么样,小碗也是深受其害,再看五色臊眉耷眼的样子也怪可怜,也不再为难他,伸手接下了笼子。临别前还再三嘱咐五色,让他盯着崔子卿,别忘了她的手镜。   五色自然是满口答应,至于办不办,那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于是,小碗拎着会“甲——甲——”叫的蝈蝈回了听风馆,一进到二门上,就隐约就觉得气氛不对,平日里各司其职的婆子、媳妇子们,竟然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压低声音说道着什么。   她正纳闷着,等从后门进了听风馆,就看见竹叶在倒厅门口来回踱步。   “竹叶,干嘛呢?这台阶都被你趟出沟来了。”   竹叶一抬头,见小碗优哉游哉的拎着蝈蝈回来,立时气不打一处来,“小碗姐,怎么一大早就不见你人影。你都不知道……唉,你怎么就出去的这么不是时候呢,赶紧去找小姐吧。”   “怎么了?”小碗一头雾水,到底今儿是怎么了?   竹叶夺过蝈蝈,推搡着小碗往屋里走,又小声说道:“你可不知道,昨天晚上出大事了。大半夜的白姨娘就开始闹腾,听说——她有孕了!”   有孕?不是说任老爷很久都不进白姨娘的院子了吗?这是什么状况?小碗瞪大了眼睛。   竹叶看着小碗震惊的表情,这才满意道:“这消息昨天晚上就传了出来,可是像我们这种外来的丫头,在这里没有根基,到今天早上才知道个皮毛。不像芭蕉她们这种家生子,一早就跑到小姐那里献殷勤去了。要我说,患难见人心,这种时候,正是你出面安慰她的好时机,我可是一得到消息就来找你了。”   患难见人心不是这么用的吧……不过,小碗立刻停住脚,不管竹叶生拉硬拽的,就是不挪窝。   竹叶急得直跺脚,“你傻了,这种时候不去,什么时候去啊。你帮过我,我拿你当好姐妹才跟你通风报信。”   小碗这才明白,原来是若干天前,在任书瑶插戴簪子的事情上,她似乎站在了竹叶一方……她无奈了,怎么跟这小丫头解释呢。   “既然芭蕉已经过去了,我现在也不好再去,不如等等,谋定而后动嘛。放心,这人情我记下了,到时候我会为你多多美言的。”小碗按住竹叶的手,一脸诚恳。   果然,竹叶被唬住了,等她满意地松了手,小碗就迅速拎起蝈蝈笼,贴着墙边往回走。   只可惜小碗的小算盘打得再好,但还是在通往后罩房的回廊上撞见了直直往月亮门处冲的任书瑶。   只见秋茗死死拉住她的袖口,“小姐,冷静一下,事情未必就是芭蕉说的那样——”   “若是我有半句假话,就让天打雷劈!”一旁的芭蕉抬着下巴,誓言旦旦,“昨个二更天的时候,兰芳可是嚷嚷的整个院子的人都知道了。她哭天喊地说白姨娘要小产了,都是这几天立规矩累的,再不请大夫就要一尸两命了,巴拉巴拉一大串,可不是我编的。”   一席话更是火上浇油,任书瑶竖着眉毛,死命要把袖子从秋茗手里拽出来,“放开我,让我去看看我娘!”   “小姐,夫人一定能处理妥当的,您就安心吧。”秋茗不好挑明了说,这等事情本来就不该入一个未嫁女的耳朵,一般的闺秀羞也要羞死了,没想到小姐竟然还要跑去安慰夫人。   “放手!放手!放手!”   眼看就要厮打起来,情况比她想象的还麻烦,小碗长叹一声,终是不能袖手旁观,偷偷把蝈蝈藏到廊柱后头,快步走了过去。   “秋茗,你先放手,小姐担心夫人,可是出于一片孝心。”小碗把手按在秋茗手背上,偷偷给她打了颜色。   秋茗楞了一下,犹豫着撒开手。   这边任书瑶看袖口一被松开,就要往月亮门出冲,被小碗一个侧身拦下,急得正要呵斥出口,就被小碗一席话定在原地。   “小姐,莫要着急,奴婢可不会拦着您。只不过,您这是要夫人更丢脸,更难过吗?”   看任书瑶终于站住了,小碗这才轻劝道:“您就这样蓬头垢面的冲进夫人房里,只遂了那些小人的心意。她们那边一出招,您这边就自乱脚跟吗?夫人还不发话,您就更不能在后头拆台了。要去见夫人可以,那就梳洗打扮妥当了,按照往常的时辰,去见。”   这一番话有理有据,听进了任书瑶耳朵里,她思忖片刻,抿了抿唇,一跺脚,终是转身回去闺房。   一边走一边道:“秋茗,来服侍我梳洗。芭蕉,愣着做什么,我今天要穿那件新作的百蝶穿花半袖。”   ***   到了往常请安的时候,任书瑶穿戴齐整,穿过月亮门到了正院,走近了就看到任云心站在房门前,两只眼睛肿得像桃子一样,泪水还在不停往下流,一看见任书瑶就扑了上来,她紧紧抓住姐姐的衣袖,呜咽着哭诉道:“三姐姐,请,请帮我跟母亲解释,白姨娘,白姨娘她不是有意的。对不起,母亲要是不高兴,就罚我吧,怎么罚我都行,千万别生气……”   任书瑶这时最不愿意看到的人之一就是这个庶妹,二话没说使劲儿抽出衣袖,冷冷地旁边的丫鬟说道:“还不赶快把四小姐送回去?”   这情况让她暗地里更加焦急,母亲到底怎样了?   待任书瑶见到尤夫人的时候,她正在卧榻卧榻上休息,头上戴着抹额。   “这身衣服可是新做的,穿在你身上就是好看。”尤夫人虽然神色有些委顿,但看着女儿匆匆而至,还是面带微笑,勉力起身。   “娘,你别动。”任书瑶又把尤夫人按回去,也不寒暄,开门见山直接说道,“昨天晚上的事情我都知道,你也不用瞒着我。你受委屈了。”   尤夫人一愣,随即笑了,“傻孩子,说什么呢,为娘的就是没有休息好,精神不济罢了。”   任书瑶强装出的淡然褪去,苦涩的味道袭上心头,她伏在尤夫人膝上,闷闷地说道:“我没想到爹竟然是那种表里不一的人,不声不响地做出这种事情来。还有那个白氏,看着也不像好人,妖妖娆娆的狐狸精一个,还不知道怎么勾引爹的呢。啊呸,想想就恶心,真是委屈娘了。”   尤夫人“啪”地一声敲在任书瑶的背上,声音严厉起来,“是哪个混账东西在你跟前学舌,引你说出这等大逆不道的话来,你爹爹的事情也是你能说的?”   任书瑶一脸委屈,“就是我自己这么想的,不是爹爹的错吗?偷偷摸摸闹大白氏肚子的人不是他吗?”   “你——”尤夫人揉了揉太阳穴,叹了口气,“刚觉得你这几天好一些了,怎么又开始犯浑。白氏是你爹的姨娘,是为娘亲自为你爹纳的良妾,也是生育过你妹妹的人,这本就是正正经经的事情,怎么被你说的如此不堪?”   听了尤夫人的话,任书瑶睁大眼睛,一时觉得母亲的话似乎有理,一时又觉得不可思议,就愣在那里了。   尤夫人晓得任书瑶又钻了牛角尖,不顾自己身子不适,还是决定趁此机会教导女儿为妻之道。   “瑶娘,记好了,若是真要拿别人的错处,就必须找准七寸了,否则不过是打草惊蛇罢了。而这次白氏的错处有两个。其一,作为妾,她没有权利越过我,偷偷摸摸的拉着你爹去她的小院。其二,她身子有恙,就该提前通告我,而不是半夜三更大张旗鼓的闹出来。”想到昨晚的闹剧,尤夫人一脸讥讽之色,“作为正室,我可以正大光明的说,我该做的都做到了,问心无愧。而白氏使的手段却真真不入流,耍那小家子气的伎俩。”   “可是,不管白氏耍了什么手段,总归还是她占了便宜。万一她生了儿子,爹爹不是把心都偏了过去,哪还有娘的位置。”任书瑶想到以前看过的电视剧,越想越是这样,年老色衰的正室,总是斗不过年轻有心计的小妾的。   作者有话要说:   ☆、相看   第二十七章   尤夫人听了这话笑了起来,“你这孩子想法好怪?你爹是那等宠妾灭妻的人吗?除非你爹视功名利禄为粪土,拼着老脸不要,那还有一两分可能。再说了,就算生了男孩又怎样,你亲哥哥可是都二十了,说不定过两年也要有儿子,他才是任家的嫡长子。”   尤夫人到底老练,三两句就把事情掰开来说清楚,任书瑶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才不得不承认是自己鲁莽了,可到底是不甘心,“撇开这些不谈,爹娘是贫贱夫妻,最该是相濡以沫了,可爹爹怎能背叛娘呢?”   背叛?面对女儿单纯又执着的目光,尤夫人眼中闪过一丝酸涩,随即又被掩盖住。   她笑着看向小女儿,“这怎么能叫背叛,你爹娘的感情最是牢靠,怎会因为一个贱妾就有裂痕呢。白氏不过是一个玩意儿罢了,也值得拿来说嘴。”   任书瑶虽然还是膈应,但想着母亲是听着《女四书》长大的,夏虫不可语冰,两人的价值观不同,母亲最是贤良不过,想必真的没有放在心上吧。这么想着,心里才稍微好过了一些。   尤夫人深深地望进女儿的眼底,那里还是一片懵懂天真,她意味深长地说道:“瑶娘,待你嫁人之后,为人行事务必要正,身正不怕影子斜,只要你做的够好,自然不怕那些鬼蜮伎俩。只要你自己不弯下腰去,就没有人能够骑到你的脖子上。你可是听明白了?”   任书瑶隐约有些感触,但母亲的一片慈母心却是再明白不过,她反思这次发生的事情,心下感激不已,遂正色道:“娘,孩儿明白了,谢谢娘的教诲。”   “明白就好。”尤夫人轻拍女儿的手,“下次再说出那等大逆不道的话,就罚你写十张字。”   任书瑶吐了吐舌头,又跟尤夫人歪缠一会儿,才被尤夫人以理事的理由赶了回去。   可就在任书瑶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的一瞬间,挂在尤夫人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了,她半阖着眼,遮住眼底的寒光,“那贱人怎么样了?”   一直侍立在侧的心腹王妈妈赶紧凑近,小心回话,“回夫人的话。昨儿来诊脉的大夫说,是有了两三个月的身孕,要好好静养。”   “哼,既然她自己找的大夫都这么说了,那我就成全她。你过去跟她说,有了老爷的骨血,那就好好保养吧,孩子没落生之前,一步也不许走出那小院。”   “是,夫人。”王妈妈顿了一下,露出疑惑的神色,“可是,怎么会有孕呢,那次小产之后,我可是亲自……”   “是呀,给我好汤好药的供着,我倒要看看,十月之后她能生出个什么来?”一抹厉色闪过尤夫人的眼睛。   ***   尤夫人使出雷霆手段,白姨娘有孕的事情很快就被压了下去,随着白姨娘被禁足,十几个丫鬟婆子被打了板子,这件事就再也没有人敢拿来说嘴。   任书瑶很快就没有心思再去琢磨这件事,崔家的管事正式递上了拜帖,这次再不会弄错,崔家大少爷崔子闵,也就是任书瑶未来的夫婿,是真的要来了。   因着上次崔子卿闹得乌龙事件,尤夫人再不许任书瑶跟个外男同处一室,即便是任书瑶三番两次纠缠撒娇,最后也只是松口答应给她想个折中的法子,让女儿能远远的看上一眼。   远远到底是有多远呢?直到崔子闵到的那天任书瑶才明白。   先是一大早就被抓起来盛装打扮,细细抹上胭脂,额际贴上花钿,戴上鎏金穿花红宝步摇,穿了提前熨烫好的茜色织锦缠枝纹高腰儒裙,然后由尤夫人身边的丫鬟引到了后花园。   难道是在园子里头见面吗?素未谋面的少年男女在园中相遇,隔着满园芬芳馥郁、争奇斗艳的花儿 ,那惊鸿一瞥就成为了终身厮守的开始。   想象着那个画面,任书瑶脸上热热的,心里就像揣了兔子一般。可是,前头带路的丫鬟并未停步,继续向前,直到进了园里一栋观景的阁楼。   在阁楼里?母亲想通了?难道决定留给他们说话的机会吗?   想到即将这么近距离的看到未来夫君,自诩是现代女性的任书瑶也免不了手心冒汗,心跳如鼓。   只可惜,待到登上了二层,空当当的阁楼里只有带着丫鬟的任云心,她还是一脸懵懂的样子。   自从白姨娘的事情闹了出来,任云心行事就更加低调,总是称病不出,再少在人前露面。   “怎么是你?”任书瑶控制不住尖着嗓子嚷了一声,这不是相亲吗?   任云心瑟缩了一下,咬着唇垂下头,两排小扇子一般的睫毛颤巍巍垂下来,“我也不知道,我也不想的……不是,不是,只要是母亲吩咐的,我自然都愿意……”   “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会不会说话啊。”任书瑶皱起了眉毛,知道今天要见到崔子闵了,她兴奋地一晚没睡好,天不亮就被拉起来上妆穿衣,一腔兴奋又紧张的心情,在没看到预想中的人之后开始变坏,让任书瑶的暴脾气见风就着。   “对不起,对不起……”任云心闭紧眼睛左右摇头,耳垂上的珠子来回晃动。   任书瑶急了,逼紧一步,“你不要一副我在欺负你的样子,我干什么了我。”   任云心脸色煞白,看起来要晕过去的样子,跟在她后头的丫鬟跟木头人一样,也没有为主子辩驳一句。   倒是小碗看不下去了,不光是为了任云心,更是为任书瑶,这副场景被传出去可是对名声大不利,何况今天是特殊的日子,谁知道那个崔子闵会从哪个犄角旮旯钻出来。若是被他看到任书瑶欺负小百花这一幕,那真就是天雷狗血的误会。她赶忙笑着插嘴,“三小姐莫急,一切都有太太安排呢。想必是时候未到,不如心平气和等下去。”   “母亲让她来的?”看那边任云心拼命地点头,任书瑶才疑惑地说道,“怎么会呢,不是说好要见——”   “太太自有考量,看这满园的桃花开得正热闹,正好和四小姐一同赏花品茗,也是极风雅的事。”小碗顾不上失礼,再次打断任书瑶的话,尤夫人既然没让任云心知道,还还是不要破坏她的打算吧。   任书瑶不削地撇撇嘴,大咧咧坐定,端起茶喝了一口,便不搭理妹妹。   好在尴尬的气氛没维持太久,楼下蹬蹬蹬上来一个婆子,正是尤夫人的心腹王妈妈,她笑容可掬地福了福,“太太吩咐了,今儿天气正好,园子里花朵开得也盛,正好叫两位小姐来这里透透气。”   那边任云心呼了口气,捂着胸口笑道:“谢谢母亲有心了。”又想着拉任书瑶说会儿话,可不管是说什么,任书瑶都是耷拉着脸,有一搭没一搭的回话,到最后竟然嘎嘣嘎嘣嗑起了瓜子。   任云心捏着帕子坐立不安,实在是找不到话题好说,咬着下唇小心翼翼道:“三姐姐可是心情不好,要不,我为你抚上一曲可好?虽然我的技艺还远远不及姐姐。”   任书瑶撇了她一眼,点点头,六月的阳光正是灿烂,射在这座小阁楼上,让盛装的她感到越来越闷热,她不耐烦任云心没话找话说些什么刺绣、琴谱之类没营养的话了,索性听听曲打发时间。   任云心顿时松了一口气,在远远的角落里坐定,早有机灵的丫鬟抱来了古琴,当她的双手放在琴弦上的一瞬间,整个人的气势陡然一变,紧接着就有悠扬古韵地琴音从指间流淌而出,如同终年积雪的高峰下流过的山涧小溪,天真烂漫中不失隽永的气韵。   就连小碗这种只有浅薄鉴赏能力的外行人也能听出来,任云心在琴道上颇有天赋,不仅仅是娴熟的技巧,更多的是灵气,让听众能够沉溺其中的丰沛情感。   就连任书瑶也很快沉浸了进去,眉宇间的燥乱逐渐消散,不知不觉中竟过了一个时辰,直到王妈妈再次出现,小声在任书瑶耳畔耳语,她才反过神来。   “三小姐,闵二爷跟老爷说完话了,这就来。夫人会着人引着二爷来园子里走一走,您就就在这上头看一眼。”   果然,还真是不折不扣的,远远的,看一眼。   任书瑶眉毛一挑,王妈妈早有准备,淡淡地一句“莫要辜负了太太的一片心意”,就让任书瑶熄了火气。   崔子闵终于进了园子。   那边的任云心还沉浸在演奏之中,丝毫没有察觉这里的动静,任书瑶没有打断她的演奏,来到窗前,隔着绯红的纱帘,凭栏眺望。   朦朦胧胧之中,有一个白衣广袖的年轻男子缓步走来,在阁楼前驻足停留,引路的婢女也很有默契地远远退下。   任书瑶又往前逼近一步,手指刚触碰到纱帘,就被王妈妈一把拦下,“三小姐,这可使不得。”面上带着笑容,确实毋容置疑的坚定。   任书瑶瞪大了眼,这人都到了眼皮子底下,还不让好好看看,隔着帘子就只能看个轮廓,有看跟没看又有什么区别?   那王妈妈不等任书瑶开口反对,就转头对着秋茗和小碗道:“太太的意思是,丫鬟代主子相看也是常理,不算坏了规矩。”   这一句话就堵上了任书瑶的嘴巴,她忿忿地坐下,看着眼前两个丫鬟,“你们谁去?”不自觉的就看向小碗。   作者有话要说:  今儿事情特别多,更晚了,可能明天还会修一下。 ☆、不可解的误会   第二十八章   小碗垂着头装作没看见那个眼神,只从眼角处瞄了秋茗一眼,她正殷切地看向任书瑶,嗯,小碗心中了然,主动道,“上次的崔家少爷可是我去应付的,结果弄得一团糟,这次我可不敢露脸了,也担不起这个重担。还是秋茗姐姐去吧,她见多识广,心思细腻,又知道小姐的意思,最是合适不过了。”   任书瑶略一犹豫,“可是……”   秋茗嘴角绷得有些紧,王妈妈看在眼里,紧跟着笑道,“老奴这次就倚老卖老给三小姐出个主意,您且听听。小碗姑娘自谦了,要说聪明伶俐这府里大小丫鬟可找不出几个比她强的,只不过年纪还小,这相看姑爷可不比旁的事情,要我说,看还是秋茗更合适。不光是年纪长上好几岁,就说她在太太跟前服侍过好些年,形形□□什么人没见过,更难得是办事稳妥,不出风头吧,那也出不了岔子。”   王妈妈这一番话说到了点子上,打消了任书瑶最后的疑虑,把这重任就交到了秋茗身上。   秋茗恭敬地应下,又听了王妈妈的建议,用托盘端了一盏茶轻巧地下了楼梯。   楼上的几个人隔着红纱往下看去,只见秋茗走到崔子闵跟前,蹲身一福,好像说了些什么,他抬头朝着这里望了一眼,然后端起秋茗手中的茶盏,抿了一口,又放回托盘上,抬手遥遥朝楼上作揖,然后抬步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这就走了?”任书瑶愕然,期待了好些日子,准备的大半天,又在这阁楼里闷了一个时辰,结果,隔着帘子打个照面吗?   待到秋茗重新上楼来,她就赶紧追问,“到底怎么回事儿?怎么这就走了呢?”   秋茗一愣,还是笑道:“小姐莫急,奴婢看的真切,未来姑爷是个好的,长得是修眉长目、一表人才,更难得是举止儒雅得体、斯文有礼。”   任书瑶拧起了眉,“除了这个呢,你就没有跟他说说话,怎么一下子人就走了?”   秋茗原本挂在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勉强,她垂着头小心答道:“奴婢愚笨,不敢跟姑爷说笑。”   任书瑶急了,恨恨地跺脚,“早知道你脸皮薄,嘴巴笨,刚才就该叫小碗去,怎么跟个没嘴的葫芦似的,白白浪费了机会。”   秋茗低着头不吭声,王妈妈赶紧劝道:“三小姐啊,秋茗这是守规矩,她可是小姐身边的贴身丫鬟,哪能随随便便轻浮地搭话呢。就是太太知道了,也会说秋茗做的对的。”   小碗原本不想开口,这会子她怎么说都不合适,可任书瑶一直给她拉仇恨呢,只能硬着头皮附和,“若是我去,还不如秋茗姐呢,若是当场失礼,那可就给小姐丢大脸了。我看咱们姑爷还给小姐作揖了,可是还说了什么?”   “啊,是说了。”秋茗刚才慌了神,这会子才想起来,“他还夸赞了小姐,说小姐不愧有才女之称。”   王妈妈立刻就露出了笑脸,“看看,这一句顶上十句,咱们姑爷是大大的才子,才配得上咱们小姐这个才女不是。”   任书瑶却还拉着脸,没有特别的表示。   小碗却知道其中缘由,眼前这个怕是称不上才女的……不过,崔子闵怎么提起这个了?好像她忽略了什么。   忽然间,从远处传来一阵低沉婉转的箫声,和古琴的乐声相和,若远若近,若即若离,浑厚与轻盈,古朴与雅致,事实上完全不同的乐音,可又不可思议的契合,仿佛古井之水遇上了山涧小溪,源头不同,却是遇之则融。   小碗一怔,这是……崔子闵在吹箫?所谓的不愧有才女之称,原来,他以为这古琴之声是任书瑶演奏出来的……   是她疏忽了,崔子闵的突然到来,别说自己了,就连经验丰富的王妈妈都忽略了一直在弹琴的任云心,竟然让崔子闵有了这样的误解。   这会子任书瑶显然也反应过来了,屈辱和怒火同时袭上心头,她的眼神如刀一般向任云心看去,角落里的任云心依旧沉溺在琴声之中,对周遭一切竟是浑然不知。   任书瑶拎起裙角就要向任云心那边走去,可刚抬腿就被王妈妈一把按住。   王妈妈脸色也不好,她低声道:“是老奴疏忽了,本来拉四小姐过来只是当个幌子,没想到……可既然未来姑爷都误会了,那就误会下去吧,这事情闹将出来,谁都是脸上无光。咱们不说,外人也不会知道是谁在奏琴。再说了,三小姐的琴艺还胜四小姐一筹,将来也不怕有什么好说道的。”   任书瑶原本还不甘心地挣扎,可听到后半句话,她就突然住了手,撇过脸去,不自在地说道:“我不都说过了,早忘了怎么弹琴。”   王妈妈笑容可掬,“莫要担心,大夫不都说了,说不定哪天又都突然想起来了,到时候和姑爷琴箫相合,也是一桩美事。”   任书瑶愣愣地看着地面,一言不发,一只手还紧紧地捏住裙角。   小碗微微蹙眉,这真算不上是一次让人愉快的相见,只希望这善意的谎言不会成为日后不合的种子吧。   ***   半年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已是接近中秋,这些日子任府上下一片喜气,尤夫人带着一众丫鬟婆子忙着清点嫁妆。   兴许是开了窍,任书瑶的礼仪谈吐方面进步飞速,就连杜嬷嬷也要称赞她聪慧,她在大多数时候都能做到一个大家闺秀该有的样子。   这边任书瑶正伏在大案上悬腕练字,沾足了上等墨汁的毛笔在雪白的宣纸上落下,一撇一捺一横一竖,看起来也有几分风骨,直到手腕有些酸软,她这才直起身,看向安静的坐在一旁的小碗。   小碗一手拿着绷子,一手捻着绣花针,静静地做着针线活,这是给任书瑶出嫁后打赏用的荷包。任书瑶喜欢小碗的针法配色,特特嘱咐一定要赶制出来给她做脸面。   “小碗,歇歇吧,这几天看你针都不离手了。”任书瑶的话打破一室的安静。   “不碍事的,趁着我还在,多做几个出来,日后你去了崔家,想必咱们是再难见面了,就当是个念想。”屋里就只有她们两个,任书瑶不在意,小碗也不用故意做出奴婢姿态。   小碗已经跟任书瑶提出要回舅家的想法。她如今十三岁有余,也该到了为自己以后打算的时候。被任府借用的半年好歹是有惊无险熬过去了,眼见约定的日子就要到了,只待尤夫人和杜嬷嬷辞别,她就能彻底摆脱奴婢的尴尬身份,恢复自由身后就跟着舅舅回家过种田的小日子。   “我真是舍不得你走,要是你能一直陪着我就好了。”任书瑶脸上难掩寂寥之色,出嫁的日子眼看就要到了,可她心里还是直打鼓。   这半年来和小碗朝夕相处,情分早不一般,小碗和秋茗她们不同,性子爽利不迂腐,言行举止都让任书瑶觉得说不出的自在投缘,心下也把她当成闺蜜看待。   小碗不禁莞尔,任书瑶在外头也有了行莫回头,语莫掀唇的大家闺秀做派,可骨子里总还是脱不去小姑娘的任性天真一面。   “傻话,天下哪有不散的宴席,以后,自然是有别的人来陪你。”   别的人这三个字小碗咬的特别加重,臊得任书瑶脸上通红,正要反击回去,就有丫头来报,说是门房上有人来寻小碗。   “许是舅舅他们。”小碗又惊又喜,刚捎了口信回家,没想到舅舅这就要来接她了,她立刻丢下手中活计,兴匆匆就往后角门赶。   穿过后院的时候,正遇上捧着肚子散步的白姨娘,左手搀着女儿任云心,右手扶着侍女兰芳。   看到步履匆匆的小碗,兰芳立刻竖着眉毛瞪了过来,“赶着去投胎呢,走得那么快,没看到白姨娘在这里小憩,万一磕了碰了,你赔的起吗?”   “兰芳姐姐。”任云心赶忙打断兰芳的话,一脸歉意地看着小碗,“小碗姐姐别放在心上,兰芳姐姐就是心直口快了一些,我替她给你陪个不是。”   小碗这会儿子没心情加入她们的大戏,扯出一个笑脸,匆匆一福快步离去。   兰芳冲着小碗的背影啐了口唾沫,“小贱蹄子,还不是三小姐跟前的人呢,就这么猖狂。”   “兰芳姐姐。”任云心急得一跺脚,“可快别这么说了,这话要是被旁人听去了,还不知道怎么编排姨娘呢。”   “云娘啊,你这泥捏的性子也不知道是怎么养出来的。”白姨娘终于开了口,轻抚这凸起的肚子,一脸温柔:“还好我又怀了你弟弟,以后咱们娘俩也算是有个依靠了。要不是有他,这偌大的后院里根本就没有我的一席之地,还好,还不晚,你看,连你不也是回到我身边了嘛。”   作者有话要说:   ☆、生与死的距离   第二十九章   “姨娘。”任云心垂着头,小声说道,“母亲没有薄待我,您别这么说。”   “四小姐,我看你是被那老妖婆洗了脑子吧。”兰芳一脸的恨铁不成钢,“要是不是她使了手段,你那同胞兄弟如今都该进学了,那个时候白姨娘怀胎可都六个多月,生生血淋淋的落下来呀,那个毒妇!”   任云心咬着嘴唇,不肯说话。   白姨娘长叹了一口气,淡淡地说:“你还是信她不信我吧。你还在怪我为何在你十岁的时候把给交给夫人抚养吗?那是为了你呀,我在府里就是个摆设,你又有什么前途呢?我太天真,想着既然她要做贤惠大度的夫人,就干脆把你给她抚养,兴许能把你记在她名下,有个好前途,嫁个好人家,那样我就算烂在屋子里也认了。”   “娘——”一席话顿时让任云心红了眼眶,“我知道你日子过得苦,我都知道,可是我没用,不能帮您做什么。”   “傻话。”白姨娘抬起头,正午的阳光刺得她眯起眼睛,“可是我低估了尤氏的狠心肠,这四年来她虽然没有短了你吃用,可提都没有提到将你记在名下的事情,更可恨的是,你都十四岁了啊,她竟然没有给你说门亲事。”   这一番话让任云心也无从辩驳,她的良人又在哪里呢?忽然想到那时的琴箫相合,胸中一阵悸动,她赶紧垂下眼睛,掩饰住自己的失态。   白姨娘清浅地笑着,眼神却锐利如鹰,“云娘,记住,靠人不如靠己,为娘既然能谋来这孩儿,也能谋来咱们娘仨的未来。等你弟弟一落生,我就请老爷出面给你寻门好亲。”   任云心羞红了脸,扭着手帕不说话。   兰芳在一旁笑得张扬,“四小姐害羞哩,女大当嫁,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忽然又觉得手臂一沉,只见白姨娘忽然软了身子靠在她身上,脸色苍白,“怎么啦,怎么啦?”   “许是,发动了。”   “来人啊,来人啊,快叫产婆!”兰芳的尖叫声回荡在整个后院,这天中午,任府后院所有人都知道,白姨娘即将分娩。   ***   此时,站在门房处的小碗,两耳边嗡嗡作响,她按着额际茫然道:“你再说一遍,我没听清?”   她的对面站着一个捂着脸痛哭的小姑娘,蓬乱的头发,被鼻涕和眼泪污得灰糊糊的小脸,不住地呜咽着,连一句完整的句子都说不出,这女孩正是小碗的表妹春丫。   “别哭,告诉姐姐,谁死了?姐姐听错了是不是?”小碗睁大眼睛,眼底都是惊恐之色。   “爹死了,我爹死了啊。”春丫嘶叫着,踉跄着扑上去,“小碗姐啊,姐姐——”   小碗腿脚发软,紧紧揽住春丫细瘦的身体,踉跄后退几步,直到后背靠在墙面上,才勉强站住。   小碗无措地一下下机械地抚过春丫的后背,颤抖着嘴唇低声道:“别怕,别怕,还有姐姐呢。”脑袋里糊成一团,她使劲儿甩甩头,勉强道,“秋实哥呢?舅母怎么样了?到底发生什么了?”   不提还好,春丫刚刚安静下来的小身体一下子绷直了,她猛然抬起头,抖着嘴唇,“哥哥,对,哥哥也不见了,哥哥被坏人抓走啦!”红肿成一条缝的眼睛里滚下了泪水。   小碗愕然,双手不自觉的用力,直到春丫痛呼出声,她才发现自己抓在了春丫的肩膀上,她赶紧松开手,低声喃喃道:“对不起,姐姐不是故意的。”   春丫摇着头,眼泪溅到了小碗的脸颊上,瞬间灼痛了她的皮肤,她一把将春丫搂在怀里,用尽全力的抱住她。   春丫紧紧揪住小碗的前襟,好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发泄一般抽泣着,尖叫着,哭诉着,声音混杂在一起,小碗混乱的大脑里,只能勉强分辨出几个字,“回家”。   “回家?对,回家。”小碗回过神来,看向在一旁窃窃私语看热闹的几个粗使婆子,“大娘,帮我给夫人告个假,我得回家。”   那婆子连忙摆手,“你自个儿给夫人说去,我可做不了主。”   “麻烦你了。”小碗低头揽住春丫,再不管身后的婆子如何叫嚷,干脆利落转身离去。   在回家的马车上,小碗紧紧抱着春丫,一次次的安抚劝慰,终于从只言片语之中,知道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原来在收到小碗口信后,舅舅整个人都是喜气洋洋的,换了还没上过身的新衣裳,为了怕失礼,还特意叫上在书院读书的陈秋实,一起前往任府,打算亲自谢过尤夫人和杜嬷嬷的照顾,然后就来商量接小碗回去的事宜。舅舅还跟舅母说,说不准小碗今儿就能跟着一道回来呢,让舅母整上一桌好酒好菜来。   可谁知,父子俩在半路中竟遇上一群纵马狂奔的浪荡子,舅舅陈三屯被快马直接踏翻在地,表哥秋实惊怒之下将那骑手打下马来,可那伙人人多势众,很快就围攻上去,痛打了秋实之后,将他栓在马后,在众目睽睽之中叫嚣着,扬长而去。   有好心的路人将舅舅送回家去,只可惜到家之后没过多久,还没等到大夫前来,一直昏迷的舅舅就咽了气。   据路人所说,那飞扬跋扈的带头之人,就是安阳盐运判官之孙,孙家少爷孙全海。   听到此处,小碗紧攥拳头,孙全海,她记住了!   这半年来在官宦人家的生活,让小碗对此人有所耳闻,孙全海正是薛家大少夫人的胞弟,孙判官家三代单传的独苗苗,安阳城里一等一的纨绔,欺男霸女、走鸡斗狗、无恶不作,出了事情自然有当官的家人使银子摆平。   只没想到,此人头一次害的性命竟然是老实本分的舅舅,在他高高兴兴要接她回家的路上……舅舅啊,她在这个世上看到的第一个人,和她血缘最近的一个人,不管她在哪里都牵挂她的人,如今,他在哪里?小碗紧紧搂着春丫,心中苍茫一片。   下了马车,就看到平时热情友好的乡亲们,远远站在一旁观望议论,见陈家有人回来,就好像看到瘟疫一般,纷纷走开,避之不及。   听说陈家惹到了安阳孙判官家的公子,村里人人走避,就连频频来说亲的甲正一家,也是闭门不见,还是荷花偷偷塞了几两碎银给春丫,她才能雇了马车来城里寻到小碗。   陈家小院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年迈的身影在里外忙碌,见有人进来,那老人停下手中的活,一脸担忧地望着小碗,“丫头,你,节哀呀。”   “邢爷爷。”小碗定了定神,才认出来人竟是邢掌柜,手里还拿着白布,正在帮家里治丧。   她心下感激,却无心寒暄,匆匆一福,就走到堂屋门口,这原本是他们一家吃饭嬉戏的场所,如今……小碗深吸一口气,慢慢推开那扇陈旧的大门。   一股让人窒息的香灰气味迎头扑在小碗脸上,她使劲儿睁大眼睛,才能将昏暗中逐渐分辨出一二,正中一口薄木棺材,旁边背向门口跪着一身素缟麻衣的舅母吴氏。舅母缓缓转过头来,一夜之间头发竟然几乎全白,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在看到小碗的一瞬间,充斥了疯狂的仇恨,眼锋如刀一般射来。   “滚。”吴氏的声音低沉嘶哑,仿佛如砂纸磨过一般。   小碗胸口一紧,努力张了张口,却无法出声。   吴氏死死地盯住小碗,扶着棺材艰难站起来,伸出枯瘦的手指,直直指向大门外,倾泻而出的咒骂声瞬间撕裂的令人窒息的静谧。   “滚,你个丧门星,克死自己爹娘还不够,还来祸害我们陈家。这下你可满意了吧,你舅舅、你哥哥都被你给克死了,丧门星,你给我偿命来。”   吴氏随手抓过烛台,兜头扔去,砸在小碗额头上,顿时血水模糊了小碗的视线。   “……”小碗晃了晃半跪在地上,伸手抹了把脸,这才发现脸上除了血水竟然一滴眼泪也无。她不顾舅母疯狂地谩骂,手脚并用爬到棺木旁,怔怔地看着,想要透过薄木再看一看舅舅的脸。   吴氏抓住小碗的头发,拖住她使劲儿往外拽去,讥讽地狂笑,“看这一头的黄金白银,一身的绫罗绸缎,可怜你舅舅还以为你在外头吃苦受罪,巴巴的要把你接回家来,一接不来,二请不来,总算要回来了,竟然带去了他的老命啊。苍天啊,不开眼啊!”   “娘。”春丫急急跑过来,试图掰开吴氏的手,“放过小碗姐吧,不是她的错,爹爹临死前还挂念姐姐呢,让她送爹走吧。”   吴氏一把推开女儿,啐道:“混账东西,她一个外姓人,算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送你爹去,给你爹打幡摔盆的该是你哥哥啊,如今他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可让我怎么活下去啊,老天爷——”   表哥,对,还有表哥,小碗混沌的头脑里终于抓住一丝清明,黑白分明的眸子毫不畏惧地对上吴氏浑浊的双眼,“我董氏小碗在此立誓,我一定救表哥回家。等表哥回来以后,要啥要剐随您处置,我绝无二话。”   不顾疼痛,小碗努力挣脱如钳子一般抓住她的手,她在棺材前“砰砰砰”嗑了三个响头,一字一字朗声道:“舅舅,小碗有事不能陪您了,等小碗带回哥哥,再来相送。”   语毕,转身大步离去,正午惨白的阳光打在小碗细瘦的身体上,仿佛镀了一层光晕。   作者有话要说:   ☆、白姨娘的死局   第三十章   小碗对如何救出秋实并无头绪,她此时脑袋里面乱麻一团,唯一能想到的人竟是老谋深算的杜嬷嬷。在她成长的过程中,杜嬷嬷担当了老师的角色,如今遇到问题,她头一个想到的也是她。   杜嬷嬷看着跪在脚下形容狼狈的小碗,长叹了一口气,亲自扶她起来,又叫小扣儿给她洗漱上药。见小碗还挣扎着拒绝,才严厉地呵斥道:“我这几年都白教你了吗?遇事不想对策,先乱了自家阵脚,连这点头脑、城府都没有,还想去救你表哥回来,做梦呢!”   一席话如醍醐灌顶,终于让小碗醒悟过来,是了,虽然在舅舅灵前放下誓言,可她不去想方设法,而是一心来杜嬷嬷这里寻求庇护,真真是糊涂透顶,如此行事,就不是董小碗了。   她迅速整理好情绪,向杜嬷嬷福了福身,强作镇定地退出门外。   在小扣儿的帮助下重新洗漱,又换过素色的衣服,梳了头发,包扎好伤口,小碗这才重回到杜嬷嬷屋里。   “杜嬷嬷,我有一些想法,请您参详。”   杜嬷嬷听了这话,微微颔首,眼底露出一抹和悦之色。   “从孙家救回我表哥,其实并不难,法子无非有两种。第一种用人情好言相劝。孙全海纵凶伤人、害人性命是有目共睹的事实,我表哥还有秀才的功名在身,想那孙家但凡有一点头脑也是不愿将事态闹大的,若我上门求见孙家长辈,他们必定会将我表哥全须全影的还回来,还少不得要赔礼道歉。”小碗神色平静,语速缓慢而又坚定,“但,这法子我是不愿的,我不能让舅舅就这么平白丧命,将仇人轻描淡写放过去。所以,想要让孙全海付出代价,必定要用第二种法子。   要孙家交出独孙,除非孙家整个倒下。我一介村女对上孙家虽是蚍蜉撼树,可也不是全然无计可施。我在任家当差有些时日了,官场之事也知道些许皮毛,任老爷乃是宰相门生,来安阳这个小县城无非就是为了争夺孙判官在盐运上的权利,虽然任老爷官大一级,但孙家叶大根深,孙判官又是老谋深算,这些年并没有被伤及皮毛,任老爷依旧在虚与委蛇。可这次,孙家子弟当街杀人的事情人证物证俱在,也许能成为斩向孙家的一把利刃。只要任老爷答应,我愿意去做那把刀,彻底铲除安阳孙家。”   “你好大的心。”杜嬷嬷看着眼前目光坚定、站得笔直的少女,在任家这半年她的成长出乎杜嬷嬷的意料,看来,自己还是小瞧了她。   “小碗必要让仇人血债血偿。”   “你这计谋,在我看来是一厢情愿,任老爷未必会接下你这把刀。”   “……”杜嬷嬷的话直刺要害,小碗攥紧拳头,“我会说服他的,无论是付出什么代价。”   “你也是个有情有义的孩子。”杜嬷嬷长叹一口气,“既然你心意已决,老身也只能豁出老脸去,陪你走一趟任府,成与不成就看老天了。现在天色已晚,你先休息一宿,明早我们就去。”   说完,又让扣儿拿了银子去小碗舅母处,帮忙处理丧事,小碗感激再三。   ***   任府上,天才微微亮,后院里还是灯火通明,这一夜谁都不好过。   白姨娘的小院里几个粗壮的婆子守着门,除了产房里断断续续传来的痛苦呻吟声,媳妇子和小丫鬟们个个噤若寒蝉,不敢发出丝毫声音。   “随你处置吧。”一贯以儒雅形象示人的任老爷,面对这奇耻大辱,也无法掩盖自己的怒气冲冲,他挥袖转身,大步离去。   待任老爷走远了,尤夫人圆润的脸盘上才露出一抹讥讽,她轻轻揽着一脸惊色的小女儿任书瑶,整夜未眠的她看起来依旧神采奕奕。   “瑶娘,你可明白了?”   “娘,怎么会,怎么会这样?”任书瑶还是不敢置信。   白姨娘昨天晌午十分开始发作,整个后院都沸腾起来。母亲忙前忙后,除了白姨娘自己请的产婆之外,还亲自请了城里有名的接生婆和擅长妇科的大夫候着,又特特将父亲请来,带着任书瑶,一家人等待孩子的诞生。   父亲连连赞赏母亲大度、周到的行为,可任书瑶却直觉的感到一丝怪异。   白姨娘在屋里哀嚎连连,折腾了五六个时辰还是没有动静,终于坚持不住,才在父亲的命令之下,让母亲聘请的接生婆进了产房,结果,不一会儿功夫,那接生婆一脸尴尬的走了出来,含含糊糊地说出了让父亲震怒的话。   “回禀老爷、夫人,小人……小人无能,怕是没法接生。”   “可是难产?”   “不……不是。”那接生婆怯懦地看了尤夫人一眼,才大着胆子说道,“屋里的姨娘肚子里压根没有孩子啊,小的我接生了一辈子,万万不会有错的。若是小人说了半句假话,就请天打五雷轰。”   “什么?”这一席话让任老爷惊跳起来,“混账话,还不把人拖出去。”   说完,又觉得有些不妥,只能向依旧淡然的老妻投去求救的眼神。   尤夫人轻叹一声,又请示了任老爷,这才让等待许久的大夫前去问诊,还特地吩咐了要拉上帘子,隔着帕子摸脉。   那大夫片刻就出来了,回话竟与之前的产婆一样,末了却道出了缘由,“这种情况,老夫年轻的时候曾在一本医术上见过,大多是妇人求子心切,出现类似有孕的征兆,就连停了月信、腹部胀大的征兆都有,到最后还会有腹动、发作的情况……”   听得任老爷张目结舌,竟然还有这等奇事,可这等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不知要给多少人当成茶余饭后的笑料,想到白天的时候听到白姨娘临产,还有同僚、好友纷纷道喜,更感觉是丢尽一张老脸!   于是就发生了之前一幕。   “娘,现在怎么办?”   尤夫人轻声吩咐了几句,就有一个媳妇子进了产房,很快的,断断续续的呻吟变成了惊天动地的尖叫,然后就戛然而止。   产房的门骤然从内部打开,兰芳突然冲了出来。   “毒妇,竟敢胡言乱语,迫害老爷的骨血!老爷啊,请你给姨娘做主吧。”   看着兰芳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在小院里横冲直撞,尤夫人不慌不忙接过丫鬟递过来的茶水,呷了一口,才道:“不要找了,老爷去衙门了,这里我做主。”   兰芳怔住了,立刻就被两个婆子按压在地上。   “不管你信还是不信,你的主子有今天的下场,就是她自己一手谋划出来的,要怨就怨自己吧。”尤夫人一挥手,扬声下命令,“听着,白氏产下的是个死胎,她产后得了癔症,给我把她挪到庄子上去。”   “是。”   “慢着。”   披头散发的白姨娘捧着依旧臃肿的肚子,赤着脚走了出来,幽幽地看着尤夫人,“你赢了,是我眼瞎,看不清你,也看不清自己。我到庄子上就自我了断,绝无二话,只有一件事,算我最后求你了。”   说完,直直跪倒在地,旁边被制服住的兰芳发出野兽般的悲鸣,白姨娘转头用怜悯的眼神看了兰芳一眼,又正色对尤夫人说道:“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与旁人无碍,请放兰芳到云娘身边,就当是我最后的念想。看在我们同为人母的份上,请夫人应下。”   白姨娘双目圆睁,直直望进尤夫人的眼里,看到尤夫人微微颔首,这才露出一抹笑意,站起身,利落地跟着来押人的婆子往后门走去,不管兰芳如何撕叫,再没有回头。   “回吧。”尤夫人轻柔额际,对怀里任书瑶露出温婉的笑容。   任书瑶被尤夫人带进听风馆的时候,还是有种云端雾端的不真实感,一场长达半年之久的闹剧,这就结束了?   恍然间忆起半年前尤夫人坦然的态度,任书瑶用震惊的目光看向母亲,“娘,难道,您早就知道……”   “云娘落生之后,白氏曾有过一次身孕,可惜坏相不好,没足月就掉下来。那个时候,大夫确实说过,日后再难有孕。”尤夫人接过丫鬟手中的碗,舀了一勺翡翠珍珠汤圆,吹了又吹,亲自喂进女儿口中,“一夜没休息了,可是累了吧,这是专门给你准备的。”   任书瑶只觉得这平日里吃起来香甜的小汤圆,如今却是味同嚼蜡。母亲果然知道白姨娘是假孕?就凭大夫一句再难有孕的话吗?不,这不像是母亲的做事风格,难道……任书瑶再也敢想下去,干脆接过那碗汤圆,在尤夫人慈爱的目光下,硬着头皮,一口一口吞咽下去。   “夫人,杜嬷嬷求见。”门旁的丫鬟来报,“小碗也跟着。”   这么早就来,不合规矩呀?还有小碗,不是家里有事,昨儿个就回去了吗?   不过这都不重要,任书瑶舒口气,正好借此机会休息一下,要不她的脑袋都要爆炸了。   谁知尤夫人竟制止了任书瑶告退的请求,反倒是命人搬来了一扇屏风,让任书瑶藏身其后。   尤夫人看着一脸疲惫和抗拒的女儿,温柔地抚过她的头发:“知道你累了,若是你能当我一辈子的小女儿,我就把你放在掌心呵护一辈子。可你就要是崔府的当家主母了,累的时候还在后头。为娘也没有什么好教给你的,现在就给你上最后一课。”   作者有话要说:   ☆、小碗的哀求   第三十一章   小碗在廊下焦急地等待着,急切地想要知道杜嬷嬷跟尤夫人沟通的结果,不过两刻的功夫,让她平生头次尝到度日如年的滋味。   那扇雕花的木门终于打开,杜嬷嬷缓缓退了出来。   小碗仔细打量着,试图在杜嬷嬷的平静的面容下看到一丝端倪,可惜她什么都没看到。   小碗正要开口,就被杜嬷嬷一个手势制止了,“此事夫人已经知晓,成与不成还在于你,进去吧。”看向小碗的表情却是意味深长。   小碗一个激灵反应过来,她微微扯开嘴角,露出这漫长一天一夜来的头一个笑容,杜嬷嬷这话的意思是,此事大有可为!   小碗深深地一福,“有劳嬷嬷了,容小碗日后报答。”   说罢,便抚了抚头发、整理好衣袖,深吸一口气步入正堂。   就在她背过去的一瞬间,杜嬷嬷露出了悲悯的表情。   **   “还请夫人为小碗做主。”   小碗跪在地上,膝盖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压在冰冷的青石地板上。   “可怜的孩子,赶快起来吧,听杜嬷嬷那么一说,哎,我都要流眼泪了。”尤夫人作势拿帕子拭了拭眼角。   “太太,求您了。”   “别慌,你这半年服侍瑶娘,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定不会亏待你的。”   “太太?”   “回去的时候,去账房支十两银子吧,就算给你舅舅的烧纸钱。”尤夫人抚着胸口,一脸慈悲。   小碗没想到尤夫人竟说出如此推托之词,一时间惊急交加,直直看向尤夫人,“救人如救火,太太发发慈悲吧,小碗来世做牛做马、结草衔环感激不尽。”   “啪!”   尤夫人重重的将茶杯摔在桌上,瞬间变了脸色,她挑起眉讥讽道:“求我为你做主?让我发慈悲?凭什么?就凭你上嘴唇碰下嘴唇吗?还是凭你来世的做牛做马、结草衔环?在我跟前,你又算是什么东西?”   “你又算是什么东西”这八个字带着深深的恶意直刺入小碗心底,让她好不容易热乎一点的心瞬间冻结了,她跪在地板上,看着高高在上的尤夫人,她头一次,头一次真切额感受到身份的天差地别,这天堑是她无论怎么挣扎也无力填平的。   想到半年前,尤夫人也是一脸和善的笑容的劝她卖身任府,在她不知好歹的拒绝之后,这八个字,尤夫人那个时候就想甩到她脸上了吧,她是个什么身份,竟敢说不。   小碗的牙齿不自觉的上下磕碰,发出“格格”的声音。怎么办,怎么办?原来早已激怒尤夫人而不自知,可秋实哥怎么办?怎么给舅舅报仇?从未有过的懊恼、痛苦、羞辱的情绪,像潮水一般涌上心头,她一直挺住的脊梁终于折下来,她伏在地上,哀哀苦求。   “太太,奴婢错了,请原谅奴婢年幼无知,不知天高地厚。小碗愿意为奴为婢,全心全意伺候三小姐,再不敢有其他念想。只希望夫人能救出我表哥,将那恶人绳之以法。”   尤夫人一手端起茶托,一手拈起茶盖,挡住上浮的茶叶,轻嗅升腾而出的茶香,满足的眯了眼,才从容将茶水送入口中,真是好茶啊,茶水流入喉咙后依旧唇齿留香。   “太太——”   “娘——你就应下吧。”任书瑶在屏风后再也待不住了,几步走了出来,“小碗家的遭遇太可怜了,爹爹既然能管着孙家,就让爹爹把那恶人绳之以法。”   说着就要去扶小碗站起来,小碗此时哪里敢站,避开任书瑶的搀扶,哀求着望着尤夫人。   “你什么时候能给做你爹的主了?这等事情本该此地县令处理,你爹如何插手?”尤夫人垂眼看着女儿,不为所动。   任书瑶一怔,显然是没想到这条。   小碗趁机说道:“孙全海飞扬跋扈,犯下的事情不止一二,可孙家势大,次次都能逃脱刑罚。这次人证物证俱在,只要任大人能够施加压力,让县令秉公处理即可。”   任书瑶听了直点头,“是呀,娘,又不是什么为难的事情,都是自己人,爹爹回护一下也是举手之劳。”   “闭嘴!你当她是自己人,她可未必领情呢。”尤夫人带着嘲弄的眼神看着小碗,扬声对门口候着的婆子命令道,“带小碗下去,回听风馆。”   “夫人,您再听我一言。”小碗又惊又急,可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两个粗壮的婆子连拉带拽拖了出去。   任书瑶急了,同样的情形今早已经是第二次了,她快步走到尤夫人跟前,拽着她的衣角,“娘,别这样对小碗,她和白姨娘她们不一样,她可是个好姑娘。”   “哦,怎么个好法?”   “这半年多亏有她陪我,和我一起上课,教我为人处世,她人聪明又爽快,虽然年龄比我还小,但好像姐姐似的,帮我好多忙。”回想起朝夕相处的日子,任书瑶越来越觉得小碗真真是个难得的朋友,“反正小碗和秋茗她们都不一样,我也说不个一二三的,总之,有她在身边我就觉得特别有底气。”   “那你是不是想要小碗一直陪着你呀?”   “恩。”任书瑶想到即将出嫁,要面对完全陌生的婚后生活,心里不免有些忐忑,“小碗那么聪明,若是有她陪着我,那就太好了。可惜,她想回村里呢。”   尤夫人微微一笑,爱怜地看着女儿,“有你这话,也不枉费我扮作坏人了。”   尤夫人把女儿拉到一旁坐下,细细道来,“你这半年虽然进步很多,但遇事还是不够沉稳冷静,时不时就露出鲁莽的性子,我真真担心你出嫁后吃亏。   为娘早就为你盘算了,陪嫁的金银、田产自不必多说,陪房的人里头秋茗作为大丫头,忠心、体贴都够,只可惜为人不够聪明,关键时刻只怕派不上用场。而小碗不同,她是杜嬷嬷手把手调教出来的,这半年我冷眼旁观,倒是个完全的管事丫头的好料子,若是再有她辅助你,你在崔家就更容易站稳脚跟了。   小碗只有一点不好,心太野,还没真把自己摆在奴才的位置,不过这也难怪,她到底还是个良民。这次小碗的舅家遭难,你也正好能趁机收服她,她这等人,是吃软不吃硬的,只要你此时施恩与她,在拿了她的身契,就不怕她不与你一条心。”   任书瑶听得张口结舌,“娘,你是说……不行,这不是趁人之危嘛,不行不行,小碗不想为奴的,她想回乡下过自己的小日子。”若是有小碗陪她出嫁当然好,可是……   “她之前确实不想,可此一时彼一时,现在怕是巴不得跟我们家攀上关系呢。”看着任书瑶脸上还有几分挣扎之色,尤夫人再补了一句,“你要是觉得亏欠她,可以过几年再放她出来嘛,反正身契是交给你的。”   任书瑶心里天人交战,一个声音说:“小碗是朋友,怎么能施恩图报呢。”另一个声音又响起,“小碗反正年纪还小,晚两年回家也没什么,反正自己会待她好的。”两个声音来回打架,终是对婚后生活的彷徨压倒一切,任书瑶接受了尤夫人的意见,心下还是羞愧不已。   待任书瑶匆匆去寻小碗之后,王嬷嬷悄声绕到尤夫人背后,给她轻柔肩膀。这是尤夫人从年轻时候就养成的习惯,疲劳之后,都是由王嬷嬷给她揉开酸痛的皮肉。   看尤夫人的眉间舒展开来,王嬷嬷才小声问出藏在心里的话,“夫人,孙家的事您不问问老爷,就这么应下不妥当吧。”这可不像尤夫人的一贯做法。   “我自有考量。”尤夫人靠在椅背上,半阖着眼睛,想到前几日看到的邸报。   自从月氏内乱之后,新任的国君与匈奴沆瀣一气,不时扰乱大夏边境,这镇北将军一换再换,军队不断扩张,军需逐步吃紧。   兵部向来是高宰相势力薄弱的地方,趁此时机,他更是要把握住军需一项,更是把目光盯在盐铁这等财经命脉上。   老爷在同知的位子上已经坐了三年,和孙判官之间的矛盾也愈发激化,几次明争暗斗,胜负都在五五之数。盐运这块肥肉一日不啃下来,宰相那里一日没法交代。半个月之前,宰相已来密信,下了最后通牒,盐运必须拿下。即使老爷手上掌握的证据不够充分,这孙判官也必须要处置了。   这次陈家的祸事却大有可为,不光是殴打囚禁秀才,还闹出了人命,关键是人证物证俱在,孙家这官司是跑不掉的。以此事打开局面,造就舆论,一口气把火势烧到孙判官身上,不管孙判官贪赃枉法的证据是否充实,里应外合,必定迅速铲除孙家在盐运上的势力。   想到此,尤夫人保养得宜的脸盘上,露出一抹浅笑,彻夜未眠的疲劳也一扫而空,不管是后院还是前堂,她尤氏才是老爷身边的人,白姨娘之流,又算的了什么呢。   作者有话要说:  这次真的是要做奴婢了。   前文也做了很多铺垫,许多谜底将在下文一一解开。   更让人悲伤的是,存稿即将告罄,汤圆亚历山大啊啊啊,请各位继续支持我=3= ☆、恶人有恶报   第三十二章   任书瑶沿着回廊绕到听风馆的后罩房,当中第三间就是小碗的临时住所。   房间很小,只能摆下一张窄床,一个小巧的妆台并一把绣墩。这等仆人的房间,为了冬日保暖,窗子都开的极小,大清早的阳光都不能射进来,小小屋子里昏暗一片。   任书瑶进去的时候,就看到小碗坐在床沿上,木愣愣的,连她推门进来都不知道,心里不尤的有些发酸。   她轻轻地坐到小碗身边,握住她冰凉的手,想开口劝慰,可不知从何说起。   手里突然增加的温度,唤起了小碗的神智,她迅速整理好心绪,急切地问道:“小姐,夫人是如何说的?可是答应了?”   任书瑶心下愧疚,不敢去看小碗,只是胡乱点点头。   “真的?”小碗眼睛一亮,反握住任书瑶的手,“姑娘,太太可是应了我了?”   “是。”任书瑶小声说道,她垂下眼睛看到小碗大拇指上一抹红印,瞬间她就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任书瑶抓住小碗的拇指,”你?“   小碗苦笑一下,她出了尤夫人的房间之后,很快就意识到关键所在,再加上杜嬷嬷那句“成与不成还在于你”,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已经很明白,就是要她心甘情愿的留在任书瑶身边,安心且忠心的陪伴她,这就是条件。   果然,一到听风馆就看到管家候在那里,小碗主动提出想要继续服侍三小姐,那管家就露出了然的表情,从怀里掏出早已准备好的契纸。小碗暗自苦笑,只怕尤夫人的念想不是一天两天,如今,她就算是自投罗网了吧。   她细细看过那契纸,和普通卖身契一般无二,也就干脆利落的按上了手印。带着红色朱砂印的契纸,被管家收入怀中,那一瞬间,小碗沉重中又带着坦然,她已经把能做的都做了,只要那孙全海付出代价,她就不悔。   任书瑶看着小碗,久久不知如何开口安慰,半晌才磕磕绊绊地说道:“你放心吧,我会对你好的,咱们还和原来一样,没什么分别。”   如今再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小碗微微颔首。   “我答应你,最多三年,我只留你三年,然后,我就放你出去,好不好?”   三年?小碗终于提起精神来,她定定的看着任书瑶,“当真?”   “当真!”任书瑶大力地点头。   好,那就再三年,她既然能在杜嬷嬷家做了三年侍女,那也能在任书瑶身边继续服侍三年。   “谢谢。”小碗终于露出一丝笑意。   ***   任家并没有让小碗等待太久,事实上,出乎意料的迅速。   就在第二天,任老爷派心腹带着小碗,拿着状纸上了安阳的衙门,人证物证早已准备妥帖,衙门的关节业已打通,审案过程迅速且顺利,当天晚上就在孙家别院的柴房救出了表哥秋实。   好在陈秋实并无大碍,那孙全海怕家人责怪,痛打秋实一番之后,就让小厮将他丢在别院柴房,那别院的管家听说秋实竟有秀才功名在身,怕出人命官司,特意偷偷给他清理了伤口,一日三餐不敢怠慢。所以秋实虽表面看着狼狈,并没有伤及筋骨。   一见到衙役,秋实就打听出父亲已经离世的消息,最后的期盼也落了空,他不顾伤痛在身,只恨不能让孙全海就地伏法,他带着一腔怒火连夜将孙全海的罪行一一呈述。   第三天天还未大亮,知县就令衙役去孙家提审孙全海。没成想孙全海在前一日竟被人打断双腿,孙家人正为此事焦头烂额之际,衙役们破门而入,打得孙家措手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鼻青脸肿的孙全海鬼哭狼嚎着被抬上了知县大堂。   看到堂上的陈秋实,孙全海才反过神来,随手摘下腰间的配饰就向他砸去,嘴巴里叫嚣着,只要出了衙门就一定要他好看。秋实冷静自持,压抑住巨大的悲痛,当堂指证了他的罪行。那边孙全海还嗤笑出声,对这些指控全盘否认,正得意洋洋之际,没想到大堂上的前几日还跟他祖父喝酒赏花的县老爷,竟将一支红头签扔到他面前的时候,他才意识到情况不妙。   果然,他没能等到祖父前来救援,就先看到衙役高高举起水火棍毫不留情的向大腿跟处拍去,断腿加上杖刑,孙全海尖叫一声,翻着白眼晕了过去,很快又在第二杖落下的时候痛醒了过来,这次他再也不敢叫嚣,带着一脸涕泪认罪画押。   围观的群众看这昔日的小霸王落得如此下场,纷纷鼓掌叫好,在一片欢呼声中秋实和小碗视线相交,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快与痛。   至于此后孙判官惊怒后中风昏迷,心腹揭发出其贪赃枉法的罪状,任同知对其罪行痛心疾首。孙判官没等到结果就咽了气,没看到独孙孙全海伤人性命被判了秋后处斩,孙家抄家流放的结局,从此,在安阳把持盐运几十年的孙家,就此倒掉了。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小碗和秋实下了衙门,就相携回到了大柳树村的陈家。   随着孙全海被捕,村里人的态度大有改变,甲长刘大专门在陈家旁边划出地方,特特使人搭好灵棚,扎了纸牛纸马,又摆上十几桌丧宴,前前后后忙着招待前来吊唁的乡邻。   舅母吴氏一早就得到消息,就站在小院门口等着,一见到披麻衣戴白巾的儿子,立时扑了上去,紧紧握住秋实双手,一双沤得红肿的眼睛细细地打量他,见秋实脸上还有未消的淤痕,才哭喊出声,“儿呀,我苦命的儿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爹有人打幡摔盆,死也能瞑目了。”   “娘——”秋实看着眼前仿佛老了几十岁的母亲,心酸不已,“儿子回来了,儿子不孝,让娘担心了。这次多亏了小碗,才能将那恶人绳之以法。”   吴氏这才注意到站在秋实身后的一身孝衣小碗,冷哼一声,撇过头去,只把视线放在儿子身上,不住的嘘寒问暖。   秋实朝着小碗投了一个歉意地眼神,小碗不以为意,舅母能够默许她站在这里,她已经很是感激了。她也不再解释什么,径直走进灵棚。   小碗燃上三炷香,郑重跪地,深深地伏下头,再起身的时候,已经是泪流满面。   舅舅,小碗来晚了。表哥已经安然回家了,孙家的恶人已经被绳之于法。   舅舅,小碗如今终于有脸面来送你一程。   这三天不管如何悲伤、苦痛、被讥讽、被羞辱,她一滴眼泪也未落下,如今那仿佛已经干涸的眼睛却充满了泪水,在情感终于不受压制之后,向泄闸的洪水一般喷涌而出,她先是默默流泪,然后啜泣出声,最后趴在地上嚎啕大哭。   秋实远远地看到这一幕,心中更是酸楚,他低低地劝道:“娘,别再责怪她了,她心里比谁都苦。”   吴氏沉默着,耳畔是悲切的痛哭,眼前是一片片的白……   ***   一个月后,一支挂满了红绸彩缎锻的送亲船队驶离了安阳县的码头,在任老爷和尤夫人殷切地期盼中,任书瑶风风光光的带着十里红妆出嫁了。   小碗,也即将开始她新的生活。   作者有话要说:  至此,小碗为奴了,回应开文第一段话。   新篇章就此开始,婢女的新生活不会刁炸天,笑,不过奸情满满的日子也为时不远啦。   预告:第三十三章 崔子卿身世大揭秘。 ☆、崔子卿的身世   第三十三章   一个月后,任书瑶出嫁,声势之浩大,在小小安阳城是从未有过的,从这里发嫁至杭州府,一路走水运,光大大小小的箱笼、一色儿的花梨木家具、还有陪嫁的婢女男丁,足足装了十来艘大船,船首系着红绸,一路上敲敲打打好不热闹。   小碗作为陪嫁的一部分,也在其中,她刚褪去孝衣,就换上了带喜色的衣裳,即使极力掩饰,眼中的落寞也会不时流露,和周遭喜庆的气氛格格不入。为了避免更多的闲话,她主动坐到船队尾部,堆放杂物的货船上,晚上就只能和衣在船舱里将就一宿。   看看天色,应该过了晌午,可还没有人送饭过来,小碗苦笑,她被尤夫人亲点为任书瑶的两个大丫鬟之一,而府里为了这个位置明争暗斗的仆役们,就矛头一致对准了她,她不得不感慨这真是此之甘饴,彼之砒霜。   小碗起身倒了一杯冷水咽下,勉强压住饥饿的感觉。这里除了一个粗使的老婆子,就只有船工,若是她独自走出去,跟一群男人混在一处,还不知道要被说多少闲话。   她叹了声气,倚着船壁席地而坐,后脑枕在坚硬的木头上,随着船身微微摇摆。思绪回到了临行前,杜嬷嬷应尤夫人邀请,特地前来将崔府的一些情况讲给任书瑶听。   崔家老爷崔学名是河西崔氏分支落魄子弟,父母早亡,旁无兄弟,好在自幼聪慧勤学,靠着族中接济,一路科举上来,成为和任老爷同科的探花郎。现任宰相高永怜悯其出身,而赏识其才华,将长女高氏许配予他。崔老爷就此凭借岳父的东风,如今做到了二品大员。   所以崔府人口简单,并无叔伯之类的需要应酬,只需侍奉好高氏即可。高氏在崔府可谓是一言九鼎,崔学名的二子一女,皆为高氏所出,其中长子就是任书瑶的夫婿崔子闵,次子崔子卿和长女崔静乃是双胞龙凤胎,如今年纪十二岁,杜嬷嬷曾是崔子卿院里的管事嬷嬷。   以上,是杜嬷嬷讲与尤夫人和任书瑶听的。   而杜嬷嬷私下却对小碗道出了崔府里的惊天秘闻,这番话也终于解开了三年来压在小碗心头的部分疑惑,三年来书信不断是写给谁的,崔子卿当年为何要计划烧毁宅子,杜嬷嬷为何不见崔子卿,她为何要教养自己……   原来,崔子卿根本不是高氏亲生子,他的生母乃是一名外室!   当年崔学名的父亲还在世时,崔家虽只是河西崔氏的旁支,但也算书香门第,家境富庶,幼年时就和姨母钟氏的长女滕梓茹定下婚约,崔滕两家因是姻亲,自来亲近,两个人自小也是青梅竹马长大,情意不同一般,而杜嬷嬷当年就是滕梓茹的教养嬷嬷。   只可惜命运弄人,先是崔父急病而亡,母亲滕氏经不住连连大病,不久就随之去了。崔学名除了读书又不善经营,没几年崔家就每况愈下,到最后竟要靠着亲戚接济才能温饱。中了探花打马游街之时,被宰相女儿高氏一眼看中,不顾他早已定下的婚约,威逼利诱之下强与他成了亲。   而一向温顺的滕梓茹,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做出了破釜沉舟的举动,竟全然不顾及名誉前程,从家中私逃而出,至此杳无音信。   直到长达八年之后,崔学名亲自找上了杜嬷嬷,苦求她抚养滕梓茹遗下的男婴,而这个男婴就是崔子卿。   原来滕梓茹找到表哥,两人情投意合,竟给他做了没名没分的外室。崔学名惧内,虽然爱慕表妹,但行事谨小慎微,竟然八年都没有被高氏发现,可后来滕梓茹有孕,崔学名惊喜异常,福祸相依,他往来外宅次数一多,竟被善妒的高氏发现,那高氏干脆在滕梓茹临盆之际,雇人将她绑架出府。待崔学名找到表妹之际,她已是奄奄一息,身边就是一个刚诞下的未足月的孩儿,她只来得及将孩子托付给情郎,就在青春之年撒手人寰。   崔学名伤心欲绝,心下更是厌憎高氏,一改软弱的性子,竟直接将孩子抱给同样刚生产完的高氏,头一次在妻子面前强硬起来,要求她将这男孩充作刚出生女儿的同胞弟弟,作为嫡出次子抚养。   高氏虽不乐意,但既已弄死了滕氏这个心头大患,也就不好在这件事上再反对夫君,勉强应承下来。崔学名心知高氏为人,恐怕她又对小儿子下手,这才亲自拜访到杜嬷嬷,请她看在已逝的滕梓茹的情分上,教养这个孩子。   杜嬷嬷对滕梓茹的遭遇深感愧疚,虽痛恨崔学名和高氏,但还是勉力应下这个差事,自此就当了崔子卿院里头一号的教养嬷嬷。高氏手段暴烈,杜嬷嬷这些年来也不知他挡了多少神神鬼鬼的事情,总算是平安长大,可就在三年前,高氏还是污了崔子卿一把,差点将他打死,为了保住崔子卿性命,杜嬷嬷只能把错处揽到身上,被高氏借此机会发作,以荣养的身份送到了安阳帽儿胡同的宅子里,并且定下了自此不得与崔子卿再见的命令。   当年崔子卿还只有九岁,一直陪伴他长大的杜嬷嬷的离去,让他无法接受。谁都没想到还是个孩子的他竟如此胆大,竟撇下随从乳母,偷偷溜到安阳,还要雇人去烧了那宅子,好让杜嬷嬷不要离开,好在小碗偶然出现化解了这个劫。后来杜嬷嬷就常常写信予他,安抚教导他,直到后来高氏的手竟插到崔子卿的院子里,连信件也递不进去了,杜嬷嬷这才着了急。   后来又有了崔子卿名义上来骊山书院读书,实则就为了来安阳见杜嬷嬷一面,可担心高氏以此为借口再次出手,杜嬷嬷还是谨慎的回绝了崔子卿的要求。   据杜嬷嬷说,就是因为她在信中曾多次提到小碗,崔子卿才会将她看做自己人,这次听到小碗舅舅的祸事,竟然一个冲动就跑去打断了孙全海的腿,之后立刻被父亲崔学名派来的管事强行带回了杭州府。   小碗这才恍然,为何崔子卿待她格外不同,想起那日在县衙上孙全海双腿折断,原来就是他所为。虽然这行为透着一股孩子气,但想到那时那刻,在她被孙家逼得孤注一掷,被尤夫人迫得卖身为奴之时,竟只有他一个人不求回报、默不作声就为她出了这口恶气。   小碗半阖着眼,脑海中浮现出少年玉琢般的面容,还有那总是不耐烦地挑起的修眉,嘴角忍不住勾起,可眼睛又有些发涨。   所以对杜嬷嬷让她多照看崔子卿的请求,她想都没想直接就应下了,即使崔府浑水一滩,可就冲着崔子卿所作所为,她董小碗也不吝为他两肋插刀。   就在小碗期待与他再次相见的时候,舱门“吱嘎”一声被推开了,一个戴着帷帽、穿着青衣的侍女拎着食盒走了进来。   “小碗姐,你吃了吗?我给你带点好的加加餐。”帽子摘下来,来人原来是竹叶。   小碗迅速整理好情绪,起身接过食盒,笑道,“空着肚子就是为了等你这顿呢。”   “呸,那起子小人,就知道作践人,你赶紧吃吧。等过了这阵子,你回到小姐身边,那些人还得上杆子来巴结你呢。”竹叶帮着把饭食摆出来。   小碗笑了笑,没接话,只埋头吃饭。   竹叶犹豫一下,还是开口道:“你跟我说的治晕船的偏方,我给小姐试了,真挺管用的,她今天已经好了很多。”说完又看了小碗一眼,见她没有特别的反应,又赶紧加上一句,“我还跟小姐提起你了,她如今刚好了一点,就特特嘱咐我好好照顾你呢。”   小碗这才明白,这小丫头为何今日来献殷勤,不过也不在意,随口说道:“多亏你美言了。”   “哪里,哪里,以后咱们还要互相帮扶呢。”竹叶松了口气,她可没跟小姐说那偏方是小碗给的,“大婚之前怕是你都不能近前了,我就劝说小姐帮你安排了个好差事,让你提前去崔府铺房,你看可好?你看这里那是待人的地方,早早离开这闷死人的船舱才好。”   小碗无所谓地点了点头,“谢谢,那就麻烦你了。”   “哪里,哪里。”竹叶眉眼弯弯,“咱们总是一处的,这样才好服侍主子不是。”   ***   就这样,小碗提前到了杭州府,随着陪房的马婆子一家,还有尤夫人特意请的全福太太一道,乘着马车,拉着几车大箱笼,一行人进了杭州的崔府,马车停下后,她们又换了内院里用的小车,行了一刻钟,方才到了崔子闵的住处——鹄鸣苑。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两只又要见面了。   这两天炒鸡忙,今天更晚了。    ☆、枝桠上的美少年   第三十四章   为方便崔子闵会客访友,鹄鸣苑落挨外院,向东临近主院朱熙院,西边紧邻崔子卿的紫藤阁,位置最是便利不过。此院落也是崔府中最华贵雅致所在,是高氏特特聘请了园林大师精心建造,四处游廊相接,院中引入活水,水道蜿蜒,间或隐入山石之中,又在其上遍植琪花瑶草,角落处点缀翠竹、芭蕉等物,满目翠绿,异香扑鼻,真可谓是步步皆景致,处处可入画。   此刻的鹄鸣苑里张灯结彩,仆役们穿着簇新的衣裳,带着笑脸,往来如梭,繁忙中又不缺秩序,高氏治家,可见一斑。   待小碗刚下车,还没来得及细看,就被马婆子迅速拉扯到后罩房的一处小间里。   “虽然太太慈祥,许你陪嫁过来。可我们做奴婢的,更要懂尊卑贵贱。小姐大喜的日子就要到了,你可不能出去添晦气,待婚礼结束,你再出来走动也不晚。”   马婆子就是芭蕉的亲娘,也算是尤夫人当用的婆子,这次全家一起陪嫁过来,管着小厨房上头的事情。   小碗从善如流,再三表示自己绝对不去新房附近转悠,更加不会出现在新人跟前。   马婆子这才心满意足的走了。   小碗嘘了一口气,折腾了几日,终于到地方了,之前的种种已经过去,还是要往前看,若是任书瑶遵守承诺,再熬上几年,说不得就又能恢复自由身了。   她打起精神,简单梳洗一下,正想先躺一会儿养养神,就听到窗户“砰”地一声响。   可待她支起窗棂,就只能看到后头一堵高高的粉墙,四下里空空如也,心下正疑惑着,刚要关起窗,就听到一个压低着嗓音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   “喂,看哪儿呢。”   小碗一愣,抬起头来。   高耸的院墙后头长着一棵约有两人合抱粗细的的香樟树,树干笔挺,枝叶繁茂,从隔壁探出枝头,伸进了小碗所在的小院里。   而那绿意盈盈的枝头上面,如今伏着一红衣少年,白玉脸庞,浓丽的眉眼,正不耐烦地看着她。   “怎么,这才几天没见,又傻了?”   阳光从绿叶间隙投射下来,斑斑点点的投在他身上,好像小碗在很多很多年以前,曾见过的一副浓墨重彩的油画,无意间的一瞥,就深深的刻印在记忆海的深处,在她还没有察觉的时候,就成为再也忘不掉的美景。   “喂,不认得小爷啦?!”崔子卿虎着眼睛,瞪下去。   小碗笑了,“哪能呢,崔大少爷,好久不见啦。”笑容点亮了眉眼,其中盘踞的阴霾在这一瞬间消散殆尽。   “崔大少爷是我哥!”崔子卿撇撇嘴,又忍不住用眼角偷瞄过去,“你,看起来也还挺有精神嘛。”   “谢谢关心,我如今已经大好啦。”   “谁关心你?自作多情吧。”崔子卿习惯性的竖起眉毛。   就在这时,五色呼哧呼哧跟着爬了上来,听到以上没有营养的对话,暗自牙痛。少爷嘞,您要是不关心,爬到两层楼高的树枝上,是要做什么呀。   他擦了把汗,先跟小碗道了声好,又愁眉苦脸的对着崔子卿道:“您刚挨了老爷好一顿打,这才将将能下地,怎么就爬这么高啊,我知道您身手好,可也不能这个时候逞能啊。”   小碗一听,挑起眉,“怎么了?”   崔子卿赶紧往后用脚踹五色,“下去,下去,你是多嘴八哥吗?”   五色缩着脖子往后躲,嘴上嚷嚷着:“这少爷不是为了给小碗姐报仇嘛。当日听到那消息,少爷一个人就挑了孙全海那王八蛋的场子,把他打趴在地,你是没看到啊,啧,真是威风八面。”   崔子卿强忍着,嘴角还止不住上翘,他装作不在意的模样,一挥手,“小意思,那等软趴趴的货色,就算是十个、八个,在小爷眼里也不算什么。”   “那是。”五色紧跟着接话,“只可惜刚逞完英雄,就被老爷抓回府里,狠打了一顿棍子。”   小碗心里一紧,关切道:“打哪里了?可严重?”   “哪里也没有!多事。”崔子卿迅速回过头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五色,捂住他的嘴巴就往下拖,三两下就隐入了树荫里,只有声音传出,“你皮痒痒了,回去就收拾你。”   “少爷嘞,您悠着点,屁股还痛——哎呦!”   然后就听到一声闷响。   不会是掉下去了吧,小碗压着嗓子唤了两声,并无回应,又不敢再提高音量,怕引来这院里的仆役,只急得在屋里团团转。   挨到黄昏时候,有个圆脸盘、笑容可亲陌生丫鬟敲进了门,她不仅送来了晚上的饭食,还有崔府下人的腰牌、衣物,小碗跟她寒暄了几句,才知道这位是大爷崔子闵身边的二等丫鬟澄心,而任府的陪嫁家人里,除了留下两个守着新房,余下的都去吃酒了。   待寒暄几句之后,澄心很快也离开了,小碗终于是安耐不住,换上刚领到的衣服,挂上腰牌,溜出了门。   好在是成亲前夜,院里生面孔多,看了腰牌之后,守门的婆子痛快地给她放了行。   紫藤阁就挨着鹄鸣苑,小碗没几步就走到了,院门上一副牌匾,其上书着“紫藤阁”几个大字,笔意瘦挺,气韵风流,细看落款处,却是崔学知亲手所书。   此刻,紫藤阁的院门半闭半阖,旁边竟无婆子看守,小碗连唤几声,也无应答。想着既然都已经溜出来,她就干脆推开门,径直走了进去。   一进入便是满目苍翠,郁郁葱葱的紫藤宛如瀑布般悬在一丛丛树木的枝桠上,繁茂的紫藤海下隐约一条小径蜿蜒入内。   小碗微微咋舌,这紫藤阁的精致曼妙,和一墙之隔的鹄鸣观的富贵大气,截然不同。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代表了高氏和滕梓茹两种完全不同的人格。高氏出身显赫,高贵霸道,宁折不弯。滕氏柔情似水,执着缠绵。这紫藤苑是滕氏去世后,崔学知崔老爷仿滕氏闺房的格局所建,其中一石一木皆为他亲手所选,这漫天紫藤,更是滕氏生前爱物。   不过,小碗暗道,美则美矣,却与住在此处的崔子卿嚣张肆意的性子全然不符……   她踩着鹅卵石小径,在丝垂翠缕的枝蔓中继续往前,直到一个转角,眼前豁然开朗!   真真是豁然!开朗!面前是一大块平整的校场,摆放了兵器架和石锁等物件,搁在这院子里就可比作金丝楠木桌上摆扁担,土疙瘩落入珍珠窝。   不过,小碗莞尔,这才对嘛,崔子卿的住处就该这样,秀美的外貌也遮不住这厮蛮横的本性,他从来都不是那等为了世俗目光掩盖本心的人。   就在这时,校场边上走来一个年轻姑娘,穿着大丫鬟的服饰,看起来年纪十八九,皮肤微黑,相貌平平,即使打扮得体,也只能勉强算是清秀。只见她眉心一拧,怒斥道:“哪个不长眼睛的小蹄子,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也敢随意进出。”   小碗自知行事鲁莽,赶忙陪着笑脸,“这位姐姐,我是任府上的人,今儿刚来这里,还不知贵府上的规矩,还请原谅则个。我与五色相识,特来探看。”她不知道这丫鬟的底细,也不好贸然报出崔子卿的名号。   谁知那丫鬟冷笑一声,讥讽道,“还道是个什么人物呢。你是要自个儿滚出去,还是要我叫人打折了腿再丢到门外?”   听了这话,小碗的笑脸都快挂不住了,这丫头还真是随主子,都是一般的强横啊,只不过做下人的,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底气。   她这略一迟疑,就见那丫鬟提高嗓子叫道:“快来人啊,有人擅闯进来了!”   话音刚落,就见五色一路小跑奔了过来,老远处就挥着手喊道,“寒月姐姐,可使不得啊,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都是自家人。”   作者有话要说:   ☆、探病   第三十五章   寒月?这名字小碗听杜嬷嬷提过,这是崔子卿奶娘田妈妈的长女,紫藤阁的大丫鬟,不过,见了真人才知道,这名字可是和本人不大相称。   五色跑近了,还气喘吁吁的,“寒月姐姐,这是小碗姐,杜嬷嬷在安阳的时候,都是小碗姐服侍的。”说罢,还递了个眼色过去。   寒月站直了,眼光如刀一般,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将小碗打量了一番,而后扯了扯嘴角,不冷不热道:“这就是大名鼎鼎的董氏小碗了?我还到是个三头六臂的人物呢。”   说罢,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五色哈着腰,朝着一头雾水的小碗陪着笑,“寒月姐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你别放在心上。走走走,我就猜这会子过来的陌生人,就一定是你,咱们去看少爷去。”   虽然寒月的态度让小碗有些无语,不过现在她的心思还在崔子卿身上,也就顺着五色的意思,不再提这茬。   小碗一边跟着五色往里面走,一边指着那片校场,笑道:“这是你家少爷的意思吧,恩,很有特色。”   五色搔搔头,“嘿嘿,少爷早就嫌弃这院子太娘们气了,就趁着老爷外出公干,偷偷找人把地都给平了,待老爷回来之后,又是一顿好打。”   小碗啼笑皆非,原来打儿子还是崔老爷的惯常手段。   不一会儿,两人就来到了屋内,正要进内室,就听到崔子卿的声音传出来。   “闷死了,开窗。”   “二爷,可使不得啊,怎么能见风,看看这伤口,老爷好狠的心啊,我的心肝肉啊。”一个年迈的女声,说着说着就呜咽起来。   “别哭,不就是皮肉伤嘛,好了好了,那就不开吧。”   五色尴尬的笑笑,提高嗓子通禀,“少爷,小碗姑娘来看您了。”   然后就听里面“咣”一声,又一阵的“心肝肉”的叫唤,然后是悉悉索索的声音,片刻后,门帘打开,一个四旬左右,带着愁苦表情的瘦弱妇人走了出来。   这应该就是乳母田妈妈了,虽年纪比杜嬷嬷还要年轻不少,可愁苦让她脸上皱纹更深刻,显得病弱老态。   小碗刚要施礼,田妈妈赶紧抓住她的手,口中连连称道“可使不得”,一边又不时拿眼角偷偷打量她。   这自以为很隐蔽的小动作,让小碗很是尴尬,这还不如她闺女寒月呢,她索性站直,让她大大方方的看。   田妈妈终于露出笑脸,“不愧是杜嬷嬷带出来的姑娘,气度就是不一般,我们家二爷就指望你了。我可怜的二爷啊,身边只有我等粗苯的奴才,要是我有杜嬷嬷一根指头的能耐,也不至于——”说着,嘴角又撇下来,呜呜咽咽的开始哭泣。   指望?这母女二人的态度让小碗有些纳闷,这是杜嬷嬷跟她们说过什么吗?   五色看不过去了,掰开田妈妈的手,“好了,少爷还等着呢。”说着,就朝小碗打眼色。   小碗会意,挣脱开田妈妈的手,笑着一福,利落地错身进了内房。   一进屋,小碗先是感觉闷热难忍,然后就是一股子强烈的药味扑面而来,她忍不住皱皱眉头,再往里看,就看到正要从被子里爬出来的崔子卿,他好像没穿上衣,大红织锦被子上露出一段皓白的肩膀。   崔子卿也看到小碗了,他哧溜又钻进了被子,把身体裹个严严实实的,闷着声道:“你这女人,怎么也不说一声就进来了。”   呦,小霸王害羞啦,真是难得一见的奇景。   小碗撇过头去,嘴角不可抑制的露出笑意,她轻咳一声,故作正经的问道:“是不是有些闷了?”   “嗯,田妈妈好啰嗦,屋里都臭死了。”崔子卿趴在被子里,烦躁的嘀咕,“屁大点事儿,娘们唧唧的。”   小碗想了想,如今正值中秋时节,温度适宜,今儿也没有风,若只是开窗通气,想必是没有大碍的,于是道:“那就开一小会儿窗吧,房里确实闷热了一些,待我离开的时候,再把窗子掩上,这样田妈妈也就不知道了。”   “好!”崔子卿眼睛一亮,探出头来,而后又赶紧补上一句,“我可不是怕她,就是不想她念叨来念叨去的。”   小碗莞尔,崔子卿的性子她也算是有所了解了,看起来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但最重情义,对她这种相交数次的人都会拔刀相助,更何况从小奶他的乳母了,想必是宁愿委屈自己,也是不愿违背她的意愿。   小碗推开窗,凉爽的空气流进来,室内污浊的气息顿时清爽许多。   这是她才注意到墙上挂了一幅工笔画,画中一个窈窕的年轻女子立于盛开的紫藤下,拈花微笑,仔细看那落款,是年前崔学知亲手所画,其上还提了”寄情只为思卿“的字样,这女子应该就是崔子卿的生母滕梓茹了,那眉眼纤巧秀丽,看着似乎有些眼熟,但绝对和崔子卿的艳丽完全不同,不过此时的工笔画,重义不重形,也可能是画得不像罢了。   小碗释然,也不再关注此事,几步走到拔步床前,挨着床边坐下,静静地看向崔子卿。   崔子卿忍了片刻,还是瞪圆了眼睛,呵斥道:“喂,看什么看,没见过?”   “还真没见过被亲爹打到床上去的。”小碗掩嘴而笑,看着崔子卿瞬间炸毛,才又正容道,“还没有正式向你道谢呢。”   崔子卿刚起来的怒火就被打断,他别扭的趴回枕头上,含糊地说道:“顺手罢了,不是为了你,少自作多情……”   小碗看着少年耳尖上泛起的红,笑而不语,欺近了身子,小声道,“伤在了何处,背部还是臀部?愈合的怎样了,让我看看可好?”   崔子卿立刻转过头来,看到近在眼前的小碗,惊了一跳,“你想做什么?!你还是女人吗?赶快走赶快走。”七手八脚拉起被子,竟整个人都缩了进去。   这孩子真是要面子啊,小碗直起腰,在她的认知里,自己已经是个成年女子了,而崔子卿不过是个小学生罢了,看看背后什么的,很正常吧。   小碗搔搔下巴,安静地坐着,对付崔子卿,她自有办法。   果然,片刻安宁后,鼓囊一团的被子动了动,不一会儿就听到崔子卿小声道:“喂,还在吗?”   小碗浅笑,并不答话,小心掏出帕子使劲儿揉了揉眼睛。   “喂?”还是没有得到回应,崔子卿小心的拉开一条缝,偷偷往外看,只见小碗侧身坐着,正用帕子擦拭眼角,身子还微微颤抖着,似乎在无声的哭泣。   “怎么就哭了?”崔子卿一把掀开被子,手足无措道,“你不是想看吗?想看就看吧,至于要哭吗?”   “没,就是想着,你是为了我才挨打,我竟然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你的伤势,心里实在是难受。”小碗一边轻叹,一边拿眼角偷偷像崔子卿半裸的身子扫去,少年皮肤白皙,瘦而结实,乍看上去似乎没有什么伤痕,想必是在背后了。   “唉,你们这些女人就是啰嗦。”崔子卿不情不愿的背过身去,“我都说过,快好了。”   莹白的背部上几道红痕显得触目惊心,小碗细细看去,那红痕其实不深,确实如崔子卿所说,已经快愈合了,只是还有几处微微渗出血丝来,可能就是今天中午攀树的缘故。   “怎么还没上药?”小碗拧起眉,转念一想又明白了,“想必是你瞒着田妈妈攀树的事情,且五色又拗不过你,才这般晾着。"   "屁大点伤,男人还怕这个。"崔子卿不耐烦了,就要起身。   小碗一把按住,“给你选,要么现在就让我来给你上药,要么我就去告诉田妈妈,让她亲自来。”特别的在“亲自”两个字上头加重音。   “那让五色来吧。”崔子卿皱着眉考虑了一下,挣扎着。   小碗冷哼一声,作势就要起身,“看起来你更喜欢田妈妈亲自来了。”   “别去。”崔子卿果然立刻就拉住她。   作者有话要说:   ☆、奉茶(一)   第三十六章   被掐住七寸的少年,终于是不情不愿的同意了,熟练的从床角暗格里摸出一个小瓷瓶,递给小碗。   小碗拔开瓶塞,一股子淡淡的药香飘散出来,这伤药就只剩下半瓶了,她的眼神暗了暗,想必崔子卿平日里没少受伤吧。   她让崔子卿平趴在床上,用手指轻柔地将药膏均匀的抹在他背上,片刻后,“好了,快躺回去吧,还开着窗呢,小心着凉。”小碗小心地把被子搭在崔子卿身上,才继续道,“若是你今日不逞能,还能早两日痊愈呢。”   “已经上好药了?是比五色那家伙强一些。”不知怎的,崔子卿又想起小碗为他梳发时的感觉,真舒服……他感到脸上又有些发烧,赶紧把头埋进枕头里,飞快地说道,“你可别去多舌,听到没?   “放心,我也不是那等人。若是你下次还如此鲁莽,我可不会再给你守着了。”小碗听出其中色厉内荏的味道,也不在意,顺手要帮他掖上被角。   “啰嗦。”小碗的手在被子上动来动去的,崔子卿愈发不自在,一把握住她的手腕。   那种粗糙有力的触感让小碗吃惊,她迅速将这只看起来白皙修长的手翻过来,只见指肚、虎口等处布满了厚茧,有些地方竟有皲裂的痕迹,这不是一只养尊处优的手。   想到院子里扎眼的校场,小碗有些了悟,“看起来这几年你没少下功夫,可还是尉迟师傅他们几个在教你骑射?”   因着高氏的父亲作为文官的领袖,崔子卿不太可能在读书上头有所进益,再者崔子卿天生神力,杜嬷嬷在崔子卿很小的时候就定下了让他习武的计划,还特地从退下来的军官、教头里聘请了尉迟等人作为崔子卿的习武师傅。   “就只剩下尉迟师傅了。”崔子卿撇过头,神色有些黯然。   小碗一愣,没想到杜嬷嬷不过走了三年,原本被布置的铁桶一般的院子,早已物是人非,再也防不了高氏无孔不入的手段了。随即又联想到紫藤阁里人丁稀少,甚至连守门的婆子也没有,就追问道:“那些下人呢?难道她都不许有人服侍你?”   “那倒没有,不过是寒月发现几个手脚不干净的,索性把大部分人遣退出去,只留几个粗使的,倒也清净。”崔子卿对此倒是蛮不在乎。   杜嬷嬷曾说过,寒月也是她下过大功夫栽培的大丫鬟,只可惜资质有限,十几年耳濡目染下来,连杜嬷嬷五分手段也未学到。在小碗看来,她的这种处理方式,确实有些杀敌一千,自伤八百的意思,紫藤阁人手短缺只是小事,只怕这等行径传到外面,对崔子卿名誉有损……   “怎么还在呢,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紫藤阁的丫头。”门帘唰地打开了,寒月快步走了进来,不冷不热地说道。后头还跟着搓着手的五色,偷偷朝着崔子卿和小碗挤眉弄眼。   看起来是五色没有拦住寒月呢,小碗也不在意,这毕竟是紫藤阁的地盘,她确实该回了,于是笑着说道:“是了,我这就回去。”   “不用,你相待多久就待多久。”崔子卿拉住她的衣角,正色对寒月说,“杜嬷嬷不是在信里说过了吗,这事不怪她,都是我没用,要不也不会让小碗落到我那未来大嫂手里头。不管怎么样,这里都是自己人。”   寒月脸色更冷,她死死盯着小碗,“不管之前发生了什么,可我只知道,现在她就是大爷院里的丫头,如今偷偷跑来少爷这里,若是被人发现,恐怕——”   “怕什么,我才不——”   “您是不怕,小女子我可受不得。”小碗眼见着崔子卿的倔强性子就要被激了起来,赶忙出声打断,半真半假的抱怨着,将衣角从崔子卿手中抽出来,“我的主子明天就要成亲了,我可不想在这个关节闹出个好歹来。我先走了,以后有机会我再来就是。”   话说到这个点子上,崔子卿果然就乖乖放了手,小碗朝他一福,施施然离去,五色赶紧过来给她打帘,偷偷给她竖起了大拇指。   ***   第二天的婚礼就跟小碗毫无关系了,她老老实实待在屋里听了一天的鞭炮声,除了有人过来送饭,她都是门窗紧闭。   直到新人的洞房花烛夜之后,天刚蒙蒙亮的时分,石竹敲开了小碗的门。   “小碗姐,小姐,不对,该叫大奶奶了,大奶奶叫你过去呢。我就说,大奶奶还是最最看重你的,这婚礼一过,就想着要带你去奉茶哩。”石竹笑得亲切,紧着上来帮小碗拉平衣角。   小碗浅笑,她的用处才刚刚开始呢,她深吸一口气,随着石竹离开这处狭小的罩房,向鹄鸣苑的正房走去。   小碗到的时候,就看到盛装的任书瑶,一脸娇羞的依偎在崔子闵身侧,看到小碗过来,也只来得及递了一个笑脸,又附在夫君耳边,小声的说些什么。   看起来任书瑶的洞房花烛夜过得很是美满,小碗也放下心来,她轻巧地走近,垂手侍立在一侧。   这时一个削肩细腰的年轻丫鬟忽然开口道:“大爷,大奶奶,时辰到了,该去给去给老爷、太太请安了。”轻轻一福,再抬起头来,相貌在屋里一众丫鬟里头并不算最出众,只是那双清冷的眼睛让人印象深刻。   任书瑶轻拍了一下额头,笑道:“看我这记性,多亏了滕白提醒,快点走吧。”说罢就拉着崔子闵的衣袖往外走。   就在拉住衣袖的那一瞬,小碗似乎看到了崔子闵微微皱起的眉头,不过很快又舒展开来,恢复了他一贯儒雅淡然的姿态。   但小碗却把这幕看在眼里,心下有些异样,但看到崔子闵的举止无不温柔有利,又觉得这是多心,她趁机细细打量周遭环境。   内室的摆设跟鹄鸣苑整体风格是一致的,古朴中带着文人特有的典雅。青瓷香炉里飘着淡淡的沉香气味,墙壁上挂着前朝名家的画作,床边的小几上随意摆着基本翻旧的书册。临窗是一张宽大的书案,笔筒里插着各种长短粗细不一的毛笔,桌面摆着密密叠叠的纸张,最上头一张,好似墨迹还未干的样子。   石竹刚要上前收拾,就被一个穿着二等丫鬟服侍的女孩拦住,轻声细语道:“这位妹妹,大爷有规矩,他的书案只能滕白姐姐碰的。”   “发什么呆,快跟上。”秋茗挡住了小碗探究的视线,她赶紧回过神来,随着秋茗一道,尾随在崔子闵和任书瑶身后,向崔家正院朱熙院行进。   ***   朱熙院的正厅里,崔家夫妇并坐在主位,并一双儿女崔子闵和崔静各自坐在父母下首,他们都已经早早候着了。   小夫妻俩刚到门前,就听到带着笑意的男声传出,“好,好,好,看到你们小两口这亲热的模样,为父也放心了。”   说话的正是崔学知,面容白净俊秀,气度风流,眼中含笑,和小碗见过的那些个大腹便便、威严肃穆的官老爷截然不同,若不是留着胡须,简直就像是崔子闵的兄长而不是父亲。   任书瑶笑容羞赧中带着甜蜜,她紧紧依偎在崔子闵身侧,还不忘握住他的衣袖。   就在这时,一道冷厉的视线朝着两人直刺过来,崔子闵含笑的面容一僵,迅速挥袖挣开任书瑶,独自大步迈进门去。只留任书瑶呆愣在原地,一只脚还在门槛外,顿时有些不知所措,小碗赶紧上前搀扶住她,半拉半拽的带着她跟在了崔子闵后头。   进了屋小碗才看清,原来这视线来自坐在堂上的高夫人处,高夫人穿着绛紫色十样锦纹饰的提金圆领褙子,身上首饰不多,但样样都是世间罕见的极品,单就看发髻上那支双凤衔南珠嵌七宝的步摇,就要叹一句真真富贵逼人,只是人却瘦的厉害,脂粉也掩不住眼角和唇边的细纹,特别是和崔学知坐在一处,更显老态,不像夫妻,到有几分母子的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   ☆、奉茶(二)   第三十七章   本该是热闹喜庆的时候,被高夫人这一打岔,到显得冷清尴尬。小碗用眼角余光偷偷看去,在场的几人神情各异。崔学知看起来面容有些僵硬,眼底的喜色一扫而空,虽坐在高夫人的左侧,但看也不看老妻一眼。站在他下首的崔子卿向这此处投了一个眼神后,就百无聊赖的打了个哈欠,斜倚在父亲身侧。   而崔静,崔子卿名义上的孪生姐姐,正附在母亲耳畔,轻声劝解着。她眉眼细长,和母亲、哥哥都有几分相似,这样的眉目长在女子略显得孤高寡情,论容貌,确实远远及不上崔子卿,但站在他边上,偏又不会被他的荣光所掩。虽然年纪尚小,但其打扮得体、举止合度,一举手一投足间尽显气质高华,高夫人显然在这个女儿身上花了大力气。   据杜嬷嬷所言,高夫人疑心崔子闵、崔子卿名字中间的“子”字,来源于滕梓茹的“梓”字,对此深恶痛绝,于是不再按照这种排序,亲自为她取名为崔静。崔静自幼就聪明伶俐,甚至有人传言更甚于兄长崔子闵,要说崔子闵才高八斗,颇具乃父之风,那崔静就随了外祖父高永,机敏且擅长谋略。   而如今,这个在三年前就被杜嬷嬷高看一眼的女孩,也有十二岁年纪了。   有侍女上前分别给崔子闵和任书瑶摆了蒲团,两人跪下,给崔家夫妇敬茶磕头,好在之后高夫人没有再做出为难的举动,对任书瑶献上的鞋子也不置一词,又赐了象征多子多福的玉镂石榴石簪给她做见面礼,全了礼节,算是认下了这个儿媳。   气氛逐渐缓和下来,特别是到给崔静见面礼的时候,她笑颜如花,妙语如珠,几句话就让任书瑶放松下来,更对这个小姑子感激不尽。   就在这时,门外进来一个小丫鬟,端着捧盒,大大方方在大堂中间跪下,脆生生道:“刘姨娘赠新婚贺礼一份。她让奴婢带话,说自己身份低贱,不便亲自前来,特送上贺礼,虽不贵重,也算表达长辈的一番心意。”   一番话下来,大堂里顿时鸦雀无声。   眼见着高夫人的拳头越攥越紧,怒火节节攀升即将爆发之际,崔静一把按住母亲有些颤抖的手,朝那婢女朗声道:“既然姨娘知晓身份不合,就不该这时送礼,私下自然有的是机会。今天的行为是在是鲁莽了,母亲看如何处置为好?”   说得妙,小碗也忍不住要为她喝彩了,虽说父亲侍妾的事情不该做女儿的过问,不过与其让高夫人暴怒之下做出不理智的事情,不如她三言两语就把这事定了性。不过,刘姨娘又是谁?崔老爷院里不是没有侍妾的吗?她从杜嬷嬷那里得到的信息好像太过于落后了。   高夫人冷笑着,看向崔学知,“老爷看呢,您那可心可意的心肝要打我的脸,您说怎么处置。”   崔老爷脸上有些挂不住,他站起身,恼羞成怒地朝着那丫鬟道:“什么乱七八糟的,禁足十日,少惹是非。”   说罢,便挥袖离去。   高夫人毫不掩饰脸上讥讽的笑容,无意再与堂下的小两口寒暄,施施然站起身,临别之际,对着任书瑶淡淡地说了一句,“你母亲最会做人,若是你能得她的真传,想必崔家主妇也是做得的。”   这一句也不知是夸赞,还是讥讽,让任书瑶原本就惶恐的心情雪上加霜,待她与崔子闵分别,独自回到鹄鸣苑的卧房后,焦躁的心情再也掩饰不住。   “怎么这样?还没有敬茶就给我下马威。”任书瑶咬紧嘴唇,一脸的疲惫焦虑,“现在就如此,以后日子怎么过,更别提……”   秋茗和小碗无奈的对视一眼,小碗做了个手势,秋茗会意,赶紧出门把周遭的丫鬟婆子遣退。   小碗上前轻抚她的后背,温言劝解,“其实也没怎样,不要吓唬自己了。在我看来,高夫人就是规矩大了一些,别的都还好。太太不是说过嘛,规矩大的人最好应对,合着规矩做事,那就再也挑不出错来。”   她说的太太,自然就是任书瑶的亲娘尤夫人了,尤夫人未嫁的时候,曾经做过高氏的伴读,她对高氏的性子还是大致了解的。   可惜小碗的一番话下来,丝毫没有平复任书瑶的焦虑,她闷着头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几次嘴唇微动想要说些什么,话没出口又咽了回去。   小碗默默地等了一会儿,看她这样实在不是办法,才试探着开口,“可是为了大爷?”   这几个字一出,那边任书瑶就好像被点了穴道一样,立时僵直在原处。果然,小碗猜得没错,这姑娘还远不到为了婆婆刁难烦恼的时候,这才刚过洞房花烛夜,她的心思恐怕都扑在夫君身上,可崔子闵今天的表现可不算满分。   “那你说说,大爷,他是怎么想的?”任书瑶也不回头,背对着小碗问道。   小碗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能揣摩她的心思,谨慎答道:“大爷的心思我可猜不到,不过我有一点想法,你要不要听听。”   看到那边任书瑶微微颔首,小碗才继续道:“大爷是太太的儿子,比我们都更了解太太的为人,想必是太欢喜了才忘记了太太的规矩,您说是不是。”   这话一说,任书瑶立马转过头来,“真的?”一脸的惊喜,也不待小碗说话,就自答,“一定是这样的,没错。”脸上渐渐添了几分颜色。   看任书瑶快活的小模样,小碗犹豫片刻,还是抱着对她负责的态度,决定泼上一盆冷水,终于是把后半句吐露出来,“可大爷还是放开了您的手,不是吗?”   任书瑶一愣,脸色就有些难看,她勉强道:“那是在爹娘的跟前,哪有放肆的规矩。”   “您说的真对。”小碗双手合十,“在鹄鸣苑里怎么耍都可以,可到了朱熙院就得有规矩。这事儿大爷没做错,可要是您提前意识到这个问题,也就不会在大门跟前出这茬子了不是?”   “是呀。”任书瑶这才转过弯来,嗔道,“你吓唬我呢,死丫头,我还道大爷他……”说完就伸手去拧小碗的脸颊。   “奴婢只是想让您警醒些罢了,这里可不是任府上,这里当家的可是婆母,您呀,还是皮崩紧一些吧。”小碗笑着吐吐舌,闪躲过去。有些话她没说,高氏可不是普通的婆母,那可是当朝宰相之女,当年就能做出强抢人夫的事情来,可不是一般二般的霸道人物。   任书瑶顿时就笑声双靥,她拉着小碗的手,温言道:“还好有你在,嗯,夫君他人也很好。”说到这里,脸上又添了几分颜色。   秋茗进来的时候,看到屋内情形,暗自松了口气的同时,心里微微有些不舒服,她脸上不显,依旧带着恭敬的笑,服侍任书瑶净手净面,“还是小碗妹子机灵,几句话就说到了大奶奶心坎里。”   任书瑶也点头,“前阵子是委屈你了,我也是想着你刚经历丧事,再亲历喜事,怕你触景伤情,才没反对让你避开。如今已经没那些避讳了,你就正式搬过来吧,秋茗管着我的银子、首饰什么的,要不你管芭蕉她们?”   秋茗正在梳发的手,微微一滞。   小碗夸张地摇头摆手,“您大人有大量,可饶了小的我吧,我有几斤几两,您还不知道嘛。我是最不耐烦这些琐碎事情的,再说,我以前就是跟着杜嬷嬷在小院里长大的,哪里懂得许多。就是仗着几分小聪明,太太才叫我跟到您身旁的。出谋划策我还凑合,其他出力吃苦的事情可别找我。”   不光任书瑶,就连秋茗也忍不住笑出声,“还不知道你这么促狭呢,这才刚来,就开始躲懒了,大奶奶可就我们两个大丫头呢。”   “大爷身边不是也有得用的人嘛,若是不用她们怕是不好看吧,我也就是说说,这方面我可没有秋茗姐明白。”   秋茗想了想,点点头,对任书瑶道:“是这个道理,这人怎么用,还得再斟酌。”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一唱一和都把我要说的话都说完了。”任书瑶装作无奈的样子,“既然如此,就先不给你这个懒丫头分派别的活计了,听秋茗的分派吧。”   “好嘞,小的听命。”小碗深深弯下腰,夸张的作了个揖,“小人也不能厚着脸皮白吃白喝白拿俸禄,这些天定然会竭尽全力打探些消息,为任大奶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只是若请吃酒花了银子,还要大奶奶破费了。”   “行了,看把你抠的。”秋茗笑着推了小碗一把,“赶紧去做马前卒吧,我替大奶奶应下了,她要是不给你掏,我从自己的私房里出。”   “喂,喂,喂,我还在这儿呢,你们不能当着我的面,就开始说我坏话吧。”   “小人不敢,饶了则个。”   “……”   鹄鸣苑的正房里,此时是嬉闹声一片。   作者有话要说:   ☆、暗涌初见端倪   第三十八章   第二天一早,任书瑶陪同崔子闵到上房请安。   进了屋才看到,崔静竟比他们到的都早,已经在高夫人跟前服侍了,只是不见崔老爷的身影,也不知道是有事早早出去了,还是昨晚就没在正房歇着。   面对爱子的高夫人,清瘦的脸上流露出慈爱的笑容,同崔子闵简单说了几句话,就打发他回去读书。   待崔子闵带着那个叫做滕白的丫鬟离开后,就只留下任书瑶独自面对高夫人,她颇有些坐立难安。好像看出了任书瑶的窘态,那边正在执梳为高夫人梳发的崔静,远远地递了一个安抚的眼神过来。任书瑶眼睛一亮,立刻回了她一个大大的笑。结果正巧被高夫人从镜中看到,一记眼刀过去,任书瑶立马又把脑袋缩了回去,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看到这一幕,小碗都要忍不住扶额了,任书瑶啊,你的婚前礼仪培训都白搭了吗?   好在后头伺候婆婆和小姑子用餐,任书瑶总算再没有出什么纰漏,这还是多亏了昨晚任书瑶抓了秋茗演练了无数次的成果。   安静的吃完早饭,高夫人漱口净手之后,才终于正视了在一旁战战兢兢的任书瑶,她微启唇道:“不管你从前怎么样,既然进了崔家的大门,就是我崔家的大少奶奶了,希望你能摆正自己的身份。”   那边任书瑶听了赶忙点头,高夫人又是眉头微蹙,“从今日起,你就每日辰时跟我到偏厅里跟着理事管家吧。”   任书瑶一听就往后缩了缩脖子,小碗趁着她还没开口推辞,赶紧偷偷伸手捅了她一下,任书瑶这才犯过想来,硬着头皮弱弱地应下了。   那边崔静抿嘴一笑,打趣道:“母亲也真是的,大哥大嫂还在新婚呢,就巴巴的把人叫来管家,也不怕大哥背地里埋怨你。”   “你当你大哥是你呢,成天没个样子。”高夫人枯瘦的脸上终于浮出一丝笑意,“我早不耐烦打理这些,这些年难为你小小年纪就帮我持家理事,现在好容易你大哥娶了媳妇,自然该由她接手。”   任书瑶掩口惊叹,“妹妹真是厉害!我一把年纪都活到猪身上了,真是惭愧,妹妹还得多教我。”   见任书瑶说的粗鄙,高夫人又的眼角又往下垂,好在是夸赞自己女儿的,倒也没说什么。   “不敢当,为母亲分忧解难自是应当应分的。”崔静浅笑。   等高夫人带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到了议事的偏厅,里头已经满是管事的婆子、媳妇子候着了。   等高夫人先坐了上座,崔静跟在后头刚要坐在边上的一把交椅上时,又赶忙站起来,不好意思地对任书瑶道:“看我这记性,这该是大嫂的位置了。”说罢,又吩咐丫鬟搬了一把放在任书瑶下手。   下面的管事们看到这一幕,都悄悄地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盘。   这时候崔静身后的一个样貌平平的丫鬟站出一步,抬起手清脆地击掌两次,偏厅里顿时安静下来。   崔静这才开口,朗声道:“各位,如今我大嫂进了门,以后家里的事情就要听我大嫂吩咐。”又转头对刚才击掌的丫鬟说道,“烂柯,去把册子都捧上来。”   那个叫烂柯的丫鬟福身应下,片刻功夫就从内间里走回来,手里捧着厚厚一摞册子并一大串钥匙。   崔静笑着对任书瑶道:“这当家的事情交给您才是名正言顺的,如今这十二本册子是去年的账目,还请大嫂过目,还有库房的钥匙,也请一并收下。”   小碗一愣,这架势不对劲儿,就在刚才不还是说要让任书瑶先歇着嘛,怎么转眼就在管事们的眼前上了这出?理家的事情她一早就跟任书瑶打过预防针,这事本是该她的职责,早晚都得接下来。当时想着是做婆婆的高夫人会不会不乐意放权,却完全没有意料到崔家的掌事权竟然都在一个小姑娘手里,而这小姑娘竟然在任书瑶第一次跟管事们见面的时候,就做出全然放权的姿态。可是这是真的放权吗?还是,为难?   那边任书瑶更是惊呆了,她茫然无措,只能转头看向小碗,小碗飞快地给她递了眼色,又赶紧垂下头去。   任书瑶会意,看向坐在上位面无表情的高夫人,赶紧起身一福,“母亲,这可使不得,我这初来乍到的,还是一脑门浆糊呢,哪能说接就接下来。”   高夫人垂着眼睛,“好了,静儿,别难为你大嫂了。不是人人都能跟你一样,八九岁就能独立撑起一个家的。”   任书瑶一听,有些难堪地垂下头去,不自觉的攥紧了手中的帕子。   崔静赶紧过来打圆场,“哪儿的话,大嫂您可别多心。母亲那时身体有恙,我也是没办法,家里没个管事的人,我才不得不硬着头皮顶上了。我可是早就盼着您进门,把这烦人的琐事儿都接手过去呢。”   “妹妹辛苦了,可是,可是我——”任书瑶笑得勉强,被崔静的一番安排和几句话就逼到了这个档口,接还是不接?她左右为难。   小碗看这个坎是怎么都过不去了,不得不硬着头皮往前走了一步,“回禀夫人小姐,大奶奶自是愿意为二位排忧解难的,这本也是奶奶的分内事儿,只是奶奶初来乍到的,人都还不认识几个呢,怕是贸然接手,别出了乱子可就不美了。还请二小姐从旁帮扶一些,也让大奶奶跟着学一学您的管家手段。”   话音一落,高夫人砰地一声重重将茶杯放在手边的小几上,“哪儿来的奴婢,不问自答是什么规矩!”   小碗赶紧跪下,趴伏在地上。   任书瑶这才回过神来,一步挡在小碗身前,“母亲请息怒,小碗说的就是我的意思,我嘴笨,还请母亲妹妹多教教我。”   崔静若有所思的看了小碗片刻,这才收回目光,笑道:“这丫头说的也对,是我想茬了。好了好了,别跪下了,大嫂第一天参与管事,难免有所疏漏,那就按照你这个丫头说的做吧,慢慢来。”   说完看向捧着账册的丫鬟,烂柯心神领会,又捧着托盘原路退回了里间。   这时偏厅里的气氛才稍稍缓和,崔静也不慌不忙的开始了今天的管家工作,而任书瑶则是坐在一侧旁听。小碗也趁机站起来,悄悄退了出去。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任书瑶回了鹄鸣苑,一脸内疚地对小碗道:“委屈你了,要不是我一时反应不过来……”   “没什么,这本是我应当应分的事情。”这种事情早在小碗签下卖身契的时候,就已经有这个觉悟了,这个主子行事不稳妥,自己做炮灰也是跑不掉的,只要别炮灰到领便当就好。   只是,小碗眼下没心情跟任书瑶白扯这个,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没有回禀呢。   ***   话说,就在昨天应承下差事之后,小碗说做就做,当时就圈定了自己的目标——澄心,崔子闵身边的二等丫鬟。   婚礼前一日,是澄心亲自给自己送来了崔府大丫鬟的服侍,说明这澄心在那个时候已经决定向新夫人靠拢了。   果然,澄心很爽快地应下,还笑着不客气的点了自己爱吃的菜。   傍晚时分,小碗拎着三层食盒,被澄心迎进了她的房里,她带了三荤三素六道菜,摆满了小桌,还温了一小壶果酒,“澄心姐,快来尝尝,这可是大奶奶娘家特制的果酒,味道甜甜香香的,还不醉人,一共就带了几坛,除了大爷昨个儿尝了几杯,咱们府上你可是第二个喝上的。”   澄心笑得眯起了眼,这就说明这顿饭是过了明路的,大奶奶接受了她的试好,小碗果然是个聪明人。   两人说笑着,就坐下吃酒,先是闲聊,直到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两人的脸颊都酡红了,小碗才做不经意地问道:“大爷可真是个爱读书的,若不是卧房里摆了张床,我都以为那是书房了。”   “可不是。大爷爱读书,爱风雅,那是整个崔府都知道的,琴棋书画里头,他最爱书法了,我们几个丫鬟的名字也都是按照纸张的名字取得的。”   “我就只听说你和滕白两个,滕白是大爷的心腹丫鬟吧,听说大爷的书案只让滕白一个收拾。”   重头戏来了,澄心也不回避,“是的,鹄鸣苑里原本是有两个大丫鬟的,滕白和瓷青,还有四个二等的,我,还有罗纹、连七、洒金。”   “原本?那是瓷青不在喽?”   “大爷要娶妻了,瓷青就自请出嫁,做了城南一处铺子的掌柜媳妇,她性子活泼爽利,看得明白,如今日子也算过的逍遥。”   澄心这话说的有意思,在大爷娶妻前嫁出去的瓷青算是看得明白 ,那意思就是留下的滕白看不明白了,想到她们大丫鬟的身份,十七八的年纪,小碗心里有几分确定这其中的奥妙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碗最近的日子可能不太好过,剧情需要,请各位看官且往下看,等几个波折一过,就开始走爽文路线了,凡是75过女主的必须啪啪打回去,就酱o( ̄ヘ ̄o#) 握拳!   其实是码字的汤圆君都不爽了,超想立刻( ̄ε(# ̄)☆╰╮( ̄▽ ̄///)   下一篇文必须全文朝爽快的甜宠,要不码字的都受不鸟╮( ̄▽ ̄")╭ ☆、任书瑶怒闯书楼   第三十九章   “滕白和瓷青都是伺候过大爷的吧。”澄心爽利,小碗问话也直白。   澄心抿嘴一笑,“哪个大户人家的少爷,没个屋里人呢。”   那就是了,小碗并不感到奇怪,只是怕沉浸在新婚喜悦里的任书瑶受不住,尤夫人几次三番说崔子闵房里没有侍妾,恐怕任书瑶已经理解成崔子闵身边没有女人了,别说任书瑶了,就是自己处在她的位置,恐怕也不愿和别人共用一个夫君的。   小碗继续追问,“可是滕白更得大爷青睐?”   澄心夹了一口菜,半真半假道:“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她可是大爷亲自提的大丫鬟,和我们这等可不一样,连教她识字吟诗的大爷都说她聪敏,不比那些空有名头的才女差。”   这澄心显然是在给滕白挖坑了,最得喜爱,越过高夫人受到提拔,得到亲口称赞,这些话她应该没有胆子瞎编,只是有几分水份就不知晓了。   小碗沉吟片刻,又给澄心斟了酒,换了个话题,“刘姨娘又是哪个?我看今日夫人的脸色可不好看。”   “三年前进门的侍妾,如今独自住在飘香馆里,也不知是什么来路,反正就入了老爷的眼,有老爷回护着,就连夫人也不敢直接触其锋芒。”   能独自住一个小院的侍妾,肯定是受宠的了。能让以往怕老婆的崔学知临老又挺起腰杆硬起来的,那刘姨娘想必也不是简单人物。   不过刘姨娘的事情暂时还影响不到鹄鸣苑,小碗也不深究,继续夹菜斟酒,陪着澄心说笑,夹杂着打探一些紫藤阁的事情,可惜澄心对紫藤阁的话题不感兴趣,只简单道二爷脾气暴躁古怪,嘱咐小碗见到了紫藤阁的人可要绕着走,让小碗对崔子卿的坏名声又有了进一步的认识。   ***   “小碗,小碗?发什么呆呢,可是心里委屈啦。”任书瑶在小碗眼前挥挥手。   “哪儿的话,奴婢有什么好委屈的。”   小碗这才回过神来,拉下任书瑶的手,想要说些什么,嘴巴张开又闭上,几次下来,任书瑶也不耐烦了,她甩开手,拧着眉,“我道你是个爽利人,怎么这么磨磨唧唧的,说罢,你想要什么补偿,开口就是,只要我有的,一定不吝惜。”   那边秋茗听了,也是一脸不赞同的看过来,弄得小碗哭笑不得,怎的,自己一句话没说,这就被盖了蹬鼻子上脸的戳了?做好人真难。   “我就出个神,你们两个就往我脑袋上扣帽子,我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嘛。”也罢,这事也不是说话间就能解决的,看任书瑶现在情绪也不稳定,也不好在这档口火上浇油。   “我就说嘛,咱们关系可不一般。”任书瑶又露了笑脸,“刚才妹妹可是把把给仆人制冬装的活儿分派到我头上了,这我可不懂,全都指望你出主意呢。”   “没问题,这是我强项呢,交给我吧。”小碗答应的爽快,就这样三言两语就把话题茬了过去,只在心里打定主意等时机到了再跟任书瑶说。   谁知道,就是这一念之差,差点酿成大祸。   晌午的时候,小碗不当值,回屋里歇觉,谁知道这眼睛刚合上没多久,就被七手八脚的晃醒。   小碗无奈地睁开眼睛,看到一脸慌乱地石竹,小姑娘脸上挂着仿佛天塌地陷的表情,小碗还在她眼底看到了一抹不容错辨的亢奋。这是怎么了?   “你还有心情睡大头觉呢,大奶奶去找大爷的茬了,秋茗让我来通知你,快去救火吧。”   这话好像一盆冷水兜头泼下,小碗顿时就清醒了,她不过刚迷瞪了一会儿,怎么又出了幺蛾子。小碗麻利地爬起来,一边飞快地整理衣服头发,一边问道:“别慌,跟我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儿。”   石竹绘声绘色地把晌午饭时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小碗。   原来又是芭蕉那个多嘴丫头惹的祸,中午是她跟秋茗服侍任书瑶吃饭,吃饭的时候芭蕉就神神秘秘的跟任书瑶打了小报告,这报告的内容不光是滕白的身份,还添油加醋地告诉任书瑶,这时候,滕白正独自在书房服侍崔子闵呢。   好嘛,这一番话下来,把任书瑶彻底炸昏了头,她掀了桌子就往崔子闵的书楼处冲过去了,不管秋茗怎么阻拦也无济于事,她只好跟石竹递了眼色,让她来找小碗想办法。   擦,又给她捅篓子,小碗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三两下收拾好就往外面冲,刚走两步,想起了什么,又折回拿了些东西才又继续往书房方向跑。   ***   崔子闵的书房是座二层的小楼,位于鹄鸣苑的东北角,经由能工巧匠的设计,以假山和水道为屏障,与正房巧妙相隔开,自成一片小天地。   好在书房位置偏僻,小碗一路飞奔好歹到的不算太晚,那边任书瑶带着秋茗和芭蕉,还没闯关成功,正在书楼前跟一个小书童争执不休。   “大奶奶,小的真的做不了主啊。”那小书童愁眉苦脸。   “让开!”芭蕉叉着腰,上前推了那小童一把,“你叫松烟是吧,我记住你了,你给我皮绷紧一些。”   叫松烟的小童踉跄两步,好容易站稳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哀求道:“饶了小的吧,小的真是做不了主,大爷定的规矩,小的要是不遵从,也是被打死的命。”   任书瑶听了这话,就止了步,略显犹豫。   可芭蕉可不管这三七二十一,冷哼一声,“可真是大爷的规矩?别是什么不三不四的人吧。你可把招子放亮了,今日可不同于往时,鹄鸣苑里已经来了正主子啦!”   这话让任书瑶又生了底气,她上前就要扶住那小童,“别怕,若是大爷怪罪下来,这错我给你背着。”   秋茗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抓住任书瑶的手,这松烟虽然年幼,但到底是个男孩子,要被外人看见大奶奶主动去搀扶他,还不定传出什么难听话呢。   就在这一乱团的时候,小碗气喘吁吁赶到了。   “大奶奶和善着呢,不会为难于你。不过是大奶奶看大爷读书辛苦,特地拿了一匣子点心来探看一番罢了,不要慌张。”小碗举起刚才从小厨房顺的一盒点心,开始睁眼说瞎话。   那松烟倒也机警,顺着小碗的话茬就往下走,“大奶奶有心了,那小的明白了,这就跟您通禀。”   说完不等任书瑶回话,爬起来就跑进了小楼里。   小碗松了口气,总算糊弄过了第一关。   那边秋茗才敢放开任书瑶,朝小碗感激的一笑,“多亏了小碗妹妹,要不,这还不知道怎么收场呢,哪有刚入门的新娘子闯夫君的书房的,成何体统。”   “哼,你也不用感激她。”任书瑶抬起了下巴,愤怒地看向小碗,“要不是你知情不报,我怎会出这么大的丑!”   小碗愕然,刚要解释,那边芭蕉阴阳怪气地打断她的话,“甭解释,你昨个不是跟澄心吃酒了吗?你可不要说是没探听出来,这事儿又不是什么秘密,我一个小丫鬟都能知道的,还能瞒着小碗姐你嘛。”   小碗这才想起来,这芭蕉的亲娘就是管小厨房的马婆子,那里可不少碎嘴的人,想必是芭蕉探听到了滕白的消息,这就趁着自己不在功夫,跑来跟任书瑶邀功了。   小碗冷下脸,“这是你能过问的事情吗?立刻回去,待这事儿一了,我再来收拾你。”这是小碗头一次以一等大丫鬟的身份教训下面的小丫头.   “你?你凭什么教训我?小姐还在这里呢。”小碗从来都是和和气气,这头一次发威,连芭蕉都是一脸不可思议地模样。   “什么小姐,叫大奶奶,规矩都让狗吃了。回去再收拾你,快退下!”这次秋茗坚定地站在了小碗的一边。   芭蕉咬着嘴唇,用求救的目光移向任书瑶。   任书瑶略一犹豫,她虽然冲动,但也不是傻子,芭蕉撺掇她闯书房这事儿,在她碰到松烟的时候就有些后悔,只是下不了台罢了,这会儿说她不怨芭蕉,那是假话。再看身边两个大丫鬟一致的态度,也只能偏开眼睛了。   芭蕉看到这一幕,恨恨地一跺脚,“小姐,您还被那起子怕事的胆小鬼蒙蔽呢,总有一天,你会知道谁才是跟您一条心的。”说完,转身就跑开了。   芭蕉的一席话又勾起了任书瑶的心事,她转头看向小碗,“芭蕉是有错,可你呢,为什么要帮大爷瞒着我。怎么,才来了几天,你就向着大爷了?”说着,声音都带了哭腔。   “我的大奶奶唉。”小碗脑门痛起来了,“您这话说了自己都不信吧。唉,不是我不想说,只是……只是不知道从何说起,就怕您冲动不是。”   任书瑶抿抿嘴,没有答话。   秋茗看任书瑶终于恢复了理智,松了口气,也跟着温言劝说:“这大户人家的公子,哪个没有一两个屋里人,就算没有滕白,还有滕绿,滕红呢,太太虽然没说,想必心里肯定也是有数的。”   一提滕白,任书瑶的心里就翻滚起来,想着今天早上夫君离去的时候,不就正是滕白随侍嘛,又想起这几日和崔子闵与私下独处时,也是情意绵绵的,只是不知道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那两人又会做出什么下贱事来,怒气中又夹杂的恶心,不禁吐出两个字,“真脏。”   作者有话要说:   ☆、两个女子的交锋   第四十章   “是呀,那贱婢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污浊人,不值得您生气。”秋茗怕任书瑶气坏了身子,顺着她的话说。   小碗却明白,这个脏字可不是说滕白,而是嫌弃崔子闵呢,老公和牙刷不能共用是那个年代的共识,若是换成小碗自己,怕是也难过心里那道坎,只是……   “事已至此,劝解安慰什么的话我也不多说,只一句,这口气您无论如何也得自个儿吞下去。”小碗能猜出任书瑶在想什么,她和崔子闵只是新婚,刚建立起来的感情恐怕还抵不住这种事情的消磨,恐怕任书瑶已经起了其他心思,“现在您可是崔府的大奶奶了,为了任家的名声,老爷太太也不会为了这个把你接回家的。”   小碗一句话就如迎头棒喝,把任书瑶满脑子渣男、离婚的念头驱散个干干净净。是呀,这可不是她能闹脾气的时代了,为了这个理由,爹娘无论如何也不会接走她,闹大了,只会让自己更难看,在崔府的日子更加难过罢了,又想到自己不过才到花季,心里面刚刚燃起的小火苗就被一盆冷水破灭,难道以后就要过心如死灰的日子?   看着任书瑶的神情木讷,双目无神,小碗叹气,这丫头爱钻牛角尖,这就从从一个极端又冲到了另一个极端,她放软了嗓音,安抚道:“那滕白是过去得事情了,而现在,您才是堂堂正正的崔家大奶奶,这几日姑爷对您怎么样,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难道您不想争取就直接放弃吗?”   任书瑶有些摇摆,若是按照她以往的性子,肯定是不会再跟崔子闵有什么牵扯的,她总觉得这么做好像是抢别人的男朋友,这不就是小三了嘛。可让她放弃,不仅是不甘心,她也确实不敢,虽然骨子里还有天真的一面,但这半年多来,尤夫人和杜嬷嬷的教导可不是白搭,她清楚的明白一个女人若是被丈夫放弃了,在这大宅子里会有什么下场。   虽说她是后来的,可先前的事情她又不知道,她是无辜的,那滕白可是清清楚楚,还敢当众勾搭有妇之夫,无耻,早上那一幕又刺激到了任书瑶的神经,她做足了心理建设,终于重燃斗志,她攥紧拳头,狠狠地说道:“让我放弃,没门,我才是明媒正娶的,她一个贱婢才是插在中间的那个,我得把她赶走啦。”   有斗志就好,小碗松了一口,这姑娘和她的性格完全不同,有种近似于天真的执拗,这种性子很难说是好是坏,只是生活在这个时代肯定要艰难很多,也难怪尤夫人处心积虑的找来杜嬷嬷教导于她,还让自己……唉,谁没有难事呢。   秋茗也跟着说道:“说的是,男人的心是定要拢住的,小碗不是正好拿了点心来吗,如今是奶奶亲自送点心大爷的书房来,想必大爷一定高兴的。”   就在这时,一道清冷的女声传来,“读书之地,谁人在此喧哗?”   只见滕白身着杏白色宝瓶纹样的立领襦裙,从木质楼梯处缓缓下来,看到任书瑶主仆三人,便行了福礼,就低眉顺眼的立住,动作如行云流水,很是好看。   虽话也不多说一句,面容上亦不露丝毫情绪,表面上看起来毫无失礼之处,小碗却从她绷紧的下巴上看到了倔强傲气的情绪。   小书童松烟正跟在她的身后,原来,松烟并未直接通报崔子闵,而是找上了滕白。滕白在书房的地位,由此可见一斑。   任书瑶显然也想到这一点,“你来的正好,我正要去探看子闵。”称呼的亲热,口气却又冷又硬。   “大爷的规矩,他习字读书的时候,外人是不能进出书楼的,即使是老爷夫人也不会在此时打扰他。”滕白依旧垂着眼,话说得不卑不亢,滴水不漏。   这话说得有理,只是由这个丫鬟说出来,可就显得不大妥当。只怕让任书瑶更加愤怒,小碗暗道不好,刚要截住,就听到,“我亲自端来的点心,让我的夫君歇歇也不成吗?你又有什么资格拦着我,走开,要赶我走,你还没那个脸。”任书瑶还是忍不住提高嗓音,双目圆瞪,直接骂到滕白的脸面上。   滕白终于抬起头,面上始终淡漠,直直盯着任书瑶片刻,吐出四个字,“奴婢不敢。”然后跪在楼梯口出,一动不动。   这滕白的性子可真不像是丫鬟,小碗想着,真真是个孤高冷傲的才女脾性,放在大家闺秀身上或许还能传出才名,若是放在丫鬟身上,那就真真是作死了,难怪高夫人也看不上儿子的这个丫鬟呢,只不过……能养成这种脾性,怕是也有崔子闵不少功劳,这才是麻烦的地方,若是大爷更喜欢滕白那样的女才子,只怕她……   就在场面即将一发不可收拾的时候,崔子闵走了出来,眉头微皱,先将滕白遣退,才对妻子道:“瑶娘,这是何意?”   任书瑶几步冲到崔子闵的跟前,盯着崔子闵的双目,神色难以捉摸,“夫君,我为你送来了点心,可被这丫鬟拦在此处,竟不许我进去。”   崔子闵眉头皱的更紧,他看了看那匣子,略一犹豫,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辛苦了,你是家里的大奶奶,这些琐碎事情让下人操心就好。”   这短暂的肢体接触,顿时让任书瑶心里好过许多,她露出些许笑意,“不辛苦,服侍你才是我的工作呢。”她上前一步,半依偎在崔子闵身侧。   崔子闵没有拒绝她的亲近,无奈地轻叹口气,“你不嫌累就好。”口吻中不自觉的带了宠溺的味道。   小碗跟着也暗暗松了口气,还好,看来崔子闵对任书瑶还是有感情的,只要妥善经营,任书瑶日后的生活也不是没有盼头。   谁知这时滕白突然直直跪在地上,一字一顿:“请责罚奴婢。”面上虽无特别的表情,但明眼人都能看出她眼底的波澜。   崔子闵一愣,感觉怀中的任书瑶依偎得更紧了,他略一犹豫,还是侧过头道:“你守着规矩本就没错,只是我忘记嘱咐你了。不过你与大奶奶起了争执,却是不对,禁足一个月吧。”说罢,又拍了拍任书瑶的肩膀,柔声安抚,“都是我没疏忽了,怪我,怪我,可要进来看看我的书房?”   任书瑶弯了嘴角,轻轻点头,与崔子闵相携离去之时还不忘示威地瞪了委顿在地的滕白一眼。   秋茗也抿嘴微笑,悄声对小碗道:“大爷不是个糊涂的,他对咱们姑娘多好啊,太太要是知道了肯定笑得合不拢嘴。”   太太知道了恐怕不是这个表情。小碗面上挂着附和的笑意,心里却忐忑,大爷这处事表面上看起来是维护了任书瑶,而实际上呢,他插手了本该由主母决策的后院之事,把奴婢冲撞主母的错轻描淡写拦在自己身上,虽处罚了滕白,但小碗怎么看,都觉得这是维护吧。   只是任书瑶这傻姑娘把滕白当成情敌,却没有意识到彼此间主仆千差万别的身份,恐怕还在为情人一句回护沾沾自喜呢。   小碗一方面暗自羡慕她保持着真实纯真的性子,一方面也不得不为此多做打算,主子不上心,那她就必须多长心眼了。   婢女难为啊。   ***   待到任书瑶和崔子闵在书楼里腻歪了一个时辰,才满脸红晕的回了鹄鸣苑。看起来崔子闵的美男计还是很有效用,任书瑶显然把之前渣男、离婚的念头抛在了脑后,一路上不忘跟秋茗和小碗两个分享她在书楼看到的新奇摆件、前朝孤本,念叨着崔子闵的字如何风骨,崔子闵的画如何灵韵。   就这样叽叽喳喳显摆了一路,直到进了正房她才意识到附和她的多是秋茗,小碗却有些心不在焉。这个认识给她兴奋激动的心情泼了盆冷水,她不禁有些不悦。   “小碗你怎么臊眉耷眼的,我赢了一城你难道不开心嘛。”   小碗略微犹豫了一下,还是斟酌着提醒她,“我是觉得,处理滕白这事情大爷应该交给您来处理才合规矩。”   “规矩!规矩!规矩!”任书瑶捂着耳朵跺脚,“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好容易离了杜嬷嬷的魔爪,没想到你也这样古板。我来处置她不过是仗着身份压她一头而已,可若是由夫君出面,那才有意义,你看滕白那脸色,真真叫人解恨。”   “可是大爷……”   “好了,虽然你是我娘指派来的,可你也不用这样疑神疑鬼,我这才新婚,就要想着子闵这里不好那里不对吗?”   任书瑶最后一句话让小碗彻底闭了嘴,这话说的有理,现下两夫妻之间培养感情才是第一位的。   任书瑶见小碗不再分辨,才继续道:“我可还有后手呢,那滕白不是禁足了吗,就让澄心顶上,一来不让夫君以为我要往他身边安插人手,二来澄心和滕白不对付,她最合适。”   小碗看着任书瑶志得意满的笑脸,把肚子里的话默默咽下,她是主子,既然是已经做了决定,她这个狗头军师还是退散吧。   作者有话要说:  小碗和任书瑶是完全不同的性格,三观不同,做出的选择也不一样,不好简单说是对是错,性格决定命运吧。   感谢一直留言的wdlkagome,给了我日更的动力>3<   还有丢雷丢炸弹的各位,么么哒!   小白大人扔了一个地雷   娅娅扔了一个地雷   有尊严的鱼扔了一个地雷   我是多多的脑残粉!扔了一个手榴弹 ☆、再会崔静   第四十一章   当晚,滕白被禁足,澄心升上一等丫鬟并顶替上其在书房位置的消息已经在鹄鸣苑里传开了。   澄心顺理成章就搬进了一等丫鬟才能住的单间,在滕白的隔壁,相隔的两扇门,一个是房门紧锁,另一个却是大小丫鬟、婆子、媳妇子来往不断。   就在小碗唏嘘世态炎凉的时候,没想到,这把火的余热竟然还小小的灼了自己一下。   石竹趁着夜色,偷偷进了小碗的房间,一进屋就迅速掩上房门。   “怎么了这是?”小碗纳罕。   石竹面上表情一僵,又迅速挂上笑脸,“小婉姐姐哪里话,没事儿就不能来您这里看看啦。”   小碗笑笑,坐在椅子上也不答话。   石竹有些尴尬地拢了拢鬓发,干脆又从边上拖了杌子过来,坐到小碗边上,一副准备长谈的样子。   “要说聪明伶俐,咱们这院里小碗姐姐一定数第一的,我这点小心思哪里能瞒得住你。”   “说吧,我又不是什么人物,值得你来拍马,你的情我记得呢,若是能帮的上忙,我自然不会推脱。”小碗回的干脆。   “我就知道小碗姐姐是个重情义的。”石竹脸上的笑顿时真了几分,"今儿在书楼跟前发生的事情,我也知道了一些。只是不晓得为何咱们姑娘要让澄心来顶滕白的位置,她和咱们可未必一条心,可别前面驱了狼,后面又招来了虎啊。"   话到这里,小碗不傻,什么都懂了,这丫头心还真不小,竟然在觊觎这大丫鬟的位置,还是大爷跟前的大丫鬟……   “你好大的胆子,连大奶奶身边的事情都敢打听。”小碗收了笑意,冷冷地说道,这事可大可小,她要把这丫头那点小心思掐掉,以免惹了大祸。   “别拿这个吓唬我,那点子破事儿谁不知道啊。”石竹腾地站起来,不甘示弱。   “你若是有那个打探的能耐,那自然知道让澄心顶上的命令是谁下的,这你也敢质疑?”   “谁不知道咱们姑娘最是听你的话了,你若是在她跟前说上两句,难免她不改变主意。”石竹扬起下巴。   小碗再也坐不住了,她站起身,仗着身高勉强压了石竹半头,“这话你敢说,我都不敢听!大奶奶是主子,在她跟前哪有我们说话的份。这话我就当没听到,若是你再敢说一次,小心我不留情面。”   石竹轻蔑的撇撇嘴,“看太太那么礼遇你,我还当你是个人物呢,没想到就是一缩头乌龟,大丫鬟当到你这个份上,真是够丢人的。罢了,救你这没出息的样子,哼,还不如指望我自己呢。”   说罢,干脆利落的摔门出去。   小碗被石竹一席话说楞在原处,原来,自己在旁人眼里就是这副样子……回想起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是啊,好像自从舅舅出了事情,她的胆子就被吓没了一半,凡是都是小心谨慎,能躲就躲,能让就让,再不复是原先那个豪爽利落的自己了。   她揉揉额头,看着一明一灭的烛光,轻轻叹了口气。   ***   没成想,就还只过了几日,澄心当值的时候闹起了肚子,在大爷眼皮子底下连连往茅厕跑,闹得败坏了大爷读书的心思,任书瑶无奈,只好把临时招回了澄心,去了她在书楼服侍的工作,为了补偿她,还给她升了等,成为鹄鸣苑里第四位一等丫鬟。   至于在书房伺候的活计,不知怎的就落在了二等的石竹头上,好在她既能识文断字,又擅察言观色,大爷这回到没出声提出反对。即使是到滕白解了禁的日子,也没能回得了书房,很快就大病一场,被暂时移出了鹄鸣苑养病,就这么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经过此事,任书瑶也算是大有长进,更是对自己处事的能力更自信,除了应付来自正院的掌家理事的差事,她渐渐地改掉了凡是问询小碗和秋茗意见的习惯。   而这一切是福还是祸,都还未定。   ***   尤太太到底是挂念新婚的女儿,快入冬的时候,派心腹王婆子捎带了一车难得一见的南方水果给任书瑶。   任书瑶欢欢喜喜地接待了王婆子,问询了爹娘的近况,又捡高兴的事儿说给王婆子听,还特特从库房里选了贵重的衣料、药材给王婆子捎回了娘家。   待送走了人,才回了房间拆开母亲的信,细细读了,读到后头表情就有些黯然,小碗不免就问上一句。   “也没什么。”任书瑶反复几次拆开又折上信纸,显得有些心神不宁。可看到小碗就此闭口不问,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信上就提到一句,白姨娘在庄子里过世了,四妹妹身子有些不大好。”   小碗了然,恐怕是尤夫人要给任书瑶敲个警钟呢,不过,只怕尤夫人的用意落空了,这会子她只能在任书瑶脸上看到愧疚担忧,再怎么说,一条人命就这么没了,白姨娘不过才三十岁的样子吧,小碗也有些唏嘘。   她怕任书瑶继续低落下去,赶紧引开话题,“我看太太送来的这车水果个个都是水灵灵的,大奶奶赶紧想着怎么分派出去才好。”   “对。”任书瑶果然被转移了视线,这才是她眼前的事情,“父亲母亲那里是要送的,夫君那里先不去打扰了,等他晚上回来,自然有的吃。然后,还有崔静,崔子卿他们两个,也不能拉下。”   任书瑶掰着手指头,一笔一笔数着。   小碗笑着点头。   只可惜这些水果并没有打动高夫人的心。这几个月来任书瑶也只得到个面子情,只能在请安的时候能见到高夫人,就连一个笑脸都没得到过,这次巴巴的送去水果,也没能敲开朱熙院的大门,只有一个管事的媳妇子收了水果,高夫人连面也没露。   任书瑶不免有些沮丧,小碗只好安抚道:“莫急,只要时日久了,夫人自然知道你一片赤诚之心的。”   任书瑶默默的不吭声,忽然眼睛一亮,“二妹妹在母亲跟前最有脸面,不如让她想想办法吧。”   二小姐崔静,提到这个名字小碗也不禁百味陈杂,这姑娘身上总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决不同于她所见过的任何一个人。这几个月的时间足够小碗感觉到她在崔府的能量,虽一没有没有证据,二她们之间又无冲突,但她潜意识里抵触近距离接触崔静。   这边任书瑶已经打起精神,带着小碗来到了崔家二小姐崔静的院子——静园。   静园占地不大,但格局敞亮开阔,绝不同于一般闺阁,朱熙院大气、鹄鸣苑雅致、紫藤阁精妙,可都难掩世俗气息,这静园素静的就像雪洞一般,只在角落处点缀几许修竹。   再看周遭的婢女、婆子,噤声屏气,各司其职,诺大一个院子,几十个仆役,竟没有丝毫嘈杂的声音,不像是闺阁少女的院子,倒像是训练有素的军营了。   即使小碗早就见识过,也不禁乍舌,对这崔静更是忌惮。   待到了了房门前,崔静带着两个丫鬟迎了上来,她身着一件半旧的襦裙,身上一丝首饰也无,只在手腕上戴了一串小叶紫檀的珠串。再看她身后的两个婢女,相貌均是平常,但面容宁静平和,举手投足间颇见章法,必定是由教养嬷嬷亲自□□过的。   这少女乍一看并不出众,但细细品来,小碗也要道一声:妙!看似平平,却毫无破绽,这才是高手风范哪。   崔静带着盈盈笑意,不等任书瑶开口,亲热地挽住她的胳膊,口中道:“早就想和嫂子聚一聚了,只可惜这几日不得闲。”   任书瑶见崔静态度亲热,也松了口气,有些羞赧地说道:“是我太大意了,本就该早点来看你才对。”   崔静抿嘴一笑,拉着她进了小厅坐下,见到任书瑶盯着小几上的棋盘看,笑道:“嫂子莫要笑话我,我不善女红,平日里就喜欢下下棋打发时间。”   说了,就让侍女把棋子棋盘收好。   任书瑶挠挠头,也跟着笑,“我也不善女红呢,我娘还经常念叨我,不怕你笑话,就连敬茶那天送你的荷包,也是我身边这个丫头做的。”   “哦?”崔静偏着头看了看小碗,似笑非笑,“嫂子身边的丫鬟看着也都不一般呢。”那眼神颇有深意。   小碗心里“咯噔”一下,这小姑娘恐怕是意有所指吧,难道她知道自己和杜嬷嬷的关系?那崔子闵的身世恐怕也不是秘密了……   她垂着头,假装羞赧的样子福了福,避开了崔静的视线。   任书瑶毫无所觉,亲亲热热地说道:“我看你这屋子布置的真简单,四面白墙就挂了一幅字,要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男人的屋子呢。”   “要真是男人就好了,就能不被拘在这方寸之地了。”崔静似真似假的嗔道。   作者有话要说:   ☆、故人刘姨娘   第四十二章   “就是,就是,终于让我遇到知己了,后院里这么丁点大的地方,可憋屈死我了。”任书瑶放松下来,对崔静诉起了苦,“说起来,我这过门也有些时日了,可与母亲之间总还觉得隔了一层似的,这不,今日到朱熙院的门口都没见到娘一眼呢,你帮我想想法子吧。”   “母亲是个最好清静不过的性子了,你莫要着急。”崔静露出一抹恰如其分的浅笑来。   “唉,怕不是娘嫌弃我又懒又笨呢,这都几个月了,还是跟在妹妹后头帮手。”任书瑶忽然灵机一动,她双手一合,“要不,我干脆接下管家的事情,也让娘刮目相看。你看可好?我虽不擅长这些,可我这个丫鬟算账掌事还是有些能耐的,你看,你之前交代给我的事情,哪样不是办的妥妥帖帖的。”   崔静一怔,很快回过神来,“这,可是嫂子的意思?”说话间,眼神颇有些意味深长地撇了缩在后头装鹌鹑的小碗一眼。   这几个月来,虽然任书瑶还没接触到崔府核心的权利,但崔静也时不时交代给她一些工作,就连高夫人对此也没有质疑,但小碗却觉得这事有蹊跷。崔静对崔家后宅的掌控程度超过了她之前的预计,同样的,小碗也从中看出崔静对权利渴望的一些端倪。若真是这样,那崔静无疑就是任书瑶立足崔家后院的一大障碍。   看任书瑶还在犹豫,小碗不得不帮忙搭腔,“回大小姐的话,大奶奶如今也熟悉的差不多了,可以帮着夫人和您排忧解难,这原也是做儿媳的本分。”   任书瑶忙跟着点头。   听到这话,崔静却笑了,对任书瑶道:“这个不着急,家里这么大,不缺算账的人,若是真论起来缺什么,那只能说母亲最缺个白胖的孙子了。”四两拨千斤,崔静巧妙地将话题转开。   果然,任书瑶的脸刷得就红了,把掌家的事情瞬间抛在脑后,只顾得嗔怪起来。   两个姑娘你来我往。气氛一时间又是和乐无比。   崔静话儿说的贴心,不一会儿的功夫,任书瑶就对这个小姑子掏心挖肺了,嘴巴就开始无遮拦起来,哪个丫鬟做了什么可笑事情啦,什么哪天的饭菜不合胃口啦,又在崔子闵那里听到什么啦,渐渐地,能说的不能说的都开始往外冒。   小碗看这趋势下去越发不好,赶紧咳了一声,打断任书瑶滔滔不绝的话,低声道:“大奶奶,时辰不早了,紫藤阁还没去呢。”   任书瑶这才反应过来,一拍脑袋,“哎呀,看我这记性,光顾着和你说话了,那就这样吧,下次我再来。”   崔静拂了拂衣袖,不慌不忙道:“毕竟是小叔子,嫂嫂还是避嫌吧,我看让你这丫鬟去就够了。”说完,淡淡地看向小碗。   这一眼让小碗后脖颈直发毛,任书瑶只知道崔子卿的管事曾是杜嬷嬷,可不清楚他不是高夫人亲生子,事实上任书瑶和崔子卿算起来也是立场向背的。崔子卿的身世她无法对任书瑶坦诚,在某种层面上来说,已是背主了,怀揣着秘密让她的心一直提着不曾放下,而此时被崔静这有意无意的话一激,更是让小碗坐立不安。   任书瑶对其中关节完全不解,她听着有理,就顺水推舟的把这差事交到小碗手上,自己乐得清闲,乐乐呵呵拉着崔静的手,继续聊天说笑。   看着任书瑶三两句就被崔静说服了,小碗不得不赞一句“好手段”,跟前这些都是主子,她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能硬着头皮接下了盛放瓜果的篮子,还不得不苦中作乐的自我安慰,许久没见到那个少年了,正好找这个理由去看看他。   独自从静园出来,沿着青石路往紫藤阁方向走去,过了一面花墙,从角门出去,正好看到紫藤阁的大门,此时大门处停了一顶青幔小轿,周围有几个丫鬟婆子围着。   这种规制的轿子是崔府内院女眷用的,可任书瑶和崔静年轻,多数都选择步行,而高夫人又甚少出朱熙院,所以小碗这还是头次见到这种小轿在外行走。   这是哪位?她虽心下疑惑,但秉承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正要避开,没想到其中一个小丫鬟走了过来。   “请问是小碗姐姐吗?请留步,刘姨娘有请姑娘上前说几句话。”   刘姨娘?小碗一惊,再看向这个小姑娘,原来正是任书瑶敬茶那天,捧着贺礼前来的小丫鬟。她脑子里迅速回想起刘姨娘的事情,澄心说过的话,“三年前进门的侍妾,如今独自住在飘香馆里,也不知是什么来路,反正就入了老爷的眼,有老爷回护着,就连夫人也不敢直接触其锋芒。”   刘姨娘为何会在紫藤阁门前,又为何会拦住她?   小碗带着疑问走到了那顶小轿跟前。   帘角微微掀开,先是一只白玉般的手轻轻探出,那手背肤质滑腻,手指细长柔嫩,指甲用凤仙花细细晕染过,精致美丽至极。   那只手缓缓地掀开了轿帘,隐藏在其后的面庞终于露了出来,杏眼柳眉,下巴纤巧,嘴角含着端庄的笑,是个极其赏心悦目的雅致美人,只是——   “香桂!”小碗失声叫出来,她不可思议地瞪着眼前的年轻女子,那眉眼,没错,虽然比三年前更成熟美丽了,加之保养得宜,妆容得体,当年就是小美人的香桂如今已经是个大美人了。   只是,为什么会在这里遇到她?   “为什么?说不得还得感激你跟杜嬷嬷呢。”香桂微微眯着眼,唇角露出一抹慵懒的笑,她抬手一挥,周遭的仆役立时退后避开。   小碗大脑一片混乱,三年前是杜嬷嬷开口让香桂留下的,可没多久她就被王管事带走了,应该就是那个时候到了崔府吧,忽然她的脑海中又闪过一幅画面——立于紫藤花下的年轻女子,身子窈窕、眉眼秀丽,滕梓茹!对,当时她就觉得画中女子看着有些面熟,原来香桂的相貌和她很有几分相似,那,当年,杜嬷嬷将她送到这里……   “当年可是,”小碗难以启齿,最终咬牙低声问道,“可是杜嬷嬷将你送来做……”   “做什么?做小妾吗?”香桂笑颜如花,漫不经心地拖着腮。   小碗一窒,舔舔唇,还是开口问道:“可是被迫的?”   “呵,你想什么呢?当然没有,不过是一场公平交易罢了。”香桂挑起眉,“她许我富贵荣华的生活,而我呢,只要当好这崔家后宅的新靶子,吸引高氏的注意力就可以了。”这话说的直白。   小碗顿时就明白了,还是为了崔子卿。杜嬷嬷还是不放心在她不在日子里,高氏再对崔子卿下手,于是找到了形似滕梓茹的香桂,使了手段让她进了崔家成为崔老爷的新宠,这样,高氏大半精力就被她牵制了。妙计,小碗再次感慨杜嬷嬷的决心和手段,她又不禁齿冷,杜嬷嬷冷酷的另一面再一次出现在小碗眼前。   “你这些日子过得还好吗?”小碗神情有些复杂,当年只有十四岁的香桂,是如何向四十多的崔老爷邀宠,又是如何在手段强硬霸道的高氏手下生存的?   “好得很!收起你那恶心的眼光。”香桂温婉的表情突然一变,眼中充斥疯狂的恶意,嘴角的笑容也变得残忍,“怎么,你还以为自己很高贵吗?不过是个贱婢,还敢同情我,你信不信,我现在一根手指头都能压死你。”   小碗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当年那个香桂似乎又回来了,对,这才是香桂的感觉,突然间又有些想笑,她挠挠头,笑道:“看你这么有精神我也放心啦。”比起在大柳树村,香桂似乎更适合这里的生活呢,能在高氏手下活蹦乱跳三年还盛宠不减,她根本就是如鱼得水,不需要自己瞎操心呢,算了,圣母当不得。   “哼。”香桂冷哼一声,容貌一整,瞬间又变回刚才那个秀美雅致的女子,她半掩着眸子,低声道,“你也很有精神嘛,我以为你卖了身就活不下去呢。”   就在这时,紫藤阁门内传来脚步声,刚才那个小丫鬟凑了过来,轻声道:“老爷快出来了。”   香桂微微颔首,重新掩上轿帘。   小碗也赶紧后退回避,就在这瞬间,轿中传来的一句低不可闻的话到了她的耳畔,“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如今我们也是盟友了。”   小碗没来得及细想,赶紧拎着篮子退到一众仆妇当中,就看见崔学知怒气冲冲大走了出来,走到轿子跟前,弯下腰跟轿中人说了几句话,神色才稍微缓和,渐渐恢复了往日儒雅的模样,然后又命几个粗使婆子抬起轿子,随着小轿一道步行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亲的支持↖(^ω^)↗   专注评文二十年扔了一个地雷 ☆、揭开谜底(一)   第四十三章   等那群仆妇随着二人一同走远了,小碗才抬起头,看崔老爷的样子怕是气得不轻,难道是崔子卿又闯了什么祸?   这么想着,小碗不禁有些心急,她拎着篮子匆匆就往紫藤阁的大门处冲,刚到门口就差点和出来关门的五色撞到一处。   五色看到小碗立刻就喜笑颜开,“小碗姐姐,您可真是我的大救星,快,快,赶快进来。”说着就迅速掩上大门,带着小碗进去了。   走在紫藤垂挂的鹅卵石小道上,五色忽然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寒月姐姐也挺不容易的,本来杜嬷嬷属意的人是她,没成想人算不如天算,竟然最是落在您身上,她有些心结也请您理解。别因着这个就赌气不来,少爷他……”   话没说完,就已经看到了正喧哗的校场,五色立刻闭了嘴。   只见崔子卿穿着一身窄袖劲装急躁地满场打转,后头跟着抱着斗篷吃力追着他的寒月,校场边上那个坐在地上哭天抹泪的婆子正是乳母田氏,她边上还矗立着一个魁梧的虬髯大汉,像黑塔一般直挺挺的垂手站着,一动不动。   田妈妈第一个看见小碗,抹着眼泪爬起就冲到小碗跟前,一把拽住她的袖角就往里拉,嘴里还念叨着,“小碗姑娘,盼星星盼月亮的,可盼到你来了,你说说,这可是做的什么孽哦。”   崔子卿终于注意到小碗的到来,他身子一僵,停下脚步,背过身去并不看她。   小碗抬起手正要打招呼,就被他赌气的行为晾在一旁,她只能尴尬地收回手,默默摸了摸鼻头。   倒是寒月冷哼一声,先把斗篷仔细披在崔子卿身上,又帮他系好系带,才不冷不热道:“有人可是新任大奶奶跟前的红人,忙着巴结正主还来不及呢,怎么还能想起咱们这座小庙。”   语毕,又瞪了五色一眼,“让你看门,结果就这么看的,什么香的臭的都往里面拉,还不赶快回去门口待着。”   五色缩着脑袋,歉疚地看了小碗一眼,麻利地原路退出去,只留下小碗拎着篮子尴尬地站在原处。   “寒月!”田妈妈急得赶紧呵斥住女儿,一脸歉意地看向小碗,“可别听她胡咧咧,你肯定是在忙什么大事情吧,没关系的,我们都理解。”说完就殷切地看着她,做出等着她辩解的模样。   再看着就连背对着自己的崔子卿,这会儿也微微偏过头来,似乎要听她的解释。小碗只能硬着头皮道,“大奶奶刚嫁过来没多久,人生地不熟的,我不太方便脱开手。”   好像感觉到小碗的目光,崔子卿立刻背过头去,装作若无其事地样子。   小碗看他孩子气的表现,心里有些酸溜溜的难受。   “既然她来了,那我倒要看看她有什么三头六臂的,一个两个都把个小丫头当救星。”寒月露出一抹讥讽的笑,挑衅地看向小碗,“老爷要把尉迟师傅赶出去,你说,这事怎么办?”   田妈妈赶紧补充几句,“唉,还不是少爷淘气,把老爷请的夫子又赶跑了,老爷一怒之下就要尉迟师傅离开,好让少爷专心念书。”   “什么狗屁夫子,竟敢拿戒尺打我,看我不把他一脚踹出去。”崔子卿叉着腰,仰着下巴。   田妈妈急得直捂胸口,“少爷啊,老爷也是为了你好,你再过两个月你可就十二了,也得收收心考个功名了,你总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打跑夫子,这,这要外人怎么说好。”   “嘴巴长别人那里,管那些人怎么说。”崔子卿对寒月这句话直点头,没想到寒月接着开口道,“不过以少爷的聪颖,想必考个秀才什么的也是容易的紧。”   “像我哥那样吗?”崔子卿立刻撇着嘴,学着崔学知的口气怪声道,“都道虎父无犬子,还好有子闵珠玉在前,要不老夫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   “少爷,当年你也是三岁就能背诵《三字经》、《千字文》的,不过是出了点意外,怎能到现在还丧气呢!”寒月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谁丧气了,我是要考武状元的,对吧,尉迟师傅。”崔子卿转头看向他的武师傅,那铁塔般的大汉憨厚的笑笑,没有答话。   小碗迟疑地开口道:“杜嬷嬷不是说过……”杜嬷嬷为了避开高宰相的势力,早就为崔子卿选择了习武的路子。   谁知小碗刚开口就被寒月打断,她讥讽地一笑,“此一时彼一时了,这么多年过去,情况早就不一样,当年老爷是怎么对少爷的,现在呢?哼,老爷只会喜欢会读书的儿子,再这么下去,崔家哪有少爷一席之地。”   “我才不稀罕……”崔子卿刚要说话,就被田妈妈一阵哭天抢地的嚎啕声打断。   小碗看这混乱的局面,不禁开始头疼,杜嬷嬷简简单单说了句让她照看着崔子卿,可她真没想到会是这么一堆烂摊子,可是,以她现在的身份,本来就很尴尬了,实在是不好再插手。   “先想想尉迟师傅事情吧,读书也不是一天两天的功夫。”走文举的路线肯定不是寒月说的如此简单,且不说高宰相的势力,就是看崔子卿的态度,即使他幼时再聪明,也几乎是不可能在短期内考取秀才的功名。   “哼,那好,你说你有什么办法?”寒月逼近。   小碗卡壳了,她现在还真没有什么办法,她初来乍到,还是两眼一抹黑,这会子刚听到这消息,哪来什么主意。   “有什么办法,管他那么多,师傅,你就留下,看谁敢赶你走不成,他要打,那就打死我好了!”崔子卿梗着脖子,硬气得很。   “少爷啊,可不能啊,我可怜的少爷唉——”这边田妈妈又开始哭天喊地了。   “老爷既然都发话了,我就不能留下,不合适。”尉迟师傅终于开了口,话虽不多,但说的坚定。   “都别吵了,既然某人没有办法,那就凑合听我的吧,让尉迟师傅就先出去跟灵宝住下,以后的事情再说。”寒月一挥手,定下了。   灵宝是寒月的弟弟,崔子卿以前的小厮,后来年纪大了,就被崔子卿做主放了出去,还给了银子在外头置了宅子。   “好,好,这个办法好,正好让尉迟师傅看着那个臭小子,省得他又出去赌钱鬼混。”田妈妈忙不迭地点头,说完又看向小碗,“小碗姑娘觉得可以吗?”   “问她作甚,看了半天戏,一点力也不出。”寒月讥笑,转头对崔子卿福了福,“少爷,你看可行吗?”   崔子卿沉吟片刻,虽还有些气不顺,但总算勉强同意了,还不忘嘱咐尉迟师傅,“别忘了给我搜罗一匹好马。”   寒月也不再看小碗一眼,招呼尉迟师傅整理行装,与田妈妈一道都退了下去。   此时偌大一个的校场就只剩下崔子卿和小碗二人,一下子就冷清下来,小碗有些无措,打从她出现,崔子卿就没有给她一个正眼,更别提说话了,这会子就看见他低着头闷闷地踢脚下的小石子。   小碗心里愧疚,不免就有些讨好地晃了晃手中的篮子,“这是任家的尤夫人捎过来的水果,大奶奶让我拿来给你尝尝鲜的。”   这句话瞬间点爆了崔子卿,他唰地转过身,竖着眉毛,眼神凶狠,“什么破烂东西,小爷我不稀罕!”。   他大步逼近,一把拽过那篮子,“砰”一声摔的老远,满蓝的果儿沦落了一地,这还不解气,他抬起穿着薄底快靴脚一通乱踩,果汁飞溅了一地都是。   看到小碗避退几步,更是怒不可遏,“要不是那个女人命你过来,你是不是都忘了自己是谁了?”   看着快爆出青筋的崔子卿,小碗却松了口气,这样才对,这样才是她熟悉的人嘛,比起生闷气她宁愿崔子卿发泄出来,她挂着讨好地笑,忙道:“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您大人大量,原谅小的吧。”   “说,你是她的人,还是我的人!”崔子卿不听那套,步步逼近。   作者有话要说:  前头铺的伏笔,估计大家也能猜出来了,正式揭开谜底,重点是小碗如何抉择。   ps:jq一定会有哒,汤圆更着急,o( ̄ヘ ̄o#) 握拳!   我们的口号是:努力码字,早日撸出jq!! ☆、传奇的安王妃   第四十四章   小碗苦着脸,再难作答,这其实才是她这么久都没来紫藤阁的原因,初次过来的时候,寒月母女的话就让她起了疑问,回去细细想了想,恍然明白过来,再看今日碰到的刘香桂,还有五色那句没说完的话,如今她更是肯定了自己的判断。   杜嬷嬷培养她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继她之后,成为紫藤阁的掌事婢女!   原本寒月才是更合适的人选,乳母的女儿,年纪更合适,更是难得的忠心耿耿,恐怕在杜嬷嬷离开崔府之前,她已经接受了至少五六年的培养,只可惜她天资有限——从杜嬷嬷离开后紫藤阁一片萧条就能看出一二来,杜嬷嬷不得不临时起意在安阳找到合适的继承人,连换了几个丫头之后才定了自己。   那时,杜嬷嬷还是有手段将这个择定的丫鬟送进崔府的,从香桂的事情上就能看出,可惜后来出了意外,杜嬷嬷在崔府的势力大减,就连信件也再难送入,更别提送小碗入府了。   所以那段时间,杜嬷嬷的心情越发焦躁,直到——崔子闵的未婚妻任书瑶的出事,杜嬷嬷看到了机会,搭上了任府这条线,对小碗卖身之事从后推波助澜,最终如愿送小碗入了崔府。   这一步步有迹可循,小碗如今看的清清楚楚,杜嬷嬷真真好手段、好谋略,这三年来她一步步引得崔子卿以及紫藤阁的下人们承认自己是她未来的继承者,或许还暗自导演了自己和崔子卿的几次碰面,软硬皆施让她到了如今骑虎难下的地步。   不管怎样,她还是步入了杜嬷嬷设下的陷阱,也因此对杜嬷嬷的感情更是复杂难辨,对她使出的手段产生厌恶的心里,想必,在杜嬷嬷心中,除了崔子卿之外,她们这种贱民本来就什么都不是,也不会在意她的喜恶。   可越是这样想,她就对接近崔子卿产生抵触心,虽然明白这少年是无辜的,她还是一次次下意识避免两人见面的时机。   现下,她不得不面对崔子卿的问题了,她是任书瑶的婢女,还是崔子卿的?   “崔子卿,你听好了,我是要离开的,总有一天我要拿着卖身契回家。”小碗垂下眼睛,淡淡地说道。   崔子卿一愣,气急败坏,“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就说一句,你是听那女人的,还是听我的?”   果然,这家伙是听不进反对意见的,小碗压下有些沉重的心情,露出一抹浅笑,“自然是要听你的,不过大奶奶是我如今的主子,我的生死可还都在她身上呢,所以这话可不能给外人听去了。”   崔子卿的嘴角微微扬起,“难怪呢,你不说我都忘记这茬子了,你放心吧,这事包在我身上,我这就去找父亲,让他把你的卖身钱拿给我。”说完转身就要往外走。   小碗一把拉住他的斗篷,哭笑不得,“哪有小叔子要大嫂的婢女,你不怕你爹打死你啊。”   “有什么好怕的,谁像你有那种老鼠胆子。”   “你不怕,我怕,我怕被一棍子打死,好了好了,这事要从长计议。”小碗连连安抚道,“大奶奶家对我有恩情,我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弃她而去,过一段时间好不好,我会想办法的。”   一听到恩情,崔子卿也明白是什么事情,虽然自己打了孙全海一顿,但真正扳倒孙家的确实是任家人,他虽然不服气,但对此也终于是默认了小碗的话。   这时气氛终于才和缓一些,小碗找了个比较安全的话题,“你刚才说让尉迟师傅找马?怎么,你现在没有好马骑吗?”   这个话题果然让崔子卿来了精神,他兴致勃勃道:“家里那几匹马算得了什么,我要的可是真正能上战场的马!”   “上战场?!”小碗大惊,“你要干什么?”   “叫什么叫?没见识的女人就是大惊小怪的。”见小碗还是张目结舌的一副蠢样,崔子卿不耐烦地皱起眉头,勉强开口解释, “现在边关动乱,正是我等杀敌报国的时机。”   “等等,等等,我现在脑子有点乱,什么动乱?”小碗又感到头痛了。   “你们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的。”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谈论到这个话题,崔子卿眼睛都亮了,他随手折下一根树枝,兴致勃勃在地上笔画,“咱们大夏北边挨着两个国家,一个是契丹,还有一个叫月氏。十五年前……”   十五年前,游牧民族的契丹国出兵侵扰大夏国边境,两个月内连下四城,当今圣上贺均,当时还是三皇子,和五皇子贺靖奉命率大军北上,大夏国虽然兵马充足,可惜毕竟长途跋涉兵疲马倦,和契丹的屡次交战中各有胜负。   直到在一次战役中,贺靖兵败失踪,导致大夏军队士气大减,多亏贺均勉力支撑,才不致兵溃城下。这样的僵持状态持续了三个月,眼看大夏的军队粮草将尽之时,发生了戏剧性的转变,传言中已经身死异乡的贺靖带着月氏的大批援兵赶到,在前后夹击之下,迅速大败契丹。   而当时月氏领兵的将领,就是他们的女国君——菩丽塔,这位女王以不满十五岁年纪登基称王,五年不到,月氏就在她的治下达到前所未有的统一繁荣。   就是这位传奇女王,乔装出游时救下了伤重逃出的贺靖,两人在短暂相处之后竟生出真挚的情意,贺靖说服菩丽塔出兵援救,这才有了之前的一幕。   大胜的大夏军不仅带回了契丹首领的降书,还迎回了月氏女王菩丽塔,这位敢爱敢恨的奇女子将王位传给年幼的弟弟盖伊,毅然决然追随情人来到了地处中原的国度,高鼻深目的菩丽塔改了中原人的姓名蒲黎,嫁与被封为安王的贺靖,成为大夏国安王妃。   “还真有这样的女子?”这么狗血的桥段,小碗愕然。   “安王妃是个令人尊敬的人。”崔子卿难得严肃,看着小碗呆愣愣的样子,不免又斜着眼挖苦道,“你还真是乡下来的,连大名鼎鼎的安王妃蒲黎都不知道。除了用兵,她尤其擅长治理民生,她组织匠人改进了玻璃的工艺,还发明了新的印刷法,还有其他什么的,总之很厉害,这是三岁孩子都知道的事情吧!”   卧槽!大夏朝是个筛子吗?这位肯定又是自己的同胞。不过这位可比她和任书瑶高明的多,肯定是自带金手指了吧,看人家一出手,女王啊,王妃啊,玻璃啊,印刷啊,说不定还有《孙子兵法》什么的,小碗吐了一口老血,都是穿,这人和人怎么差距就这么大呢!   “额,是小的我孤陋寡闻啊,少爷大人,这位王妃现在怎么样了?”算起来,这位王妃现在应该三十多岁,正是盛年的时候,不知道自己是否机会近距离仰视一下。   崔子卿耸耸肩,“英年早逝,天才都这样吧,好像我出生那年她就去世啦。就为了这个,没几年安王爷就遵着爱妻的意愿,出海远去了。”   ……还是红颜薄命的悲剧,算了算了,这种故事不适合自己,小碗自我安慰,还是踏踏实实过好小人物的日子吧,等再过三年,就一定请求任书瑶放她出来,小碗再一次坚定信念。   “不说这个了,跟你说说战马吧,好的战马可不比咱们家养的马匹,放到战场上……”崔子卿把话题转回,滔滔不绝跟小碗聊了起来。   小碗正想着弥补崔子卿,说话间不自觉的就顺着他的意思来,崔子卿更是来了兴致,解下斗篷抛给小碗,从兵器架里抽出一根长度约为七尺二寸的稠木长枪,掂了掂分量,利落地挥舞两下。   “别看现在会不会武艺的都配柄长剑在腰上,从街头卖艺的到读书的小白脸都使那玩意,好看是好看了,不过要说战场上,还是刀枪最是实用,小爷我虽然什么武器都能使两下子,不过还是最喜欢刀枪这两样了。”   说着双臂发力,长枪一抖,就播出一个斗口大的枪花,接着就一连串的挑、扎、拦、撩、绞地动作,出招时锐不可当、虚实难辨,回撤时迅疾如风、稳重大气,只见一个红色的身影在偌大的校场上肆意武动,小碗虽然外行,可也能看出他劲力饱满、步伐灵动、枪法变化多段,所谓,所谓“枪似游龙扎一点,舞动生花妙无穷”,他果然天生就是习武的胚子。   一趟枪下来,崔子卿又是大汗淋漓,白玉般的面颊上也染了红晕,一双深邃浓丽的眼睛神采熠熠,他微喘着回到了小碗身边,离着两步的距离,小碗都能真切的感觉到从少年身上传来的热气。   作者有话要说:   ☆、夫妻是冤家   第四十五章   这样恣意才是真正的崔子卿啊,小碗解下帕子,为他拭去额际的汗水。   “少爷,到饭时了。”寒月的声音远远的传了过来,她迈着小碎步急促地走了过来,看到两人眉间就蹙了起来,“小碗姑娘,莫不是要在紫藤阁里留饭?”   小碗这才意识到天色已晚,竟然不知不觉就在这里待了一个多时辰,不免有些局促不安,她退了一步,赶忙把帕子塞回袖子里,“瞧我糊涂的,不留了,我这就走,下次有机会再过来吧。”   这话是对着崔子卿说的,崔子卿有些不大乐意,可小碗之前的话他也听进去了,知道如今小碗是任书瑶的奴婢,他不好插手,虽有些不乐意,可并没有反对。   小碗松口气,看看手上的斗篷,就要给崔子卿重新披上,可刚抬手,就被走近的寒月一把扯走,看寒月拿着斗篷亲自给崔子卿系上,又仔细抚平了袍角,不知怎的,心里有些发紧。   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她走回鹄鸣苑,直到看见在回廊下来回踱步的秋茗,这才回过神来。   “你怎么才来!”秋茗蹙着眉,朝着小碗使眼色。   小碗会意,和她一道走到回廊拐角处,才小声问道,“碰到老爷去紫藤阁了,耽误了时辰。你怎么不在里头伺候?”秋茗白天里几乎是不离任书瑶一步的。   “还说呢,奶奶从静园回来的时候还很有精神。就在大爷回来之后,把我们都遣出来,也不知道这两个冤家悄悄说了什么,不一会儿大爷就怒气冲冲摔门出去了,留了奶奶一个人在里头,也不愿见人,可急死我了。”秋茗捏住手里的帕子,咬紧嘴唇。   滕白的事情还没过上一个月,这边怎么又闹上了?小碗心里咯噔一下,心思回转,“奶奶在静园里跟二小姐可是谈论什么了?”   “说了挺多的,大多是平常的话。”秋茗拼命回想,“唉,我脑子笨,她们说的我都听不懂,哪里记得那么多,唉,若是有你在就好了。”   被秋茗这么一说,就更没头绪了。   就在小碗犹豫着是不是要进去问问情况,房门“砰”地就被推开了,任书瑶还是一身居家的半旧衣裳,头发有些松乱,眼睛有些红肿的样子,看起来应该是哭过了。   她没有招呼任何人,拎起裙角就往外走,小碗和秋茗一左一右的感觉拦住她,“奶奶,这么晚了,您这是要去哪里?”   “我要去静园。”微微红肿的眼睛里满是坚定。   “奶奶,已经是这个时辰了,大爷前脚才离开,您又不吭不响地就要去静园,怕是不妥当。”小碗虽不明白出了什么事情,但肯定和崔静的话有关,大爷已经摔门走了,她再这个时候红肿眼睛出去,怕是不到一刻功夫,闲话就会传到崔府上上下下。   任书瑶一把挥开小碗的手,“这不妥当,那不妥当,那你倒是说个四五六出来。崔静有句话还是说得对,杜嬷嬷再老练,你再有几分小聪明,可也不过是婢仆之流,又能帮我什么?”   一句“只是婢仆罢了”说得小碗心脏一紧,今日里一次两次的被这事刺到,她久久不能平复,小碗连表面上的笑容也难以维持,她收回手来,有些难堪地垂首站在一边。   秋茗原本也想规劝,可看到小碗被如此呵斥,她也不敢再开口,只能含着歉意看了小碗一眼,让开路,任由她往大门处走去。   就在这时,一个守门的婆子急匆匆过来通禀道:“二小姐来了。”   来的好巧,小碗愕然,大爷前脚刚走,崔静后脚就到,是巧合,还是?   崔静来的低调,身后就带了一个烂柯,见到任书瑶就先笑道:“刚刚吃了大嫂送来的果子,这吃人嘴软,我这就巴巴的亲自下厨做了桂花酥送来了。”说罢,身后的烂柯就打开了手中描金的楠木食盒,果然,几只精致的桂花酥摆在里头。   任书瑶先是一愣,脸色有几分怪异,嘴唇动了动也没发出声音,就这么僵硬地立在原处。   眼看着场面就要冷下来,小碗垂首上前,福了福,“天气寒凉,还请二小姐进里头说话。”   说罢,又朝着秋茗使了使眼色。秋茗会意,半架着任书瑶和崔静一前一后进了屋。   任书瑶这才回过神,眼见着急火烧上了眼睛,她竖着眉毛就要开口,谁知道崔静一挥手,没给她说话的机会,反倒是不慌不忙地让烂柯摆上点心,“这桂花是前几个月我带着丫鬟在院子里摘的,洗净了,用糖腌过,做酥饼最是好吃,就连母亲也是赞不绝口的。”说着,就把点心推了推。   任书瑶一肚子的火气疑问就被这口点心憋了回去,坐在一边咬着酥饼,颇有些坐立难安的样子。   这两人年纪相差五岁有余,可城府真是天上地下,小碗不便多说,只悄悄拉了一下任书瑶的衣角,希望她至少能装出几分当家主母的样子。   可惜,任书瑶回过头,给了一个疑惑的眼神,小碗只能垂着眼睛,轻声道:“大奶奶知道二小姐是个雅致的人物,自从得了这几两茶,就时常念叨着要请您来吃吃看,如今看来,配上这桂花酥正合宜。”   任书瑶愣了愣,这才回过神来,虽不知小碗的用意,但还是顺着她的话茬点了点头。   小碗退后蹲个福,“奴婢领命。”,踅身出了门,片刻就捧着一个乌木托盘进来了,那托盘通体黝黑古朴,未见雕琢的痕迹,就更衬得摆在上头的那套玻璃茶具晶莹剔透。   虽然大夏朝已经有了玻璃工坊,可这等造型和剔透度的玻璃器皿,还是只有海外的舶来品,这套茶具也算是任书瑶嫁妆里能拿得出手的一件器物了。   小碗轻巧地放下托盘,在玻璃壶中放入带着少许嫰栗色的茶叶,手执水壶以滚水缓缓注入其中,只见嫩绿色的叶片在透明的玻璃壶中上下翻滚纷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舒展开来,此时透明的茶汤已变成通透碧色,清香醇厚的气息瞬间弥漫在整个房间内。   崔静饶有兴趣地看了小碗一眼,转头对任书瑶道:“好茶。”   任书瑶端起玻璃杯,呷了一口茶水,感觉那种带着醇厚清香的温暖顺着咽喉缓缓流下,不知不觉情绪平稳了许多,“还好吧,是我娘准备的?”这话是对小碗说的。   “回大奶奶话,是太太准备的,这龙井是明前采摘的,配上这桂花酥一起吃,最是合宜。”小碗垂着答话。   “嗯。”任书瑶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又转头看向崔静,“我有事要问问妹妹,我人是直肠子,若是话不妥当了,还请妹妹别见怪。”好在刚才那一来二去的打岔,此时的任书瑶已经恢复了理智,再问崔静,已经有了分寸。   “嫂子请说。”   任书瑶道:“今儿你跟我说了许多我闻所未闻的事情,让嫂子我也是大开眼界,原来这个世道女子也能有这么个活法。”   “可是安王妃蒲黎的轶事?这也算不得什么,市井小二都能唱出一两个童谣出来,我只是从外祖父那里听得更多一些罢了。”   又是安王妃?小碗眼皮微抬。   作者有话要说:  过渡章,又一次转折即将开始~~   下章预告:小碗要倒霉了,要成长了,马上就有jq了。   一定会啪啪打回去哒,高氏,崔静,刘香桂一个都跑不掉,o( ̄ヘ ̄o#) 握拳!    ☆、任书瑶的新决定   第四十六章   “那毕竟是过去得事情了,我说的是妹妹你,我看妹妹不仅饱读诗书,还颇有见识,真不似普通闺阁女子。”任书瑶定定地看向崔静,话锋一转,“你说大爷读书上头不仅有天分,还十分的勤奋,只可惜太勤奋了。这话我听得懂,我过门也有月把时日,大爷是怎么闭关苦读的我也清楚,你这话是不是说大爷这样太过闭塞?”   崔静垂着头抿了一口茶水,并不回答。   任书瑶看她这样的回应,有些失望,“你后头又说,外祖父德高望重,在当朝也数得上一等一的人物,能与说上一席话都会受益匪浅。你就与外祖父惯常有信件往来,只可惜你哥哥性子倔,甚少主动与他联络。你这话说与我听,不就是让我劝劝你哥哥要勤与外祖父信件往来吗?不是让我劝说他除了读书,要多学学为人处世之道吗?”   崔静叹息,将茶杯轻轻放回桌面,又拿了帕子拭了唇角,才不慌不忙道:“所以你就这么跟哥哥说了?”   任书瑶砰地拍了桌子,“你那话前话后的意思不就是如此,你知道大爷会发怒还引得我这么说话。”   “我可说了一句错话?”   任书瑶脖子一梗,被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可那是我亲哥哥,你是我亲嫂嫂,我害你们可有何好处不成?”崔静放缓了口气,“有些事我这做妹妹看在眼里,急在心中,却不能吐一个字。我看嫂嫂不是那等只知道家长里短、三从四德的蠢妇,才把心里的话说与嫂嫂听,大哥大嫂好了,我这做妹妹的才能得好不是吗?”   这话说的情真意切的,任书瑶也不得不低头称是。   “哥哥与读书上头,一直是颇有天赋的,就是因为如此,也难以听进别人的劝说。我以为哥哥嫂嫂新婚燕尔,不同一般,才想着让嫂嫂……没想到,对不住了,是我思虑不周。”崔静又长长的叹了一声,话锋一转,“这世上的男子多自负,他们听不进女人的话罢了。”   任书瑶一听,回想道刚刚自己的夫君呵斥她愚妇,让她少插手自己的事情,心中的委屈和伤痛顿时涌上来,夫君虽然好,但也脱不出这个时代的局限,在他的眼中,她也不过是个生儿育女的工具吧。而崔静一席话,让她一时间又仿佛找到了知己,在这个落后闭塞的时代,竟然还有崔静这样的女子,心中顿时又对她亲近不少。   小碗听着这话却有些不大对劲,有这么劝的吗?这不是让小夫妻离心嘛?这姑娘到底什么心思,她起了警惕,“不过是一次口角罢了,都说床头吵架床尾和,夫妻俩没有过夜仇,待大爷回来,大奶奶说上两句软话,这事情也就过去了。”   “凭什么要我说软话?我哪里做错了?那滕白的事情还没过去,又无缘无故的……”任书瑶一急,眼圈又开始泛红。   崔静探过身,轻柔地拉住任书瑶的手,又瞟了小碗一眼,“你这丫头倒是有趣,惯会当和事老,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哥哥的人呢。”   “二小姐,这话奴婢可当不起。奴婢不过想着大奶奶和大爷和和气气的过日子罢了。”小碗屈身一躬,说得不卑不亢,“两口之间的事情,不能什么都能说得清楚,算计得明白。”   谁知道就是这句话竟然让任书瑶炸起来,“就是有你们这等人,不分青红皂白的,就知道抹浆糊,才纵得男人们一个个狂妄自大。凭什么男尊女卑,凭什么男人是天,什么三从四德狗屁一堆,还有你们给我看的什么《女四书》,都是男人写了祸害女人的破烂玩意儿。”   这大半年来任书瑶压抑的本性,在这一刻加倍的反弹起来。   小碗目瞪口呆,这还有外人在怎么能说这种话,“奶奶息怒。”她朝着任书瑶打眼色,有些事情可以想,但绝对不能说出口。   “有什么好怕的,我又不是那等迂腐的碎嘴婆子,嫂子这话我听了,就忘了。”崔静笑得不以为然。   任书瑶朝着小碗一皱眉,“你先出去吧,真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说完就不再看她一眼,反倒是拉着崔静开始抱怨她受了教养嬷嬷多少折腾,如此那般。   小碗心一紧,坏了,怎么就这样了?又想要说什么,可惜崔静带来的丫鬟烂柯直接出手把她推搡出来,任书瑶见她退个踉跄也没有丝毫言语,小碗无奈之中,也只好黯然离去。   小碗顶着周围粗使婆子、丫头窥探的眼光,挺直了摇杆,独自回了自己的房间。她有种不好的预感,事情的发展似乎脱出了她的预想,有些事情已经不是她努力能抓回来的了。   小碗晚饭也没吃,闭门坐在小桌前静静等待。   果然,入夜后,秋茗敲门进来了。   “委屈你了,大奶奶那话说的重,她没一会儿也后悔了,只是拉不下脸来同你道不是。”秋茗握着小碗的手。   小桌上的油灯一明一灭的闪着,打在小碗的脸上,让她的表情也不真切。   “可当不起这话,大奶奶说得都对,是我说话做事不妥当,不能为大奶奶分忧解难,有愧于太太的托付。”一字一句。   “你能这么想就好,心气不能太高了。虽说是奴才,可做到咱们这样的,可比一般人家的闺女还要强上不少。可即使这样,也不能奴大欺主不是,大奶奶再怎么说也是主子,咱们哪能做的了主子的主。”秋茗拍拍她的手背。   果然,连秋茗也这么说了,是嫌她影响任书瑶太多吗?小碗垂下眼睛,即使她尽力压抑本性,夹着尾巴做人,可还是难逃别人的揣测,也许就连她不争名夺利的行径,在外人看来也是孤高不合群的吧,是她想茬了。   “只要大爷和大奶奶能和好就行了,我也不求别的。”小碗漠然地看着跳跃的火光,淡淡地说道。   “这个……”秋茗略一犹豫,“这个你先别管了,大奶奶是个主意大的,咱们也不好规劝。大姑娘到底是大爷亲妹妹,不会害了大奶奶的。”   这就是不让她再插手的意思吧,小碗明了,揉揉眼睛,轻轻一笑,点点头,“好,我明白,都听大奶奶的。”   从那时起,小碗就逐渐被排除在鹄鸣苑的核心之外,其实她原本就不管具体事务,只是任书瑶逐渐不再带她出入,除了偶尔还跟去正院理事,她几乎过着隐居的生活。   直到第二年盛夏的一天,那天特别热,天空中一丝云朵也无,烈阳直直暴晒在庭院里,就连那些一直被呵护有加的翠竹兰草都打了蔫,小碗穿着薄底绣鞋走在从后罩房到偏厅的青石板路上,都能感觉到脚底烘烤着的热度。   是大奶奶任书瑶突然招她过来,小碗也在心里暗暗揣测缘由,也许是看她用处不大,要放她出去呢?她心里浮现出一丝渴望,这些日子她总是想到这个。   没想到,“我听闻你有些做生意的本事。”任书瑶抿了口茶水,开门见山。   小碗一怔,这又从何说起呢。   任书瑶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把茶杯往小几上一放,“你也不用藏着掖着,这些事情我早从杜嬷嬷那里听说过。”   小碗这才反应过来,应该说的是帮邢爷爷的那件事吧,她垂首答道:“是,不过那都是陈年旧事了,不值得一提。”   “那时你才十岁,就有这个本事,不错。”任书瑶正色道,“掌家理事的事情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个套路,你管不管都没什么差别,所以说,我也没什么能用的上你的地方了。”   小碗心里一紧,这是什么意思?其实掌家理事的事情还大有学问,就冲着任书瑶过门快一年的时间,崔家掌事的大权还稳稳都在崔静手上,就这一件,就该任书瑶重视才对,可惜,现在的任书瑶对崔静几乎是言听计从。   她舔舔嘴唇,艰难地要开口说什么,就被任书瑶不耐烦的打断。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又是那老一套,你就甭操这个心了。”任书瑶继续道,“不跟你兜圈子了,你也知道我跟大爷之间有点问题,理念上的问题。”   小碗虽然不在贴身伺候,可任书瑶和崔子闵的问题早就是人尽皆知了,自从大爷摔门出去,任书瑶也不再服软,两口子就此难有个笑脸,虽然秋茗几个也常劝任书瑶,可不知道崔静给她灌输了什么理念,她抵死不低头。崔子闵又是个清高的读书人,更不可能对个女人认错,两人虽还在一个房间里住,可惜,早就是同床异梦,相敬如“冰”了。   “和离什么也不可能,可那个男人靠不住,我这辈子也不能都指望在他身上。”任书瑶神情淡淡的,不到一年的时光就将之前那个跳脱的女孩磨变了样子,“我手上有些嫁妆,大部分是田产,还有几处铺子也不都是安阳那里的。去年的出息还算凑合,可这么下去也没大起色,我想着,让你在杭州府这边看看,我想盘下几个铺子来经营。”   作者有话要说:  某人又要出来打酱油喽。 ☆、再见薛瑾   第四十七章   又是崔静的主意?只是小碗的第一反应。   可,事到如今她又能如何呢?她和任书瑶处事的观念相悖,势必渐行渐远。劝还是不劝,犹豫了片刻,终究不能违背自己的良心,她低声道:“奶奶想要经商赚银钱的想法没有错,可您毕竟是官家奶奶,行事还需谨慎,万一落下与民争利的话柄可就不美了,还是先告知家中长辈才好。”   “你管的太多了。”任书瑶面色发沉,她一字一句地说道,“你还是不明白,谁才是你的主子!”   “是。”话已至此,多说无益,小碗顺从地福了福身。这些日子以来,任书瑶越来越有主子的威仪,这本是好事,只可惜……   “很好。”果然,任书瑶露出了志得意满的笑。   “奶奶可有什么计划,要做什么生意,多大的规模,人手货品可都心里有数了?这些定下,我才好知道要找什么样的铺子。”小碗恭敬道。   任书瑶脸上笑意更胜,“果然我没看错你,虽然做事思前顾后的,不过好在还算是周全。我想着做女人的生意,做有钱的女人的生意,从衣裳、首饰,到脂粉、餐饮,全部囊括。我要做出整个大夏国都没有铺子,就连宫里的娘娘们也以穿了我家的衣裳为荣。”   好么,好大的口气,小碗忍不住抬眼看了任书瑶一眼,“奶奶,这一口可吃不下一个胖子,得慢慢来。”   “怕什么,现在正有个可用的机会。”任书瑶站起身,志得意满地踱了两步,“想必你也知道安阳城的首富薛家吧?”   薛家?小碗一惊。   ***   第二天,小碗一大早就被打包塞进了马车里,看起来任书瑶早已安排好了一切。   在马车有节奏的颠簸中,小碗默默地整理昨天任书瑶带给她的信息。   原来,安阳孙家倒台之后,曾经攀附与他的薛家不仅没有就此没落,反而当即甩掉孙家的影响,迅速搭上了更上层的官员,一举成为大夏国皇商,让所有准备看戏的旁观者瞠目结舌。薛家内部也因此彻底洗牌,薛家老爷退居幕后,薛瑾顺利接着成为新一代家主。   如今薛家将生意从安阳县迁至杭州府,已是这里炙手可热的新贵家族。   任书瑶是通过崔府一个外院管事搭上了薛家的线,竟然直接约了薛瑾来谈她的生意。   小碗苦笑,她应该庆幸任书瑶没有亲自出来跟薛瑾谈判吗?或许她还真有这个想法,不过身边丫鬟婆子不断,她也没有那个能耐避开所有人的耳目。   不过,也好,小碗微微扯开厚厚了帘子,一道刺目的阳光射进来,打在小碗的面容上,她有些不适应地眯起了眼,从缝隙里往外看去。   比起安阳来,杭州府的街道更加宽敞平整,两旁酒肆、茶社生意兴隆,道路上车水马龙,行人如梭,还有光着膀子等待活计的大汉,赤脚奔跑的总角小儿,挎着篮子讨价还价的老妇,原来,生活也能如此的鲜活。   看着这些,小碗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笑意漫进了眸子里,整个人散发出了灿烂的神采。   这才是活着的气息啊,久违了。自从进了崔府,她就再也没有迈出过那个高高的门槛一步,也许更要早,在任家,在杜嬷嬷的四合院里,她住的地方越来越大,可她的自由越来越小……   拉着帘子的手指慢慢攥紧,快要不能忍受了,可离约定的日子还有两年,小碗抿住嘴唇,反抗的念头不可抑制的掀起。她猛地拉上帘子,闭上眼睛:小碗,你答应过的。只要舅舅大仇得报,你就要遵守约定。只要任书瑶需要你,你就必须待在她身边!   在心中默念一遍又一遍,当马车渐渐停下,小碗带上斗笠,走出马车的时候,已经恢复了往常的从容。   约定见面的地方在薛家的一个酒楼后院,小碗被随从自后角门引入内里,才发现此处别有洞天。   地处闹市,和繁华的街道只有一墙之隔,可这小院却有种古朴悠闲的韵味。院子不大,纳凉的竹棚上头爬满了蔓藤,一串串晶莹剔透的葡萄垂挂下来,竹棚下头摆了两只斜靠背的宽大竹椅,中间并一张小巧玲珑的书桌。   薛瑾早已在门旁候着,一见前来的是个戴着斗笠的年轻女子,也不抬眼去看,姿态恭谨,言语谦逊,“寒舍简陋,还望姑娘不弃。”   小碗莞尔,她随手摘下斗笠,还了一礼,“薛少,好久不见。”   “小碗?”薛瑾愣住,竟有些失态地上前一步,伸手就要握住她的肩膀,在指尖触碰到衣服的一瞬间,他回过神来,赶忙缩回了手,“不好意思,失态了,你怎么在这里?你可知道你哥哥在四处找你。”   “……”小碗黯然,无言以对。她当时走的匆忙,不知如何跟表哥秋实他们解释,说为了舅舅表哥而卖身为奴吗?她无法开口,也无法辩解,干脆留下模糊的书信,就道自己伤心,无颜面对舅家人,干脆出去历练一番,莫要担心。   “你这丫头,你现在在崔家?跟崔家的大奶奶是什么关系?”刚问完,就看到小碗的衣裳,眉头不由一蹙,“莫不是做了崔府的丫鬟?”   小碗低着头,默默地看着自己的脚尖。   薛瑾到底是人精,片刻功夫就把事情猜了个大半,“唉,枉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怎么这种时候就乱了阵脚呢。”薛瑾来来回回踱步,实在是不知该拿她怎么办,“你可知道,孙家倒台的最大受益者是谁?是任知坤!那老狐狸早就想对孙家动手了,就算你不去求,孙家一样没有好下场!”   “我知道,可是,那种时候,我实在是不能等,也等不起了……”回想起那段晦暗的日子,小碗神情感伤,“不能亲手解决孙全海那个畜生已经是遗憾了,无论如何,我都要在整垮孙家上推一把。”   “推一把?就把自己卖了是吗?”薛瑾气笑了,“我不管那些乱七八糟的,当时要是我在,也不会,唉……现在多说无益,我去跟崔学知崔老爷说说,把你赎出来。”   “这……”薛瑾从不欠她什么,能做到如此地步,她心下感激,但是小碗还是艰难地摇了摇头,“我答应尤夫人的,大奶奶一日需要我,我一日就跟在她身边。”神色不免有些黯然。   薛瑾看在眼里,一抹难辨地神色闪过眼底,他顿了一下,“这些你就不用担心了,我自会处理。”看小碗还要说些什么,他立刻开口打断,“说正事吧,来,咱们坐下说,崔家大奶奶派你过来跟我要谈些什么?”   小碗也不想再跟薛瑾说那些沮丧的事情,顺水推舟,随他一起坐在了竹棚下。   薛瑾示意要来斟茶的丫鬟退下,亲自给小碗泡上茶水,“说罢,跟我不用客气。”   “好在是你,要不,我都不知道如何开口。”小碗苦笑,接过茶水抿了一口,也不隐瞒,将任书瑶的构想转述出来。   听到娘娘们也要穿她设计的衣裳这一条的时候,薛瑾倒茶的动作一僵,茶水差点溢出来,他赶紧把茶壶放下,不可思议地看着小碗,“这是你们家大奶奶的原话?可跟崔家的大爷商量过?”   小碗有些尴尬地摇摇头,“她还年轻呢,跟一般的后宅女子不大一样。大爷那边,我就不太清楚了。”   “我看崔家大爷是个循规蹈矩的人,怎么会有个这种夫人。”薛瑾眉心又隆起,暗暗决定一定要尽快把小碗从崔家大奶奶身边弄出来,“我收到她的信笺的时候,也很是唬了一跳,哪有内宅妇人给外男去信的,直到刚才还将信将疑呢。”   薛瑾从袖口里摸出一封信,推到小碗跟前,“收好了,带回去在你家奶奶眼前烧了,万万不可再经他人之手。”   小碗默了,任书瑶还真敢!她写信的时候周围怎么没人制止呢?就算她不在身边服侍了,不是还有秋茗和澄心吗,这两个大丫鬟可都是谨慎规矩的。薛瑾的话让她都臊的不行,三两下就把信笺塞进自己的袖子里。   “放心吧,不会再有下回了。”小碗喏喏。   薛瑾揉揉头,“跟崔家做生意,我原本是最乐意不过的。不过,若是大奶奶的生意没在崔老爷、大爷那里过明路,我可不敢私下应承。薛家不是我一个人的,我不能承担这个风险。”   小碗默默地喝了一口茶水,这个结果她并不意外,“我晓得了。”   话到此处,两人都默默地喝着茶水,一时间一片静谧。   薛瑾突然开口道:“我得到一个消息,只说一次,你听过后可就要忘了,这话是给你保命用的。”   作者有话要说:  好抽QAQ    ☆、灵宝作死,小碗受累   第四十八章   薛瑾突然开口道:“崔家背后是高夫人的娘家,宰相高永。今上登基靠的是两个人,文臣靠高永,武将靠安王,这两人本是势均力敌的关系,可自从十年前安王出海远游之后,高永鲸吞蚕食了他的势力,逐渐在朝堂上一家独大。我是搭上了崔家的线,才拿到皇商的资格。”   薛瑾神情莫测,他将丫鬟侍从遣退到角落,才小声道:“小碗,我说与你听,你听过后可就要忘了。这话是给你保命用的。有消息说,安王可能要回来了。他的归位,到底能掀起多大浪,谁也说不清,但是,我隐约得到消息,今上对……已生出忌惮之心。”   小碗骇然,这是她头一回听到有人跟她说起大夏国朝堂之事,原本离她很遥远的事情,似乎又在她触手可及之处,薛瑾的潜台词她听得明白,可是,这艘船她上了,哪里是那么容易就下去的?   她咬着下唇,勉强露出微笑,“谢了,我最怕死了。你放心,我不过一个奴婢,逃命容易的紧。倒是你,万一,不会连累到你吗?”   薛瑾依靠在椅背上,神色中有种说不上来的自信,“我既然能拿到这个消息,自然会做二手准备。除了茶的生意,薛家正在接触北方的贸易,皮毛、药材、马匹,要知道,所谓皇商,在战时,更重要的职责就是为皇家督造兵器运输粮草。”   那就是说,薛瑾已经接触到了大夏国的武官系统了。小碗又默,这只狐狸都要成精了,自己果然太弱了,越混越回去。   不过,说到这个,“薛少,你手上可有上好的马匹,最好是训练过的战马。”崔子卿一直心心念念的就是这事,小碗早就想为他做点什么事了,可是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根本没机会。   薛瑾眉毛一挑,“那还真巧了,若是你昨日来,那肯定是没有,杭州府这地方怎么会有战马呢。不过,今天倒还真有一匹好马,就在前头的马棚里,走,我带你看看去。”   小碗重新戴上斗篷,跟着薛瑾从院子里一处月亮门穿出,经过一段狭窄的青石路,终于从那个幽静的小院进了喧嚣的酒楼。   薛瑾并未停步,他将小碗挡在内侧,迅速从夹道绕到了马棚。   还没到跟前,远远就听到挣执声。   “敢来老子地盘上闹事儿,你活得不耐烦了!”这高亢的频率耳熟啊,小碗从薛瑾身后伸出脑袋,隔着斗篷看出去,哦,原来是老熟人了——薛瑾的小厮捧砚,惯常拿着眼白部分看她那个。   “真不是,这,这匹马不能卖。”一个身高九尺,面堂红黑的魁梧大汉哑着嗓子磕磕巴巴的说道。   捧砚不耐烦的一挥手,“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买卖,怎地,还想反悔?”   那汉子急了,抬手就往前迈了一步。   捧砚“嗷”地向后跳了一大步,扯着嗓门叫道:“怎么,要动手,来啊,来啊,小爷我还真不怵这个,有本事就朝小爷脑袋上砸,来,朝这。”抻着脑袋就往大汉身上凑。   “这是怎么了?”薛瑾眉头紧锁,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他示意小碗躲在后头,然后独自走了过去。   “少爷!”见薛瑾的到来,捧砚顿时来了精神头,指着那大汉劈了啪啦的一通,“就这匹大宛马,昨儿李金宝亲自牵来卖给小的的,小的可没敢讹人,足足给了一百两!”   “李金宝?”薛瑾声音低了下去,转身对那大汉抱拳一鞠,“这位壮士,可能其中有些误会,咱们不妨慢慢谈。”   那鲁大汉也急了眼,“谈个屁!这枣红的大宛马整个杭州府就这一匹,俺就出去撒了泡尿,这马就进了你们家圈。管你们使了什么腌臜手段,害你大爷我找了一宿了。我呸,欺负到俺头上,你们得问问爷我的拳头同不同意。”   说着,就开始挽上袖口,看那拳头,就像砵一般大小。   “什么走失,睁眼说瞎话。”话说得厉害,可对着那拳头,捧砚的声就开始发飘,“分明就是李金宝卖给我的,我可是亲眼看见,这马是从他的宅子里牵出来的!”   那汉子一愣,半晌没说出话来。   捧砚来了劲儿,抱着胸,“没话好说了吧。”   “李金宝?”那大汉反神来,扭头朝后头一喊,“你丫给我出来,到底怎么回事儿!”   只见一个圆胖的黑皮少年畏畏缩缩从墙角处不情愿地挪出来。   捧砚“嗷”地一嗓子叫开,“王八蛋李金宝!你可出来了,跟他说,这马是我从你手上买的。”   那个叫李金宝的少年缩着脖子,眯着一双小眼滴溜溜地转了两圈,“捧砚大爷,对不住了。这马是怎么到您这儿的,小的我还真不知道,保不齐是您见财起了意呗。”   捧砚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他抖着手指着李金宝,“你这混账东西,睁眼说瞎话!走,咱们见官去!”   撸起袖子就要拽那圆胖少年,李金宝噌地退到黑牛身后,尖着嗓子大叫:“打人啦——商贾人家欺负到当官的头上来了,你可知我家二爷是什么人物,我可是他奶兄弟!黑牛,上,打死了小爷我担着!”   随着这嗓子一喊,那黑牛就开始撸袖子。   看着薛瑾主仆就要挨打,小碗再也顾不上别的了,她一把丢开碍事的斗篷,拎着裙子就往前跑,边跑边喊道:“住手!都是误会,自己人!”   是不是自己人不知道,反正先这么喊了。   这一嗓子还是有点效果,那拳头刚挨到薛瑾的肩头就停下了。   “你又是哪个?”黑牛粗声粗气问道。   小碗微微一福,“你可是龙舟队的队长黑牛?”   被刚才那么一刺激,她才想起这名字在哪儿听过,正是去年端午节,和崔子卿在画舫看龙舟的时候听他随口提到过。   也不管有用没用,小碗就开始硬起头皮拉关系,“去年请你去安阳赛龙舟的正是薛家,而这位就是薛家的二公子,也算是相识一场,有话好好说。”   那黑牛眨巴眨巴眼睛,显得略有些犹豫。   李金宝见势头不妙,赶紧着扇风点火,“黑牛大哥,甭听那丫头挑破离间,你跟薛家不过是个买卖关系,你不会就为了那点银子,就忘了二爷的恩情吧!”   这话说得重,那黑牛一听就恼火了,“薛家算球,小丫头唬人呢,让开!要不是老子不打女人,就连你一起收拾了!”那砵大的拳头就高高扬起。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薛瑾一把将小碗带到身后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一声高喝,“快住手!”   只见身着朱红劲装的崔子卿匆匆赶来。   这半年正赶上崔子卿抽条,如今的他已经比小碗高了一个头,显得又瘦又高。   “这怎么回事?”变声期的崔子卿声音嘶哑,额际还渗着汗水,一双浓丽的眉蹙起。   “少爷,少爷。”李金宝以不符合圆胖身形的速度蹭地就扑了过去,“这做买卖的就要欺负到您头上来了,连您的爱马都敢讹,多亏了小的我眼厉,带着黑牛兄弟给您出口气。”   崔子卿没有理睬他,视线如刀锋一般刺向小碗。   小碗不自觉的缩了缩脖子,大夏天里竟打了个激灵,这少年不知从何时起竟有了这般气势。   不过话又说回来,原来这匹马原来是崔子卿的,那么……   小碗硬着头皮从薛瑾身后站出来,搓搓手,扯着笑脸,讨好道:“二爷,怎么您也出来了,原来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啊。”说完就想扶额,妈蛋,她根本没敢什么坏事好嘛,怎么这么心虚。   话音未落,李金宝脸色迅速就不好看了,他眯着小眼往崔子卿脸上那么一瞄,他们二爷好像没有反应啊。顿时壮了底气,“谁跟你一家人啊,你谁谁啊,敢乱攀关系,赶快滚!”   “闭嘴!”崔子卿冷冷呵斥,他不在看小碗一眼,转向黑牛,“黑牛大哥,麻烦你把灵宝带走,我回头再收拾他。”   那黑牛二话不说,像提小鸡子一样,一把提住李金宝的领子,大踏步就往外去了。   “是小弟管教不严,失礼了。”崔子卿肃容,双手抱拳朝薛瑾一鞠,“不过,那大宛马我今日必要带走,明日就奉上黄金百两以示歉意,告辞。”说完转身就要走。   “慢着。”捧砚又来了精神,“我们薛家可不缺银子,这马还非不给了。”那边薛瑾一把捂住他的嘴,却是迟了一步。   崔子卿停下脚步,似笑非笑地回过头来,“怎么?今儿还真不能善了了?”   那捧砚被捂住了嘴还“呜呜”地要说话,被薛瑾使劲儿按住了,他一条胳膊还夹着活蹦乱跳的人,也不妨碍薛瑾笑得谦和,“卿二爷,原就是一场误会,君子不夺人所爱,那大宛马本是二爷心爱之物,小人自然双手奉上,谈银子就伤感情了,还请二爷笑纳。”   崔子卿冷哼一声,面上隐现得意之色,可在看到杵在一旁装鹌鹑的小碗时,那一丝得意又化作怒火,他猛然一转,大踏步离去了。   小碗意识到这事儿不能善了了,伸头一刀缩头一刀,横竖都是死,不如早死做托生,心一横,跟薛瑾匆匆告别,就追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哦厚厚,某人吃醋鸟~    ☆、崔子卿吃醋   第四十九章   小碗意识到这事儿不能善了了,伸头一刀缩头一刀,横竖都是死,不如早死做托生,心一横,跟薛瑾匆匆告别,就追了上去。   待薛瑾看崔子卿和小碗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视线离了,这才慢条斯理地放开扑棱半天的捧砚。   “少爷,你干什么呢?怎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啊。”捧砚还一脸的委屈。   “你可知今日犯了什么错吗?”薛瑾垂着眼睛,不慌不忙理了理袖角。   话说得淡淡的,可捧砚却吓得一哆嗦,噗通就跪下了,“少爷,小的鲁莽了,小的就是有口无心啊,下次再也不敢了。”   “下次?”薛瑾冷道,“再有下次我可救不了你的小命。那李灵宝是谁?黑牛是谁?二爷又是谁?你刚从安阳过来不清楚情况我本不该怪你,可你行事怎能如此大胆莽撞!不要说如今薛家是皇商了,越是这样越是要谨言慎行,这些日子你不跟在我身边,行事越发回去了。要知道,可在那些真正富贵人家眼里,薛家泼天富贵也可以瞬间化为飞灰。   那二爷是布政使崔大人最心爱的幼子崔子卿,李灵宝是他奶兄,黑牛是杭州府出了名的泼皮,力大如牛,只听崔子卿一人使唤。那崔子卿如今不过十三岁,就早已是杭州府出了名的小霸王,斗鸡走狗,打架斗殴,就没有不敢做的事!好在年级尚幼,又有崔大人庇护,没能惹出大纰漏。这杭州府怕是没人敢招惹他一根手指头吧?”   捧砚不禁咋舌,“那岂不是跟安阳的孙全海差不多人物。”   说道孙全海,薛瑾面色微沉,一言不发,半晌才问道:“我那大嫂如今……”。   捧砚偷眼揣度着主子意思,“大奶奶怕是熬住不了,小的来的时候,家里已经在给她准备后事。老爷说了,这事儿无需张扬,少爷您也不需要再回安阳一趟了。”看薛瑾并无异色,才大着胆子继续说道,“也是大爷太会折腾人,本来把那孙少爷宝儿还给丁姨娘就让大奶奶少了半条命,后来大爷迷恋上了楼子里□□,先是整月不归家,后来干脆连人都带回府了,现在已经是大爷院里的楚姨娘了。”   “好了。”薛瑾沉声道,“大哥院里的事情你少打听。”   “是,少爷。”   ***   “二爷!卿二爷——”   后头小碗踩着小碎步气喘吁吁一路狂追,前头的崔子卿轮着两条长腿头也不回大步往前走。   “崔子卿!”小碗追了半天距离也没缩短,怒上心头,“有胆就别回头,躲我一辈子!”   这话一出,前头的瘦高身影立刻就减慢了速度,不过崔子卿还是梗着脖子坚决地不回头。看那少年一步一步朝前挪,小碗好气又好笑,她提起一口气,拎起裙角跑了过去。   “喂,闹什么别扭呢。”小碗伸着头去看崔子卿的脸色。   崔子卿抿着唇,一言不发,又开始加快步伐。   “喂,喂,喂,我怎么招你惹你了,见了面招呼都不打一个。”小碗急了,伸手就往崔子卿腰带上扯,没办法,他穿着一身练功的劲装,其他地方不好下手。   指尖刚碰到腰带,崔子卿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蹭地跳开,“你又想干嘛?”崔子卿瞪大眼睛,哑着嗓子道,“你是女人吗?怎么一点廉耻心都没有!”   “……”,小碗的手就这么尴尬地摆在了半空中,她收回来摸摸鼻子,“一时情急嘛,哪至于啊。再说了,被摸又不会少块肉。”她小声嘀咕。   崔子卿被气得一时回不出话来,小碗看他脸色都开始发红,意识到情况不妙,赶紧讨饶,“我错了,我错了,下次再这样就剁手。”   崔子卿斜看着她还是不说话。   小碗小心翼翼地凑上去,讨好道:“到底生什么气呢,你不说我怎么改啊。”   崔子卿哼了一声,别过脸去,半晌才挤出,“你怎么跟那姓薛的又混到了一处。”   又?这是从何说起,小碗回想了半天,才恍然,原来还是去年端午节的时候,她和薛瑾说话的场面被崔子卿看到了,为此,还报销了一面银手镜,他不提,她都快把这茬忘记了。   这孩子平时看起来挺大方的,怎么这事儿记这么牢呢,小碗头痛。   “还不是为了差事,要不,你想我一个丫鬟,想出二门都不可能啊。”小碗想着糊弄过去,大奶奶的事情她也不想跟崔子卿细说。   这话崔子卿倒是信了,崔府规矩极严,像小碗这种一等丫鬟跟主子一样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没有对牌是万万不可能出得了二门一步。   脸上的神色倒是稍稍缓和了一些,崔子卿不耐烦道:“早跟你说了,让我把你讨过来,你想什么时候出门跟我说一声不就可以了,哪有那么多烂规矩。”   小碗哈着腰称是,没有正面回答。   这大半年她在鹄鸣苑的日子不好过,这事儿她一个字也没跟崔子卿提过,就怕这少爷一时脑热做出不可收场的事情来。她心里总还是过不去那个槛,仿佛违背了当初对尤夫人的许诺,就是对舅舅在天之灵不敬一般。   不过,看任书瑶的态度,兴许她可以离开的日子也近了,这话现在还不便对崔子卿道明。   “那李金宝是怎么回事儿?你怎么过来的,看你连衣裳都没换。”小碗赶紧转移个安全话题。   “灵宝这次是有些鲁莽了。”提到李金宝,崔子卿脸色有些难看,“算了,你又不是外人,跟我来一起看看去吧。那个斗篷,赶紧给我戴上喽。”   灵宝?那不是寒月的弟弟吗?这李金宝原来就是崔子卿的奶兄弟,曾经的小厮灵宝,后来被崔子卿放了出去,还在外头置了宅子的那个。   李灵宝的眼睛太活了,小碗对这个少年印象不太好,不过只是一面之缘,她也没有质疑什么,小碗整理好斗篷,随着崔子卿一道走了出去。   过了两条街的样子,他们来到一处方方正正的宅子里,宅子面积不大,贵在位置极好,算是闹中取静之处。   小院里已经热闹非常,中间最醒目的是一匹毛色鲜亮,膘肥体壮的枣红色大宛马,优哉游哉甩着尾巴,李金宝,黑牛,尉迟师傅,还有五色都围着马说话。   “灵宝,跟我说实话,这匹马是不是你卖给薛家的。”尉迟师傅板直腰杆,口气很是严厉。   “说什么呢,你看我不是把它带回啦了嘛,你看看,啧,这毛色,这肌肉,没的说,保证是完璧归赵。”李金宝言左右而顾他,就是不敢直视尉迟师傅的眼睛。   “灵宝!”尉迟师傅大喝一声,“不问自取视为偷,这匹马少爷想了多长时间,我找了多长时间,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你太让人失望了!”   “你有证据吗?没证据瞎说什么啊。”李金宝拉下脸,阴阳怪气地说道,“虽然少爷让你住这里,可你别忘了,说到底,这可是我的地盘,房契上写的可是我李金宝的大名,你现在站在我家里还敢污蔑我,啧,真是厉害。”   “灵宝哥,你怎么能这么说尉迟师傅,他到底还教过你两手拳脚呢,说不得还得叫声师父呢。”五色看不下去了,插话道。   “我可当不起这声师父。”尉迟黑了脸,“你这些日子跟那些地痞泼皮鬼混,我都看在眼里,你是不是又出去赌钱输钱啦?隔三差五的往外卖东西你当我看不到吗?是不是又输了银钱才把算盘打到马身上。”   “你管我那么多,你谁啊,少爷都不说一个字,你算老几啊,再说一个字,就让少爷把你送回老家去,老东西!”李金宝被踩了痛脚,一跳三丈高,什么难听说什么,一串串骂人的话出溜出来,让听者的小碗都想掩住耳朵。   “灵宝,闭嘴!”崔子卿看不下去了,高声呵斥,他大步走近,一把抓住李金宝的后颈,直接把他按跪在尉迟师傅跟前,“道歉!”   一见到崔子卿,那李金宝就软了腿,他哆哆嗦嗦地软在地上,口气来个倒个,“师父,我这口没遮拦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您就当小的我放屁吧,我就是嘴上没把门的,心里不这么想,嘴里就那么秃噜出来的,您大人大量可别往心里去,要不,您打我出出气!”   崔子卿见状无奈的摇摇头,“师父,别跟他一般见识,他就是个泼皮。说起来也都是为了我,田妈妈一两个月都回不了一次家,他一个人住着,也没人管他,才让这小子野了性子。”   尉迟师傅欲言又止,挥挥手,长叹一声,“我可管不了他,只是,少爷有所不知,这小子确实……”   作者有话要说:  还记得大明湖畔的楚姨娘吗?   虽然她不重要,不过想不起来的可以重回第二十章看看。 ☆、给崔子卿说亲   第五十章   “少爷啊,我的少爷哎——”李金宝一把抱住崔子卿的大腿,开始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小的我是糊涂了些,嘴笨不会说好听的,可心里可都是少爷啊,但凡我吃一口好的,都得先想着少爷喜不喜欢,只要见识到什么好玩意,哪次不都念叨着带少爷先玩的。更别提少爷的大事了,那大将军、铁元帅可都是您的心头爱物,老爷不允,小的我可是冒死帮少爷藏起来呢,那大将军可还在院子里头吃食儿呢。小的我自己不吃不喝,也给得给那祖宗喂饱了饭。”   崔子卿抬起腿轻轻一抖,就把李金宝甩开了,“像什么样子,少爷我少你吃喝了。”   五色在边上撇撇嘴,“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就为了一只蛐蛐,一只公鸡,少爷一个月就支给你五两银子,好嘛,那蛐蛐还是个短命的。”   “你算老几啊,老子服侍少爷的时候,你还在你娘怀里吃奶呢,会说人话吗,那蛐蛐一只虫子能活多久啊,还要小爷我给他续命不成。”李金宝梗着脖子叫骂,唾沫横飞恨不得喷五色一脸。   “吐噜什么呢。”崔子卿朝着李金宝轻踹一脚,转身朝那匹大宛马走去。他绕着那匹马连转了三圈,眼中精光大胜,终于忍不住伸出手来,轻柔地抚过马颈上丰厚的鬃毛,“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真漂亮,头方目明,脊强腹张,看这毛色,还有这紧实的肌肉,还有这眼,这蹄,啧,不枉我等了那么久。”   那马也极有灵性,仿佛听懂了崔子卿的话,嘶鸣一声,低下头蹭了蹭他的手。   看到这幕,尉迟师傅原本那点不快也被驱散了,他捋了捋胡须,笑呵呵地看着得意弟子,“怎么样,他可是科尔沁野马的直系后代,由我的老友驯养大的,他可是最好的骑兵。”   “真是匹好马!真想现在就去跑两圈。”崔子卿两眼放光,朝着小碗招招手,“过来吧,这里都是自己人,你肯定没见过那么美的马,快来看看。”   崔子卿的热情感染了小碗,她也不扭捏,大大方方摘了斗篷,走过来给尉迟师傅他们见了礼。   “你不是薛少跟前的丫头吗?”李金宝瞪大了眼睛,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   “放屁!”崔子卿立刻拉下脸,“睁开你的狗眼,好好认清楚,她叫小碗,以前你要听杜嬷嬷的,以后你就归她管。”   “可是,”李金宝期期艾艾地凑近了崔子卿,小声耳语道,“她可是站在薛家二少爷那边的,今儿我看的真真的,黑牛的拳头一亮出来,她就跑出来了,后来薛少还把她拉在身体后头。这女生外向,保不齐里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话音未落,就被崔子卿一把揪起领子高高地举起起来,两只胖腿还在半空中乱蹬。   崔子卿双目赤红,青筋暴起,眼刀直刺进李金宝的双目,“这话要再从你口出说出一次,小爷我保证你这辈子都不用说话了,听明白了吗?”   声音黯哑低沉,让半空中的李金宝打了个哆嗦,他扒着领口努力吸气,头像捣蒜一样点个不停。   直到李金宝面色红涨,开始翻白眼了,崔子卿才松开手,让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拼命呼吸。   “本来还想带你溜溜马,被这混蛋败了兴致,今儿就算了,我带你回府。”崔子卿大踏步就往外走。   李金宝的眼神让小碗很是不舒服,早就想离开,可是,若是和崔子卿一道回去,万一被人看到可不好吧……可转念一想,自己就是个丫鬟,谁会盯着她呢,再者也不想弗了崔子卿的好意,就带上斗篷跟了上去。   只听后头的李金宝扯着嗓子大喊:“少爷,下次再来的时候小的带您出去松快松快,刘三他们的场子没了少爷都没劲啦,大家伙儿都等着您回来露一手呢。”   “知道了。”崔子卿头也不回,随便摆了摆手。   跟在后头的小碗蹙起了眉,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   到了掌灯时分,朱熙院的侍女挑着长长的杆子,小心翼翼将回廊下悬挂的灯笼一一点亮。   今儿是初一,正是崔老爷来正院歇息的日子,虽没人点破,但大家都心知肚明,这时候高夫人的心情总会好一些,下头的奴婢们得的赏赐也格外多。   内室里,崔学知端起一盏茶,不慌不忙撇去了上层的浮沫,细细地呷上一口。   “子闵他们小两口最近怎么样?”崔学知将茶盏放在边桌上。   高夫人抬起眼,“怎么老爷有空提起这个了?”虽已入夜,高夫人还是妆容精致,在跳动的烛光中,也显得年轻几分。   崔学知口气也放缓了一些,“今儿跟潘老头出去吃酒,听说他的大儿子又给他添了个大胖小子,我这也有些眼热。他们小两口结婚也有日子了,怎么还没有动静啊。”   这话说进了高氏的心里,她揉揉额际,轻叹一声,“本来子闵就是个倔的,想给他成了亲好收收心,可没想到瑶娘脾气更大。子闵歇在书房的日子比正房里还多,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个动静。”   崔学知的眉头就拧了起来,没有说话。   “说起来,任书瑶还不如她母亲尤氏一根手指头,要是早知道如此,当年就算是父亲极力撮合,我也不会答应这门亲。不讨子闵喜欢也就罢了,她是正室,我总要给她一份体面。只是,”高氏垂着眼睛,“这都快一年了,理家的事情一塌糊涂,静儿到现在也不能放手家务,据静儿说,就一点小事儿她还都得靠着娘家带来的丫鬟处理。就这样烂泥扶不上墙,我再给她做脸也无用。”   “这样啊,苦了子闵那孩子了,当初还道是个才女呢,没想到写出的字连书房的丫头都不如,也不怪子闵心里不舒服。”崔学知想到儿媳妇那笔生涩的字就头痛,之前的才名也不知道是怎么来的,轻叹一声,端起茶又抿了一口。   “哼,若是个沽名钓誉的,那我也不能这么姑息下去。”高氏抬起头,直直看进崔学知的眼睛,“不孝为三,为后为大,我可就这一个儿子。”   “咳”崔学知呛了一口,狼狈地抽出帕子擦擦嘴角,他避开夫人的视线,“不是说不提这个嘛,子闵、子卿都是咱们的孩子。”   高氏撇撇嘴,露出讥讽的笑,“您说是就是。我自会去敲打瑶娘,内院的事情就不劳老爷操心了。”   “那就好,那就好。”崔老爷露出讨好地笑,看高氏并无不悦的意思,才斟酌着把说下去,“子闵的事情有你在,静儿呢,有岳父大人操心,以后也是有大造化的。只是,子卿……这孩子顽劣,我也知道,可是他如今也有十二了,子闵在他这个岁数早就定亲了,你看……”   “哼。”高氏嘴角露出一抹讥讽的笑,“老爷也知道,您的宝贝疙瘩在外头名声可不大好,不是我这做母亲的不给他说亲,实在是没有合适的人选。往低里找吧,就怕老爷怪我偏心,往门当户对的人家找呢,除非是庶出的,否则没哪家愿意把闺女嫁进来。”   “庶出的那可不行!子卿机灵聪明,一表人才,虽是有些调皮,可毕竟年岁还小呢,说不定过两年就能开窍了。”崔学知犹豫了片刻,试探着说道,“也是今天老潘提起的,他有个远房侄女,如今也才十二岁,父亲是翰林院编修,也算是书香门第,性格又最是温顺贤淑不过,只可惜命不好,连定了两门亲事都不行,传出了克夫的名声。读书人不言乱力神怪,我是不信这个的,我想着,配子卿刚刚好,婚后还能帮他收收心。”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留言的妹子们,虽然汤圆肯定不会坑,但是留言是我日更的动力o(*≧▽≦)ツ ☆、阴谋&真相   第五十一章   “啪”,高氏一掌拍在案上,高高地挑起细长的眉毛,“绕了半天,老爷原来就是为了说这个啊。我说你怎么想起关心子闵的事情了,恐怕在你心里,我们母子三人也比不上那小野种一根手指头。”   “什么话!高娴,我们当初可是说好的,我不追究茹儿的死,你要把子卿当做自己亲生的孩子来对待。你扪心自问,你是怎么答应的,又是怎么待他的,有些事情我不说出来,并不代表我不知道。你,你可不要得寸进尺!”   崔学知把茶盏使劲儿往几上一摔,挥袖大步离去。   “老爷?”门外传来一声惊呼,“这是怎么了老爷,别走啊,夫妻俩有什么话不能商量的,唉,老爷,老爷——”   “李妈妈,别喊了!”高氏揉揉额际,神色疲惫。   推门进来一个老婆子,正是高氏的乳母李妈妈,她一脸地慌乱,“太太,这是怎么了,刚才不还是好好的吗?有话好好说,都老夫老妻了,何苦斗气来着。”   高氏垂着眼,闭口不言。   李妈妈叹了口气,将门旁的丫鬟们远远的打发了,又小心将门掩上,才走到高氏后头,轻轻给她捏肩。   “娴娘啊。”这是高氏未出阁的时候的小名,如今也没有几个人能如此称呼她了,李妈妈语重心长,“老夫人不在跟前,可我在啊,我可是看着你从一个小女娃娃一点点的长大,出落成漂亮的大姑娘,然后嫁人生子,可怎么就能到了如今的地步呢——唉,我替老夫人心痛啊,我自个儿也心痛啊。”说着说着,就哽咽出声。   高氏使劲儿眨眨眼睛,掩饰住其中的湿润,她抬手按住李妈妈搭在她肩膀的手,“李妈妈,坐吧,乳母也是娘,我怎会不听您的话,可是崔学知他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啊,一提起当年的事,大家都是怨我,可若是他一口咬死了不同意,我还能按着他的头拜堂成亲不成。他也不想想,若不是我父亲,就他那点本事,哪能做到如今的位子,更别提在这多少人盯着眼热的肥差上一坐就是这么些年。”   “太太……”   “别说了,就是因为他在父亲跟前抬不起头来,就是为了他点子可怜的读书人的自尊心,为了那一层谁都不去揭开的遮羞布,要不我早就回京城在父亲身边承欢膝下了,何苦在这里受气!”   “太太啊,不管怎么说,您现在可是崔家的媳妇了,那些都是陈芝麻烂的事,现在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得闹成这样?”李妈妈掇了一把小杌子坐在跟前,满是焦虑地望着高氏,“可是因为刘姨娘那个骚狐狸,也不知道她是个什么来路,竟然老爷迷个七荤八素的。唉,太太您也是,以前那些手段都去哪里了,怎么就拿她无可奈何了呢。”   “这话说来就长了。”高氏苦笑着摇摇头,“若只是一个孤女,我一根手指头就压死她了,怎么会留她蹦跶到现在。”   刘香桂啊刘香桂,高氏陷入沉思,当年那个孤女进了崔府的时候,她很快就察觉这是杜嬷嬷的小伎俩,若只是长得像滕梓茹而已,她早就想法子解决了她。可是,没想到,刘香桂竟然是刘启的遗孤。   刘启,行太仆寺寺丞,掌管西疆卫所营堡马政,隆道元年,作为月氏前首领的安王妃薨,致使西疆内乱,父亲高永竟一时糊涂,插手当时的军粮军马供给事物,结果当中除了差错,导致大夏军损失惨重,最后只能把罪名都推到刘启头上。可惜,直到刘启被处死,高永也没有能拿回当年书信往来的证据,唯一的线索就在他不知去向的遗孤身上。   没想到,多年寻觅不成,这遗孤竟然自己送上门来,那就是刘姨娘刘香桂。从那时起,高氏就想方设法从她口中套取线索,可惜,一直未果不说,竟还打草惊蛇,从此她再不敢贸然出手,只能忍耐至今。   “太太?你没事吧。”李妈妈一脸心痛。   “刘姨娘在我跟前算是个什么东西,我还犯不着为她烦心。”高氏垂下眼,“说到底,还不是为了那个贱种!当时也不知道怎的,怎么就留下这个活口?”   “小声点,小声点。”李妈妈神色慌张,忙不迭地站起来四处都检查了一遍,确定周围没有一个人才松了口气,“一把年纪了还是个冲动性子,有些事儿是能做不能说的,当年的事情过去都过去了,还提他做什么。”   “哼,过去,什么过去,只要那贱种还活着,老爷就忘不了她!子闵多好的孩子啊,哪一点不如他,啊,你说,老爷心都偏到他那里了,说是经常打他,可我宁愿老爷也去打打子闵,总比这样不闻不问的好啊。我可怜的孩子啊,什么都争强好胜的,还是不如人。”提起儿子,高氏又怒又怨。   “老爷再喜欢,他也蹦跶不了了不是,这还不都在太太的手掌心里。”   “这多亏静儿了。”提起女儿,高氏神色终于缓和了一些,“难为她小小年纪还得为我出谋划策,哼,软刀子是比硬刀子管用,那贱种的名声早就是臭不可闻了,我看老爷这么要面子的人,还能再容忍到什么时候。”   “没错,没错,留他一条命,让他再这么浪荡下去,老爷早晚有厌弃他的一天,到时候,就连他那个娘也一起厌弃了才好。”   “哼,跟我挣!我要让你死都不能醒目了!”高氏神色狰狞,“老爷还想给他婚配,我呸,我倒要看看,谁敢把闺女嫁给他!”   “太太,您这是?”   “杜嬷嬷那个老太婆怕他走歪路,院子里头就留了一个丑丫头,哼,她以为这样我就无计可施了吗。以前是他还小,可如今,确实是到时候了——”一抹厉色掠过眼底。   “太太?”   “放心吧,静儿的嘱咐我都记得,不会做出傻事的。”高氏端起手边的茶盏,吹开浮沫,抿了一口,崔子卿,我看你这次怎么办?   ***   “秋茗姐正在跟大奶奶说话,让你直接进去,那你就悄声进去等着吧。”正房门口打帘的是个眼生的丫鬟。   不过,她最近已经很少来正房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新面孔,嗯,她果然已经是老黄花了,小碗自嘲,脸上还带着亲切的笑,偷偷塞了一钱银子到那个丫鬟手里,“辛苦了,留着吃茶吧。”   那丫鬟吃吃的笑了,迅速把银子塞进袖子里,“小碗姐姐吧,姐妹们都说这院里的就小碗姐姐最好说话了。”   好说话?是不需要说话吧。小碗笑笑,没再跟她寒暄,放轻了脚步进入内室。   任书瑶正和秋茗说话,小碗垂首侍立在角落,也没有吱声。   “奶奶,这是不是不大合适,哪有……”   “我也知道,可总不能见死不救吧。”任书瑶曲起手指,点点手边放着一封信,”哼,那兰芳倒也真是忠心,难怪了白氏临死了,都不忘把她给四妹。”   “奶奶。”秋茗低声道,“这可是越过夫人偷偷捎带出来了,按理也不合规矩,不如……就当做没看到吧。”   “要真是没看到也就罢了,可我都看见了,你让我怎么能假作不知呢。”任书瑶皱起了眉,“好歹她也算是我妹妹,这病得都快死了,我难道不拉一把?就不知道这兰芳说的神医,到底是哪个,能不能把病治好啊。”   “奶奶——您还真得要应下来不成?”秋茗连连摆手,“您也不跟太太那里知会一声?哪怕是问问大小姐也行啊。”   “啰嗦,我连这点权利都没有吗?”任书瑶抬高声音,“再说了,静儿是个善心的,她就算知道也肯定会同意。”   “奶奶。”秋茗又央求了一声,见任书瑶依旧是不为所动的样子,就把眼神转向贴着墙角装木头人的小碗,“小碗妹妹就这么站着,也不来劝劝奶奶吗?”   小碗呼吸一窒,终于抬起头来,屋里两个女人的目光都盯向她,她只能硬着头皮答道:“我这听得一知半解的,也不好贸然给奶奶出主意。不过若只是说要接四姑娘过来医治,那首先还得尤夫人同意,然后再说旁的。”   “这个我自有分寸。”任书瑶抬起下巴,“不要净说些不要紧的,若是母亲同意了呢?”   小碗偷偷觑了任书瑶一眼,隐约感觉到她的口气有些不好,“那也未必一定要接进崔府上来,就近赁上一处清净的院落,再派上几个机灵能干的丫鬟婆子,也就够使的了。”   “小碗妹妹想得周到,我一时情急,竟没往那处想。”秋茗抿着嘴笑了。   “是周到。”任书瑶靠在椅背上,眼睛锐利地盯住小碗的发顶,“小碗从来做事都是周周道道的,让每一个人都满意才好。”每一个人这几个字咬的极重,有些咬牙切齿的意思。   小碗一惊,这是怎么了?这些日子,任书瑶虽然疏远了她,但从来没有在明面上给她难看过。   “你先下去吧。”任书瑶将秋茗遣退,然后道,“昨儿我指派你的事情,可办妥了?”   小碗还是一头雾水,但也知道气氛有几分不对,她斟酌着开口道:“正是来跟奶奶回禀此事的。我昨天见了薛家二爷,将奶奶吩咐我的事情如实转告了他,可薛家二爷坚持要将此事告知老爷和大爷之后,才能往下商谈。”   “就这些。”任书瑶垂下眼,神色阴晴不定。   小碗自觉地舔舔干燥的嘴唇,心里一紧,还是恭敬地答道:“回奶奶的话,就这些。”   “啪”一声,任书瑶挥袖将小几上的茶杯扫落在地,跌个四分五裂,碎瓷散落一地。   “跪下!”任书瑶怒喝。   小碗抿嘴,跪伏在地上,一粒散落的瓷渣正巧落在膝盖着地的位置,直刺进了她的肉里,她努力咬紧后牙槽,将闷哼声咽下。   “还瞒着我呢,真当我是傻子吗?”任书瑶站起来,走到小碗跟前,低下头去慢慢说道,“昨儿发生了那么多热闹事儿,你怎么都不跟我说说呢。”   小碗心里绷紧了,难道是任书瑶派人跟踪她?怎么会呢,她那种多疑的人啊?   “哑巴了?当我是傻子骗着玩呢,是吧。啊,枉费我那么信赖你,枉费我母亲那么信赖你,枉费我们任家对你的大恩大德!”任书瑶越说越激动。   “奶奶,我不知道您是怎么想的,但我从来没做过对不起您的事情,我问心无愧。”虽然知道任书瑶正在气头上,她不该回嘴,可小碗还是忍不住开口辩驳。   “还骗我!你就一张嘴说的好听!”任书瑶冷笑一声,“就先说说薛家二爷吧,你跟他可是老相识吧,据我所知,关系还不一般呢。”   小碗忍不住抬起头,“奶奶,这也不算什么秘密,我跟二爷认识有三四年的时间了,可往来真得不多,男女大防,奴婢还是谨记在心的。”   “说得好听!我可以不管你这些私下里的小动作,可我就让你办这点子小事,你都推三阻四的。你以为,若不是你跟薛二爷的交情,我犯得着劳驾你来跑这一趟?”   小碗这才了悟,原来是埋怨她做事不成吗?   “奶奶,我跟薛二爷的交情还不到那个层面,况且,这事情不仅仅是私下的小事,还牵扯到薛、崔两家的——”   “闭嘴!”任书瑶狠狠跺脚,“又攀扯这些大道理,我可不是以前那个什么都听你话的傻子了。既然你什么都有道理,那你说说,你跟崔子卿又是怎么回事?”   崔子卿——小碗心里“咯噔”一声,她最怕被揭开的秘密,似乎要遮不住了。   她紧紧闭上嘴巴,重新伏在地上,一言不发。   “不反驳了?你不是挺能说的吗?”任书瑶讥笑,“你太让我失望了。我给了你这么久的机会,你都没来找我坦白过,啧,啧,静儿说的没错,你的心都向着紫藤阁那边呢。”   小碗攥紧了拳头,任书瑶到底知道了什么,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想问我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吧。”任书瑶嘴角勾起,不慌不忙坐回椅子上,“若是,我告诉你,我早在大半年前就知道了呢?不光是知道了你跟杜嬷嬷的阴谋,还知道了你跟刘姨娘那点子交情。哼,若不是静儿机警,我险些就被你置于不义之地!”越说怒气越盛,“还口口声声劝解我要好好跟大爷过日子,我呸,就你这样的奸细在,若是让大爷知道我身边的丫鬟竟然是崔子卿和刘姨娘的旧识,你让我怎么有脸面再见他,怎么面对母亲,啊,你说话啊!”   她无可辩驳,小碗闭上眼睛,不知怎的,竟在心底长长的松了一口气,仿佛一只悬在头顶的那只利剑终于落下。   她不想愧对任书瑶,也不能出卖杜嬷嬷,更不想伤害崔子卿,可她早已被复杂的网缠住,越缠越紧,终于到了崩断的这一天,不管任书瑶怎么处置她,她都无所怨尤。   “小碗任凭奶奶处置。”   “你!”任书瑶指着小碗,咬紧了牙关,“你的舌头呢?不是很会说话的嘛,怎么一句也不辩驳?”   小碗缓缓地摇摇头,并不说话。   “很好。”任书瑶重重地拍向扶手,高声叫道,“来人,将小碗押进柴房,待日后处置。”   大门立刻被推开,进来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上来就要夹住小碗的胳膊。   小碗向后躲了一下,刚要站起来,膝上的疼痛让她踉跄了一下,才勉力站直,她低声道:“我自己去。”   那两个婆子不管不顾,还要再绑,任书瑶淡淡地说道:“让她自己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转折就此开幕啦~~~~~   这几天晋江抽的我心力交瘁,泪目,谢谢各位忍着大抽给我留言,么么哒一百遍! ☆、求助   第五十二章   小碗被关进柴房以后一直是昏昏沉沉的,房门紧锁,连个窗子都没有,昏暗一片,刚开始还有粗使婆子过来给碗水喝,后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那扇门就再也没有开过。   小碗从昏睡中朦朦胧胧醒了过来,耳边轰鸣声不断,也不知道是外头吵闹,还是起了耳鸣,她趴在地上,只觉得冷得很,浑身像筛糠一样打抖。不会是发烧了吧,毕竟还是夏天,虽然穿的单薄,也不应该这么冷,小碗暗道不妙,伸出手摸了摸额头,好烫,果然——她露出一抹苦笑。   不管是要打要骂她都认了,可不能就这样把小命交代在这里,小碗勉强尝试着挪动一下,别的地方还好,只是受了伤的膝盖火辣辣的胀痛,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好久没有喝过一滴水了,嗓子眼里干渴得仿佛要冒出火来。   再这么下去恐怕就不好了,她强忍着膝盖的痛楚,勉强挪动到柴门跟前,这下她确实的注意到,原来听到的动静不是幻觉,院子里果然乱糟糟的,走动声,窃窃私语声不断,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小碗使劲儿晃了晃头,努力使自己清醒一些,她使劲儿呼喊着,“有人在吗?给我一口水喝。”她似乎用尽了全力,但出口的声音却比猫儿叫声大不了多少。   果然,没有任何人来应。   小碗不死心,她开始拍打破旧的柴门,“来人啊,有人吗?”   可惜半晌过去,依旧是无人问津。   小碗有些怕了,眩晕地感觉越来越厉害,她怕自己就这样陷入昏迷,若是一直无人来应,难道就要……   不行,她咬紧牙关,一定要想法子通知外人。   小碗顾不上疼痛,使劲儿把手指□□门缝里,抠弄许久,总算将柴门拔开一个缝隙,她趴在门缝上,向外望去。   此时已是入夜,但院子里却灯火通明,还有不少仆妇挑着灯笼来回走动,绝非寻常。要知道,这里是位于鹄鸣苑一角的小厨房,一般夜里只有一两个婆子守着,以防主子半夜吃些点心或者是要水,哪来这么大的动静。   正疑惑着,就有两个人走到了近处,一个是个眼生的粗使婆子,另一个竟是小碗的老熟人——芭蕉。   “芭蕉姑娘,怎么劳烦您亲自来跑一趟,可是要用些吃的喝的,只要您吩咐一句,小的自然给您端进屋里去。”那婆子弯着腰,笑得谄媚。是了,这里管小厨房的可是芭蕉的亲娘马婆子。   芭蕉冷哼一声,大手一挥,“不用了,你没见前头乱糟糟一片的,没事儿可不要出去,小心大祸临头。”   “前头,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看是要天黑那会子就开始闹哄哄的,可是不寻常的动静。”婆子小心翼翼试探。   “哼,这都不知道,也是了,在这么个犄角旮旯里当差,又能知道什么。”芭蕉叉起手,教训这个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婆子,“不过既然你是我娘手下当差的,告诉你也无妨。就刚刚,太太竟然把那个叫滕白的狐媚子接回了院子,还亲自给安排的住处,那可是姨娘的住处。”   “什么?”那婆子大吃一惊,“那你的意思是,太太要把她提成那个啦?”婆子比了一个手势。   “这就不知道了,倒是没直接那么说,但要我看,多半是这个意思。”芭蕉耸耸肩,“唉,看来太太不太满意大奶奶啊,咱们也得绷紧皮,小心受发落。”   “那是,那是,多亏芭蕉姑娘机警了。”   小碗听不下去了,怎么才这么点功夫,竟然发生了如此大的事情,她心里更焦急,使劲儿地拍打着木门,“芭蕉,开开门,我是小碗啊,芭蕉。”   正在走动的芭蕉似乎听到了,她侧耳听过来,那婆子赶紧道:“前天发落过来的一个丫鬟罢了,一直没顾得上她,要去看看吗?”   “哦,我当是谁呢。”芭蕉显然反过神来,嗤笑一声,“看什么啊,人家本事大着呢,我倒要看看,她还能翻出什么花来。”   “那是,那是——”那婆子刚要附和,就被一个挑着灯笼匆匆赶来的丫鬟打断。   “作死呢,怎么要个水这么久,就是重新生火也该抬来了吧。”来人竟是石竹。   “呦,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大爷跟前的新宠啊,怎么来了旧人就要新人来催水啦。”芭蕉说得阴阳怪气。   石竹见到芭蕉,也不生气,冷哼一声,“我倒是哪个贱蹄子,那么大的胆子,竟敢阳奉阴违的,原来是你啊,怎么就不知道长长脑子呢。”   “你说什么?”芭蕉撸起袖子就要厮打上去。“你可别忘了,你还有把柄落在我手上,你以为,那时候是谁帮你下的——”   “闭嘴!”石竹赶紧后退一大步,晃了晃灯笼,“什么昏话!要不是你老子娘得脸,你还能在奶奶跟前晃荡嘛,没一点脑子,早晚惹上祸事。”   “你什么意思?”   “哼,现在是什么时候,奶奶先是跟大爷闹别扭不说,这次可是连太太都看不过眼,亲自出手给她教训了。你还看不出其中道道嘛,哼,猪脑子,你这半天叫不回水来,奶奶是不说什么,可你不怕大爷心里不舒服,下手整治你!”   “可,可是,咱们到底是奶奶的人啊。”芭蕉略犹豫。   “现在可是崔府,要怎么做你自己掂量吧,反正我该说的都说了。”石竹作势要走。   芭蕉赶紧拉住她,“好妹妹,我是个笨的,多亏你提醒,我们这就使人抬水过去。”   石竹露出一抹得意之色,“你知道轻重就好。”   “那是,那是,要我说,咱们院子里最聪明伶俐的肯定是妹子你了,早早就看清了局势,去了大爷跟前,总比咱们这样吊着的强。”芭蕉话语一转,“不过了,咱就是再笨,总比关在那门里头,自以为聪明的强上一百倍!”   石竹并未接话,嘴角露出一抹讥讽的笑容,“走吧,办差要紧。”   一行人迅速离开了这里。   小碗再也没有力气支撑疲惫的身体,顺着木门滑坐在地上,原来已经过了两天了,难怪她饥肠辘辘起了烧。   正院里如今出了事,任书瑶想必定是想不起她的事情了,怎么办?   这种时候出现在她脑海里的竟是——崔子卿,她苦笑着摇摇头,真是昏了头了,怎么会想起他呢,是了,回想起跟崔子卿在一起的点点滴滴,竟让她心里温暖。   自从进了崔府,她一直活得很是压抑,无时不刻不在小心翼翼,努力为任书瑶谋划,却是力不从心,从无下手,到头来自己却落得如此下场。但跟崔子卿短暂的相处下来,却是难得的恣意舒心,在他跟前,她才能找回一点点喘息的空间。   可是,这次他却来不了吧,是她自己堵了后路,她曾千叮咛万嘱咐,为了防止旁人发现她跟崔子卿的关系,她是坚决不让崔子卿主动来找她的,真是自己作死不怨别人,就怕崔子卿知道她出事的时候,她都死透了。   怎么办,小碗用后脑勺一下一下磕在门板上,发出“咚咚”的响声,冷静,董小碗,冷静,想想法子。   可是,许是发烧的缘故,脑袋里浆糊一片,她什么都想不起,除了崔子卿的笑貌,她变脆弱了呢,竟然想要依赖一个少年。   “小碗?是你吗?”一个细弱的声音传了过来。   小碗一怔,是幻觉吗?那声音再次响起,小碗精神一震,她勉力支起身子,使劲儿拍向门板,“是我,救救我。”   “嘘,小声点。”那声音近了,“我是澄心啊。”   澄心?怎么是她?自己跟她没有什么交情啊,小碗愕然,但还是迅速求救,“澄心,想办法救我出去,我快撑不住了。”   “别急,这会子奶奶顾不上你了,我可是抽空才过来的。”澄心小声道,“咱们长话短说,我可没能耐放你出去,不过,倒是可以帮你捎个话。”   小碗一愣,什么意思,她刚刚想到崔子卿,这澄心就出现说了这话,难道有什么阴谋?这也太巧合了?她的头又痛了起来,晕乎乎不知如何回话。   “你倒是干脆一点,小命都快没了,还顾忌这那的。”澄心轻笑一声,“还以为你是个脑子清楚的,没想到,啧,竟然也会做傻事。”   小碗还是闭口不言。   “算了,我可等不起,不如我直说好了。”澄心凑近了门缝处,低声道,“你跟二爷可是旧识?”   “什么意思?”小碗一惊,怎么澄心也知道了。   “别装了,你跟奶奶说的话可被我听到了只言片语的。”澄心轻哼,“也就是在鹄鸣苑了,大奶奶管束的松,我从窗边路过听了一耳朵,你可是二爷的旧相识?别否认,若不是,我这就走了,咱也没二话可说的。”   小碗一窒,抿抿唇,叹了口气,这秘密眼看是遮不住了,不过,好在任书瑶并未提及崔子卿的身份,于是干脆应下,“是的,我跟二爷在安阳就认识,你有话就直说了吧。”   “那就好。”澄心笑眯眯的,“就知道你是个干脆人,虽然在大奶奶这事儿上优柔寡断了。别的不说,二爷对外人可是没什么耐心的,但对自己人可是护得紧,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哪个不羡慕呢,啧,就说二爷这些年可没少往田妈妈家塞银子。算了,不说这个了,我是不敢放你出来,不过倒是可以跟二爷通风报信。”   “不要直接去找他。”小碗沉吟,以崔子卿的个性,怕是要直接闹起来,“你跟五色说一声吧,让他想想法子。”她跟紫藤阁的寒月不对付,田妈妈是个没注意的,想来想去,似乎只有五色机警一些了。   “那我可不管,你说五色那就五色吧,我倒是方便了。”   “好,事成之后,你想要什么?”   “我就是喜欢聪明人。”澄心咯咯地笑开了,“白银一百两!别反驳,这可不算是狮子大开口了,你是拿不出,可二爷有的是银子,他一只斗鸡也不止这个钱。放心吧,若你真是他的人,这点子银子他还不会放在心上的。若是连这点信心都没有,我就不会来冒这个险了。”   “你还真是笃定,不怕万一被大奶奶发现行踪吗?”   “也不怕你知道,我早已订了亲事,过两个月就要放出去了,对我来说,什么都没有真金白银来得实在。再说了,大奶奶现在自顾不暇,哪里主意到我这只小猫呢,哼,反正她身边的丫鬟们都挣得头破血流要出头呢,我乐得让贤。不说了,我去了,等着消息吧。”   声音减弱,人已经离开了。   小碗摊回地面上,缓缓地松了口气,得救了,不知怎么,她就这么笃定。   作者有话要说:  扑上去蹭蹭,谢谢亲的支持,么么哒   刀口逃生的填鸭包包扔了一个地雷 ☆、崔子卿的营救   第五十三章   小碗是在有节奏的颠簸中醒过来的,睁开眼睛就看到灯笼影一明一暗的晃动。   原来,还没有天亮吗?他果然是个急性子。   她趴伏在少年的温软的脊背上,虽然还未长成,但出乎意料的可靠呢。没有来得及梳起的长发披散下来,有几根调皮的头发搔在小碗的脸颊上,好痒,嘴角刚要勾起,迟钝的大脑终于开始运作了。   不对,这是什么情况!   小碗迅速支起头,看到眼前的一幕,只觉得眼前一黑,让她再晕过去吧!   她此时正伏在崔子卿的背上,他只披上了一件单薄外衫,头发也未束起,正匆忙要走在鹄鸣苑的回廊里。怎么是他?五色呢?   “哼,一醒过来就是五色,我怎么不知道你们俩这么好了?”崔子卿头也不回,阴阳怪气地挖苦,脚下却没有停步,走地更快了。   “小的在这里呢。”前头打着灯笼的人回过头来,露出一口白牙,正是面露尴尬之色的五色,“小碗姑娘是病糊涂了。”说着还朝小碗挤挤眼。   小碗正一头雾水呢,就听到崔子卿不冷不热地说道:“烧的都快着起来了,还只想着找他。要不是小爷我机警,看到五色鬼鬼祟祟地样子,你难道还真指望他来救你?!只怕见到你的时候,你尸体都凉了!”说到后头,声音不自觉的大了起来。   “嘘,嘘,小声点。”五色愁眉苦脸的,“您到是有本事,直接闯了大爷的院子,看怎么收场吧。”   “哼,管他的,先回去再说。”崔子卿往上托了托小碗,脚底生风,走的更快了。   不过,好像托的是她的……小碗一僵,饶是她思想再开放,还是忍不住扭动了一下,就听见崔子卿小声呵斥,“动什么动,看起来瘦不拉几的,还真以为你没几斤呢。”   小碗老老实实闭了嘴,笑话,就少爷您那把子力气,背上一头大母猪恐怕都不带大喘气的。   更糟糕的是,虽已入夜,可鹄鸣苑里的值夜婆子可不少,崔子卿一行人很快就引来了侧目,就见到三三两两的丫鬟婆子惊叫一声,躲在一旁窃窃私语。   小碗原本就烧成浆糊的脑袋更肿了,她眼睛一闭,干脆把头埋在崔子卿的后颈上,颇有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天塌下来,还有这小爷在呢……管他的。   只可惜,一行三人刚到鹄鸣苑门口,就被一脸寒霜的大爷崔子闵拦下来。   “荒谬!”崔子闵细长的眉眼,在灯笼光的印照下,异常严肃,“听门上的婆子来报,我还道是她眼睛出了问题。原来是你脑子坏了。”   “好狗不挡道。”崔子卿垂着头,看也不看他一眼,凉凉地说道。   “你——”崔子闵青筋暴起,上前一大步,挡在崔子卿跟前,“大半夜的从你大哥大嫂的院子里来去自由是吧?还背了人,是那个丫鬟?荒谬,荒谬,你怎么连这么无耻的事情都做的出来!”   “荒谬?无耻?我看是上行下效吧,有当哥哥的做榜样,弟弟当然是有样学样。”一个语带讥讽地声音传过来,是任书瑶,她带着一大帮丫鬟婆子走了过来。   “你也跟来做什么,赶紧回去。”崔子闵眉头紧锁。   “呦,这心肝宝贝刚回来,这里就没我容身之地了不成?”任书瑶嘴上带着笑,眼光如刀锋一般向崔子闵刮过来。   “任氏,你混说什么!看你是如何持家的,下人一个个都没有规矩。”   “什么是规矩?我还真不明白,难不成都一个个往主子床上爬才是规矩?”   “你——你这泼妇,无理取闹。”崔子闵容色狼狈,袖子一挥,“正好管管你的婢女,像什么样子!”语毕,转身迅速离开了。   任书瑶朝着他的背影讥笑,“这么急着去看你那心肝宝贝啊,去吧,去吧,想必此时正是温香软玉在榻呢。”   崔子闵头也不回,走得更快了,不一会儿功夫就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崔子卿早已是不耐烦,挡在跟前的崔子闵一离开的功夫,他抬腿就要往前走,守门的婆子哆哆嗦嗦地看着一脸凶神恶煞状的二爷,想拦又不敢,只能拼命往大奶奶那里看去。   任书瑶回过神的时候,这边崔子卿已经到了门口,她大喝一声:“站住!这里是什么地方,由得你出入如无人之境。”   崔子卿压根没有反应,抬起腿往门槛处迈,任书瑶尖叫道:“董小碗的卖身契还在我手里头,你这只脚敢迈出去,我就敢转手把她卖了!”   这话比什么都有效,崔子卿刚跨过门槛的一条腿立刻停在了半空中,他感觉到了那双一直虚扶在他肩头的手忽然收紧了,他抿抿嘴,犹豫片刻,终于是不甘心地收回了腿,缓缓转过头去。   “你这泼妇,休得再闹,小心小爷对你不客气。”   “你!”任书瑶双眼圆瞪,指着他的手指都在微微颤抖,“混账东西,跟谁说话呢。”   崔子卿抖抖腿,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有话说话,小爷我没闲功夫跟你废话。”   小碗终是忍不下去了,看着任书瑶气得直打抖,她无奈的拍拍崔子卿的肩膀,示意他放她下来。   崔子卿微微侧过头,小声道:“你放心吧,我来对付她。”   “谢谢您啦,可是,我跟她说说吧,若是能好聚好散才好。”小碗哑着嗓子低声道。   崔子卿犹豫片刻,还是放下了小碗。   小碗调整一下姿势,尽量不让受伤的腿吃力,她看着灯光下阴晴不定地任书瑶,艰涩地说道:“奶奶,以前我是有隐瞒您的地方,可不该说的,我一字未说,不该做的,我一点未做。能够帮您的,我自认都已经尽力了,对此,我问心无愧。”   晃动地烛光让她的头更晕了,小碗甩甩头,努力组织语言,“当初应下尤夫人的,只要您需要,我就在您身旁辅助您。可是,如今,您也不再需要用我了,不如,就放我走吧,也算全了我们主仆一场的情分。”   “说完了吗?”任书瑶静静地听小碗说完,才淡淡开口,“记得诺言就好,需不需要你,我说了算,还轮不到你说话。给我回来,再让我看到你跟崔子卿来往,我就关你一辈子,你信不信!”   “你这恶婆娘,她都快病死了,你还这样,枉费她一心向着你,啊呸。”崔子卿说完就去拉小碗,“咱们走,不跟她废话。”   “你敢!我可是有她身契的。”任书瑶尖利地嚷起来。   小碗吃力地摇摇头,今天真是很糟糕的时机,先是任书瑶被怒气冲昏了头脑,再是碰到崔子卿怒火中烧,这样下去,肯定是两败俱伤的下场。她越发着急,使劲儿抓住崔子卿的手,低声道:“别,大奶奶最是心软,不会怎么样的,越是逼她,越是不知道会怎样。毕竟,我的身契还在她手上,万一……就不可挽回了。”   最后一句话终于抑制住崔子卿的蠢蠢欲动,他抿抿唇,直视过去,“我把小碗暂时放在这里了,等我回禀了父亲,再来找你要人,若是少了一根汗毛,都拿你试问。”   说罢,就把小碗交托给旁边的一个婆子,带着五色蹬蹬蹬地跑开去了。   “你!”气得任书瑶直跺脚,“谁来我都不会放手的。”   扶着小碗的婆子忽然惊呼一声,“奶奶,晕过去啦,这,这怎么办?”   “怎么办?”看着小碗惨白的脸上还滴着豆大的汗珠,任书瑶刚要怒斥的话又咽了下去,她顿了一下,烦躁地舔舔嘴唇,“叫大夫过来看看吧,别病死了招晦气。”   作者有话要说:   ☆、大戏开演   第四十九章   “胡闹!”崔学知啪地一拍案几,“天还没亮跑来找我就为了个丫鬟?”   “那是杜嬷嬷留给我的丫鬟,凭什么去伺候大嫂。”崔子卿梗着脖子朝着父亲嚷道。   “你还知道她是你大嫂啊,我可不管之前有什么弯弯绕绕的,现在她是你大嫂的奴婢,你这做小叔子的就不能要,说出去崔家的人都被你丢光了。”崔学知揉揉太阳穴,只觉得头突突地疼。   “爹,这不可能,你要是不答应,那我可就硬闯了,身契什么的,我自己翻出来就是。”崔子卿叉着腰往那里一站,颇有破罐子破摔的架势。   “你,你这个不孝子,真是要把我活活气死啊。”崔学知往后一倒,坐在椅子上,手不小心碰到了书案上的一卷画,忽然福如心至,“嗯,若是你答应我一件事,我也不是不能帮你想办法。”   “您说!”崔子卿来了精神,一宿未睡有些发红的眼睛也亮亮的。   “咳,上次不是跟你提过,那老潘家的……”   话说前两天崔学知跟高氏不欢而散之后,就决定不顾老妻管不管,自己舍了老脸也得给小儿子说门好亲,可他刚起了话头,就看见老潘直摇头,说就冲着崔家卿二爷斗鸡走狗的名声,说什么也不能把亲侄女往火坑里推。气得崔学知直翘胡子,好说歹说,软磨硬泡地,只把小儿子吹到了天上,终于让老潘松了口,说先见一见再说。   可他高高兴兴回来跟崔子卿那么一提,没想到……   “不可能!当小爷我是猴子吗?”崔子卿立刻炸毛。   崔学知随手拎起卷轴就朝他丢去,“呸,在老子跟前还敢自称小爷。”   崔子卿灵活地一闪,卷轴掉在地上,画卷铺散开来,上面工笔画着一个面容清秀的姑娘,手持团扇,含羞带怯。   崔子卿随意看了一眼,撇撇嘴,“丑成这样,还好意思叫人画像。”   气得崔学知捡起笔筒,也不管里头插着几根最心爱的毛笔,劈头盖脸就朝崔子卿甩过去。   崔子卿一个矮身,笔筒连着七八根毛笔飞了一地,他倒是毫发无损。   “你到底答不答应,你要是应下,我就给你想办法,不就是一个丫头的身契嘛。”崔学知自知身手远不如小儿子,只能想着智取。   崔子卿犹豫了片刻,咂咂嘴,“太麻烦了,我还是自己去拿吧。”说完,转身就要走。   “不孝子,你是要气死我不成!”崔学知拍案而起,“让老潘来咱们府上行了吧,不让你过去,只要你老老实实给我露个脸,爹就给你把那丫头的身契要回来。”   崔子卿脚步一顿,这才转过头来,“成交。”   崔学知的脸色刚刚好转,那边就听到小儿子补上了一句,“让那老头子赶紧来吧,早办了我好早一点接她出来。”   差点没又把他气背过气去。   ***   秉着趁热打铁,晚了说不定那逆子就要反悔的想法,崔学知动作迅速,没过两天,潘大人以及夫人杨氏,带着侄女潘冉就登门拜访来了。   男人们自然在前头寒暄,不过重头戏还是要看后院这里。   高氏带着长媳任书瑶、独女崔静,将杨氏她们从二门上一直迎进了朱熙院的偏厅里。   侍女们上了茶果,高氏寒暄道:“一直都听老爷提起潘大人,没想到今天才见到夫人。”   “早就想要拜访高夫人了,今天总算见到了。”杨夫人笑得欢喜,拉过一直沉默寡言的潘冉,“这个孩子不爱说话,为人最是娴静,来,快见过夫人。”   那潘冉头也不敢抬,一副娇娇怯怯的模样,见了礼,就迅速躲到了杨夫人身后。   杨夫人也不在意,立刻把视线移到崔静身上,直接撸下手上的羊脂玉镯子就往她手上套,“啧,令嫒好容貌,如今也有十三了吧,跟我家那个不争气的小子倒是一般岁数。”   崔静抿嘴一笑,福了福身,“伯母,我带潘姐姐去园子里转转可好,我父亲最爱风雅,前些日子刚移了一块太湖石来,正好一起看看。”   “去吧,去吧。”杨夫人把侄女从背后拉出来,塞到崔静手里,笑得合不拢嘴,“年轻的小姑娘还是在园子里看些花呀、蝶呀才好。”   “去吧,你也跟着吧,都是小姑娘家,你跟着稳妥些。”高氏朝着身边面容憔悴的任书瑶说道。   任书瑶勉强挤出一丝笑,福身应下了。   崔静笑着称是,亲亲热热地一手拉住潘冉,一手拉住任书瑶,就要往外走,在旋身的一霎那,递给高氏一个隐秘的眼神。   高氏垂下眼,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掩住唇边微微勾起的弧度,心不在焉地听起杨氏絮絮叨叨说起小儿子如何如何来。   ***   话说小碗被任书瑶带回去之后,就被安置下来。   看过了大夫,喝了几副药下去,又请粗使婆子帮忙清理包扎了伤口,好歹算是控制住病情,虽然低烧还未褪,但总算是不那么凶险了。   小碗还昏昏沉沉的躺在窄小的床上,就听到耳畔传来声音。   “姑娘,醒醒,喝口药再睡。”   这不是平时照顾她的那个婆子,小碗再晕也能确定,那婆子都是直接把她拽起来捏住下巴往里生灌的。   小碗慢慢睁开眼睛,看到个面生的婆子,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轻声问:“李妈妈呢?”   那婆子见小碗睁开眼,就下意识低下头,避开她的视线,“她喝了两口黄汤,早就睡过去了。先喝了药再说吧,来。”   说着,药就递到了嘴边。   本来小碗还只是随口一问,可那婆子的回答却让她起了疑,李妈妈男人是个喝了酒就打人的主,她最是厌烦酒味,怎么会?   所以当温热的药汁喝进嘴里的一瞬间,小碗迅速捂住嘴,一阵撕心裂肺的大咳,直到一碗药汁都泼洒在薄被上。   那婆子立马站起来避开药汁,“怎么那么不小心!好在我多煮了一碗。”说着转身又从桌上端了一碗过来。   若是刚才还是猜测,现下小碗可以完全确定,有阴谋。   她接过碗,朝着那婆子虚弱地一笑,“麻烦这位妈妈了,我嘴巴里苦得很,帮我拿颗蜜饯来好吗?就在您身后的碟子里。”   那婆子犹豫了一下,小碗端着碗一副很坚持的模样,她只能转身去取,就在她拿了蜜饯回过头的时候,就看到小碗正仰头咕嘟咕嘟喝药,喝完了药还把空碗递回来。   那婆子将信将疑的看了一眼空碗,小碗又皱着眉头咳了一声,一丝黑色的药汁从嘴角留下来,她迅速用手背蹭掉,还不好意思地说道:“太苦了,这位妈妈,赶紧把蜜饯给我吧。”   那婆子这才放下心来,接过空碗离开了。   小碗沉下脸,呸呸几声,把嘴里的药汁吐出来。   刚才趁着那婆子转身的一瞬间,她把大部分药汤都倒进了已经淋湿的被子上,为了防止婆子疑心,还是喝了一口。   不知道端来的药是什么,是谁的阴谋。应该不是任书瑶,她做不出这种事情,肯定不是毒药,要弄死一个丫鬟有一百种法子,没必要骗她喝进去,所以,阴谋可能不是针对她本人的,那是利用她来伤害谁?   任书瑶,还是崔子卿?   小碗缩回被子里,慢慢闭上眼睛,她耐心的等待,相信很快就会有人给她答案了。   果然,不过一刻钟的功夫,门再次被悄悄地推开。   一只手轻轻拉开被角,“姑娘,醒醒。”是刚才那个婆子,她伏在小碗耳边小声道。   小碗闭紧眼睛,不做声。   那婆子又伸手轻轻推了她一下,“小碗姑娘?”   这次依旧没有回应,那婆子这才放下心来,直起身子说道:“好了,赶紧动手吧。”   “你确定没问题?”原来屋里还有一个人,声音黯哑低沉很有特色,小碗瞬间就断定,这是崔静的贴身婢女烂柯。   “确定,我亲眼看见她喝了一大碗,别说是个小姑娘,就是一匹马也该放倒了。”那婆子口气不大好。   烂柯冷哼一声,快步走近,利落地掀开被子,“别废话,快动手吧。”   那婆子不情不愿的应了一声,过来抱住小碗上半身,烂柯拉起小碗的双腿,两人一起使力,将小碗抬了起来,塞进了一口大缸里,再小心用红纸封上缸口。   小碗一直闭着眼睛假装昏睡,直到身体开始晃动的时候,她才小心翼翼睁开眼睛。   四周一片漆黑,只有头顶红纸封口处透出一丝红色的光亮来,周围是浓郁的酒香,这应该是一口放酒的大坛子。   这是要去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  小碗和崔子卿终于要在一起啦啦啦啦啦,我也好快乐啊~~~   下章就是狗血大戏开演!   小碗要展开报复啦! ☆、识破阴谋   第五十五章   “呦,怎么敢劳烦您二位干这等体力活呢?来来,让我来吧。”   没走一会儿的功夫,就听到一个老婆子的声音传过来。   “不用,这缸是小姐待客用的桃花酒,特地让我亲自选的,不劳您费心了。”烂柯沉着声音。   “那是,那是,金贵的东西,还是得姑娘您来。”   就这样,小碗就顺顺利利的被抬了有一刻钟的时候,直到她隔着坛子都能听到两人气喘吁吁地的声音,才总算是到了地方。   酒坛咚地一声被放在地上,坛口揭开了,小碗被生硬地拖拽了出来。   “这丫头看起来挺瘦,怎么这么累人呢。”那婆子抱怨。   “废话少说。”烂柯又朝另一个人道,“你那边怎么样了?”   “放心,一切顺利。”说话的应该是接应的人,“赶紧吧,我怕药效就要发作了。”   “好。”烂柯对那婆子道,“应妈妈,你跟小姐知会一声,还得回给太太,两边都要准备起来。”   “是。”应妈妈先离开了。   烂柯和那接应之人,就抱起小碗,走了几步路,打开一扇门进入了一个闷热的房间,空气里有股子说不出的甜腻气味。   两人七手八脚的把小碗放到了榻上,就在落在榻上的一瞬间,小碗的手脚摊开,她碰到一个温热的物体。   是什么?!小碗一惊,忍住睁开眼的冲动,直到听烂柯说:“差不多了,李福家的,应妈妈去通知小姐太太了,咱们俩就在这里守着,见机行事。”   “是,那快出去吧,这香厉害的很。”那个被称作李福家的媳妇子低声道。   然后两人迅速离去,大门也被轻轻关闭。   小碗屏住呼吸,直到一炷香的功夫,确定四下无人的时候,她才小心地微微睁开眼睛。   一张漂亮到无法形容的面庞直入眼底——崔子卿,此时他紧闭双眼,白玉般的皮肤上泛起潮红,一双浓丽的眉也蹙起来,很有几分可怜的模样。   小碗此时反倒定下神来,果然没有猜错,这是高夫人和崔静设下的圈套,针对的人是崔子卿,可她们到底想要干什么?   小碗迅速坐起身,眼前一黑,差点又晕了过去,她露出苦笑,这身体真是不中用,不过再虚弱也得撑过了这次劫难。   她轻轻推了推崔子卿,可他如烂泥一般,动也不动。   这是喝了跟她那碗一样的迷药?还是香?   对,还有香,小碗起身,果然在一旁的八仙桌上看到一只铜香炉,屋里甜腻的气味就来源于此,她拎起旁边的一壶冷水就要往炉子里泼,可一个念头一闪而过,小碗犹豫了一下,只是把香炉移到窗户边,又倒了杯冷水,想等崔子卿醒来,喂他喝一口,清醒一下。   可是,当她伸手拍拍他的脸颊的时候,发现有些烫手,可崔子卿只是皱了皱眉,还是没动静。   小碗急了,崔静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出现,就凭自己这破身子骨,肯定是没办法救出他们两个了。顾不上别的了,她放下茶杯,直接朝着崔子卿的腰侧狠狠一掐。   崔子卿总算是小声嗯了一声,然后就蜷起了身子,一下下的扭动着,发出不舒服的□□声,依旧闭着眼睛。   这到底是怎么了?不是迷药吗?   小碗看着崔子卿越来越红的脸色,有种不祥的预感,她凑过去,在他耳边细语道:“崔子卿,快醒醒,就要不好了!”   这不说话还不要紧,崔子卿一听到小碗的声音,立刻像蛇一般七手八脚的缠了上来,把蹲在地上的小碗直接按趴在身下。   小碗差点没背过气去,“干什么?醒了就快吱声。”话音未落,就看崔子卿在她身上蹭了一下,然后……   那硬硬的东西是神马?   就算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走路,就在崔子卿小声□□和不断拿那硬硬的一根蹭她的时候,小碗不想明白也明白过来了。   小碗瞪大眼睛,感觉整个人都要不好了,不会吧,那香炉里的东西还真是传说中杀人越货、居家旅行之必备的良药——□□不成?这么狗血的事情要发生在她身上了,她欲哭无泪,崔子卿才多大啊,不过是十三岁的年纪吧,高夫人还真是丧心病狂啊,竟想使出这招。   小碗咬紧牙关,崔子卿蹭得她头皮发麻,这是头一回她意识到面前这个不是个漂亮的孩子,是个男人了。   她使出吃奶的力气想要推开他,可她那点子力气对神志不清的崔子卿来说,就如同蜉蝣撼大树,根本是无济于事。   小碗急得快要哭了,她使劲儿拍打崔子卿的脸颊,小声道:“醒醒啊,你看看我是谁?我是小碗啊!”   “小碗?”崔子卿终于停下了动作,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界,仔仔细细看了身下的女人,满意地嗯了一声,就把头埋进小碗的脖子,继续蹭。   小碗崩溃了,掐住崔子卿的脖子使劲儿摇晃,可惜崔子卿轻轻一个拨手,就把她挥开了。   被打开的手背碰到了一个硬物,发出“咯”地声响,小碗转过头,正好看到了她刚才端过来的一杯冷茶。   这简直就是就是救命的稻草,小碗为刚才的行为喊了声佛号,她左手拉开崔子卿的领口,右手拿起水杯,一杯冷茶就这么一股脑的灌了进去。   崔子卿立刻打了个冷战,一下子推开小碗坐了起来,竖着眉毛就要破口大骂。小碗迅速扑上去一把捂住他的嘴,崔子卿刚要挣扎,待看清是小碗的时候,才又放松下来,用眼神示疑。   小碗这才放开手,凑到崔子卿跟前,耳语道:“嘘,小声点,咱们被暗算了,赶紧想法子逃出去。”   “什——”么字还没吐出口,又被小碗一把捂住嘴巴,直到他指手画脚的比划自己绝对不出声,小碗才把手拿下来,崔子卿不情不愿地压低嗓音,“怕什么?是谁那么大的胆子,太岁头上动土。”   小碗冷笑一声,斜着眼看他一眼,“谁敢在这里算计你,你自己还没数吗?”   崔子卿脸色一沉,不吱声了。   小碗又有些后悔说重了,刚要安慰两句,没想到崔子卿捏起了拳头,“又是那个死老太婆?我还道她消停了呢。”   ……她果然看轻了在刀光剑影里长大的孩子了吗?小碗松了口气,补上一句,“这次崔静也有份,门口守着的就是她的贴身丫鬟。”   “小妖女。”崔子卿低声嘀咕了一句,然后就不自在的扭扭身子,扯了扯衣领,“怎么这么难受?这次又是下了什么药?”   不是第一次下药了?小碗抿抿嘴,不好意思直说是□□,只能含糊过去,“下三流的手段,若是没有猜错,一会儿就有人进来捉奸了。”看着崔子卿呼吸又开始粗重起来,她局促地背过身去,拿起茶壶递过去,“喝点冷水吧,先压一压。”   崔子卿接过,二话不说,直接对着壶嘴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下了大半壶,完事儿一抹嘴,“行了,咱们出去吧,一个小丫鬟而已,我一根手指就能搞定。”   “别忙。”小碗声音沉下去,一直以来,她都是小心谨慎,尽量不搀和进后宅里的阴私事,任书瑶软禁她,是她有错在先,她不怨。可这次,崔静和高氏犯到了她头上,可没那么容易就放过去。老虎不发威,当她是病猫吗?   “你听我说……”小碗附在崔子卿耳畔,小声把计划一一说出,崔子卿先是挑起眉,然后露出大大的笑容。   ***   崔府的庭院在杭州府也是首屈一指的,这都归功于崔学知和崔子闵两父子对雅致极致的追求,就说此时崔静、潘冉一行人正在亭中观看这块太湖石,通灵剔透,完美的诠释了“皱、漏、透、瘦”之美。   “怕是要被你笑话了,这么大的园子,竟特特要带你看这个,可偏父亲最爱这些奇石异草的,平日里也没个人说叨,正巧姐姐来了,一道观赏才是。”崔静笑语言言,为潘冉斟上一杯茶。   “哪里,只是我粗鄙,不懂这些罢了。”潘冉捏着帕子,声音小的不比蚊子大上多少,又小心翼翼撇了一直木愣愣冷着脸的任书瑶,“大奶奶怎么看?”   任书瑶听到有人提到她的名字才回过神来,应付性的嗯了几声。   潘冉不知所措地垂下手,眼神慌乱。   崔静凑趣道:“快别说这些了,尝尝这桃花茶,我取了锦岚峰春分时候的第一道泉水炮制而成,姐姐尝尝味道可好。”说着,就抬头看到远处一个朝这边张望的婆子,她低头浅笑。   “好,好。”潘冉急忙伸手就端起茶杯,就在杯子即将触碰到嘴唇的一瞬间,旁边的丫鬟正巧端上了一盘子桃子,手臂不小心擦到潘冉,那茶一晃,就泼了少许到潘冉的衣裙上。   “哎呀。”潘冉迅速站起来,手足无措。   那丫鬟立刻跪地连连求饶。   “姐姐可烫到了?”崔静赶紧问道,见潘冉摇摇头,才长舒了一口气,“那就好,姐姐可带了替换的衣裳?那就好,还是姐姐周到,正好就到前面的厢房里换一下吧,好在没有大事。”   潘冉感激地看了崔静一眼,就匆匆忙忙带着丫鬟跟着引路的婆子去了。   这边崔静看了任书瑶一眼,这么大动静,她竟然跟木头似的,不言不语,倒是不像往常的样子,崔静掩住嘴角一抹讥讽的笑,关切地问道:“大嫂脸色不好,可是身体不适,我看潘姐姐也是没心情游园了,不如我们也过去等等她,一会儿就一起回母亲那里。”   任书瑶揉揉额际,勉强勾起嘴唇,“劳烦你费心了,这本该是我来招待潘姑娘的,只是这几天,唉,烦心事实在是多,多亏你行事周到。”   “嫂子太见外了。”崔静笑着,带任书瑶一同往厢房处走去。   还没行到一半,就听到潘冉一声惊天动地的惊叫。   “啊——”然后就嘎然而止。   任书瑶露出惊异的神色,和崔静对视一眼,就带着一群丫鬟仆妇匆匆往前走去。   来到近前,就发现厢房大门半掩半闭,冉静软到在门槛处,她的丫鬟正扶着她叫着她的名字。   那引路的丫鬟一脸的无措。   “怎么了,这是?”任书瑶蹙起眉,疾步走来。   “回大奶奶的话,潘姑娘刚推开门,就看到——”那丫鬟惊慌失措,扭着帕子吞吞吐吐。   “别急,先把潘姐姐看护好。”崔静镇定自若地指挥身边几个婆子把潘冉架起来,然后又去叫了大夫。   “话都说不利落。”任书瑶不耐烦,直接走上前,“哐”一声打开厢房的大门,“小姑娘胆子就是小,到底是看到什——”   作者有话要说:  有小天使提出来前段时间戏份憋屈了,汤圆接受批评,可能是受三次元疲惫的影响。不过作者君已经意识到这个问题了!会努力调整节奏、基调的,谢谢各位的支持,抱抱摸摸,作者君决定修改存稿,保证后头的故事更精彩,更轻松,更爽快,小碗、子卿也会更可爱哒;)   因为要修改存稿,可能无法保证百分百日更,不过基本还是日更啦,若是日更不能也会保证足够的分量,平均每日三千左右。   非常感谢,谢谢你们陪伴作者君一起成长。 ☆、小碗反击   第五十六章   任书瑶看到屋内的情形忍不住惊叫一声,刚跨入大门的脚又缩了回来,迅速掩上大门,惊魂未定地转过头来,“谁都不许进去,赶紧扶潘姑娘下去休息。”   “嫂子,到底怎么了?”崔静一脸关切,“好端端的,怎么就?”   “别说了!”任书瑶沉下来,“这不是你们小姑娘该管的事情,先回去,这事我来处理。”   话音未落,潘冉悠悠转醒,刚睁开眼睛就想起刚才看到的一幕,她捂住眼睛痛哭出声,“天哪,羞死人了,怎么能这样……”   “好姐姐,别哭别哭,到底是怎么了?我们一定给你个说法。”崔静蹲下人安慰潘冉,还不忘递给任书瑶一个疑惑的眼神。   听了这话,任书瑶烦躁地抓抓头,一跺脚,“先回去,别一堆人都在这里杵着,快,都走。”   “走?为什么走?潘姑娘好端端地来我们府上做客,如今哭成这样,你们一个两个都是怎么待客的?”一声威严的呵斥声响起,高氏竟带着杨夫人赶到了。   “冉冉,我的心肝儿,到底是怎么了?要不是高夫人带我前来找你,就差点错过这事了,到底怎么了,跟伯母说说啊。”杨夫人扑倒潘冉身边,将她搂在怀里。   可惜潘冉只是捂着脸啜泣,听杨夫人这么一问,头摇得更急,“求求您,别问了,我没脸活了。”   “好端端地怎么说这话?”高氏脸一沉,朝崔静道,“怎么回事儿?这才多会儿功夫,就闹出这事情。”   崔静拧拧手帕,为难地看了任书瑶一眼,“母亲,是我的不是,可是,我——”   “不关妹妹的事,是我的主意。”任书瑶上前一步,低声道,“母亲,这里实在是不合适说话,先请潘姑娘下去歇一会儿,咱们回头说。”   “我倒要看看有什么事,潘姑娘受了惊,我们崔家就得给个交代,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高氏高声道,说着,就朝身旁的婆子道,“给我把门打开,我倒要看看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任书瑶制止不及,就被那婆子一把推搡开,厢房的大门大开了,屋里混乱的一幕毫无遮掩的展示在众人面前——   厢房内一片混乱,两具白花花的身体纠缠在一起躺在地上,外衫、襦裙、白色的里衣还有绣了花鸟的艳色肚兜散落一地,还有撕破了的《春宫图》册子丢在两人旁边。   更震撼的是,其中那个年轻的丫鬟背对着众人一动不动,可另一个是个二三十岁的妇人脸色涨红、半醒半昏,正嗯嗯唧唧往那丫鬟身上磨蹭。   一阵阵抽气声响起,一个媳妇子忍不住轻叫出声,“这不是李妈妈家的吗?对,就是李福的媳妇,前两天刚从庄子上头回来,怎么就——”   话音未落,就被高氏一巴掌抽翻在地,“关门!”高氏脸色阴晴不定,“把屋里那两个拖出去打四十板子。”   “母亲!”崔静哀求地叫了一声,屋里那个丫鬟是谁她最清楚不过,四十板子下去烂柯肯定是活不了命了。   高氏阴沉地眼神盯住自己的女儿,崔静瑟缩了一下,不忍地撇过头去,不再吱声。   “高夫人,这——”杨夫人惊魂未定。   “崔家自然会给你们一个交代,先请两位回去歇着吧。”高氏冷冷的说道,再没有半点热气。   杨夫人的眼睛瞪圆了,“高夫人,这可不是我们理亏啊,你们府上怎么——”   “若是今天的事情有一字传到外头,我想杨夫人不想知道会是什么结果。您那小儿子不是正想在京城里读书吗?也许我父亲可以写封信。”   “那是,那是,一场误会。”杨夫人顿时喜笑颜开,硬拽起侄女就往外走,“时候到了,咱们也该回去了。”   ……   前边正热闹,谁也没有注意到厢房后头的窗户底下,低矮的灌木丛中蹲着两个人。   “热闹看够了没?赶紧走吧。”小碗一手肘捣在抱着肚子闷笑的崔子卿身上。   “看不出来啊,真人不露相,我以当你都是骂不还口,打不还手呢。”崔子卿朝她竖起了大拇指。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小碗淡淡地说,没有多做解释。事实上罪魁祸首另有其人,烂柯和那媳妇子也就算是打手罢了,这次顺势施计也算是折断高氏、崔静二人的臂膀,只希望此次之后两人能收敛一阵子。至于,要根除隐患,着实不易,还得从长计议……   “不过真是够损的,啧,厉害。”崔子卿意犹未尽地咂咂嘴。   “没有你厉害,没想到烂柯那丫头竟是个会武的,还好你在。”想起刚才那幕小碗还要嘘口气,那媳妇子守着大门,倒是好应付,崔子卿一记手刀就把她放倒在地,没想到烂柯竟守在窗外,竟被她识破,还好她自负功夫了得,妄想擒拿住崔子卿,好在崔子卿技高一筹,没过上两招就把她击倒在地,可比那媳妇子受的伤要重上许多。   “哼,每次不都是小爷我出手。”崔子卿抬起下巴,得意地看了小碗一眼。   小碗要笑不笑地回应,“你怀里那本册子是哪里来的?不要告诉我是被陷害的。”   崔子卿愣了一下,呐呐地说道:“那什么,还不是灵宝那兔崽子偷偷塞给我的,我可不知道是什么鬼东西。再说了,要不是刚好有那册子,怎么能造成这么震撼的场面呢。”说着说着,又得意起来。   小碗一巴掌就把他的头按了回去,“好了,赶紧走吧,那边正热闹呢,这边几个扫地的婆子也都过去了,咱们得找个安全一点的地方。”小碗咬咬唇,很是为难的四下观望了一会儿,这周围是没有什么人了,可通往外院的拱门处可还正热闹着,一时半会儿恐怕出不去。   崔子卿拉拉小碗的衣袖,“跟我来吧。”说完猫着腰迅速往芭蕉丛中钻去。   崔子卿带着小碗熟练的在花草山石中穿梭,他身手矫健,耳聪目明,几次险险地躲过几波丫鬟婆子,如果不是两条岔开的腿很是不自然,小碗都差点忘了这位的特殊状态了。   很快,两人就钻进了一处假山石中,空间不大,堪堪容下两人蜷缩着猫在其中,洞口处被翠竹掩着,别说外人看进来,就是在里头也只有几丝光线射入。   “你怎么知道这地方?”安静下来之后,耳畔崔子卿的喘息声更重了,小碗不自在的往后靠去,可惜无济于事,实在是太狭小了,崔子卿身上滚烫的温度透过夏衫源源不断地穿过来,她只能试图找个话题缓解尴尬的气氛。   “嗯。”黑暗中,小碗甚至听到了崔子卿舔嘴唇的声音,手臂上的汗毛都立了起来,“前两年被父亲追着打,就躲在这里了。”喘息着,温热的气息喷在小碗的耳朵上,小碗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太愚蠢了,说话什么的根本解决不了问题。她试着推开崔子卿,收回退想要换个姿势,没想到,不作死就不会死,那熟悉的硬物正好贴到了她的腿上,滚烫的温度让她颤抖了一下,那一瞬间,她发誓,她听到崔子卿发出了舒服的□□声。   天哪,小碗索性闭上眼睛,咬紧牙关,心里默默背诵《三字经》,可惜,没过一炷香的功夫,就听到崔子卿哑着嗓子委屈地说道:“我好难受,怎么办?”说着就开始小幅度地在她大腿上磨蹭,一下,又一下。   小碗顿时就想拿后脑勺撞墙,她低声道:“不要动。”   果然,崔子卿立刻停下动作,可不大一会儿功夫,就听到他的喘息声更加急促,挨着她的滚烫的身体开始微微发抖。   她死死闭住眼睛,假装没听到他的声音,没感觉到他难受的蠕动。可惜,崔子卿没有放弃,他轻轻拽住小碗的衣袖,“怎么办?”尾音带着抖。   “你都这么大了,田妈妈没教过你吗?就是早上的时候,也会有这样的情况吧,你都怎么处理的?”   “田妈妈没说什么啊,我就去校场练一套拳都好了。”声音中带着无限委屈,“可是现在好难受,越来越难受。”   小碗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她要作孽了,“算了,随你吧。”她索性放松身体,后背靠在凹凸不平的平冷岩壁,耳畔是崔子卿欢快地轻哼声,大腿外侧被硬物一下一下的摩擦着。   不大一会儿功夫,就听到一声闷哼,随之而来的是大腿处潮热一片。   小碗的全身都麻木了,脑子里一团浆糊,她低声道,“好了吧。”   安静片刻,才听到崔子卿小声嗯了一声。小碗的神智这才回了窍,赶紧七手八脚往外推他,“差不多功夫了,我听着好像夫人她们都离开园子了,咱们赶紧想办法混出去。”   崔子卿攀在小碗的身上,懒洋洋地半天才回一句话,“好像是走了,我知道这后头有个洞,直接就能出去了。”   “什么!”小碗忍不住嚷出声,又赶紧压低嗓音道,“你怎么不早说,咱们刚才出去多好!”   “是你说要藏起来的啊。”崔子卿慢吞吞地说道,整个身体都压在小碗身上,无论她怎么推搡都是一动不动。   那我说我现在要掐死你,你可不可以让我掐啊啊啊啊啊啊!小碗要抓狂了,大腿上的黏腻的触感提醒她刚才发生了什么,她摸索着抓住了崔子卿的头发,恶狠狠道:“把刚才发生的事情给我统统忘记,就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听到没有!”   崔子卿赖着没吱声,等到小碗开始使劲儿揪扯他的头发的时候,才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还有,大奶奶那里我已有对策,你千万别冲动!”小碗不放心,又补充了一句,听到崔子卿的嗯声才道,“起来,现在就走!”   这次,崔子卿终于起身,没前没后的说了一句,“你放心吧。”   虽然过程让小碗再也不想回想,不过好歹两人顺利从院子里脱出,她遮掩着回了鹄鸣苑,好歹大家的注意力都在今天发生的“磨镜”事件上,没有被人发现异样。   小碗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很快,她就明白,她太傻太天真!   作者有话要说:   ☆、人算不如天算   第五十二章   或许只是个小人物,小碗偷偷摸摸回了鹄鸣苑的事儿,好像没有被惊动任何人,她在暗自舒了一口气的同时,开始在脑中规划如何摆脱现下所处的困境。   小碗比谁都了解任书瑶,她是个性情中人,本性不坏,但遇事急躁,容易受到情绪影响,现如今她全身心都被滕白的事情占据,定是无暇顾及到自己这个小虾米的,不如再按捺几天,待到任书瑶心情慢慢恢复平稳的时候,她再循循善诱,以自己对任书瑶的了解,说服她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小碗这边算的好好的,可人算不如天算,就在第二天傍晚,任书瑶出现在她的房间里。   “奶奶?”正是用餐的时间,小碗的饭才刚吃到一半,就被突然推门进来的任书瑶和秋茗吓了一跳,她赶紧搁下碗,匆匆漱口,慌手忙脚地把剩下的饭菜收下去。   忙完这些,小碗才意识到任书瑶一言不发的杵在门口,看起来容色憔悴,她试探着看向秋茗,“这是怎么了?怎么这时候过来。”崔府规矩大,现在也是主子们用晚饭的时候,任书瑶出现在这里,可不算寻常。   “奶奶,先回去吧,有事可以唤小碗到偏厅里说。”秋茗显得局促不安,房门打开着,后罩房住的都是奴婢婆子们,这会儿有不少人探头探脑往这里头看呢。   任书瑶这才回过神来,她几步走了进来,随意打量了一眼,就干脆坐在小碗刚才吃饭用的绣凳上,她随意挥挥手,“秋茗,你先出去,把门掩上,谁也不许进来。”   “这……”这不合规矩,可这话秋茗可不敢说,特别是任书瑶现在心情不好,她一咬牙,还是恭敬地退了出去,把房门紧紧掩上。   虽不明白任书瑶的来意,可小碗却清楚的知道,这定不是好兆头,她定了定神,越是这种关键时候,越是容不得乱中出错。   小碗端起粗瓷的壶,给任书瑶倒了一杯水,向以前无数次那样,轻轻放到她跟前,柔声道:“奶奶,奴婢这边没有好茶,不如您就喝些白水吧,褪褪暑气。”   任书瑶抬起眼,直接拿起杯子一口气喝了干净,她已经很久没有做出如此粗俗的动作了,可她毫不在意,放下杯子,随意擦了擦嘴角,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这算是开门见山?小碗摸不清情况,可既然已经问到她跟前了,她也必须把握这次机会。小碗沉吟片刻,将已经思考过无数遍的话,慢慢道出,“之前瞒着大奶奶的事情,是我的错,以后我也再不打算在您跟前藏着掖着了,既然您问了,那我就有什么说什么了。   奶奶既然有心经商,可一来您的身份不允许直接经手此事,二来更不方便抛头露面的跑生意,三来您在此地根基尚浅,怕是一时半会儿没有合用的人手。我自认还有几分小才能,所以厚颜自荐,想出府为奶奶打理生意的事情。”   任书瑶显得有些诧异,“还打着出府的念头呢。”   小碗坚定地点点头,坦然地说道:“从来都没放弃过这个想法。更何况,我和二爷的关系您也知道了,这样我在府里的身份更尴尬,不说别的,就算我问心无愧,可不能再待在您的左右了,以免被人拿来说嘴。不如物尽其用,让我出府,才能发挥我的特长不是,一样可以为您效劳。”说着,她恭敬地垂下头,轻轻一福。   任书瑶一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还真是自信,我手里没了你的卖身契,又怎么会放心放你出去打理我的生意呢?”   “退一万步说,奴婢就算出了府,也只是小小草民一个,怎敢与您对着干。更何况,怎么活都是活,难得您看得起我,出去闯荡一番也是活得恣意了,若是奶奶舍得给奴婢几分股,那我更得为您肝脑涂地的卖命干活了。”小碗说得直率,任书瑶或许更吃这套。   听了这些,任书瑶半晌没说话,她愣愣地看着小碗的笑脸,突然说道:“出了府可就跟崔子卿没有任何关系了,你舍得?”   小碗的笑容敛住,她垂下眼,“若是他不嫌弃,出了府也能做个朋友吧,”她明白任书瑶的意思,关系是指男女关系,若是她出了府,就真的跟崔子卿没有任何可能了。可是,就算留下来,又是以什么身份呢?他们两人之间的事情,小碗至今想都不敢想,崔子卿是什么身份,若不能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话,就干脆什么也别奢望吧,看看任书瑶如今的苦,小碗就宁愿假装什么都没有过。   “看来是我小瞧你了。”任书瑶执起壶,又倒了一杯水,放在小碗跟前,“这是我头一次给你倒水,喝了吧。”   这是平等以待的意思吗?小碗眼睛一亮,难道这就同意放她出府了,这么想着,喜悦之情不可抑制的从胸中涌出。小碗努力控制住自己不要失态,她端起杯子同样一仰而尽,可那双充满喜悦之色眼眸泄露了她的情绪。   任书瑶等她饮尽了水,才慢慢开口道:“可惜,这话太晚了。对不起,我把你的身契给了崔子卿了。”   “什么?”小碗的心咯噔一声,有种不祥的预感,“奶奶,您说什么?”   “我把你的身契给了崔子卿,作为交换,大爷同意我经营自己的铺子了。”任书瑶偏过头去,不敢看小碗震惊的面孔。就在刚才,大爷难得回了正房,开口就跟她要小碗的身契,说是崔子卿求到父亲那里,崔老爷受不住小儿子软磨硬泡的,竟同意下来,又让崔子闵来找她。她本是坚决不肯,直到崔子闵松口同意她经商,她竟忍不住动了心,鬼使神差的就那么应了下来。   “怎么会?奶奶,您开玩笑的吧,您不是说绝对不会把身契交给别人吗?”小碗震惊地望着她,别看任书瑶关她柴房什么的,要不是碰上滕白出现,她根本不会出现那么危险的状况。她知道任书瑶是什么样的人,吃定她不会做出伤害自己性命的事情,何况两人之间还有三年之约在,早晚会放她出府的,难道不是吗?   “若是早几天你跟我说那些话……罢了,这都是命。”任书瑶不愿做出解释,站起来,转身背对着小碗,竟不敢再看她一眼,“有时候就得认命,崔子卿对你不错,说不定是好事来着,你别想太多了。”匆匆说完这话,任书瑶快步走出,就在即将打开房门的一瞬间,她低声说道:“这次算我欠你的。”   语毕,也不管小碗作何反应,迅速离开了这间憋闷潮湿的小屋,留下小碗独自一人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处。   ***   自任书瑶离开,小碗一直是木愣愣的,她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开始不是好好的吗,任书瑶不是被说服了吗,她不是应该马上就能出府了吗,怎么到头来,又换个地方继续为奴呢?   直到被田妈妈嗷的一嗓子叫回了魂,她才意识到,自己这是已经被挪到紫藤阁了。   “老天爷啊,你开开眼啊,还让不让人活啦——”田妈妈跺着脚,哭天抹泪的,看着小碗呆傻傻的样子,哭得更凶了,“怎么就摊上这个了,真是瞎了眼看错了人啊,这是帮人哪,还是害人哪,老天爷啊,干脆把老婆子我收了去吧。”   小碗使劲儿甩甩头,一把拉住田妈妈的胳膊,“到底是怎么回事,崔子卿干什么了?”   一听小碗问这话,田妈妈哭得更欢,一句接着一句指天骂地的话,就是不说是怎么回事,小碗急了,提高嗓子试图压住震得她耳鸣的哭泣声,“别哭了好吗?我才是该哭的那个人吧,给我说说清楚,算了,我去找崔子卿。”   门帘“唰”地被从外拉开,寒月面沉如水,她冷冰冰地说道:“你还有脸叫少爷的名字。”   这会子小碗宁愿面对说话刻薄的寒月,也不想跟田妈妈这个拎不起的啰嗦了,她放开田妈妈的胳膊,直接朝寒月走去,“那你来说,二爷他到底做了什么,怎么会从大奶奶那里拿到我身契的?”   “还真会装蒜。”寒月讥讽地说道,眼神如刀子一般朝小碗剜过去,“那么不要脸的事情都干出来了,如今还假装纯洁无辜是吗?呸,不光是个吃里扒外的,还是个不要脸的,杜嬷嬷和少爷都看走了眼。”   小碗一怔,说的那么难听,不会是,那件事吧……不会的,不会的,怎么可能会闹到人尽皆知呢?   “还装,连爷们儿的床都敢爬了,你还不敢干什么?”寒月抬高下巴,“在那边刚刚失宠,就钻着脑袋尖朝这里跑了,之前你都干嘛了,一请不来,二请不来,现在想来,竟然什么都敢干出来!”   小碗舔舔干燥的嘴唇,试图解释,“不是那样的,你听我说,是……算了,我找崔子卿去说。”   说着就要往门外闯,在越过寒月的一瞬间,被她死死抠住手腕,寒月凑过来,在小碗耳边丝丝说道:“若是你敢惹少爷伤心,你可以走着瞧。”声音阴冷黯哑,就好像毒蛇的信子一般,话一说完,寒月就迅速退到一边,面容平静,好像什么话也没说一样。   小碗不自觉的抖了一下,只感觉后颈汗毛都立了起来,不过此时她顾不上这个,一把拉开门帘,进了内室。   一进去就看到崔子卿散着头发,身着宽松的内衫,斜倚在软榻上,很是慵懒的模样,两条白皙的小腿露在外面,膝盖处包了厚厚一层。   见小碗进来,他露出轻快地笑容,懒懒地抬起手,随意打了声招呼,“现在就到了,还挺快的。”随着他一偏头,松散着的长发自肩头蜿蜒到了榻上,朱红的唇色,白皙的皮肤,还有乌黑的发,耀眼的让小碗恍了神,一肚子火气顿时消了一大半。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是新码的,存稿丢了QAQ,晋江大抽,我还日更,我真是感动中国的好作者。 ☆、告白与自由   第五十八章   小碗感到心跳一阵急促,她赶紧把视线移到崔子卿的膝盖上,“这是怎么了?”话刚问出口,她心里就已经隐隐有了答案。   “没什么,田妈妈包的吓人罢了。”崔子卿不以为然。   “你是去求老爷了?跪了多久?一柱香?一个时辰?还是一夜?他又打你了不成?”   崔子卿摆摆手,“放心吧,我爹他没动我一根指头,不提这个了,总归这就办成了不是。”说着,就拿那双明亮的眼睛去看小碗,好像等待主子夸奖的狗狗。   “你——”小碗被气笑了,“什么叫办成了!你那天是怎么答应我的,不是说好了不跟任何人说的吗?最后怎么闹到人尽皆知的地步,你这让我怎么办?”   崔子卿摸摸鼻子,不自在的撇过头去,嗫嚅道:“我没说啊,不过是田妈妈给我洗衣服的时候看到那什么了。反正是她一直问,一直问的,我想着反正都是自己人。”   “真是,真是,让我说你什么好呢,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不说又有谁知道呢?我都想出脱身的法子了,谁知道你横插一杠!”   “若不是田妈妈知道了,我还没意识到你的名节问题,咱们都这样了,我是男人,得负起责任来,万万不能把你就这么送回去。”崔子卿握紧拳头,眼神认真又执着。   小碗颓然,她顿了一会儿,艰难地说道:“负起责任?把我接回来做你的丫鬟吗?又或者是通房?”   崔子卿有些困惑地眨眨眼睛,就算是神经粗大,他也终于意识到小碗的心情并不是和他一般,“怎么了,你不高兴吗?我们以后可以名正言顺的一直在一起。”可小碗脸色依旧难看,他拼命的回想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忽然灵光一闪,他赶紧追问道,“是名分吗?你放心,有我在谁也不敢欺负你的,紫藤阁里都是你说了算,不管是什么时候。”   崔子卿就这样说出了或许轻率,但又无比真挚的誓言,之后就死死盯住小碗的双眼,不自觉的屏住呼吸,等待她的答复。   小碗惊住了,她没想到崔子卿竟然会选在这个时候,揭开了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她偏过头,不敢直视崔子卿热切的眼神。他们两个有可能在一起吗?原谅她的懦弱和现实吧,天差地别的身份,这根本是天方夜谭,不是吗?为了刚刚萌芽的感情就去做碰石头的鸡蛋,她董小碗从来都不蠢的,对吧?   可是,拒绝的话,她无论如何也无法违心说出口,她的心如此快乐地剧烈跳动着,让她无法忽视。情感和理智同时撕扯着她的内心,最终,小碗只能回避而言他,她艰涩地说道,“我过来只是想告诉你,谢谢你为我做的这一切,我从来都不想当什么丫鬟,不管主子是谁,我只想做个自由自在的平头百姓,没有这许多规矩,不需要如履薄冰、谨慎度日,只是这样而已。”   一席话浇熄了崔子卿眼底炙热的温度,他一把推开小碗,“这就是你的答案吗?为什么不早说,现在,晚了!想让小爷我放你出去,没门,死了这条心吧!”他用愤怒掩住受伤的感情,他踉跄地翻身下榻,就要往外冲。   小碗后退了一步,他即使在暴怒中,依旧控制住了自己的力气,这个认知让小碗心里很是酸楚,她不想伤害他,从来都不想。   小碗迅速拉住崔子卿的手臂,死死抱住不放手,哀哀道:“子卿,别乱动,你的膝盖还有伤。”   “这跟你又有什么干系?”崔子卿没有回头,但也没有使力挣脱开,他喃喃问道,“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这些,是不是,是不是就想骗我拿到身契而已?”   “我发誓,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小碗飞快地说道,“一切都是阴差阳错,就到了如今的地步,你别生气,听我解释好不好。”说着,声音中不自觉的带上了哀求,崔子卿虽然没有动作,但小碗感觉到他的肌肉逐渐放松了下来,她赶紧道,“坐回去好吗?你不想知道我跟杜嬷嬷在一起的三年是怎么过的吗?我怎么会跟着任书瑶的?以前没有时间,现在我慢慢告诉你好不好。”   听到这里,崔子卿终于让步了,他抿抿唇,还是在小碗的搀扶下回到了软榻上,他垂着眸子低声道:“说吧。”   小碗松了口气,一五一十,慢慢将这些年的事情说给他听,这也是小碗头一次将这些年的经历和想法向一个人倾吐,毫无保留。   末了,小碗静静地看着一直垂着头的崔子卿,“就这样,其他的你也都知道了,我原不该隐瞒的,可是等我知道真相的时候,已经是难以启齿了,我是真的很想出去,我不喜欢在这深宅后院里的生活,虽然很对不起你,不过,还是希望你能放我出去。”   崔子卿猛然抬起头,狠狠地瞪向她,“我不管,事到如今你想反悔已经来不及了,我是不会把身契给你的,你就老老实实在这里当丫鬟吧!”   “你,你怎么——”小碗气急败坏,话刚说到一半,忽然看到崔子卿衣领处渗出一抹血色,她再顾不上说话,一把抓住他的肩膀,急切地问道,“你的脖子怎么了,可是出血了?”   崔子卿一愣,迅速抬起手掩住脖子,撇过头闷声说道:“没事,你既然都想走了,干嘛还管那么多。”   小碗急得跺脚,“我不喜欢在这后宅当奴婢,和关心你是两码事,我又不是狼心狗肺的。快让我看看,怎么会伤到脖子呢?你不说老爷没有动你一根指头吗?”突然一个想法闪进小碗脑海,她死死掐住崔子卿的肩膀,一字一顿道,“是不是你自己拿刀放在脖子上的?”   崔子卿倔强地抿起嘴,一言不发。   “啪”,一滴眼泪落在崔子卿的膝头,两人都是一愣,小碗怔怔地抬起手抚在脸上,那里已经是潮湿一片,她哭了,她这才意识到,她的心里拧巴成了一团乱麻,又酸又涩,有甜有苦,说不出的种种滋味聚在心头。   崔子卿好像被烫到了,他微微战栗,有些艰难地抬起头,“你就这么想走吗?无论如何都不能留下吗?”   小碗想回答是,崔子卿已经动摇了,现在正是说离开的时机不是吗?说出口吧,这样她未来的人生就会简单许多,可是,她开不了口,她捂着脸摇摇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崔子卿轻轻叹了一口,眸子里再也看不到一丝光亮,长长的睫毛垂下,在脸颊上打出一片阴影,他伸出手,慢慢从怀里掏出那纸身契,用拇指摩挲了一下,闭上眼,双手一使力,那薄薄一张纸撕个粉碎,碎片撒了两人一身都是。   小碗惊住了,这是——她自由啦?她不敢置信地看着崔子卿轮廓分明的侧脸,忽然间如释重负,一切都因崔子卿而起,一切又都因他而终,她畅快地大哭出声,哭声中带着痛带着快,好半晌才终于止住泪水,她抬起衣袖胡乱擦干净眼泪,红肿的眼中只剩下笑意。   “崔子卿,谢谢你。”小碗轻声道,弯下腰凑近了那个一直倔强地别过头去的少年,嘴唇在他的脸颊上拂过。   崔子卿一把推开她,脸涨得通红,愤怒中带着伤痛,“要滚就趁我还没改变主意,不要再来招惹我。”   “不走了,我要留下来。”小碗眉眼中带着明媚的光芒,笑得那么快意,“只要你不赶我,我就留下来,直到你不需要我的那一天吧。我答应杜嬷嬷的还没有做到呢,食言而肥,我可不想变成大胖子。”   崔子卿怔住了,疑惑不解地看向浑身冒着快乐气息的小碗,“你疯了吗?要走的是你,要留的也是你。”   “以前是被逼的,现在是我愿意的,记得付我月银就好。”小碗叉起腰,四处看了看,“怕是要担当通房的名头了,这样也好,也能名正言顺的把你这院子好好打理起来。”   崔子卿眨眨眼,试探着问道:“可是真的要留下来做我的房里人吗?”不自觉的,手指紧紧抓住衣角,心也提了起来,他屏住呼吸等待小碗的答案。   “房里人?”小碗偏着头考虑了片刻,点点头,“在其他女人接手你之前,我就做你的房里人吧,当然,”她指着崔子卿的鼻头,“名义上的房里人,你可别瞎琢磨,我可提前跟你说清楚,我只做正房太太的,我的男人只能有我一个女人。”经历了昨天的事情,她再也不敢把崔子卿看作是个无害的孩子了。   崔子卿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他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竟是屏住呼吸在等待小碗的答案,好在,她愿意留下来,没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了,崔子卿的眼睛亮晶晶的,嘴角不自觉的高高扬起,“哼,做小爷我的房里人,那是抬举你吧。以后,你就住在耳房里头,半夜可不要偷偷摸进来。”   “你想太多了吧。”小碗嘴角抽搐。   “是嘛?”崔子卿挑起眉毛,笑得得意,“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经常在偷看我吗?现在好了,光明正大的看我,小爷我许你了。”   头一次,小碗对阵崔子卿,落荒而逃,只匆匆丢下一句,“我去找田妈妈收拾屋子了。”   后头传来崔子卿一阵阵地大笑声。   作者有话要说:   ☆、风云再起   第五十九章   杭州府周边大大小小的寺庙也有几十座,要说香火旺盛的也不少,其中就不得不提到凤凰岭的净慈寺,当地的妇人们都知道,这里求子最是灵验不过了。   每当初一十五的时候,凤凰岭前的官道上都少不了大大小小的马车,这些都是城里大户人家的家眷们,特意来此上香的。   今儿正是四月头一天,春光明媚,正是出游的好日子,官道上排着整整齐齐的一列车队,大大小小的马车有十多辆,其他的人家见状也是避退在后。   路旁两个作书生装扮的年轻人在小声耳语。   “这是谁家出行啊?怎么张大户家的马车都歇在边上等着了,啧,好大的威风。”   “这你就不懂了,民不与官斗,他老张家再是有钱,也是个大字不识几个的白身,可你看看这马车的规制,也该明白这是什么人家了吧。”   “恕小弟眼拙,还望兄台指教一二。”   “那你可记住了,可是这可是二品大员的家眷才能用的行头,要我说,咱们杭州府里头能用上这个的可就一家。”   就在这时,一道枣红色的影子瞬间掠过二人,扬起的风掀开了其中一人的帽子,那人赶紧拿手按住,颇有些惊魂未定地样子,“好快的马!”   话音未落,就看见刚才还是急速飞驰的骏马高高扬起前蹄,几个踏步就停在一架不起眼的马车旁边。   车帘掀开,一张含笑带嗔的面孔露了出来,“子卿,且要小心谨慎,赤炎的脚力有多快你是知道的,万一踏伤人可就不好了。”说话的正是小碗,如今她满头乌发挽做了随云髻,简单插上一支点翠珠钗,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已经完全是妇人的装扮了。   “啰嗦,我跟龙雀可是心意相通的,哪里会踏伤人。”崔子卿浑不在意,亲昵地抚过胯下宝马浓密的鬃毛,龙雀仿佛能听懂似的,抬起头轻声嘶鸣回应。   龙雀正是两年前崔子卿所得的西域宝马,如今更是膘肥体壮,与丰神俊朗的崔子卿在一处,煞是引人注目,就连路旁歇脚铺子里的村姑少女们,也兴奋地聚在一起唧唧喳喳说个不停。   如今的崔子卿已经长成了,褪去了少年时雌雄莫辩的美感,现在,任谁也不会再用漂亮来形容他。和父兄那种文人式的瘦削清雅完全不同,崔子卿身材高大挺拔,隔着薄薄的春衫隐约可以看出硬朗的肌肉线条,阳光下的崔子卿对小碗露出毫无防备的笑,洁白的牙齿都快晃花了她的眼睛。   小碗暗自咂咂嘴,这副相貌身材,还有他的出身,早该是杭州府里炙手可热的夫婿人选才对,可惜了,他的俊美和名声完全成反比,再如何是深闺梦里人,也同时是媒人们避之不及的头痛人物。   于是乎,这朵鲜花目前还在栽她手里,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能过多久……   此时,在车队前方,最华丽的一架马车里,高氏母女俩正说起他。   “母亲,别生气了,还有时间,再徐徐图之就是。”崔静依偎在高氏身畔,轻声劝解道。   高氏死死握住一串佛珠,咬牙切齿道,“还不是为了你,这两年吃的暗亏还少吗?不过是个奴婢而已,好大的胆子!”   “暗亏还算不上,不过是折了几个耳目罢了。是女儿轻敌了,没想到一个小丫鬟竟然这么有心计,奈何她是二弟的心肝宝贝,现在她把紫藤阁经营的水泼不进,女儿苦于抓不住她的把柄,也不好冒然处置。”崔静垂下眼,轻叹一声,“可惜了我的烂柯,至今不能给她报仇。”   “傻孩子,只是当时若是知道会连累你的名声,无论如何我也不会用那个法子了。那个丫鬟不过是小节,不值得你如此重视,关键是那贱种——罢了,我还留有后手,不怕毁不了他。要不是我答应了父亲,不再随意伤人性命,也不至于如此麻烦。”高氏眉头深锁,两年的时光,让她老态更甚。   崔静笑容微敛,一抹冷意掠过眼底,“不算什么的,原本我也不打算在此地定亲不是嘛,等到了京城自有外祖父为我张罗。”   “你这实心眼的傻孩子。”高氏心疼极了,眼中都是慈爱,“若不是为了你无用的母亲,也不至于耽搁你如此多的时日,想你外祖父已经接二连三来信催你上京了,不管你再说什么,这事一定,就必须收拾东西给我上京。”   “放心吧,这事一妥当,我就立刻上京。”崔静笑着拍拍高氏的手背,“外祖父年纪大了,我如今回去,也能替母亲承欢膝下,多多劝慰与他。如今安王已经回朝,陛下竟起了重用他的糊涂心思,边疆怕是会再起纷争,可惜外祖他这些年休养生息的成果了。”   “这朝堂上的争斗跟后宅也没有大区别,敌进我退,安王现下攻势猛烈,你外祖父不得不收缩势力,自断臂膀,不过做大事者不拘小节,只要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有东山再起的一天。安王他再是手段厉害,也还欠缺些火候,更何况,安王妃早已不在了,你祖父对付他还是有把握的。”虽是这么说,可高氏眉目间还是笼着厚重的阴云。   “大嫂如今还什么都不知道吧。”崔静看母亲心情低落,巧妙地转移了话题。   “就你那大嫂那个不中用的,连自己男人都拢不住,心气到是挺高,不过是废物一个。”高氏露出讥讽的笑,“只委屈你大哥了,没想到那么精明的尤氏竟然养出这么个东西,若是我早些知道,如论如何也不会让她进门。”   崔静又提出疑问,“可这两年过去,可滕白为何也一直没有喜讯,难不成大嫂她做了什么手脚?”这才是崔静真正疑心的地方,这两年崔子闵多歇在滕白处,可依旧没有喜讯传出,崔静在鹄鸣苑也安插了不少眼线,但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应该不是,她若是有那个手段、头脑也不会落得如今的境地。”高氏并不在依旧未婚的女儿跟前有所避讳,这些后宅阴私她早晚都得知道。   崔静将信将疑地点点头,她又想到了什么,犹豫片刻,还是启唇问询,“娘,真要这么做吗?其实,女儿还有一千种、一万种法子,没必要这么大动干戈的。”   “一力破十会,我没有你那个弯弯绕绕的脑袋,也不耐烦做哪些弯弯绕绕的,如今这眼中的钉子多了,不如一起拔掉。”高氏嘴角勾起,不慌不忙地说道,“就算被你父亲猜忌又如何,那滕梓茹不还是死的透透的,这些年他还不是这么过来了。”   “娘——”崔静还想要再劝,但心知母亲骨子里霸道的秉性,是万万不听劝的,只能咽了下去,转而问道,“您真的不跟大哥说一声吗?”   “他跟你爹都是榆木脑袋,读书还有那么几分小聪明,但是论旁的,还不及你一半。”高氏摇摇头,“这些事情,咱们女人处理好就可以了。只有一点,今日本不该带你出来的。”   “那怎么行,这次既然是所有女眷都出门了,就连通房小妾们都在,我怎么好称病不出,要知道虽然大嫂糊涂,可这里头可有心细如发的人物,为了母亲的大计,无论如何我也会跟着来的。再说了,只要跟在母亲身边,哪里有什么危险呢。”崔静浅笑,撒娇地摇了摇高氏的手臂,“况且,我还从没见识过外祖父的人手出马呢,上次就是因为我没有亲自盯着,才会出纰漏,这次,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出茬子了。”   “你这孩子,记住,这事一妥当,就必须立刻出发去京城。”   “是,母亲。”   一入山门,马车队伍缓缓停下,往常行人如梭的山道上如今空无一人,早有外院的管事通知到寺院里,提前就清场以待贵客。   山道前有知客僧双手合十,对崔子闵道:“方丈在大殿处等待众位施主,还请这边走,肩舆已经准备好了。”   高氏正下马车,闻言就对儿子道:“这次前来是为求子,拜佛还需心诚,我和你妹妹先坐软轿上去,让瑶娘她们步行吧。”   崔子闵还未答话,那厢任书瑶也不去看他的脸色,而是直接扭身对打扮素静的任云心道:“难得的机会,一天到晚窝在小院子里头憋闷的慌,妹妹你身体如何,可能撑得住?若是还不行,也不用硬撑,和妹妹她们一道坐肩舆也是可以的。”   两年前任云心病重,任书瑶不顾母亲尤夫人反对,执意将庶妹接到杭州,安置在崔府附近的一处小院子里,请来了对症的大夫,尽心尽力用上最好的药材,细细调养,终于是缓过来了,这些日子已经大好。   任云心赶紧摆手,弱弱道:“姐姐不用管我,既是难得出来散心,还要看姐姐、姐夫的意思。”说着,偷偷瞥了一眼崔子闵,又立刻垂下头。   任书瑶根本没有理会崔子闵的意思,兀自道:“你还是跟在我身边吧,那就留个软轿下来,你若是体力不支,再坐也不迟。”   崔子闵眉头紧锁,那边滕白盈盈福身,小声道:“大爷,奴婢就从这里步行上山吧,心诚则灵,菩萨也会保佑奴婢的。”   “可是,你最近不是身子有些不适?”崔子闵略犹豫,“罢了,我陪着你们一道吧。”   “大哥,别忘了还有母亲呢,难道您要留下母亲独自上山吗?”崔静歪着头,笑意盈盈地看着哥哥。   “闵儿,陪我一道上山吧,这里早已清过,不会有外人的,她们步行上来,方能显出诚意。”高氏不容崔子闵犹豫,一锤定音,又扭头对远远站在角落里默不作声的刘姨娘挥了挥手,“你也留下吧,这些年也没给老爷留下一丝血脉,看看菩萨能不能保佑你。”   不带刘姨娘回应,又看向牵着马的崔子卿,“你父亲有事耽搁会晚一些回来,你就在此原地等待吧,届时在一道上山会和。”   说完,就与崔静各上了一顶肩舆,由粗使婆子们抬上了山。   作者有话要说:  后半段故事正是启动了,大家的命运会再次大变。   崔子卿和小碗会在一起面对困境,一起成长,两只会很甜蜜,so,请继续支持,谢谢! ☆、溪水畔的甜蜜   第六十章   小碗和崔子卿对视一眼,崔子卿耸耸肩,不在意道:“我无所谓,不过能离她远远地倒是好的。你呢,要随女眷们一起去求子吗?”特意在求子二字上加重了音量,还朝她挤挤眼睛。   小碗扯扯嘴角,“谢谢了,机会还是留给需要的人,我还是留下来跟你一起等吧。”虽说这风和日丽,正是出游的好时候,可是想想前头是高氏、崔静母女,中间夹着个刘香桂,还有见面总有些尴尬的任书瑶,那她还不如留下来跟崔子卿待在一起呢。   这时候有个高氏身边的媳妇子走了过来,“小碗姑娘,大奶奶和刘姨娘都已经上路了,也请您一起过去吧。”   小碗干脆地摇摇头,“我留下陪着二爷,稍后会一起上山的。”   “这——”那媳妇子脸色有些沉,“太太临行前跟奴婢吩咐过的,务必要陪着几位一起爬山,如今奶奶和姨娘们都过去了,就只有姑娘您一个留下不大好吧。今儿可是去求子的,心诚则灵,要都向姑娘这样,恐怕菩萨会怪罪的。”   “啰嗦什么,办你的差去,小爷我有没有孩子还求不到菩萨头上。”崔子卿一记眼刀过去,那媳妇子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太阳头太烈,刚刚二爷一路骑马过来,难免有些头晕眼花、身体虚弱不支的,若不是要留下服侍二爷,我是一定一定听从太太吩咐的。可是我更是知道,太太大家出身,最是慈悲不过了,还有什么比二爷身体更重要的呢,想必她老人家一定会赞同的。”还配合着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小碗唱作俱佳,补上软刀。   那媳妇子眼珠子都瞪大了,捂着胸口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谁不知道二爷的身板比牛还壮实,这点春天清晨的阳光,竟然说什么头晕眼花、身体虚弱不支,这不是明摆着睁眼说瞎话嘛!   可小碗这话一出,那边崔子卿立刻极为配合地就靠在龙雀身上,真真“虚弱不支”起来。   那媳妇子几次张了张嘴,愣是说不出话来,直到小碗好心提醒,“大奶奶她们都走远了,您还打算在这里墨迹吗?”   那媳妇子才回过神来,颇不是滋味地看着眼前这一对都是一脸坦然,咂咂嘴,无奈地疾步去追上大部队了。   等她走远了,崔子卿才慢吞吞地直起腰,“走吧,我带你去附近遛遛,难得出来一趟,也让你松快松快。”   “不好吧,还是留下来等老爷一道上山吧。”话是这么说的,可小碗瞬间明亮的眸子,强烈的表达了完全相反的情绪。   崔子卿心神领会,扭头就对一直安静不语的知客僧道:“这位师傅,等我爹到了,就喊一声,我耳朵好用的很,听到就会过来的。”   “施主。”那知客僧神色略为犹豫,“这山脚占地也有几百亩,万一二位走远了,那可……”   “不用担心,不行就让我爹叫一嗓子,他嗓门大的紧,保准这山上山下的人都能听到。”不顾那知客僧怪异的脸色,他利落地翻身上马,朝小碗伸出一只手来。   小碗眉眼弯弯,手臂夹着小包袱,左手拎着裙摆,右手递进了崔子卿的手掌里,只感觉到他的手掌擦过自己的手背向下移去,就来到了她的腰间,有力的手掌一握,眼前一花,转瞬间她就稳稳坐到了崔子卿的前面,她小声惊叫,“啪”地拍了拍依旧握住她纤腰的大手,“作死呢,让我坐在后头!”   “后头什么都看不到,多没意思。”小碗那点力气就像是挠痒痒,崔子卿浑不在意,轻轻一抖缰绳,那龙雀蹭地就窜了出去,如离弦的箭一般,瞬间就消失在山道上。   惊慌失措地小碗只来得及尖叫一声,死死抱住崔子卿拦着她腰间的手臂上,背后紧紧靠近他的胸膛,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崔子卿露出志得意满的笑。   好在很快龙雀的速度缓和下来,小碗这才敢睁开眼睛,从崔子卿怀里探出头来,好奇地四下看去。   “怎么样?龙雀的脚力是最棒的!”崔子卿的声音在头上响起,“早就要带你来骑马了,直到今天才实现。”这个早,都要追溯到两年前崔子卿刚得到龙雀的时候。   小碗难掩兴奋地情绪,又不想让后头臭屁的小子尾巴翘到天上去,“一般一般,那是你没见过速度更快的。”比如过过山车神马的,好吧,她就是不想让崔子卿得意罢了!   崔子卿不以为然,他对龙雀的实力可是信心满满,不要说杭州府了,就说整个大夏内地,比它好的马匹,可能两只手都数的过来,如今带着小碗在春光绿茵中游走,也算是了了一桩深埋于心的憾事。   不多会儿,就走到一处若银蛇般蜿蜒流淌的溪水前,龙雀慢慢停下脚步,崔子卿拍拍他的脖颈,翻身下马,又握住小碗的腰部,小心将她放在地上。   “在这里歇歇脚吧,再不然就离山门处的太远了,再说龙雀也该饮水了。”他解了龙雀的缰绳,亲昵地拍拍他的背,“宝贝儿,自个儿找地儿溜达去吧,这山里清净的很。”   虽然骑马很炫,但还是脚踏实地的好,小碗这才来得及问出,“也不知道老爷什么时候来,你还真要老爷在山门口大喊你呀?”   “也不知道我爹有什么好忙的,自从用了那女人家请的那个姓曾的幕僚,我看他什么事都不用管了。不过,哈,你还真信啊。”阳光下,崔子卿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当然是昨天就跟我爹说好了的,那女人肯定离不开我哥,那只能是我留下陪着我爹喽,这还用猜吗?”   “咳。”小碗抬头看天,这小子长大了,脑袋越来越好使,狡猾的紧,再也不像小时候那么好玩了,“那什么,今儿天气真不错啊,她也算是做了件好事,要不然我们这种身份的,也难得出来一次。”她就是指高夫人。   崔子卿撇撇嘴,“我说了多少次,要带你偷偷溜出来玩的,是你自己不愿意,不怨别人。”说着就自然而然地拉住小碗的手,把她往溪水边上带,“我头晕眼花的紧,来,给我擦擦脸吧。”   小碗翻翻白眼,“我那是怕给你惹麻烦,你不知道你那个妹妹手眼有多长,出了紫藤阁的门,就什么秘密都没有了,宁愿憋闷些,也别惹麻烦。”嘴里说着,她利落地从怀里掏出帕子来,在溪水里打湿。   崔子卿温顺地低下头,闭上眼睛,赶紧凉爽地帕子轻柔地擦拭他的脸,“你还是那个老鼠胆子,跟了我这么久也没长进。”   “哼,给你当通房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长进”!”抬起地手臂有些发酸,这家伙,越长越高,比她高出一个半头了,想当年,她还比他高过呢!好怀念那个时候啊,“好啦,我要歇歇,颠得我脚软。”   小碗甩甩手,一屁股坐到了小溪边,蹬掉了绣鞋,脱掉了白绫袜,把白皙的脚放进了清冽的溪水里,脚底踩在圆润的鹅卵石上,看着溪水潺潺,阳光下旖旎的水褶泛着波光,她微微合上眼睛,感觉阳光暖暖的抚慰。   一瞬间,天地中仿佛静无一人,只有流水迢迢,微风拂面。忽然,   “以后咱们再来吧。”崔子卿低沉的声音近在耳畔,甚至于温热的吐气都喷在了耳廓上,小碗一惊,扭过头就看到崔子卿盘腿静静地坐在身侧,看到她的视线,崔子卿笑了,俊美的五官好像能发出光来,小碗又不自觉的看住了。   崔子卿浑不在意,拍拍屁股站起来,朝溪水里看了看,“本来想插条鱼来吃的,可是,怎么都这么弱呢。”语气中满是遗憾。   他还真当这是春游吗?还带烤鱼的,小碗也看下去,果然,只有几条手指长的小鱼游来游去,不时还好奇地碰碰她的脚趾,“才这么大一点儿就有人惦记上了,怪可怜的。”抬起头看向崔子卿,笑道,“好在我带了点心,先拿来垫垫肚子吧,也不知道老爷什么时候到,能不能赶上寺里的素斋。”崔子卿的个子可不是白来的,自从他开始长身体,那饭量也是噌噌涨,除了一天三顿正餐,平时也少不得吃些点心什么的。   小碗从溪水里抬起湿漉漉的脚来,看了看干净的鞋袜,犹豫了一下,干脆赤足放在草地上,软软的,凉凉的,有些微痒,她动了动脚趾,很舒服啊,“要是有别人过来了,你要叫我穿鞋啊。”崔子卿的耳朵比兔子还灵,小碗对这个放心的很,她从包裹里拿出一只木匣子,递了过去,“肉馅的凉了不好吃,我带的是奶香芸豆糕和栗子马蹄酥,都是我亲手做的,尝尝看呢。”崔子卿是个无肉不欢的主,让他吃口素的简直要命,小碗只能绞尽脑汁给他琢磨些新鲜玩意吃,好在时间多,崔子卿口福不小。   崔子卿大手一伸,掀开盒子直接捏了两个丢进嘴里,嚼了两下,含含糊糊道,“嗯,还不错,下次别用这种匣子装了,占地方还装不下几个,就这点,还不够我塞牙缝的呢。”话是这么说,他挑挑拣拣吃了一半,就把剩下的递还给小碗了,“剩下的你吃吧。”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码到幸福时光了,好爽的感觉,o( ̄ヘ ̄o#) 握拳! ☆、杀掠   第六十一章   “不是不够塞牙缝的嘛,还跟我客气。”小碗笑盈盈的,却干脆利落的接了下来,这就是她跟崔子卿的相处模式,她待他好,他也是如此,重点是她不再以婢女自居,也从不惯着他的少爷毛病。   “还不知道我爹什么时候能来呢,我去打两只兔子、野鸡什么的吧,想来也该是养肥了,咱们弄两只烤来吃吃。”说着,崔子卿就从后腰里摸出一柄弹弓来。   “你!来之前,太太不是使人特意吩咐你不要带上兵器的嘛,省得戾气污了佛门境地。”小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这家伙什么时候带上的弹弓啊,这可是崔子卿小时候无恶不作的铁证,这些年崔子卿长大了,这玩意就显得不上台面了,小碗鲜少见他拿出来。   “你管她作甚。”崔子卿撇撇嘴,“不让带上刀、弓什么的也就罢了,这玩意还能叫兵器,小孩子的玩具吧。”   是,别人拿着叫玩具,可少爷您用,可真不一定是不是凶器了。   看崔子卿吹响口哨,片刻后龙雀就奔到他跟前,崔子卿翻身上马就要离开,小碗只能扯着嗓子喊上一句,“别太过分了,毕竟是寺院的地方,还是收敛一些!”   “放心吧,我就在附近,有事你叫我,别怕!”崔子卿头也不回的远去了,只留下答非所问的话。   小碗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无语了,眨巴眨巴眼睛,得,去捡树枝吧,以这位的战斗力,她丝毫不怀疑他能带来多少猎物。   等小碗捡了柴禾回来,地上已经多了两只折断脖子野鸡,崔子卿却不见人影,小碗耸耸肩,那家伙是个待不住的,想必又去寻觅新猎物了,她也不着急,慢条斯理地提起野鸡脚,来到小溪边处理食材。   刚到小溪边就看到从远处飘来一朵绽放的极艳丽的火红牡丹花,小碗一愣,这不是夏天才开的花吗,怎么飘落到溪水里的?这念头刚起,那边花儿已经飘到跟前,小碗这才看清,原来这是一朵绢花,绢花?红色的?   小碗心里咯噔一声,丢下野鸡,一步踏进溪水里,伸手截下那只还在顺水漂浮的牡丹花。小碗拿到眼前仔细看了,原来这是朵嫩黄色的绢花,只不过现在被血色晕染上了颜色,远远看去还以为是红色的。   嫩黄色的牡丹绢花,这不是今天早上任书瑶戴在发髻上的那枝吗?如今却染了红色流落进溪水中……小碗心跳逐渐急促起来,她赶忙凑近闻了闻,没错,有一股淡淡的腥气,这红色确实是血。她一把攥紧那朵牡丹,使出全力叫一声,“崔子卿——”   片刻之后,就听到一阵急促地马蹄声,崔子卿回来了。   还不等龙雀停住,崔子卿就飞身下马,直扑到还矗立在溪水中的小碗身边,一把将她拉出水面,紧握住她的肩膀,焦急地上下扫视,“怎么了,可是受伤了?”鼻翼翕动,似乎闻到了血腥味。   小碗使劲儿摇了摇头,“不是我,看这个,”她伸出手来,露出那朵染血的绢花,“这是大奶奶今早戴过的头花,刚刚从上游飘落下来,上头还染了血,恐怕她是出了事。”   听了这话,崔子卿长长嘘了一口气,这才直起身子,“差点没被你吓破胆子,没事儿就好,这玩意儿好脏,你还拿它做什么。”说着,伸出两根手指捏起那朵绢花,轻轻一弹,远远地抛进了溪水里。   小碗恨恨地一跺脚,使劲儿掐了一下他的胳膊,“现在不是说风凉话的时候,万一出事是会要人命的,不行,我得去看看。”   “老太婆派了一堆仆妇跟着呢,能有什么事,你偏心的也太厉害了吧,她都不正眼瞧你,还惦记着她呢。”崔子卿撇撇嘴,不以为然,山上头的人没几个值得他关注的,他根本懒得惦念。   “你胡说些什么呢,这都什么时候了,不跟你扯皮了。”不管那些恩恩怨怨的,在她的观念里,依旧是人命关天,让她豁出命去救人她是做不到,可让她袖手旁观,那也不行,小碗撸起袖子,“我还得去看看,若是真出了什么事情,好歹我也能给通风报信,你把龙雀借给我用用,你去山门前找些帮手来。”   说完转身就去扯龙雀的缰绳,被崔子卿一把揽住,“你还当真要去啊?”   “当真!”小碗火急火燎地去拔他的手。   崔子卿沉默片刻,才不情不愿道:“算了,上辈子欠你的,我去走一趟吧,就你这能耐,怕是没到地方就摔断了脖子。”   小碗眨眨眼睛,想了想,还是摇摇头,“还是我去吧,你知道我胆子小的,放心,我肯定不会拿自己小命开玩笑,一有情况我就往回跑,保证伤不到我一根寒毛。”   “那就更不能让你去了,至少我跑起来也比你腿长不是。”崔子卿不容分说,翻身上马,又把小碗拉到背后,“抱紧了。”   话音一落,就快马扬鞭,片刻后就到了山门前,刚才一直等在这里的知客僧此时却不见了,崔子卿眉头锁紧,隐隐感觉到可能真是出了事,他将小碗放回地面,嘱咐道:“你去外面通知管事的,让他把从家里带来的家丁、小厮叫上,你千万不要跟过来,想办法通知父亲吧。我先去探探情况。”   小碗的心脏突突地跳得厉害,她紧抓住崔子卿的袍角,犹豫片刻,还是舔舔干涩的嘴唇,困难地开口道:“算了,你别去了,等叫了人再一起过去吧。”   闻言崔子卿眉宇间的沉重一扫而空,他露出快活地笑,“有这句话就足够啦,小爷的功夫你又不是没见识过,放心吧,正好给爷我练练手。”从小碗手里拽出衣角,崔子卿头也不回的纵马而去。   小碗心急如焚,不敢再耽误片刻功夫,她拎起裙角,飞快往山门外跑去,好在距离不远,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她就看到了正在外头歇脚的外院管事。   等她把事情说完,那管事还将信将疑,“不能够吧,来之前可都已经清过山了,哪能有什么事情。”   “那绢花染血可不是假的,万一出了什么事情,你可担待的起?”   “可是——”管事还在犹豫,“太太吩咐过,让我们等在外头的,这里可都是男人,万一冲撞了奶奶姑娘们,可就不好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管这些。”小碗怒了,可那管事还磨磨唧唧不愿意迈步的样子,只能使出杀手锏,“二爷可已经过去了,他可是发了话的,若是两刻钟之内见不到你们人影,那就走着瞧!”   这话一出口,那管事紧跟着就哆嗦一下,崔子卿这两年威名更甚,他的话有时候比老爷夫人的更管用。   果然,那管事就开始急急忙忙召集人手往山里去。   等一众人爬到了半山腰,就看到一匹枣红马飞奔而下,带起烟尘滚滚,到了近前,崔子卿勒马急停,丢下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子,“你们拿起木棍、扁担,都跟着我上山,快。”他只来得看小碗一眼,留下“你们两个速速下山”的话,就又回去了。   等众人都离去,小碗拉起那个披散头发的女人,这才看出,原来正是任书瑶,她大睁双眼,惊魂未定。   “奶奶,奶奶——”   小碗在她耳畔使劲儿喊了两声,她才眨眨眼回过神来,“小碗?”话刚出口,她就噗通一声坐回地上,她苦笑道,“我腿软了,站不起来。”   “出了什么事,可有伤着?”小碗细细打量,虽然发髻散乱,脸色青白,但好在衣服上没有明显的血迹。   “我,我没事,只是四妹妹她——”任书瑶忧心忡忡,将路上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   原来,一众人步行上山的时候,没走多长时间,先是刘姨娘喊着头晕,先坐进了软轿里,再是滕白说腹痛,又耽搁了一阵子时间,磨磨蹭蹭好些时候,才进了半路上一处歇脚的亭子里。   任书瑶早就不耐烦,嫌带着一众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女眷累赘,趁此机会就吩咐伺候的侍女给她们上了茶水,自个儿偷偷从山坡侧边翻下去采花看景。   没想到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听到一声尖叫,紧接着就是几声闷哼,然后就有一个媳妇子满身是血的滚落到她跟前,她捂住嘴巴,好险没有尖叫出声,只能趴在草丛中瑟瑟发抖,再不敢出声。   等到后来听到隐隐约约地打斗声,再然后就又安静下来,直到崔子卿开口出声呼唤,任书瑶确定安全了,才发声让崔子卿拉她出来,那时候她才看到亭子中的惨状。   一起上山的几个侍女、婆子,全都东倒西歪躺在地上,四周遍布零星血迹,也不知是死是活。滕白被拉出软轿,打晕在地上,脸色煞白,更糟的是,刘姨娘和任云心一起失踪了。   崔子卿弄醒了一个抬软轿的粗使婆子,才知道是茶水里被放了药,大部分人都是中了蒙汗药,这才人事不省,剩下几个没有中招的,都被贼人利落地割断咽喉。   崔子卿让这个粗使婆子上山报信,本想再去追踪贼人,可任书瑶实在是怕极了,她求着崔子卿将她带下山,这才有了之前的一幕。   “那您之前戴的那朵绢花上怎么会带上血迹?”小碗很快觉察出其中的破绽。   “绢花?”任书瑶不自觉地摸摸头发,忽然想到什么,瞪大了眼睛,“等等,什么血迹?是那个牡丹花吗?这本是静儿送我的京中贡品,我嫌四妹妹穿的太素,路上把绢花插戴到她头上了。”任书瑶捂着嘴,不自觉地发抖,“难道是,四妹妹她——”   “冷静!”小碗顾不上身份之别,低声呵斥,“若是真要害人性命,贼人必定当时就动手了,既然掠走了,那必定是有所要求,只要留的性命在,其他都好说。”   “对,对,你说得对。”任书瑶深吸了一口气,使劲儿拍拍脸颊,可眼神依旧慌乱地很,她不自觉的看向小碗,“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小碗舔舔唇,她现在最是担心崔子卿的安危,那些贼人先是下药,再是掠人,肯定是有备而来,再者又敢害人性命,肯定都是穷凶极恶之辈,崔子卿功夫是好,可那是校场上练出来的,能跟那些人比吗?   她现在也只是表面上冷静,心里早已是心急如焚了,恨不得插上翅膀就把那小子拎回来,既然都知道敌人如此凶恶,怎么又跑去了呢!   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小碗按耐住焦躁,拍拍任书瑶的手,“咱们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这个时候再去只能是添乱,先下山,想办法通知到老爷,看他怎么办。”   任书瑶连连点头,一把回握住小碗的手,紧紧的。   作者有话要说:   ☆、患难见真情   第六十二章   小碗和任书瑶下山之后,很快和赶来的崔学知会和,之后就被马车送回了崔府上。   小碗衣着狼狈,刚回到紫藤阁,在院门口就被田妈妈和寒月两个堵个正着。   “小碗姑娘,这是怎么了?”田妈妈大张着眼睛,看着小碗沾上草屑污渍的裙摆,提高嗓子叫道。   “出什么事了?”寒月冷着脸,毫不客气地挤开母亲,“少爷怎么没回来?”   寒月盘着髻,已是媳妇子的打扮,事实上她并没有出嫁,早在去年就到了十八岁该被配人的年纪,寒月不顾母亲泪眼相逼,毅然决定自梳,以管事婢女的身份留在了紫藤阁中,她用这种方式,也算是全了自己多年的心愿。   “少爷晚一些就回来。”多说无益,只能添乱,小碗心里焦躁,更没有心情与她细细解释,更何况此事蹊跷,不宜声张。   “别走,你当别人都是傻子呢。”寒月一把拉住准备回屋的小碗,“下午的时候就见外院的家丁们都拿着家伙出门,没有大事怎会如此,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知道你们都关心少爷,可现在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小碗蹙起眉,又累又饿又慌又急,实在是难以好声好气。   “你以为顶着个通房的名头,这院里就属你最大是吗?少爷不是你一个人的,凭什么不让我们知道,你到底实在隐瞒什么!”寒月冷笑着,步步紧逼。   那边田妈妈反过神来,嗷一声嚎起来,“老天爷啊——少爷哪,少爷到底怎么啦?早上还好端端地出的门,怎么这半天工夫就出事啦!天哪,让不让我这老婆子活啦,我的心肝啊——”   小碗堵得一口气没上来,眼前一阵阵发黑,好险没晕过去,她皱着眉呵斥,“少爷好端端的嚎什么!我说过晚一些就回来,这话你们听不懂是吗?都给我闭嘴!”不顾疼痛,狠狠将手腕从寒月手中抽出,转身进了耳房。   心里惦记崔子卿的安危,小碗匆匆洗漱过,看着桌子上温过的粥,一口也咽不下去,只独自一人坐在床边上,脑中一遍一遍将白天发生的事情回溯,仔仔细细回忆每一个细节,试图抓住一丝线索,可千种万种猜想都在纷乱的大脑中浮出。   就这样揣着纷杂的心事一直捱到入夜的时候,小碗隐隐约约听到正屋里似乎传来男子的声音,她一愣,飞快地站起身,谁知坐得太久,腿竟然已经麻木的没了知觉,她一屁股又坐了回去。小碗狠狠心,忍着脚底针刺般的疼痛,毅然站起来,快步进了正房,才看到崔子卿正懒懒地歪在榻上,头发湿湿的披散在肩上,一旁寒月正端着一碗梗米粥正要服侍他用餐,田妈妈坐在小杌子上默默抹着泪。   “回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小碗赶紧走过去,上下细细打量,虽然他神色有些疲惫,但难掩兴奋之色,看起来没有大碍,小碗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   “你还没休息?”崔子卿正坐起来,笑道,“寒月说你累了,早已睡下,我还让她们小心不要吵到你呢。”   寒月!真是好样的。小碗气得牙痒痒,这么大的事情还瞒着她,虽然两人看不顺眼不是一天两天了,可现在岂是斗气的时候。   “少爷,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小碗进来,寒月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殷切地看着崔子卿。   “嗯……”崔子卿看着眼前的三个人,想要开口,又有些犹豫。   “田妈妈年纪大了,先去休息吧,留寒月在也是一样的。”房里的都算是崔子卿的心腹了,看他犹豫的样子,恐怕这事有些蹊跷。寒月也就罢了,田妈妈却是个碎嘴又拎不清的,就怕是好心办坏事,还是先请回去吧。   “我是老了,不中用了,可疼爱少爷的心可是一点不少的,不让我知道个前因后果的,我哪里能睡得着啊。”田妈妈不依不饶,又开始拧着帕子掉眼泪。   “田妈妈,您先回去吧,这里还有小碗和寒月呢。”已经停了半天哭泣声,崔子卿也快受不住了,赶紧开口要请走这尊大佛。   听他也这么说,田妈妈就有些泱泱的,不过还是不情不愿地退下了,还不忘说几句,“唉,人老了,不中用了。”   待她离开了,崔子卿接过寒月手中的粥,仰脖一口气喝了个干净,又漱了口,才开口将后来发生的事情讲了出来。   崔子卿再次上山,带着家丁在歇脚亭子里勘查片刻,以往常打猎的经验,根据草木被踩踏、树枝被折断的情况,一路摸索着前行,竟让他找到了垂着头趴倒在密林里的任云心,此时她正被五六个蒙面人围在中间,眼看着一把明晃晃的大刀指向她的后脑,崔子卿说时迟那时快,举起弹弓,一粒金珠挟着巨大的劲力击向那贼人的面门,那贼人惨叫一声倒在地上。趁着其他人还未反应过来,崔子卿高喊一句,“放下那姑娘!”   然后率着众家丁扑打上去,那伙贼人见势不妙,带着倒在地上人事不清的同伙作鸟兽散了。崔子卿到了近前才看到,任云心抖得筛糠一般,身下还压着惊魂未定地崔子闵。   “大爷?”小碗忍不住出声打断,崔子闵不是随着高氏她们上去顶峰了吗?   “说来也巧,我大哥刚把那两个送上去,他又担心半山腰上的妻妾,又执意下了山,赶巧跟挟持任云心的那伙人碰个正着。不过文人到底是不中用,”崔子卿不削地撇撇嘴,“他还不如不出来呢,不光没救下任云心,还反倒被任云心救了,连累她伤了脸面。”回想起当时那一幕,羸弱的任云心发髻散乱,一只手捂着脸颊,还有血迹从指缝中流出,可她的眼神晶亮,一直盯在崔子闵的脸上,那种目光,现在的崔子卿已经完全能够读懂了。   “活着就好。”小碗心情复杂,任云心是个苦命的姑娘,可另外一边的刘香桂却真的不见了。   “哼。”寒月冷哼一声,“一个不受宠的庶女,想攀上门好亲全靠那张脸了,如今,坏了脸面又坏了名声,说不定还不如死去的好。”   小碗一愣,是呀,况且还被劫匪带走了一段时间,恐怕名声上也有妨碍……   “不知道能不能隐藏的住。”小碗蹙起眉,“这事要是透出去,大家都不好过。”   “家里的那两个女人正在大殿里跟大和尚讲经,撇得是干干净净,跟她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了。”崔子卿耸耸肩,“说到底,也没有影响到什么。”   是啊,一个妾,还有一个不受欢迎的庶女,说起来,崔家还未必会为她们出什么力。   “那刘姨娘怎么办,老爷没说什么?”   “还能怎么办。”崔子卿对此漠不关心,“算她倒霉吧。”   小碗颇有百味陈杂之感,在她刚成为崔子卿的通房的时候,刘香桂几次明里暗里想要跟她搭上话,都被她严词拒绝了,可能是看出小碗的坚定,她也消停下来,没有闹出什么动静。在小碗以为她会就这样过下去的时候,竟然出了这种事情。   “瞎想什么?”崔子卿伸个懒腰,“回去睡吧,我看反正没咱们什么事儿,明天还有的热闹看。”   “原来小碗姑娘是菩萨心肠啊,我还道刘姨娘出了事,你最开心的呢。”寒月讥讽道,小碗跟刘香桂的关系,在紫藤阁也不是秘密了。   “就算不是菩萨心肠,也犯不着为这个开心。”小碗沉下脸不再看她,转头对崔子卿道,“还不能完全放松下来,我总觉得里头有蹊跷,不过先睡吧,休息好了才有精神应对。”   ***   鹄鸣苑里。   “你还好吗?”崔子闵端坐在正房内,神色疲惫不堪。   任书瑶刚走进来,正要从秋茗手中接过打湿的帕子,听了这话动作顿了一下,接过来擦了擦手,才慢慢开口道:“我还好,今天多亏了二弟。”他们夫妻俩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有这么心平气和的说过话了,任书瑶垂下眼,掩住其中难言的倦意。   “那就好。”崔子闵微微颔首,停了片刻,又问道,“你妹妹怎样了。”   任书瑶坐在对面的软榻上,秋茗蹲着给她捶腿,她半阖着眼揉了揉额际,“喝了安神的药,如今已经睡下了。”   “那脸上的伤呢?”   “多半会留下疤痕吧。”任书瑶蹙起眉,轻叹一声,“这事都怪我,若不是我将绢花拿给她,也不会连累她受如此重的伤。”   “别想太多了,这都是命,那贼人将她误认作你,才让你逃过这一劫,又是为我,才会受了伤,你妹妹是我们俩的恩人,崔家和任家都不会薄待她。”崔子闵放缓了声音,安抚她。   任书瑶苦笑着摇摇头,“你不懂,她心事重的很,最是个胆小多疑的,真不知道等她醒来看到自己的伤疤会做出什么糊涂事来。我宁愿那贼人绑走的是——”   “休得胡说!”崔子闵迅速打断任书瑶还未出口的话,“就因为她不是你,才能保住性命,要不那贼人早就带她远走了,就跟刘姨娘一样,不知所踪。”   任书瑶咬着下唇,只是微微摇头,虽两人没有再说话,可在这彷徨无依之时,有崔子闵陪坐在身边,心里隐隐泛起暖意。   就在此时,门旁一阵喧闹,崔子闵眉头紧锁,沉声怒斥:“谁在喧哗?”   “大爷,滕白姑娘她——”   “奶奶,滕白竟然——”   两个丫鬟推搡着挤了进来,一个是芭蕉,另一个竟是竹叶。   “嚷嚷什么,没有规矩!”崔子闵站起身,就要退回到里间,他从不过问后宅之事。   “大爷,留步啊,奴婢有大事相告!”竹叶跪下来,面带喜色的看着崔子闵。   “说罢,到底是什么喜事啊,闹到大爷跟前,还累得大爷教训我没教好你们规矩。”任书瑶冷笑,又是滕白。   “大奶奶,滕白那贱——”芭蕉大着嗓门刚要出口的话,被崔子闵冰冷的视线扫过,打了个抖,又生生咽下,伏在地上诺诺地低声道,“大夫说她有喜了。”   “大爷,滕白姑娘有喜了!”竹叶提高音量,盖过芭蕉的声音,眉眼中都是喜色,殷切地望着崔子闵,“恭喜大爷,您有后了。”   “什么?”任书瑶猛地站起来,眼中直冒金星,差点又摔回去。   “奶奶,您小心着些。”秋茗赶紧扶住她,怒视竹叶这个吃里扒外的丫头。   “再说一遍!”竹叶刚开开口,就被任书瑶怒斥回去,“你闭嘴!芭蕉,你来说。”   “是。”芭蕉伏在地上头也不敢抬,她终于意识到情况好像不妙,她小声道,“滕白姑娘说肚子疼,大夫诊完四小姐之后就去了她那里,然后,就说她有喜了,不过受了惊吓,有些不稳。”   “大夫开了几剂安胎药,只要按时服了,一定可以安然产下孩子的。”竹叶分辨道。   孩子,孩子,孩子……这几个字在任书瑶心中不断回荡,她的愤怒、羞恼、疲惫、悔恨交缠在一起,化作不可遏制的怒火喷涌而出,她伸出手直指崔子闵,“你——”指尖不停的抖动。   “奴婢退下了。”秋茗很是机警,在主子们失态之前,赶快出声示意。   “你们几个都退下,门旁的都给我退的远远的。”崔子闵面沉如水。   等屋里只剩下夫妻两人的时候,任书瑶毫不客气的讥讽道:“恭喜大爷有后了,也不枉费白天里往山上跑的这一趟,不如赶紧的放一挂鞭炮喜庆喜庆,您还拉什么脸子啊。”   “遥娘!”崔子闵站起身,上前一步,“你听我解释。”   “有什么好解释的,难道不是你的种?”   “你!”   “你什么你,你娘三天两头那话刺我,这下子可好了,你们可都称心如意了吧!”   “任书瑶!”崔子闵逼近,一把揪住任书瑶的胳膊,“你讲不讲道理。”   “道理?”任书瑶尖叫,眼底却隐隐泛红,“她是你的女人,有了你的孩子,我是谁,我又算得了什么?”   “遥娘,你听我说。”不顾任书瑶的挣扎,崔子闵死死拉住她,沉声道,“这个孩子是个意外,我是不会认的,崔家从来没有庶长子,你是正正经经的崔家大奶奶,犯不着跟个小妾计较什么。”   “崔家。”任书瑶停止了挣扎,她露出一抹笑,眼泪却瞬间涌了出来,崔子闵的一席话击垮了她厚厚的心房,浇熄了她心中一直留存的一丝火苗,说到底,什么都是崔家,他崔子闵呢,在他眼中,她任书瑶除了是崔家明媒正娶的大奶奶,还是什么?她是人啊,活生生的,有血有肉,会呼吸会思考的人啊……   任书瑶绝望了,她点点头,含泪带笑,“是,大爷,是我误会了,不过此事还是回禀母亲,由她来定夺吧。”   崔子闵盯着任书瑶的脸,那笑容一直未变,这才松了口气,放开了她的手,“遥娘,不要多想。”   “好。”任书瑶微笑着,眼中却没有丝毫光亮,就像一尊漂亮的人偶。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没更,今天的这章肥不肥=3=   命运的转折即将开始,请各位继续支持我~~~ ☆、休妻&纳妾   第六十三章   翌日。   崔府朱熙院。   正厅里气氛凝重,府上几位主子都聚集在此。   “事情就是这样,管事带着家丁们将凤凰岭上上下下,能找的都找遍了,可惜依旧是一无所获。”崔学知端坐在主位,面色很是憔悴。   “父亲。”崔子闵抬起头来,神色沉重,“那些贼人使的都是江湖手段,哪里是咱们府上几个下人能识破的,不若请衙门的差役搜山,兴许能查出个蛛丝马迹来。”   “这——”崔学知一时语塞。   “哥哥,别再为难父亲了,你看父亲这几日都没有合眼,连衙门上的事情都来不及处理,眼见着人都消瘦下来了。”崔静殷切地看向崔学知,“父亲还是保重身体呀,万事都没有您重要。”   “是,妹妹说得对,是我唐突了。”崔子闵惭愧地说道,又委顿地垂下头去不再做声。   “咱们崔家难道就容得那些贼人从容来去吗?”崔子卿歪靠在椅背上,冷不丁插了一句。   “那还能如何?”崔学知揉揉眉心,长叹了一口气,“你哥哥说的有道理,家丁们哪里懂得那些江湖手段,可家丑万万不可外扬,又不能请旁人来帮忙,还能如何?”   “是呀,如今家里人都是疲惫不堪的,再劳师动众,就怕该起怨言了。”崔静轻声细语道。   “我去看看吧。”崔子卿眼皮也不抬一下,根本没有接崔静的话茬,“毕竟那天情况我最熟悉。”   崔子闵立刻朝弟弟点了点头,“是啊,不行让子卿去看看吧,他身手好,这次多亏有他在。”   看着这幕兄友弟恭的场景,崔学知露出一丝老怀安慰的笑意来,他捋了捋胡须,朝着小儿子道:“你打小就喜欢那些拳脚功夫,这么看来也不是完全无用,长大了,果然就懂事多了。你若是有这心,那就——”   “不行。”话还没说完,就被一直默不作声的高氏冷冷打断,她一抬手,“走失的刘氏就按暴病处理,一个贱妾罢了,任谁也不会来多嘴的。此事到此为止,谁也不准再提一句!”   崔学知愣了愣,露出尴尬的神色,但还是附和道:“你有这个心意就可以了,不过此事不宜宣扬,那就这样吧,曾先生也是这个意思。”   “曾先生?”崔子卿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家里头的事儿,他也要插一手啊,管的真是够宽的。”   “子卿!”崔学知呵斥道。   “曾先生可是不出世的大儒,若不是因为他在,你以为你父亲这几年考绩是如何评优的。”高氏半阖着眼睛,不紧不慢道。   “你乱说什么呢!”崔学知神情狼狈,朝着两个儿子摆摆手,“这事就这样处理吧。”   “可瑶娘的妹妹受了这么重的伤,任家那里怎么交代?”崔子闵问道。   “傻孩子。”高氏脸色缓和了一些,她轻轻摇了摇头,“就知道一门心思读书,这些事情哪里需要你来操心。”   “瑶娘现在满心愧疚的,我想着,总该给她,给任家一个交代,更何况,若不是因为儿子,她也不会破相。”   “若不是她不中用被掠走,你就不会涉险救她,得亏你没有受伤,否则,哼!”高氏抬起头,毫不客气道。   眼看着哥哥要跟母亲争执起来,崔静赶紧劝和,“这都是命,命中注定之事也是没有法子的,哥哥莫要愧疚,任家那边自有母亲书信说明,尤夫人也是个深明大义的,想必不会怪罪我们家。”说着看向高氏,“您说是不是呀,母亲?”   高氏微微颔首,眼中露出和蔼的笑意,“静儿说的没错,闵儿在人情世故还是要多跟你妹妹学学。”   崔子闵松了口气,笑道:“还是妹妹聪颖,是为兄的想茬了。”   “那是,尤夫人对个庶女,想必会深明大义的。”崔子卿撇撇嘴,慢吞吞地站起来,转身挥了挥手,“既然说了半天废话,还是跟没说一样,那我就先走一步了。”   说着就这么走了出去。   “子卿,你!”崔学知瞪圆了眼睛,指着崔子卿的背影怒吼道。   “爹爹,别气了,反正这事跟弟弟也没有什么关系,他不听也罢,你当心别气坏了身子。”崔静几步上前,拉下了崔学知的手,声音软软糯糯的。   “唉。”崔学知摇了摇头,坐回椅子上,“好在静儿和闵儿都是听话的。”   “老爷也明白那就好。”高氏朝着崔子卿远去的背影轻蔑地说道,又把目光转向崔子闵,“听说你院里的通房有了身子?”   “是的,母亲。”崔子闵恭敬地说道,“是滕白私下里换了避子汤,孩儿完全不知情。不过如今嫡长子还未出生,这孩子不能留下。”   “哦?”高氏抬起眼,淡淡地说道,“这是瑶娘的想法?”   崔子闵赶紧摇头,“这是孩儿的想法,瑶娘没有说什么,母亲不要误会。”   高氏不冷不热地哼了一声,“误不误会也不重要了,不过若是为了再给你择一门好亲事,确实有个庶长子也不大成体统。”   “再择?”崔子闵吃惊地抬起头,看着正位上装扮雍容的母亲。   “傻孩子,光天化日之下,众目睽睽之中,瑶娘与你那个好弟弟共乘一骑,可是不守妇道,这种女人怎堪做崔家的媳妇。”高氏耐心的解释,看崔子闵神情惊惶,还难得放缓了语气安抚道,“放心,母亲一定会为你另择一房门当户对、温良恭顺的贤妻。”   “瑶娘可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啊。”崔子闵难以置信地看向高氏,“就算和弟弟共乘一骑,那也不过是权宜之计,怎至于合离?”   “合离”高氏冷笑,“我儿果然良善,你要问任书瑶有何过错,那我一件一件数给你听。第一,她进门至今无所出,不会侍奉你也就罢了,还惯会捻酸吃醋,不知道为崔家开支枝散叶。第二,没有掌家之能,到现在还是劳烦你妹妹持家理事不说,就只说你后院里头就是乱七八糟的,连自己带过来的丫鬟们都管不好,真真是个无用之辈。我儿,你日后可是要出仕为官的啊,她怎么做个合格的主母,怎么为你应酬后宅前院之事。”   听了母亲这话,崔子闵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高氏比谁都了解自己的儿子,知道这番话多少已经起了作用.继续压上最后一根稻草,“第三,无能也就罢了,还是个短视贪婪的性子,为了点蝇头小利,不顾她家世代耕读的名声,把上好的良田换成了铺子,跟那些利益熏心的商人混在一处,与民争利。”   崔子闵眉宇间拢上一层阴云,半晌没说话,最后还是把视线移向了崔学知,“父亲,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做不出这等无情无义之事。”   崔学知低下头,不敢直视儿子求助的眼神,“闵儿,你母亲的话有道理,更何况你与任氏并无感情,与其相看两厌,不如趁早分开,你也可再觅一个知情知意、知冷知热的贤内助啊。”   “父亲,为何连您也这么说,瑶娘一个弱女子,让她怎么活,又要让世人怎么说!”   “哥哥,瑶娘虽然可怜,可你不怕她不光拖累了你,还连累到崔家的声誉吗?壮士断腕,虽痛,但必须为之啊。”崔静的声音中充斥着伤感,但话语说得坚定。   “静儿!”没想到就连惯常和妻子友爱的妹妹也这么说。   “够了,读好你的书就行了,这后宅的事情男人就不该管。”高氏的声音沉了下去,见崔子闵还要发声,一顶大帽子扣了上去,“怎么,连你也要忤逆了?”   崔子闵立刻跪下,连称不敢。   高氏满意地点点头,“我早已派人通知任氏了,想必这会儿她已经知道了。”   崔子闵大惊失色,再顾不上母亲难看的脸色,撞撞跌跌爬起身就往鹄鸣苑冲去。   ***   时间回到一刻钟之前,任书瑶正在鹄鸣苑的厢房里看望依旧卧床的任云心。   “快躺着吧。”任书瑶按住妹妹的肩膀,又帮她掖了掖被角,“昨儿睡得好吗?”   任云心躺在花青色绸被里,更衬的脸色雪白,巴掌大的小脸上一道寸把长的伤口更显得触目惊心,她露出浅浅的笑,小声道,“很好,姐姐莫要担心我。”   “哪儿不舒服就一定要告诉我啊,千万不要瞒着。”任书瑶忧心忡忡的样子。   “四姑娘昨儿夜里好容易睡下了,半夜又被噩梦惊醒,再也睡不下了,哪里是什么很好。”说话的是白姨娘留给女儿的丫鬟兰芳。   “兰芳!”任云心小声叫道。   “兰芳说的是,你家姑娘不爱说话,你替她说,这才是对她好。”任书瑶丝毫没有生气,“过一会儿大夫还会过来,把你家姑娘的情况跟大夫说说,若是需要,就用些安神的药物,不行就点安神香,总归好好休息才成。”   “大奶奶就是周道,难怪四姑娘被卖了还感念您的好呢。”兰芳阴阳怪气的嗤笑。   “兰芳,你怎么能这么说话。”任云心咬着下唇,眼圈都红了,“姐姐,兰芳是个没有见识的丫头,您别放在心上。”   任书瑶摇摇头,“怎么会呢,你性子太软,也得有个硬气的丫鬟服侍。这次你受了无妄之灾,姐姐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怎么弥补你都不为过。”   “太太果真有心补偿?”兰芳抢白。   “是,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一定不吝惜。”任书瑶说得斩钉截铁。   “那就好,这您还真能做主。”兰芳终于露出笑模样,“四姑娘如今已经十五了,还没有说亲,您说,这应不应该。”   “这……”任书瑶顿了顿,“想必是这两年一直在杭州府的缘故,许是母亲鞭长莫及,还来不及帮四妹说亲吧。”这话说得违心,任书瑶再天真也清楚的知道,自从白姨娘闹出假孕事儿,这个四妹在家里就跟透明人一样了,别说母亲,就连父亲也是不闻不问的,特别是接她来杭州之后,家里的书信往来,也都没有提过一个字。   兰芳毫不掩饰地撇了撇嘴,“这话说出来也不怕笑掉大牙,恐怕您自己也不信吧。”   任书瑶窘迫地笑笑,“我这个当姐姐的也是疏忽了,早该帮忙张罗此事,我今儿就把城里最好的官媒叫过来,一定给妹妹找个好人家。”   “哼,这话您说的太晚了!”兰芳迫进一步,盯紧任书瑶的双眼,“且不说四小姐能分得几个嫁妆,就说她现在破了相,你让她拿什么说媒?难道您真的忍心让她嫁给乱七八糟的平民无赖汉不成!”   “兰芳,你别说了。”任云心偏过头,小声说道,“我不嫁就是了,绞了头发做姑子也算是清净。”   “万万不可说这些丧气话,嫁妆你不用担心,姐姐我一定给你准备妥妥的,别说是我,就说你姐夫,也是一心要报答你呢,必然会将妹妹你风光大嫁!”任书瑶急切地拉住任云心的手,担忧地望着她。   “啪”,兰芳一个清脆的击掌,脸上净是喜色,“我就说爷和奶奶都是善心的,我们姑娘再不用担心这那了。既然您都发话了,那就择日把我们姑娘正式接进府里来吧,虽然让我们姑娘做小是委屈了,但奶奶您既然有心,那一定是不会辜负委屈我们姑娘的,是吧?”   “什么?”任书瑶手一松,神情恍然,她不敢置信地看着垂着头的任云心,“这也是你的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任书瑶的故事快要结束了,希望大家猜不到她的结局~~~笑   大转折已经启动,故事还再继续。 ☆、任书瑶告别崔府   第六十四章   “姐姐。”任云心不敢直视任书瑶的目光,只是呐呐地说,“若不是姐姐相救于我,我许是已经死了。你待我好,我一直铭记于心,所以,不管怎样,我都毫无怨言,更不敢提什么挟恩图报了。”   “你明白就好。”任书瑶神色缓和了些。   “只是——”任云心抬起头,那双杏眼已然湿润,“姐姐,我如今破了相了,还能有什么好归宿。若是,若是姐姐允诺,我一定一心一意服侍您,不敢有一丝妄想,只要有我一席之地,可以每日服侍你们,我就心满意足了。”细长的手指紧紧抓住被子,她的眼底有着不容忽视的渴切,等待着任书瑶的回答。   任书瑶愣住了,呆呆地看着这个柔弱妹妹眉目中忽然散发出的神采,一瞬间,似乎有所了悟。   “他……他就这么好,值得你如此牺牲。”任书瑶声音干涩,说到最后露出一丝自嘲的笑。   任云心有些羞涩地垂下头,片刻后才小声答道:“他是才俊,亦是君子,从他的一言一行中,我就能感觉出来,能够跟随在这样的人身畔,哪里算得上是牺牲呢。”   “那他身边可不止一个女人,你不难过?”任书瑶的语气有些怪异。   任云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丝毫没有察觉到,她轻轻摇头,“怎么会呢,这样一个君子,一个满腹经纶的学士,身边又怎会只有一个女子呢,我又怎么会生出这等善妒的想法呢?绝对不会的。”   “大奶奶别废话那么多了,您难道还想反悔不成,刚才拍着胸脯是怎么说的?说什么只要您能做到的,一定不吝惜,怎么,又要反悔不成。”兰芳沉下脸。   “兰芳,别逼着姐姐,我不想让她为难。”任云心拿着帕子擦擦眼角,“我知道自己奢望了,其实做姑子也没什么的。”   “谁家姑娘好端端的去做姑子!”兰芳怪叫一声,“若不是为了大爷和大奶奶,您怎么会受这无妄之灾,你本是去做官家正房太太的命,这下可好,都破了相了,说什么都晚了!”   “我一点不为难。”任书瑶忽然站起身,她的声音有些飘忽,“这事我是不会答应的,你死了这条心吧,我不会为大爷纳妾的。”   “你说什么?!”兰芳跳了起来,“啊呸,说话当放屁是吗?你还真以为非得求你不成,大爷可是四姑娘舍身救的,他还没说一句话呢,你就敢说不行!”   任书瑶缓缓摇了摇头,“就算是大爷应了,母亲应了,父亲应了,我也不会答应的,除非,我不是崔家大奶奶了。”说着,任书瑶露出一抹苦笑,眼底苍茫一片。   “你!”兰芳指着任书瑶,气得直发抖。   “别说了,别说了!”任云心啜泣出声,捂着脸哀求道,“让我去做姑子吧,呜呜呜呜。”   任书瑶转身就要离开,这时,大门“哐”一声被大力打开,进来四五个婆子,为首的就是高氏身边的李嬷嬷。   “奶奶,李嬷嬷直接闯进来了,我拦也没拦住。”秋茗惊慌失措。   李嬷嬷绷着脸,冷声道:“任氏无才无德,行事轻浮,不堪为崔家妇,我奉太太的命令,遣你等出府。”说着就朝后头的婆子挥了挥手,那两人撸起袖子就朝任书瑶走了过来。   任书瑶一惊,往后退了两步,秋茗扑上前来,挡在她身前,惊叫道:“你们好大的胆子,这可是崔家大奶奶!”   “还说什么大奶奶。”其中一个婆子讥笑出声,“不过是个下堂妇罢了,还摆什么谱呢。”   “你胡说!”秋茗尖叫道。   任书瑶微微晃了一下,又迅速挺直身体,“李嬷嬷,太太到底为何要这样做。”   李嬷嬷抬高下巴,不慌不忙一条条摆出,“其一,你善妒无子,……”   待李嬷嬷将任书瑶的“罪状”一一说完,屋里一时间鸦雀无声,直到一声柔柔弱弱的声音从角落处响起,“不会的,姐姐才不会这样,大爷他也一定不会同意的。”   是任云心,她圆睁着双眼,脸色青白,死死瞪住李嬷嬷。   “四姑娘,这和咱们可没关系。”兰芳反过神来,幸灾乐祸地讥笑起来,“刚才是谁说的,什么除非她不是崔家大奶奶了,呦,可真是打自个儿的脸,还真应验了。”   “你闭嘴!”秋茗使劲儿将她推搡到一边,抓住任书瑶的衣袖就要往外拽,“不会这样的,一定是李嬷嬷胡说,咱们一起去见太太!”   “且慢!”任书瑶稳稳地立住,甩开秋茗的手,视线移向李嬷嬷,“就算是要休妻,也要大爷亲自写的文书,在官府过过明路才算数,你这空口白牙的又算是什么。”声音出人意料的冷静而又自持。   李嬷嬷没想到一向冲动的任书瑶会是这个反应,竟然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回话。   “就算是离开,那也是我自己离开,而不是被任何人胁迫着离去。”任书瑶抬起下巴,“秋茗,准备好马车,咱们搬到三合街的宅里去。”   “奶奶?”秋茗睁大了眼睛。任书瑶这两年跟薛家做生意赚了不少银子,也置下了几处产业,其中就有这三合街里头的一处大宅,房契一到手上,任书瑶就命人重新修缮过,还大费周章的置了家什、仆人,秋茗也问过缘由,任书瑶一直都只是笑笑并未作答,没想到……难不成,奶奶早前就有搬出去的打算?秋茗被自己的揣测惊住了。   “你打什么主意?”李嬷嬷惊疑地看着任书瑶,万万没想到她是如此干脆利落。   任书瑶根本不理会她,只淡淡说道:“嫁妆单子在我手里头,我这一时半会儿的也不能全部带走,你们可都给我看管好喽,少了一件我都会找你们照价赔偿的。”说着抬腿就要往外走。   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瑶娘!”崔子闵气喘吁吁地出现在门外,豆大的汗珠从额际滑落,春日的薄衫已被汗水打湿,这是任书瑶头一次看到如此狼狈的夫君。   “大爷!”李嬷嬷惊叫一声,“您怎么过来了?”   崔子闵好似没有听到,一脸忧心的望向任书瑶,“别听那些老东西的挑拨,这里有我,你回屋子里歇着吧。”   “大爷,您怎么能这么说,这可是太太的意思啊,这都是为了您好啊!”李嬷嬷赶忙挡住小两口对视的目光。   “李嬷嬷,我知道,母亲那里我来解释,先请您回去好吗?”   “这——您别为难我了,太太的性子您还不知道嘛,她都是说一不二的,老仆我也不敢阳奉阴违啊。”李嬷嬷在说一不二几个字上特别加重了音。   “可是,可是——”崔子闵摇摇头,看向李嬷嬷的视线里不自觉的带上了请求。   “让开!”就在这时,李嬷嬷踉跄了一下,被人从后头大力推开,任书瑶拍拍手,不慌不忙地走了出来,“好狗不挡道。”   “你!”李嬷嬷撸起袖子就要上前,被崔子闵趁机赶紧挡在身后,他忧心忡忡地看着忽然有些陌生的妻子,“瑶娘,别闹,回去我慢慢跟你解释。”   任书瑶缓缓摇头,“子闵,我要离开了,你自个儿珍重吧。”   “什么,你听我说——”   “你听我说。”任书瑶打断崔子闵急切地辩白,淡淡地说道,“我不是为了太太的话而置气,其实这个想法早就有了,只是一直没能鼓起勇气。你是个很多女子心目中的好夫君,可惜我从不是个适合你的好妻子,与其两人在一起总是互相折磨,不如咱们好聚好散吧。”   “瑶娘——”   “我是个妒妇。”任书瑶打断崔子闵急于辩驳的话,她淡淡地说道,“我受不得丈夫左拥右抱的,若是我只能有他一个男人,他也必须只能有我一个女人,哪怕是我不能生,也只能如此。你能做到吗?别急着回答,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受得了爹娘的催促,同僚的讥讽吗?”   崔子闵被这番话定在当场,怔怔不知该如何回应。   任书瑶朝他轻轻福身,利落地转身离去。   崔子闵定定地看着妻子逐渐远去的身影,她再没有回首。   作者有话要说:   ☆、斗嘴   第六十五章   “崔子卿!你真当我抓不住是吧。”小碗哐镗一声推开后罩房门的小门。   “噗——”崔子卿一口刚入口的小酒瞬间喷涌而出,然后就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一张白玉般的俊脸涨得通红,好容易停下了咳嗽,他随意抹了抹唇边的酒渍,有些不自在地回道:“说什么抓不抓的。”   “哦,那某人怎么窝在新亭的房里啊,啧,这么小一间屋,看看,这凳子还没少爷您小腿高呢,蜷坐在这里不怎么舒服吧。怎么不光明正大的在院里头喝呢?春光明媚,春暖花开,春意盎然,说多舒服就有多舒服,说多潇洒就有多潇洒,您说对吧。”小碗不慌不忘叉起手,斜倚在门框上,露出后头一个梳着总角的小童来。   五色如今年岁大了,不适合再做内院服侍的小厮,已经被放在外头跑腿了,现在服侍崔子卿的就是这个名唤新亭的童子,性子不如五色机灵活泼,但好在老实听话。   新亭怯怯地朝瞪着他的崔子卿道:“少爷,我真没偷懒,一直瞪大眼睛瞅着呢,真的,谁知道小碗姑娘突然从后头冒出来,我来不及跟您——”   “咳,瞎说什么呀,你不是嫌熏得慌才出去的嘛。”崔子卿横了他一眼,见新亭着急忙慌的又要开口,大手一挥,“好了,不说这个了,这小屋确实憋屈,也不知道你小子怎么睡的,回头跟田妈妈说一声,让她给你换个好一点的屋子。”   “谢谢少爷,谢谢少爷!”新亭一脸惊喜,连连作揖。   崔子卿赶紧站起来,拍拍衣襟,大步往外走去,路过小碗身旁的时候才不自在地小声说道:“好了,就这一回,下不为例还不行。”   小碗也没说话,只是笑了笑,就跟在崔子卿后头,两人一前一后的来到了院子里头一处纳凉的亭子里。   崔子卿终于停下脚步,长叹一声,垮着脸回过头来,“你念叨吧,我听着,不过我这次真的只刚喝了二两,真的,就那么两小盅,你就来了,不信你闻闻,一点味道都没有,对吧?”   说着,就迅速张大嘴朝小碗脸上吹了一口气。   小碗赶紧偏过头,非常熟练地一脚踢在崔子卿的胫骨上,看他抱着腿往后跳了一大步,才掩着鼻子笑道:“又作怪,我看你是皮痒痒了。”   崔子卿夸张的舒了一口气,嬉皮笑脸道:“笑了就好,原谅则个吧,下回再也不敢了。”   小碗揉了揉额际,对他这幅油盐不进的模样感到头大,“你现在老大不小的了,我又不是你娘,实在是不想管东管西的。我也知道喝酒不是什么大事儿,可我看你有些过了,怎么天天都要偷着摸着喝呢,越喝越多似的,你才多大,没得酗酒变成酒鬼。”   大夏国男子饮酒真不算什么,特别的成年男子会客饮酒什么的,都是常态,不会喝酒才要被人嗤笑无能。况且这个时候的酒水度数较低,像尉迟师傅这等武人,一口气喝三大碗也不算什么,还要被赞一声豪迈。   可小碗不赞成崔子卿喝酒,一来是他年纪还小,正在长身体,酒精什么的肯定是不好;二来,就是她眼见着崔子卿酒瘾越来越大,从刚开始几天喝一口,到每天都喝,现在是越喝越多了,她难免就有些忧心。   “喝点酒又怎么了?哪个男人不会喝酒。”一声阴阳怪气的声音从后头传来,小碗不用回头就知道,肯定是寒月,只要她跟崔子卿单独待上一会儿,寒月保准就会出现。   “不是不让喝,还是要节制一些为好。”小碗头更大了。   “少爷,都说春寒料峭,您看您穿得单薄,还是披件衣服吧。”寒月没跟没理会小碗的解释,殷勤地将披风搭在崔子卿身上,又细心系好带子,才不冷不热地说道,“许是有些人眼热吧,就是看不得别人好吧。怕不是为了喝酒,还不是因为献上酒水的是灵宝,怎么,他好容易才有点出息你就眼红了,”   是的,这些酒水都是灵宝——大名李金宝,寒月的弟弟,献上来的。自打小碗做了崔子卿的“通房”,对他的管束也紧了许多。小碗亲眼看见李金宝上蹿下跳,不是找崔子卿出去斗鸡玩鸟,就是来想着法子从崔子卿手里头淘换好物件出去,更严重的还被小碗抓住他要带崔子卿去赌钱养戏子。   小碗原本就不喜欢这个眼睛太活的小子,这下更是炸了锅,不光让田妈妈胖揍了他一顿,还连着大半年都没让崔子卿跟他见面。原本她还以为那小子憋着坏,肯定还有后招,没想到哭了几次穷之后,还真的消停下来,过了几个月,人家竟然捣鼓出酒坊来,说是碰上了有祖传手艺的酿酒师傅,合伙做起了生意。酒坊里的酒还真是不错,没多久就闯出名声来啊,现在在杭州府也是小有名气。   李金宝从此也算是改邪归正,让田妈妈和寒月也跟着扬眉吐气了一把,这李金宝从那时起,不但不从崔子卿这里抠钱了,还时不时的送上好酒,要给少爷尝尝鲜。   “寒月,小碗不是这种人。”崔子卿伸直手臂,方便寒月动作。   寒月正在为他整理衣摆的手一顿,“我知道您的心思,可是您也不能为了她伤旁人的心啊,我和我娘也就罢了,灵宝走上正道不容易,可别因为受了委屈又折回去,我娘还一心指望他好好过日子呢。”   “好了,好了,我都知道,你放心吧,灵宝那里我也亏待不了,我爹马上做寿,家里用的酒就都从灵宝那里出吧。”   寒月这才露出一丝笑意,“这倒不用,老爷是个一心圣贤书的,哪里会管这些,太太和大小姐那里就第一个通不过。”说着瞥了小碗一眼,“我还道某些人最是个念旧忠心的了,要不是少爷一请二请的还念旧主呢,看来是我错怪了,这大奶奶都走了有好几天了,怎么连送行都没去呢,也太让人寒心了吧。”   自打寒月出现,小碗就一直偏着头假装看亭子外头的风景,对她说的那些酸唧唧的话早就习以为常,不以为意了,可直到寒月最后一句话一出,她楞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她迅速把目光移向崔子卿,“怎么回事儿?什么大奶奶走了好几天了。”   崔子卿抬头望着亭子顶,好像忽然对角梁上头的雕花起了莫大兴趣,嘴里还在打哈哈,“什么呀,那什么我还是跟我爹说说吧,灵宝铺子里的酒水真不错,吃过他家的酒,别家的酒水就跟白水似的,好东西拿来寿宴上用才好。”   “崔子卿!”看崔子卿的态度,小碗就知道肯定是有事瞒她,她大步走到近前,“别说东说西的,到底怎么了?要不,寒月,你来说说呢?”   “呦,您不知道啊,我还道什么事情都瞒不住您呢。也是,紫藤阁里头边边角角的您都能插上人手,外头的事儿您可没本事做主了。这大奶奶,哦,不对,恐怕是不能称之为大奶奶了。”寒月笑地快意。   “好了,寒月,你先下去吧,这事我跟小碗说就成。”眼看着小碗、寒月两个跟斗鸡似的,崔子卿赶紧开口,先把这两位分开再说。   “是,那奴婢退下了,容奴婢多说一句,还请小碗姑娘克制,明白自己什么身份再开口为好。”说着就福了福身,转头退下了。   没有外人在,小碗也不多话,直接往石凳上一坐,“子卿少爷,二爷,卿二爷,您说吧,小的我洗耳恭听呢。”   崔子卿左顾右盼的,“也不是什么大事,反正也碍不着咱们,提她作甚,没得败坏心情。”   小碗挑挑眉,一言不发,只是紧紧盯着崔子卿的双眼。   崔子卿被看毛了,不自在地摸摸鼻子,垂下肩膀道:“好吧,我说就是。前几天不是被父亲叫去说去凤凰岭上贼人的事情嘛,说到一半我不耐烦就先走了,所以后头的事我也只是一知半解的,可不怨我不说。”见小碗面色平静地点点头,他才松了口气,继续道,“好像是说太太要我哥休妻,反正最后好像也没成,但嫂子倒是搬出去住了,嗯,现在就是这么回事,具体里头有什么弯弯绕绕的,可别问我,我可不清楚。”   小碗竟感觉不到太大的意外,在很久以前,她就隐隐感觉这事情迟早有一天会发生,现在只能说一句果然了。她的心情还是有些沉重压抑,不过,做出这么大的决定,太太那边的反应也太快太不慎重了吧,她在脑子里又开始把去凤凰岭那天的事情过了一遍,里头肯定有问题,还要再想想。   崔子卿觑了小碗的表情,有些凝重,但谈不上发怒,他暗地里松了口气,劝解道:“知道你念旧,虽然我想不明白那个没脑子的女人有什么好的,不过我还不是担心你难过,这才瞒着你的,别伤心啊,我看那女人出去过说不定更舒坦呢,反正要是换了我,我也想自由自在的,总比看这后院里一堆破事强。”   那倒还真是,说不定任书瑶这个想法跟崔子卿真的不谋而合呢,小碗迅速收拾了心情,嘴角又带了弯度,“好了,我又没说什么,话都被你说了,要是被田妈妈她们看到,还以为我暗地里都怎么收拾你,才让你这么听话呢。”   “说什么听不听话的,小爷我是那种软骨头的男人吗?”崔子卿虚张声势地鼓起眼睛。   “当然不是,少爷可是个虚怀若谷的伟丈夫。”小碗立即从善如流,“好了,再跟你说个正事。这两天我想要偷偷出趟门,对,就是去看看大奶奶,别急,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觉得上次的事情还没完,里头有蹊跷,一方面去看看她,更重要的是,我得把事情问清楚。我怕事情没这么简单,现在不想好对策,到时候万一波及到你的时候,咱们不就就来不及应对了。”   这话说的贴心,崔子卿果然没有做声,没反对,那小碗就当他答应了。   作者有话要说:  喵的,最近闹失眠,睡不着觉的感觉真是想shi。 ☆、逍遥   第六十六章   “其实你没必要跟我出来的,真的。”小碗扭过头去。   “没事儿,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崔子卿正兴致勃勃地站在路边上,摆弄几根造型很有趣的银钗子。   “要是知道你会跟出来,我还打扮成这样干吗?脑袋有问题吗?”小碗忍不住抓狂了。   只见她穿着一身灰扑扑的粗布衣裳,包起头发,一副粗使媳妇子的打扮。本来想的好好的,怎么也得过把穿越女乔装打扮的瘾,她起个大早,穿上提前准备好的粗布衣裳,还用暗色的粉打在脸上,眼角画上皱纹,再微微驼起背,乍一看就像是三十多岁的普通媳妇子了,这才出去到二门上。果然,看守的婆子只扫了一眼腰牌,就顺利过关,她如法炮制,一路杀出了角门,眼看着就成功了,没想到崔子卿这厮大摇大摆走了出来,露出一口白牙朝她打了个招呼,顿时让她感觉到自己就是个神经病!   “你一直跟在我后头对吧,那怎么也不提醒我一声。”小碗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崔子卿漫不经心地耸耸肩,“难得看你玩的那么开心。”他拿起一支叶子形状的钗子往她头上比划,“你看我都是等你出了门才开的口,你也算成功脱出了不是。好了,别生气了,这个好看吗?我看比我之前送你那套鎏金掐丝点翠花卉小簪都适合你。”   “少来这套。”小碗一把拨开崔子卿的手,气鼓鼓往前走,她知道这个行为太幼稚了,可是她就是忍不住,这小子越大越不可爱了。   崔子卿毫不在意,随意从腰间摸出碎银子丢给小贩,将那枝银钗就揣进了怀里,笑眯眯跟在小碗后头继续走。   眼看就快到三合巷了,小碗终于忍不住开口:“你怎么不问问我怎么知道这地方的?”   “小碗姑娘是多厉害的人物,只要你想打听,这阖府上下哪里有秘密。不过,你也就对那女人上心。”崔子卿撇撇嘴,话说得酸唧唧的。   “怎么又说在这上头了,我布下眼线收买人心还不都是为了你嘛,凭良心说说,你没感觉到周围消停很多吗?那些乱七八糟、七灾八难的破事还不是我给挡的。”小碗叉起腰,要不是在外头,她都想拧他耳朵了,“任书瑶出了那么大的事,要不是寒月说漏了嘴,我还不知道呢。”   “好吧,好吧,算我说错话了。看,这不就到了,你快进去,我就在门口等你出来。”崔子卿摸摸鼻子。   “什么?”小碗提高嗓门,“你当我就去露个脸是吗?我这有事要商量,说不得要多长时间呢,你去找地方玩吧,别等我了,到时间我自己会回去。”   “我哪里有什么去处,你再赶我,我可就去找灵宝了,他最会玩,他的铺子里头可满满都是好酒,你就不怕我喝个烂醉啦。”崔子卿索性耍起无赖,“那女人最近晦气的很,肯定不会留饭,你早去早回,我带你去吃好吃的,那什么李记黄叶鸡、东头老王家的糯米团子,你不都是慕名已久了嘛,我都带你去。”   小碗犹豫了一下,这小子的话有几分道理,索性不跟他分辨了,挥挥手就去叩响大门。   ***   “还真是稀客。”任书瑶面带微笑,迎到庭院里。   任书瑶面色红润,穿着妃红色百蝶穿花缂丝裙,头上挽着发髻,简单插上一根凤形红玉钗,肆意而又张扬,和小碗记忆中那个明媚的少女终于重叠了,小碗有些恍惚,准备好说出口的话又吞了回去,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应。   任书瑶眉眼弯弯,“呦,怎么几天没见,舌头给猫叼走了,哦,不对,是给某人叼走了吧。”   “你还真是什么都敢说啊。”小碗回过神,有了任书瑶这句话,她就知道该如何相处了。小碗很快放松下来,笑道:“看你这样我就放心了。”   “难得你能有心来看望小姐,进来吃茶吧,咱们这里的点心可是马记的,我记得你以前就爱这口。”说话的是秋茗,笑着招呼小碗。   进了厅里,小碗就一愣,沙发?她最先看到的就是那张硕大的沙发摆在屋子中间,前头是个小小的矮几,脚底下铺着铺着厚厚的地毯,再看旁边,摆着半人高的西洋美人造型的骨瓷瓶,若不是没有看到电视机,她都以为自己穿越回去了。   “你也吓一跳吧。”秋茗小声道,“也不知道小姐都是怎么想出来的,弄了一屋子的舶来货。”   任书瑶伸了个懒腰,一屁股坐进了软绵绵的沙发了,顿时陷了进去,她朝着小碗招招手,“来,坐坐看,比那些个木头凳子可舒服多了。”   小碗有些汗颜,她知道这位是个主意大的,没想到竟能到这个地步,也是个妙人。任书瑶直率,她也不扭捏,信步走去,和任书瑶一样陷坐进沙发了,她嘘了口气,别说,久违的感觉,还真是舒服,很快她也全身松软下来了。   任书瑶拍拍手,笑道:“就知道你胆大,这屋里头就只有我愿意坐这个,秋茗她们一个个都是木头脑袋,不懂享受的。”   “是,那您两个享受吧,奴婢们不打扰了。”秋茗嗔道,她端来一套镀金的骨瓷茶具,“尝尝吧,这是小姐找来的什么红茶,里头还加了牛奶的,不知道你能不能喝的惯。”   小碗端着茶托,凑近看了看,还真是西洋茶具,细腻的骨瓷上头绘着繁复的纹饰,杯子边缘镀着一层金边,她浅浅的抿了一口,猜的没错啊,这可是奶茶呀奶茶,小碗笑弯了眼睛,仰头喝了一大口。   “你这日子真是过得不错。”小碗中肯的点评,何止不错,简直就是享乐无比啊,她离了崔府,才真的过上了自己的小日子。   “都出来了,那还不得过出个样子来。”任书瑶很坦率,并不忌讳提到这个话题,“患难见人心啊,现在跟着我的都是心腹,我也过得自在。”   小碗一愣,立刻反应过来,任书瑶这说的是石竹,想必她留在崔府伺候大爷了……她以前就知道,那丫头小心思太多,罢了,各人有各命吧。不过,“你那四妹妹呢?”她忍不住问出来,任云心闹得那一出,她也听闻到只言片语的。   任书瑶冷笑一声,漫不经心拿小银勺搅动茶水,“她既然想出家,我就给她找个女庵带发修行了,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再出来吧。罢了,不说这些了,你今儿过来是为了什么,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小碗也就不再拐弯抹角,直接对对任书瑶道:“我这次过来,是想问清那天的事情,我回想起来总觉得不对劲。杭州府自古就是富庶之地,根本没有什么成气候的贼人,再说一般贼人都是怕官的,怎么会劫到官眷头上来?”   听了这话,任书瑶默默地放下杯子,半晌才开口道:“我出来以后就想过这个问题,回想当时的情况,那些贼人不为财,只劫人,目标很明确,应该就是我和刘香桂,这里头确实蹊跷。可我脑子不如你们灵活,说不出个一二三来,前些日子就给母亲去了信,正好把这乱七八糟的事情都跟她老人家回禀。”   “尤夫人是个有大智慧的。”小碗点点头,认可任书瑶的做法,“这都好几天了,可收到回信?”知道女儿受了这么严重的伤害,还从夫家搬了出来,恐怕尤夫人会亲自杀到杭州府来。   任书瑶眉头轻蹙,她缓缓摇头,“已经三天了,一丝消息也没传回来,我有些担心。”   “别想太多,说不定是送信人耽搁了,毕竟安阳杭州还隔着千山万水的呢。”小碗拍拍她的手背,岔开话题,“我看你这屋子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布置出来的,你可是早就有了这个主意?”   “不瞒你说,是早有这个想法了。”任书瑶自嘲的笑笑,“现在回想起来,当初你劝我和大爷好好过日子,说的都是对我好的话,怪我这人脾气太怪,眼里揉不进一粒沙子,忍不了,只能不忍了。大爷是好人,对我也好,可惜,他不是我的良人,与其两个人互相折磨,不如彼此放过吧。”   小碗默然,情人眼里如何揉进沙子,当初是她不识情滋味,才能站在大局上劝解任书瑶,可如今,想到自己的处境,崔子卿一天天大了,崔老爷一直在催他定亲成家,现在崔子卿还在扛着,可恐怕也抗不了多久了,若是……小碗摇摇头,现在还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看你这样我也放心了,什么都没有自己舒心快活来的好。”小碗眯起眼睛,“车到山前必有路,都会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   ☆、游南山庄园   第六十七章   一出门就看到崔子卿喜笑颜开的迎了上来,“还挺快的。”   “少爷您在门口蹲守呢,我能不速战速决嘛。”小碗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道。   “我这不是怕你待的久了,耽误咱们出去玩吗?”   “玩?还玩什么?”小碗一脸诧异,吃了饭不就该回府了吗。   “那多没意思,说起来咱们还没有好好玩过一次呢。”崔子卿小声嘟囔一句,“上次好容易有机会一起出游,还被搅了兴致。不行,这次你得陪我好好游玩一番,明儿再回府也不迟。”   小碗瞠目结舌,“你还当真要出去?怎么想哪出是哪出。”   “你看,我每日不到卯时就起来练武,真可谓是闻鸡起舞了,你让我读书学做策文,我也捏着鼻子学了,田妈妈昨天还说我瘦了一圈呢。”   如果您不是挺着胸脯那么大马金刀立在这里,兴许还有点说服力,小碗无语了,“说的好像是我逼你似的。”崔子卿很早就提过武举的事情,小碗并没有放在心上。可自打她进了紫藤阁开始,就眼见着崔子卿很是下了一番苦功夫,不说刀马箭术,就连他最讨厌的策文也认认真真读了起来,小碗把这都看在眼里。   “好吧,是我乐意的,那还不是为了……”崔子卿嘟囔一句,又耍起无赖来,“你看我爹三番两次不同意我去参考,我都毫不气馁的,就冲着给我打气,你也得陪我出去散散心吧。”   “好了好了,我看这次老爷对你习武的事情大有改观,回头你再去试试,说不准就成了。”小碗终于有些动摇,“可两个大活人不回去,你怎么交代?我一个奴婢不起眼,可若是你来个夜不归宿的,不怕老爷剥了你的皮?”   “安心吧,管家婆,我一早就安排好了,已经跟父亲告过假,至于你,你不是昨天就开始装病不出了嘛,那就正好装下去,明天出现也不迟。”看小碗还一脸挣扎的小模样,崔子卿就知道成了大半,他晃了晃手中的油纸包,“刚才你不在的功夫,我已经去打包好了黄叶鸡和糯米团子,咱们骑着龙雀过去,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就到了,还来得及赶去庄子上吃饭。”   这个庄子就是去年小碗帮崔子卿盘下的,崔子卿私房钱不少,可一直以来出手大方、挥霍无度,也没个章程,小碗接下账本之后就帮他打理起来,这个靠近南山的庄子包括几十亩上好的水田,山上有果林,山脚下还有鱼塘,是个极好的产业,庄头就是五色的爹娘,也是小碗亲自指定的,最是放心不过。   所以听到去处是这个庄子,小碗就不推辞了,这个庄子是她一手买进、督建起来的,可谓是她的心血,崔子卿去了好几次,回来都是赞不绝口的,而她这个策划者却一次没有亲见,说不着急那是假的,索性,小碗一咬牙,“行,去吧。”   ***   出了城门一路向南,官道修的平坦宽阔,两人共乘一骑,一路说笑着往前行,不知不觉道路渐窄,就已经来到了南山脚下。   路两旁就是大片大片绿油油的麦田,与黄灿灿的油菜花相映成趣,和煦的暖风拂过,黄绿两色如浪潮翻滚,小碗伸直脖子使劲儿往前看,“这都是你的土地吗?”   “嗯,都是我们的。”崔子卿揽住小碗的腰,生怕她掉下去,“没想到你还真喜欢这些,早说我就早带你出来看看了。再往前还有一大片水田,南山上还有一小片林地,你若是喜欢,咱们一会儿就去。”   小碗欢喜地说不出话来,这都是她这两年的心血,比起后宅倾轧,她更喜欢这片生机勃勃的土地。   五色的父母,也是这片庄子的庄头,范叔范婶带着两个孩子远远的已经迎了上来。范叔是个老实的汉子,脸膛红黑,手掌粗大,是个种田的好手,态度恭谨,不善言辞。   范婶跟儿子五色一个模样,心思活泛又能说会道,她见着崔子卿背着手,笑眯眯的跟在小碗后头,亦步亦趋,不急不躁的,仔细看来,竟在给那小碗姑娘挡太阳呢,心里顿时就明白眼前这姑娘的地位了。要知道崔二爷可不是个好性的,更受不了这农田里头泛着的粪水味,前几次过来都是去山里狩猎,匆匆来匆匆去的,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可跟现在不一样。   难怪儿子反复吩咐过,伺候好小碗姑娘比伺候好二爷更重要,只要姑娘开心了,二爷就没有脾气了。原本她还在琢磨,一个通房罢了,还真有这么大能耐?现在看二爷的表情,那就知道,范婶心定了定,这姑娘看起来又是个好性的,打定主意要把看家的本事拿出来,伺候好这位,以后范家的好日子还指望着二爷呢。   她把两个孩子拦在身前,先对扒着她小腿的儿子说道:“小福,快跟二爷、姑娘请安。”   叫小福的是个三四岁的小男孩,颈上挂着硕大的银项圈,躲在范婶身后,只探出个脑袋来,好奇地打量两个陌生人,嘿嘿傻笑,也不说话。   范婶啐了一口,“憨子,跟他爹一个样。”又对女儿道,“玉兰,快。”   叫玉兰的小姑娘看起来十二三了,鹅蛋脸,脸皮白净,穿着簇新的鹅黄底翠绿竹叶纹百合裙,长长的衣摆快要拖在地上,若是不去看她的父母,根本就看不出这是个村里的小姑娘。   玉兰小心翼翼的拉着裙边,往前走了两步,双手交叠在腰侧,蹲了个福礼,“给二爷、姑娘请安。”动作在小碗看来虽不算标准,但也说得过去了,一定是有人指点过的。看这两个孩子,小碗心里有数,这两年范家日子肯定不错,也算得上是富户了吧。   崔子卿背着手一言不发的,小碗赶紧笑着招呼她起来。玉兰倒是个胆大的,起了身先看到小碗穿着的粗布衣裳,眼神就有些惊异,再就直直往崔子卿脸上看去,先是一愣,就有些害羞的垂下头去。   小碗虽看在眼里,也早已习以为常、不以为意了,只继续跟范婶聊起庄稼地里的事情。没想到这两个身份、年纪相差不少的人还真是相谈甚欢,到晌午的时候,范婶支起柴锅,做了一桌子农家菜,小碗招呼着范婶一家一起用餐,没了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吃的也算乐呵。   午后太阳大,崔子卿是个闲不住的,非要去林子里打点野味回来,说是晚上给小碗加餐,留下小碗在庄子里歇觉。   小碗才刚眯下,就被窗外的争执声吵醒了,她无奈的爬起身,随意擦了把脸,撑开窗棱往外看。   小院里玉兰正插着腰对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叫骂,“你个没娘养的,给你口饭吃就不错了,粗手笨脚的。”说着就一把将那小姑娘推到在地,跟小碗之前看到的那副斯文模样完全不同。   那瘦骨嶙峋的小姑娘趴在地上,抖得像筛糠一般,“玉兰姐,是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别把我卖了。”   “呸,你就这丑八怪,吃我家喝我家的,还给我家惹祸,卖了你还不够一吊钱,有什么用!”说着就要上脚踹。   小碗看那小姑娘可怜,忍不住开口劝道:“玉兰,这是怎么了?”   话一出口,玉兰愣了一下,迅速收回脚,又是那副文气的模样了。   那小姑娘趴在地上直磕头,“对不起,扰您休息了。”   小碗抿了抿嘴,既然开了口,这事她还是要管下去,不为别的,就为了玉兰这变脸的功夫,还有那小姑娘寄人篱下的身世,难免让她物伤其类。   小碗整理好衣裳,走进了院子里,掇出一条木头长凳来,坐定,才淡淡地说道:“说罢,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玉兰有些不服气地指着那丫头说:“姑娘,你知道是出了什么事吗?这死丫头竟然把二爷的酒坛打破了,那可是昨晚快马送进庄子的,二爷特地嘱咐过,他今天要喝的酒,就那么一小坛,全没了。”   又是酒?小碗的眉头不自觉拧了起来,还是特地送过来的……   看小碗脸色有些沉,玉兰得意的抬起下巴,“既然姑娘您知道了,那您看怎么处置吧。”   那小丫头抖得更厉害了,瘫软在地上起不了身。   “不过是坛酒罢了,还能比人重要不成?好了,玉兰你退下吧,二爷问起来,就让他来找我。”小碗站起身,朝那小丫头道,“带我去你打碎酒坛的地方,我去看看。”   小丫头不敢怠慢,一个轱辘爬起来,“就在厢房里。”说着,就引着小碗走了过去。   一个破碎的酒坛摔在地上,酒水打湿了地面,整个厢房里都散发出浓浓的酒香味,封口的红布被酒水浸透,但隐隐约约还能看到“李”字。   小碗伸出食指,沾了一点残留在瓦片的酒水,放在口中,有些辣,有些微苦,尝不出什么特别的地方。但是,疑问已经埋在了她的心里,回去之后,还是想办法弄清楚吧,小心驶得万年船不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哪位留评而我没回的吗?不是我不回啊,实在是我看不到啊,摔! ☆、庄园中二三事   第六十八章   也就是一两个时辰,崔子卿果然就满载而归,什么山鸡野兔之类的且不说,居然还扛了一只野山猪回来,他志得意满地把那只小山一样的野猪朝小碗跟前一扔,撞到泥土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扬起一片灰尘。   小碗赶紧捂住口鼻,看着崔子卿一脸等待夸奖表扬的小样,又想迎风流泪了,爷,您不要再时不时抽风好不好,可嘴巴上还是抹了蜜似的使劲夸,“这得有多少斤啊,真是厉害,嗯,也算是给咱庄子除害了不是。”   “二爷的确好身手。”陪着崔子卿一道上山的范叔点点头,刚才还很木讷的脸上满是惊赞,“这老家伙太狡猾了,昼伏夜出的出来祸害庄稼,找了猎人下套也捉它不住,没想到二爷一出手就给它制服住了,二爷了不起啊,后生可畏!”   崔子卿大手一挥,“这算得了什么,哈哈,若是再有几只老虎就好了,我打回来给你做斗篷。”嘴角大大的咧开,拿眼角去看小碗。   小碗都想扶额了,您还想山上有老虎是吗,您不瞅瞅范叔都快哭了,她决定赶紧的为民除害,小心绕过野猪,她拍拍崔子卿的胳膊,轻声道:“不着急,以后有的是时间。看你一身臭汗的,啧,还有野猪那味,赶紧去洗洗,水早就烧好等着了。”   小碗话说得贴心,崔子卿颇为受用,他抬起胳膊闻了闻味道,厌恶地皱皱鼻子,“这家伙一辈子没洗过澡吧,还真臭,快快,带我去洗洗。”   小碗松了口气,给周叔递了个颜色,“麻烦您收拾一下,晚上还请周婶给我们做点野味。”说完,就赶紧拉着崔子卿进了小院。   一进去就看玉兰捧着衣裳站在院子里等着了,见他们进来,立刻盈盈福身,垂着头道:“二爷回来了,热水已经准备好了,这是您上次过来带的衣裳,已经洗干净,还请您换上吧。”说着,微微抬起水润润的眸子去看崔子卿。   崔子卿对此视若无睹,眼皮子也没有夹她一下,就好像院中的大活人是个空气似的,直接大步走进屋去,朝小碗嚷嚷,“先给我倒杯水,渴死了。”   小碗冷冷地看了玉兰一眼,这衣服是她之前吩咐玉兰准备的,可没想到这小姑娘心眼倒是不少,越过她直接拿给崔子卿讨好来了。看她年纪小不懂事,又是五色的妹子,小碗也没有点破,留下抱着衣服的玉兰孤零零一人立在院子当中,跟在崔子卿后头进去了。   水是冷好的,小碗兑成温水后让崔子卿喝下去,又帮他解开外衣,散开头发,细细嘱咐,“水就在隔间,直接用就好,仔细洗干净啊,别又不耐烦,新亭不在你身边伺候,你也不能偷懒。”   “好,好,好。”崔子卿不耐烦的掏掏耳朵,“别把我当小孩子了。要不,”他一脸坏笑凑近小碗,“你在边上盯着,我一定好好洗,上上下下全都洗干净了。”   小碗一掌就把他的脸推开,淡定自若道:“去吧,我去范婶那边看看晚饭怎么样了。”她对崔子卿时不时的小骚扰,早就可以做到心平气和、视若无睹了。   等看着崔子卿慢吞吞踱进内室,水生响起,她才放心的离开,去厨下看看,今儿中午有几道菜做的不合崔子卿的口味,他嘴上不说,可一口也没有吃。小碗不放心,就亲自去跟范婶那里指点一下,日后崔子卿再来庄子上吃饭,也能称心一些。   范婶对小碗的来意当然是极其欢喜的,恨不能拉着小碗把崔子卿爱吃的、不爱吃、放几勺盐、几勺糖都问清楚,耽误了不少功夫,小碗才脱身出来,算算崔子卿差不多洗好了,就赶紧回去小院子,这大爷不好伺候,生怕他洗完澡看不见人又要不高兴。   没想到还没进去就听到一阵嚎啕大哭声,是女孩子的声音,小碗蹙起眉,立刻推开院门,只见崔子卿套了一条裤子,光着膀子,大马金刀站在房门口,浓丽的眉不耐烦的皱成一个疙瘩,厌烦地看着抱着肚子伏在地上的女人。   看见小碗进来,他脸色稍稍平和了一些,对小碗嘀咕一声,“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转身就进了屋。   小碗看着趴在地上不肯抬起头的玉兰,还有散落一地的衣裳,心里了悟,她叹了口气,“伤得重不重?赶紧回去看看吧。”她心知崔子卿必定还是给范家留了脸面,要不以他的脾气,这一脚下去不要人命,至少也得晕死过去。   玉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就是不答话。   小碗心里厌烦,不耐再说什么,蹲下去把衣裳一件件捡起来,拍了拍,淡淡地说道:“回去吧,这事儿就当没发生过,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跟二爷跟前。”   玉兰抖动的肩膀一僵,她猛地抬起头,支起身子,不敢置信地说道:“可我都进去了,二爷那样,我的清白呢,怎么能当做没发生过?”   小碗最后一点耐心也告罄,她转身进屋,在关上门的一瞬间,她转头对玉兰冷冷说道:“回去跟你娘说清楚,看看她怎么说,若是她应了,那就改天把你接进府。”说完,猛地关上门,这姑娘是个心大脑空的,她娘可不是,希望她这一番提点,能让这小姑娘明白点事理。   进了门就看到崔子卿背对着她坐着,也不说话,知道他心里还有火气,小碗轻声道:“快些穿上吧,刚洗过澡,也不怕着凉。”   崔子卿转过头来,“你跑到哪里去了,也不等我出来。”有厌恶地看着小碗手里的衣裳,“拿去烧了吧,再换一身。”   小碗使劲儿拍了拍手里的衣裳,当孩子似的哄着他,“咱们临时过来的,什么都没准备,不穿这个还能穿哪个?好了,好了,我都拍过了,你看,干净得很,穿上我给你擦头发。”   好说歹说终于崔子卿穿上了衣服,又站在他身后拿干布巾细细地把他的湿法缴干。   崔子卿一直默不作声的,冷不丁地开口道:“你怎么一点都不生气?”   小碗愣了一下,立刻明白这位到底是在怄什么气了,好气又好笑,“怎么不生气了,我把那臭丫头交给他娘处置了,赶紧给我远远的嫁了才好,要不是看在她是五色妹子的份上,我哪能这么放过她。”   崔子卿忽然转过头来,定定地看着她,“你吃醋了对不对?”   问得如此直白,饶是小碗一把年纪厚脸皮的,也被臊到了,她赶紧把他的头按回去,半晌才支支吾吾地嗯了一声。   崔子卿耳朵灵得很,不顾小碗还握着他的头发,立刻站起身来面对她,眼神灼热地望着她:“小碗,你别着急,我很快就能娶你了。”   着什么急,还不知道谁着急呢,小碗顾不上腹诽这个说辞,把注意力放在后头了,“你又想什么馊主意了?”   这两年小碗没少跟他灌输“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想法,虽然地位悬殊,可她也不是没有在努力,比如为崔子卿经营私产,虽然知道许是妄想,但也期盼着或许崔老爷能够看在两人一起努力的份上,同意他们在一起,又或许崔子卿能够尽快自立起来,可以说服他的父亲,虽然他们的努力看起来很是微薄,但好歹让她抱着希望。   “西域最近战事更多了,尉迟师傅托了朋友,或许可以把我安□□下一次进发西域的队伍里,只要我能建功立业,谁也无法摆布我了,到时候咱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崔子卿的眼睛闪闪发光,放佛这一切触手可及。   小碗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声。   崔子卿好武,他有一身好功夫,他的志向和抱负都在边疆,这些她都知道。她跟崔学知崔老爷不一样,她很明白做个武人一样有前程,若崔子卿只单纯是个朋友,她会双手赞成这个决定,可是,现在她却说不出口,点不了头,她不能容忍崔子卿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别说为了什么功名利禄,就是为了两人的未来就拿命去博,她无法表示赞同。   “再等等吧,不是说先去考武举吗?有了功名再去也不晚啊。”   崔子卿抿抿唇,“若不是在杭州府的地盘上,瞒不住我爹,我早就偷偷溜去考试了,怎么会等到现在。武举三年一次,咱们都再耽搁不起了,若是我爹这次还是不同意,我就直接去边境,到那个时候他拦也拦不住了。”   小碗不赞同的皱起眉头。   崔子卿亦明白,他握着小碗的手,轻轻笑了,“这些是男人的事,交给我吧,若不是放不下你,我早就该去了。现在你也老大不小的,可不能再耽搁下去啦。”说着,还朝小碗挤挤眼。   “说什么呢,我还年轻的很。”小碗啪地拍掉他的毛手毛脚,嗔道,“别急,或许会有转机呢,也不一定非得沙场上博功名。”   “放心吧,小爷我是谁,不会让你做望门寡的。”崔子卿嬉皮笑脸的,“不说这些丧气话了,出去吃晚饭吧,今儿高兴,跟何叔他们喝两盅你不会反对吧。”   又是喝酒,小碗的眉忍不住皱了一下,她垂着眼,若无其事道:“忘了告诉你,你昨天送来的酒坛被我不小心打破了,我让何家给你准备别的酒,将就一下,没问题吧?”   崔子卿愣了一下,舔舔嘴唇,“行吧。”说完,挠挠头发走了出去,还听到他小声嘟囔,“怎么这么不小心,唉,早知道中午喝掉算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文已经到后期了,作为处女作,汤圆感谢大家一路跟过来,也确实学了不少东西。这篇文遗留很多遗憾,一直期望在下篇文来弥补。   最近刚刚开始在构思下一篇文了,在这里希望各位给个建议。   是家长里短的宅门事呢,还是复仇打脸爽型的呢?   心里偏向老男人小女人型的宠文,轻松型的。   ps:这篇文没完之前,不会开始写下一篇的,目前只是在开脑洞。 ☆、任老爷太太到访   第六十九章   晚餐远没有中午吃饭时候和乐的气氛,先是何婶为了玉兰的事情,私下里拉着小碗拼命道歉,不管小碗怎么说,她都再也恢复不了以前的态度,一直小心翼翼看着小碗脸色。再来就是何家拿出的酒水不合崔子卿的心意,刚开始还勉强喝了两口,再后来崔子卿干脆摔了杯子,饭也不吃了,阴沉着脸就离了桌,弄得何家上下都如惊弓之鸟一般,不知道哪里做得不对,惹怒了这位大爷。   小碗心情也很压抑,事情越来越接近她的猜测了。   她跟在崔子卿后头回了小院,还没进门,就看到他急匆匆的走了出来,两人差点撞个满怀。   “你没事吧?”崔子卿一把揽住小碗的腰,愧疚地上下检查了一遍,生怕把她撞出个好歹来。   “没事,又不是泥捏的。”小碗反握住崔子卿的手,关切地看着他,“你到底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崔子卿焦躁地抿抿唇,“你说得对,今天确实太仓促了,什么也没准备,乡下地方住着浑身都不舒服,趁着天还没黑,咱们回去吧,下次我再带你出来。”   小碗的心顿时一沉,果然……   “子卿,好容易出来一次,就住一夜吧,小院里头就咱们两个,头一次那么清净,不好吗?”小碗豁出去了,试图说服他。   崔子卿果然动摇了,他使劲儿握住小碗的手,嘴角已经露出笑意,可眼底越发烦躁起来,他再次舔舔唇,“你真的想留下来吗?非得今天吗?”他不自觉地用上了祈求的口吻。   小碗轻叹一声,柔声道:“没关系,你看起来不太舒服的样子,咱们下次再来也是一样的。”该明白的她已经明白了,多留无意,赶紧回崔府她才好有下一步的动作。   崔子卿顿时松了一口,使劲点点头,迫不及待地拉住小碗就走,“龙雀脚力快,咱们快马加鞭的,说不定一个时辰不到就能赶回府,回去就好了。”   是的,有什么帐回去再算,在崔子卿看不到的角度,小碗眼角闪过一丝厉色。   ***   回去之后,小碗即刻行动起来,她没有直接停掉崔子卿的酒水,而是先将紫藤阁里头所有酒水控制起来,每日少量供应。然后她找到五色,吩咐他严格监视李金宝的一举一动,看他日常往来有何异常,还有他铺子里酒水的售卖、酿制情况,以及那个酿酒师的来历等等。   五色机警,看小碗神情异常严肃,也没有多问,立即应下后就开始亲自查办。   可这边还没有查出个所以然来,崔府西角门上正起了一阵骚动。   “亲家老爷?对不住了,咱们府上可没有什么亲家,您是寻错地方了吧。”角门上守门的小厮话说得客气,可脸上的讥讽劲儿一点没掩饰。   “行政使崔大人家的门房就是这样当差的?还真真是胆大包天的,也不怕慢待了贵客,丢尽崔家的脸面。罢了,今日老夫也无心与你这等小人计较,去,拿着我的帖子递给你家老爷。”这说话文绉绉的人竟然是任知坤,他头戴乌角巾,身着石青色平素绡圆领薄衫,乍一看去,还跟平日里一样,可仔细瞧去,那袖口处已看出污痕,袍角处亦有褶皱。   也不怨任老爷形容狼狈,他能在经历天翻地覆的大祸之后,还保持住这幅文人雅士的姿容,实在是要夸上一句心里素质过硬了。   话说十天之前,任老爷任知坤被御史参了,罪名是贪纵营私。这本是小事常事,哪个身在肥差上的官员一年不被参上几次?可这次不同,任知坤还没来得及上下打点一番,那边就收到朝廷降旨,将其革职查办。这消息真如晴天霹雳一般,要知道他可是宰相门生,这些年做官也是顺风顺水,可这一朝出事,就是翻天覆地,虽然没有牢狱之灾,但消籍为民让他一夜之间从官身变成白身,积累了大半辈子的财富被查抄殆尽。   当他带着夫人被驱离府邸的时候,他还像做梦一般。想他任知坤耕读人家出身,自小聪颖好学,十来年伏案苦读才换来的锦绣前程,让他就这么认了,他如何甘心。况且事出突然,竟没有给他反应的时机,越想其中越是有蹊跷。可他常年外放,他对京城里头的情况了解甚少,如今出了事,竟连个问询的人都没有。再想着杭州府上还有一门背景颇深的姻亲,于是收拾了不多的细软,带着尤夫人和几个忠仆,就坐上了去杭州府的小马车,心里还盘算着何时再能东山再起。   听了任老爷居高临下、明褒暗贬的一番话,那门房讥讽地撇撇嘴角,漫不经心伸出两只手指夹住帖子一角,打个呵欠就要合起门。   “这位小哥还请留步。”   从路旁一辆小马车传来一道轻柔又和气的女声,紧接着上面下来来一个保养得宜的圆脸盘中年妇人,正是尤太太。只见她穿着靛蓝色暗花藤纹织锦比甲,头上带着一只赤金珠钗,看起来就跟普通商户人家的太太一般,面上带着和煦的笑,朝着角门出走来。   “夫人,你怎么下来了。这里人来人往的,赶紧回去。”任知坤吓了一跳,他这夫人最是循规蹈矩的,怎么在街上也不带着帷帽,就这么抛头露面的下来了。   “这个时候哪有那么多讲究。”尤太太轻轻摇头,不去看任老爷的脸色,而是朝着守门的小厮亲切地笑笑,“叨扰了,还请这位小哥再听老身说几句。”说着就从袖子里摸出一个鼓囊的石青色金丝银线嵌珠的荷包递上去。   那小厮眼神顿时就亮了,立刻停下关门的动作,伸出手将那圆滚的荷包接了过来,拿在手里捏捏,态度立刻就来个大反转。他抱拳施礼,笑得殷勤又恭谨,“给这位太太请安。您一看就知道是个通事理的,明人不说暗话,您有什么要问的?但凡小的知道的,能说的,也不会藏着掖着。”   那边任知坤头上就要冒青筋,被尤太太一把摁住,她依旧是那副不紧不慢地声调:“不知道大奶奶的陪房,马婆子一家住在何处?还请这位小哥把她叫出来。”   那小厮没说话,上下打量了尤太太一番。   尤太太也不生气,心平气和站在原处由着他打量。   那小厮的笑容收敛了一些,深吸一口,上嘴皮子碰下嘴皮,一串话就这么不带喘气的秃噜出来,“那我也不跟您拐弯抹角的了,前些日子大奶奶,哦,不对,应该叫任氏,她已经带着嫁妆和陪嫁出府了,你要是想见她,直接上三合里巷子找去。对了,可别说是我透露的消息,行了,好走不送。”说完,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干脆利落地关上门。   留下一脸震惊地任知坤和面色阴沉的尤太太。   “什么?!那姓崔的是什么意思,他怎么敢?”半晌任知坤才终于弄明白那小厮是什么意思,刚反过神来就一跳三丈高,再也维持不住那点官老爷的架势,撸起袖子就要去砸门。   尤太太眼疾手快把他一把拉住,沉着脸低声道:“老爷,越是这个时候越要沉得住气。别慌,瑶娘是个聪明的孩子,不会有事的。咱们先去找她,先把事情问清楚了,才能再说其他。老爷说不定哪天还要起复的,咱们犯不着跟这些卑贱之人计较,伤了您的身子可就不好了。”   最后一句话说到了任知坤的心坎上,到底还是听了夫人的劝,两人相携登上马车,往三合里巷子驶去。   尤太太的心情却不如她嘴上说得那么轻松轻巧,相反的,愈发往下头沉。女儿搬出去,自己竟然没有接到消息,怕正是任家出事的,两厢错过了。可怎么这么巧合?她都不用去问女儿缘由,心里已经隐隐有了底,老爷想找亲家帮忙,希望再起复的想法恐怕要落空了。这崔家怕是早就知道任老爷要出事了,赶在那之前,要早早摆脱瑶娘这个累赘呢。若她的猜测是正确的,那老爷就是被高宰相抛弃的一颗棋子,还是颗不准备再用的废棋了,尤夫人的心荡到了谷底。   等到了那间布置雅致的四合院,见到了欢欢喜喜的女儿任书瑶,看到她红扑扑的小脸蛋,尤太太刚才还有些彷徨动摇的心一下子又坚定起来。不管怎样,只要人还在,一家人能够生活在一起,就比什么都好了。   她笑着拉住女儿的手,心里还是为还在京城的儿孙打算起来,回老爷的老家海宁吧,那里还有几百亩良田,老宅子再修缮一下就能住进去。老爷和儿子的仕途可能不能指望了,不过再过十来年,到时候孙子也大了,任家的希望还在后头呢……   作者有话要说:  我喜欢上尤夫人了,捂脸p(# ̄▽ ̄#)o ☆、瘾(一)   第七十章   “五色,你怎么也在?”寒月打帘进了偏厅,竟看到了已经有些日子没来的五色,他如今年纪大了,为了避嫌,鲜少在紫藤阁里出现。   “寒月姐。”五色神色古怪,脸上也没有惯常挂着的笑,他小声问道,“您多久没见过灵宝哥了?”   “灵宝?”寒月拧起眉,有些警惕,“又怎么了,他不是一直好好的吗?是不是董小碗是不是又跟你说什么了?”   “小碗姐不是您想的那样——”   “呸,我就知道肯定是她,还大张旗鼓的把你叫上,怎么着,这次还来真的了?”寒月气笑了,“以前灵宝三天两头上门打秋风,她一直看我们笑话不说话。如今这孩子本本分分的,忙生意忙的前脚打后脚,除了每个月还想着给二爷供些好吃好喝的,都来不及跟我这个做姐姐说上两句话。怎么,就连这个,她也容不下,现在她在紫藤阁里头那是说一不二的,那是不是下面就要赶我跟我娘走了?”   五色连忙摆手,“您说什么呢,哪能呢,您想太多了。真的,您没觉得灵宝哥最近不大对劲吗?”   “什么不对劲,是碍着人眼了,眼中钉还是肉中刺的,不光是董小碗,连你也这么说?”寒月提着嗓门叫嚷起来。   “咳。”门帘又被打开,这次是崔子卿走了进来,他先朝着寒月递了个颜色,然后再转过头,“小碗,什么事非得大张旗鼓的把人叫上?我看你这几天就是有些古怪,也不知道老头子那个一股子霉味的破书房有什么好去的,引得你是三天两头往那里跑,天不黑都见不到你的人影了。”   小碗从崔子卿后头站了出来,对寒月刚才那番话视若无睹,对崔子卿小抱怨也权当不知。她小心掩上门,又请崔子卿在上头坐了,才郑重地开口道:“今儿是我把大家召集在这里的,各位都是少爷的心腹,是少爷最亲近的人。而我下面要说的,就是关乎少爷健康和前程的大事,可能很难让人接受,但也请诸位冷静听我分说。”   见寒月还要开口讥讽,小碗毫不客气地呵斥,“闭嘴!”   面上竟是前所未有冷峻之色,眼神如刀一般向寒月扫去,深藏其中的戾气竟让寒月瑟缩了,她怏怏地闭上嘴,垂着头扭帕子。   终于,厅里各位都做出聆听的姿态,小碗才深吸一口气,启唇道:“这事还要从少爷最近养成的一个习惯,或者说是嗜好开始说起,没错,就是你们想的那样,我说的确是饮酒的事情。”   “又来?你有完没完,你到底想干嘛,真是欺人太甚!”寒月忍不住梗着脖子叫嚷起来,朝崔子卿质问道,“少爷,难道连您就看着灵宝被欺侮吗?”   崔子卿摸摸鼻子移开视线,呐呐地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啊,小碗神神秘秘的……好了,没什么大不了事情,小碗你今天的行为确实有失考量了,也不能怪寒月说话不中听,别为了这点子小事上了和气。大不了,大不了我日后少喝些就是了。”   小碗轻轻摇头,并没有被二人的说辞影响到,她口气依旧是不急不慢:“事情并非如此简单。或许少爷您自个儿都没发现,您从何时开始,每日无酒不欢,不,是根本每日饮酒不断,而且单单只饮用灵宝送来的酒水。不要说那酒水醇厚,杭州府大大小小酿酒人家十几个,难道那一个个老字号美酒就没有一种能替代灵宝送来的?”   崔子卿把刚要驳斥的话咽了回去,耸耸肩不以为然地坐回椅子上。   寒月蹙起眉,她隐约听出了小碗话中隐含着让她不寒而栗的东西,沉声说道:“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怀疑这酒有问题,于是就在几天前,我拜托五色去灵宝处调查了。”想到结果,就让小碗的心情异常沉重,她垂下眼,艰涩地说道,“我没有想到,答案来的那么迅速,那么容易……”   小碗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痛苦的情绪,她扭头朝五色颔首,“把他带上来。”   五色会意,迅速打开后门,使劲儿拖进来一只巨大的雕花楠木箱,是紫藤阁常用的衣箱料子。在崔子卿和寒月诧异的目光中,摸出腰间的铜钥匙,打开了上面的兽纹大锁,掀开盖子,里头赫然是被绑成粽子一般,昏睡不醒的李金宝。   “灵宝!”寒月尖叫一声,冲上前去,看亲弟弟还是纹丝不动瘫软在里头,她猛地瞪向小碗,“你对他做了什么?”   崔子卿也骇地站了起来,他不敢置信地看向小碗,蹙眉低声道:“你也太胡闹了,怎么就——”   “二位别误会,这是我给灵宝哥用了点蒙汗药,不过是怕他不配合才使得一点小手段罢了。”五色看小碗默不作声,赶忙上前解围,说着他就伸手将李金宝拖了出来。   小碗对崔子卿和寒月的质问并不在意,她径直从桌上端了一杯凉茶,直接泼到了李金宝脸上。   片刻后,只见李金宝缓缓睁开了眼睛,看到周围一圈神色各异盯着他的人,还恍惚了一下,下一秒就要惊叫出声,被五色眼疾手快拿帕子堵住了嘴,“灵宝哥,这是紫藤阁,休要声张。”   李灵宝惊惶地点点头,寒月看了心痛地赶紧拉开五色的手,护住他,对小碗呵斥道:“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得喊打喊杀,就算少爷偏爱你,你也不要真是无法无天了!”   “你不觉得你弟弟有什么不对劲儿吗?”小碗不答反问。   “不对劲儿?”寒月一愣,赶忙回头细细打量已经好几个月没怎么说过话的弟弟。   第一个反应就是,怎么瘦的这么厉害。去年还是个黑胖子的少年,如今已经瘦脱了形,好像就是从他开始经营酒铺开始,人就迅速瘦了下来,寒月一直以为是弟弟太过忙碌,又没人好好照顾饮食才会如此,特地又给他买了丫鬟照顾着,谁知道这几个月下来非但没有胖回来,反倒是以惊人的速度瘦成了皮包骨头的样子。再观察他的面色,竟然青中发黑,眼眶深深地凹陷了进去,显得颧骨高的突兀,一直很是灵活的眼珠子也麻木起来,里头一片惶恐不定之色。   寒月一时心疼地说不出话来,她忙不迭地问道:“灵宝,怎么瘦成这样了?可是没有好好用餐,那个丫头也太不尽心了,不行,我回头就给她卖了,再买个可心的。”   “姐——”一向是机灵善辩的李金宝仿佛换了个人,他缩着身子,抖得厉害,他惊惶地环顾一圈,小声哀求道,“让我回去吧。”   “小碗,让他回去吧。”崔子卿皱着眉头,很是不忍心,“都这样了,怎么还折腾他,这次是你做的过了。”   小碗轻轻摇摇头,看着崔子卿的眼神中带着怜悯,再将视线移向李金宝的时候,里头就变成寒霜一片,“李金宝,你自问少爷待你如何?你到底是拿了太太多少好处,才能出卖自己的良心,做出这等狼心狗肺的事情!只可恨你害人不浅,还搭上了自己。”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让我回去,让我回去。”李金宝惊慌失措,汗如雨下,来来回回只知道念叨要回去。   “酒。”小碗轻轻吐出这个字,她厌恶地皱起眉头,仿佛这个字从她口中吐出都是肮脏的事情,“你明知道夫人对少爷一直不安好心,还胆敢用她给的人,拿着她的钱,再用她提供的酒水每个月供给少爷喝,你怎么敢,怎么敢!”   寒月脸色煞白一片,颓然无措地瘫坐在地上,喃喃道:“酒?那是什么东西?”   崔子卿疑惑地眨眨眼,看了看小碗,又看看抖成一团的李金宝,“不可能,灵宝不会和夫人沆瀣一气的。”   “五色,你把你看到的跟少爷讲讲。”小碗不忍心去看崔子卿迷茫的眼神,偏过头去。   “是。”五色一五一十将这几日跟踪李金宝所见所闻一一道来。   作者有话要说:   ☆、瘾(二)   第七十一章   五色跟着崔子卿多少也会些拳脚功夫,跟踪人还不在话下,他先是跟踪了李金宝两天,观察他平常往来的人家。可万万没想到李金宝竟真的和从前大不一样了,除了跟普通商户的正常应酬之外,他是赌场也不去了,听戏也戒掉了,那些不三不四的酒肉朋友们也不见来往,平日里就是酒铺子和自家宅子两处来回,大大出乎五色的意料。   他来往的人员单纯到五色都无从怀疑起,他只能把目标又放到了酒铺子上。话说李金宝的李记酒铺此时在杭州这边已经是小有名气,这开业以来都是尊法守纪,待客热情周到,连个吃醉酒闹事的都没有,左邻右舍的风评也都不错。五色白日里遍访不到线索,无奈之下又趁夜潜了进去查找一番,可是满眼都是封了口的酒坛子,他一个外行人杵在当中只能傻眼,翻看了许久也没有个头绪。   眼看着天色就要亮起来了,此行就要一无所获了。五色无奈了,可犹记得小碗当日的语气非常沉重严肃,这事关少爷,他丝毫不敢懈怠,只能抱着死马当着活马医的心态,去了李金宝的宅子,这是最后一个目标。五色利落地翻墙上了屋顶,盘算着再看一天,若是还没有头绪,就回去再跟小碗商议对策。   没想到,就在东方泛白的时候,西厢房里出来一个人,轻轻推开五色的房门,轻车熟路地摸了进去。   这人就是两年前和李金宝合伙开铺子的酿酒师傅老杨,据说他孤苦无亲,被李金宝好心救下,又收容在他家厢房里。可在这个时候,他蹑手蹑脚的行为引起了五色的怀疑,他悄悄揭开一片瓦,一股子浓厚的香甜味飘了出来,五色眉头皱了起来,他屏住呼吸,朝屋内看去。   只见卧房内点了一只小小的油灯,李金宝并未入睡,而是躺在榻上,手持一根长长的烟枪,口中不时吐出白色的烟气来。看到来人,他赶紧一个轱辘翻起身,“杨先生,您有什么吩咐?”声音谄媚而又畏惧。   那老杨挺着胸脯,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少吸两口,别误了夫人的大事。”那态度,跟白天里谦逊随和截然相反,竟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李金宝赶紧把烟枪放下,搓着手,“哪能呢,这个月的刚给送去,我都问清楚了,天天喝,没一天拉下的,错不了。”   老杨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夫人对咱们的进度不太满意,我看既然没人能看出来,不如加大些分量吧,就从下个月的酒开始。”   “您老说的是。”李金宝点头如捣蒜,见老杨从怀里掏出一个鸡蛋大小的盒子,眼睛一亮,伸出手立刻抢了过来。   老杨赶紧缩回手,厌恶地用帕子擦了擦手指,“这个月的阿芙蓉膏,你少用些,看你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说完就转身就走了出去。   待大门被掩上,那李金宝喜不自胜的又拿起那杆烟枪,从那小盒子里抠出一些膏状物抹在黄铜的烟枪头上,继续吞云吐雾起来。   看了这一幕,五色虽然没有完全明白其中关节,但是问题所在已经非常清楚了。他不敢耽误,小心放回瓦片,待天一亮就跟小碗回了话。   “小碗姐怕打草惊蛇,就让我以外地客商邀他商谈的名义,将灵宝哥约了出来,用蒙汗药放倒他,就这么偷偷运进了府里。”五色恭恭敬敬地回了话。   “阿芙蓉膏是什么?酒是怎么回事?”寒月瞪大了惊恐的眼睛,死死盯着小碗。   小碗叹了口气,“阿芙蓉,是洋人的叫法,那乌香你们可知道?”   “乌香?”一直默不作声的崔子卿,此时终于开口了,他声音低哑,“前朝皇帝曾用了进贡来的乌香,三十年不上朝。”   “是的,乌香又叫阿芙蓉、鸦片,是罂粟的果实汁液凝固后炮制而成。太祖下令禁止此物从番邦流入,而后又有安王妃上奏当今圣上,定下了凡贩卖乌香超过一两的,均处以死刑的律法。可见,这种东西害人之深。”小碗声音很沉重,她指向一直发抖,甚至流出鼻涕眼泪的李金宝,“看他的模样就知道了,这才不过一昼夜没有服用此物,就已经是如此作态了。”   话音还未落,那李金宝仿佛是破罐子破摔一般,扭动着身体朝小碗蠕动过来,嘴里胡乱喊叫着:“阿芙蓉,阿芙蓉,快给我,快!”声音尖利嘶哑,他已然丧失了理智。   寒月一言未发直接软到在地,她捂着嘴惊惶地看着仿佛疯了一般的弟弟。   崔子卿紧紧地抿抿唇,看着这荒唐的一幕,半晌,他哑着嗓子低声问道:“我喝的酒里面,也是这个东西?”   “这就要问灵宝了。”小碗看向被五色死死按在地上的灵宝,“说吧,夫人到底是谁?老杨交给你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原本还在激烈挣扎着的灵宝,在听到“夫人”二字的时候,忽然僵直不动了,他喘息着,狂乱地摇晃着脑袋,不断不断地重复,“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乖,只要说了,我就把这个给你。”小碗从怀里掏出一只小巧的錾胎珐琅园盒,在李金宝眼前晃动了一下。   那李金宝在看到小盒子的一瞬间,整个人暴起,要不是身上还牢牢帮着绳索,就差点将五色掀翻在地,在看到小碗又要讲盒子收起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痛哭出声,“给我,给我,我什么都说。是夫人,就是府里的高夫人,老杨是她派来找我的,她说要给我钱,让我给少爷喝那种酒,我没想答应的,真的没想答应啊,我李金宝再小人,也不敢忘了少爷的恩义啊。”说着说着,眼泪鼻涕狼狈的糊了一脸。   后来,那老杨锲而不舍的跟着李金宝,随着他出入各种酒色场所,在李金宝付不出钱的时候,总是二话不说就慷慨解囊,而且从不提出条件。反复几次之后,李金宝也放松了警惕,跟着他吃吃喝喝。直到有一天,李金宝看到老杨拿出烟枪在他跟前吸了两口,告诉他这是人间极乐的时候,他耐不住好奇心,受了诱惑,吸食了第一口。从此之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他再也离不开阿芙蓉,再也离不开老杨的控制,不得不听从老杨的命令。   毒品最可怕的不只是会摧毁人的身体,更会击垮人的意志,让人丧失尊严,卑微地苟延残喘,直至在潦倒落魄中死去。   “他没让我干别的,就是让我每个月给少爷送酒。这酒是什么他从来没说过,不过我偷偷听到他说,这就是——就是鸦片酒。”李金宝拼命地抬起头,朝崔子卿叫道,“我知道我不是人,可我也不想少爷真有事,我给少爷的酒都是兑稀了的,里头掺了其他酒水。真的,我不敢不送,怕他们看出蹊跷来,我只能做到这点了。少爷,你杀了我吧,我不想活了。”说着就一头朝地上撞过去。   崔子卿长腿一迈,一把抓住他的发髻,一只手就把他提溜起来,他冷冷地说道:“丢人显眼的玩意儿,你的命在小爷手上,死不死你还说了不算。”说完朝地上一丢,跟五色和寒月道,“你们两个把他弄出去,看了烦心。”   五色二话不说,把李灵宝塞回木箱子里,拉着软着腿的寒月,迅速退了出去。   屋子里迅速安静下来,小碗缓缓走到崔子卿身边,默默地拉起他攥地死紧的拳头,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他的掌心赫然有了四个深深的月牙印,小碗把自己的手放进了那只汗湿的大掌中,十指紧紧交握。   她抬起头,深深地看进崔子卿暗沉的眼眸中,启唇道:“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不是吗?”嘴角含笑,声音清脆,就像每一个日子平常的日子一样。   崔子卿遽然收紧手掌,将小碗的手紧紧握住,他倔强地抿着唇,定定地看进她的眼底,“不要害怕,我不会变成灵宝那样的。”   即便是这样突如其来的冲击,崔子卿依旧是笔直地站立着,年轻俊秀的脸庞上尽显坚毅之色,可小碗太了解他了,她在那双浅色的眸子里读出了一丝丝彷徨和脆弱。可即使是这样,子卿依旧在最先想到的却是来安慰她,那一瞬间,小碗的心揪得生疼。   她向前一步,柔顺地倚进了崔子卿的怀里,脸颊紧紧贴在他的胸膛上,浅笑道:“怎么会呢,我的少爷怎么会跟那个灵宝那个无赖一样呢?不会有事的,或许戒断的过程会很痛苦,但是我的少爷可是流血不流泪的男子汉,肯定能挨过去的,挨过去就好了,会恢复地跟从前一样。”   崔子卿一直僵硬的身体慢慢软和了下来,他轻哼了一声,回手揽住小碗,不自在地辩驳,“只说能恢复就行了,谁让你罗里吧嗦说一堆的,小爷我还要你个女人安慰不成。”   “是,我的少爷最棒了。”小碗趴在崔子卿的胸膛上,听着他恢复平静地心跳,长久以来提着的心也终于稍稍放松下来。   什么都没有子卿重要,先帮他戒了毒瘾。再然后,高氏,咱们走着瞧,小碗眼中渗出了锐利的杀气。   作者有话要说:  标准的鸦片酒配方:在0.5升雪利酒中放入2盎司鸦片,1盎司藏红花加上少许的肉桂和丁香。这种鸦片酒一度成为药房中的重要药物。   PS:下一本书写个宅门里头的乐天派女子好不好呀?正能量的,聪明人可以汲取生活中的乐趣,把悲催的人生过欢实喽。   可是汤圆纵观金榜牛文,大都是斗得死去活来,重生后打脸抖渣人的,貌似这种更过瘾受欢迎一些。   对手指,让我纠结去……    ☆、戒断   第七十二章   南山半山腰上树木蓊郁荫翳,杂草肆意的生长着,快有半人高,这里是后山挨着峭壁的地方,三五个月也不会有人接近。   可今日,却有个背着背篓的褐衣少年,一手拿着砍刀,艰难地劈开挡路的草丛、蔓藤,缓步向前跋涉。走了一个时辰,前方才隐隐出现一条只容一人行走的小道,那少年擦了把汗,把砍刀别在腰后,加快了速度,很快就看到一座斑驳的木屋出现在眼前。   那木屋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多半是守林人曾暂住过的地方,好在用的木料实在,虽然破旧,但依旧能够挡风遮雨。   少年走到木门前,小心将竹筐放到脚边,这才在门上轻轻叩了三下,一声长,两声短。   那扇门很快打开,形容憔悴的小碗走了出来,她伸出食指比在唇边,见那少年点点头,她露出一抹微笑来,小心合上木门,这才轻声道:“辛苦了,五色。山路不好走,劳烦往返奔波了。”   五色赶紧摆手,“可不敢当您这么称赞,这是小的的本分。若不是您坚持,我肯定每天替您守在这里了。这次也多亏有您了,要不少爷……唉,不说了。”   “你爹娘那边可瞒住了?”   “放心,我一点风声也没露,不会有任何人知道少爷现在会出现在这里。”   小碗点点头,从那只背篓里随手翻出一只馒头,就着一碗冷水就吃了下去。   就在那天,她将事情禀告给了崔老爷,不管他如何震惊,脸色又如何难看,小碗丝毫没有隐瞒。   她直截了当地跟崔学知说道:“事已既此,老爷您应该能看出太太的决心和手段了。奴婢虽人轻言微,可还要跟老爷讨个说法。”   “怎么可能?不会的,不会的,她答应过我不会再这样了。”崔学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子卿呢,我要去见他。”   “人证物证俱在,由不得您不相信。”小碗冷冷地说道,她从袖中掏出一封信递了上去,“少爷已经出现了戒断症状,他现在不方便见您,只留了一封信,还请老爷过目。”   崔学知接过信去,三两下就看完了,先是不可置信,然后就怒火上涌,执信的双手开始发抖,“高氏好大的胆子,竟敢下手害我孩儿,这疯婆子。”说着,就挥袖大步往外走。   小碗也不拦,只淡淡地问了一句:“老爷打算办?即便是太太认下了,您打算作何处置?”   一句话就如一盆冷水泼到了崔学知的脑袋上,他收回了迈向门槛的腿,半晌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小碗虽已知道崔学知的为人,可见他如此反应,还是失望地摇摇头,也罢,高氏的账自有她来清算,遂转移话题:“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少爷已经出现了依赖症状,我要带着他找一处僻静地方拔除毒瘾,还请老爷出面为我们掩护一二。”   崔学知暗暗松了口气,可小碗那双明亮逼人的眼睛,又令他自惭形遂,不敢直视,他偏过头去,呐呐地问道:“可要我找个庄子?”   “不用了,怕是老爷的庄子里头都是太太的人。”小碗毫不掩饰语气中的讥讽,“别的什么老爷也不用做,帮忙瞒着太太想必您还是有经验的。理由都是现成的,就说有老友过寿,让二爷代送寿礼即可。”   崔学知有些狼狈地瞪了小碗一眼,“你一个小小通房,怎敢如此对我说话!”   小碗退后一步,恭敬地垂首行了福礼,淡淡地说:“是奴婢不敬,待二爷好了,老爷再来责罚奴婢也不迟。奴婢旁的也不敢劳烦老爷了,只一点,还请老爷务上心。据奴婢所知,阿芙蓉膏此物来自于罂粟,这种植物只有南疆的某些特殊地方,只能靠商人运输进入内地。自从太祖时候下了禁令开始,市面上就再也看不见鸦片此物了,更不用说安王妃之后,鸦片从大夏朝绝迹。这次从灵宝手中拿到的阿芙蓉膏,可是十分罕见之物,却不知道夫人是从何处得来?那老杨是否是炮制之人,又是何种来历?奴婢担心此事牵连甚广,不敢专断独行,所以深夜前来告知老爷。您是崔家家长,为官多年,定是比我这小小通房来的见多识广,为了您的前程,还有崔府上下老少的安危,请老爷深思熟虑,在解决问题之前,切莫打草惊蛇。若是因此避过一劫,二爷也不白白受这一遭罪了。”   一席话下来,竟说得崔学知冷汗连连,他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这个神色淡然的小姑娘,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话。   离那晚已经过去了三天,也不知道崔老爷能否查出什么线索来,小碗三口两口把剩下的干馒头吞了下去,崔老爷吟诗作对是一把好手,但做事却是个糊涂的,小碗也不敢指望他能查出个所以然来,更不用说解决问题了。   小碗叹了口气,她如今没有精力顾得上这些了,崔子卿的戒断反应一日比一日强烈,这两天就是最关键的时候。昨晚刚闹腾了一夜,现在好容易才睡着,她才有功夫出来喘口气。跟约定的日子还只剩下七天,好在灵宝给崔子卿的酒水是勾兑过的,毒瘾还不深,崔子卿必须要熬过来,只要熬过这几天,待他们回了崔府,高氏……她一定不会放过!小碗攥紧了拳头。   “小碗姐,吃慢些,你看你眼里都是红丝,这两天苦了你了,要不我今晚替你一夜吧,你也好好歇歇。”五色老话重提。   小碗慢慢摇头,“不亲眼看着他我怎么能放心呢,横竖是睡不着,再说你在外头还能给我们传进些消息来。”   五色嗯了一声,张开嘴刚想说什么,踌躇片刻又咽了回去。   小碗很快就察觉到他的不对劲,“可是有什么坏消息?别苦着脸了,说吧,早些知道也好早做打算,我还不想一下山就束手就擒呢。”小碗嘴角带笑,调侃起来。   五色挠挠头,也笑开了,“我这不是担心您操劳过度嘛,得了,我都忘了小碗姐可是有十个八个心窍的人,我这点道行在您眼里也算不上什么,我就直说了。咱们的前大奶奶的爹,任老爷前些日子被革职了,就在几天前还找上崔府,被门房赶了出去,据说,如今任家三口人都在前大奶奶的宅子里住着呢。”   这么巧?就这几天接二连三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是巧合,还是?   不等小碗细思,木屋内蓦地传出一阵剧烈地“咔嚓嚓”声,她猛地站起来,随手将水碗摔在地上,飞快冲了进去。   木屋里昏暗狭小,但收拾的干净,里头摆着一张巨大的石板,手指粗细的精铁链缠绕其上,崔子卿就被此物牢牢束缚在石板床上。一声声从胸口发出的闷闷地呻|吟声响起,他痛苦地挣扎着,可手脚被紧紧捆绑住,只有头颅高高向后昂起,修长的脖颈上爆出根根分明的青筋来。他表情狰狞,再看不出丝毫贵公子的模样,脸色涨得通红,大滴大滴的汗水顺着额际滚落,青石板上竟积了一小滩水渍。   小碗熟练地拧干帕子,帮崔子卿擦去汗水,她伏在崔子卿耳畔,柔声说着什么。   五色跟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了这一幕,他骇得忍不住要回过头去,可看小碗专注的模样,五色心里羞愧,赶紧走到近前,这才看到锁链虽然捆绑的紧,可手脚处都细心用丝绸裹住,许是担心少爷伤到自己。   少爷虽然狼狈不堪,可头发依旧梳得整齐,身上的衣服还算干燥,可见小碗确实是用心的。   小碗一遍遍不厌其烦地在崔子卿耳畔轻声说着话,不多会儿崔子卿的挣扎终于缓和下来,小碗这才主意到五色已经走了进来。她趁着崔子卿还在阖目休息的片刻,迅速将五色推了出去,这才小声道:“子卿不想让别人看到他如今的模样,不要再进来了,我一个人可以应付过来。你下山去吧。”   说着直接就闭上木门,回到崔子卿身旁,小心又迅速地拿掉了崔子卿口中的软木塞,用湿帕子沾了沾他干裂的嘴唇。   崔子卿的眼皮缓缓掀开,眼珠子慢慢移向小碗,逐渐的,眼神慢慢恢复了些许神采,他的嘴角勉强扯起一个弧度来。   小碗放下心来,弯腰端起一杯水,扶起他的头,对着嘴唇小心翼翼的喂了进去,“饿了吗?”   崔子卿小口小口吞下冷水,待喝完一杯,才慢慢摇头。   “乖,五色带了一些新鲜的粥来,还温热呢,是你最喜欢的碧粳米做的,吃一些吧,才有力气熬过去。”   崔子卿皱着眉头不说话。   小碗把刚才五色带进屋的背篓拖过来,打开食盒,虽然撒出去一些,但还留着大半在里头,“五色也是个好孩子,这么难走的山路,难为他竟然能带一碗粥上来,就为了他这份心,你也吃一口吧。”   说着,一勺青粥就递到了崔子卿的嘴边,崔子卿微微偏过头去,终于开口道:“你先吃。”声音沙哑的好像被砂纸磨过一样。   “我吃过了才进来的。”小碗把勺子又凑近了些。   “你吃我再吃。”崔子卿倔强地撇过头,就是不吃。   小碗轻叹一声,不再推辞,把那勺还带些许温度的粥吃了进去,又舀了一勺给他,这次,崔子卿乖乖开口咽了进去。   “都什么时候了,还闹孩子脾气,你放心,我会吃饱的,这种时候不会拿身体开玩笑。”   崔子卿默不作声,等待小碗吃过一口之后,才会开口吃下一勺食物。   就这样,只小碗一人轻声念叨着,崔子卿默默听着,两人分完一盒粥。小碗起身收拾东西的时候,崔子卿再度开口,“这是第几天了?”   小碗一顿,“已经过了五天了,是不是很快?相信我,最难过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你看,今天不就喝了半碗粥吗?很快就好了。”小屋里光线昏暗,崔子卿浑浑噩噩中早不知时间流逝,小碗撒了善意的谎言,好让他不要感觉时间如此难捱。   崔子卿半阖上眼睛,微微颔首。   小碗打湿了帕子,给他擦拭汗湿的额头脖颈,又仔细检查了被束缚住的手腕、脚踝处,微微皱眉,即使是包裹上了柔软的丝绸,可崔子卿挣扎地力量太大,还是留下了深深的淤痕,浮现在白皙的皮肤上更显得触目惊心,“子卿,趁着现在没发作,松开一会儿吧,我怕绑得太久,伤了你的身体。”   崔子卿没有睁开眼睛,只是微启嘴唇,“不。”音量不高,却极其坚定。   这已经是这几天来,数不清第几次崔子卿拒绝小碗给他松绑的要求了,越是认识到毒瘾发作起来的痛苦,崔子卿越是不同意放开束缚,他怕离开锁链的捆绑,痛苦将会摧毁他的意志,让他做出丧事理性的行为,尤其,陪伴在他身边的人是小碗,他不舍得她伤心,更不舍得伤她分毫。   话音刚落,一阵熟悉的眩晕感袭来,紧接着就是好似万蚁噬心的痛苦袭来,他瞬间咬紧牙关,绷直了身体抵抗一阵阵痛楚,锁链瞬间又被他拉得梭梭作响,万蚁噬骨般的痛从脚踝、膝盖、大腿、胳膊、脖颈,从每一处关节处袭来,一阵一阵,疼痛连成了连绵不绝的浪潮,他忍住不住抬起头重重地撞在石板上,就听到小碗惊慌失措地抽气声,紧接着他的头就被揽在了一具温暖的身体里,熟悉的安抚声再次传来,就好像过去的日日夜夜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五一节快乐!!!!撒花!( ̄▽ ̄)o∠※PAN!=.:*:\'☆.:*:\'★\':*   来章肥的~~~ ☆、再见杜嬷嬷   第七十三章   “五色?”小碗放下手中湿漉漉的衣服,一脸惊讶地看过来,“不是说好了明天来接我们的吗?”   “小碗姐。”五色嗫嚅地动动嘴唇,抬眼看向不远处的小木屋,神情惊惶中竟带了几分恐惧,“我有事要告诉你,先别让少爷知道好吗?”   小碗因为崔子卿明显好转而扬起的心顿时又沉了下去,她点点头,二话不说就带着五色朝着背向小木屋的方向走去。不多会儿,就到了一处一人多高的山石后头,这才停下步子,轻声问道:“怎么了,可是夫人那边发现了我们的行踪?别慌,我自是有对策的。”   五色摇摇头,“怕是,怕是更糟糕……罢了,具体情况你亲自去见杜嬷嬷吧,由她老人家细细说与你听,我一时半会儿的也说不清。”   “杜嬷嬷?”小碗忍不住惊叫了一声,又赶紧捂住嘴巴。那个曾经教导于她,又构陷于她的老人,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她的脑海中了。   尤夫人在得知崔子卿的身世之后,不尤对杜嬷嬷恨得牙根痒痒,这个看似循规蹈矩的老嬷嬷竟挖了坑给她跳,想她精明一世,竟然在心爱的女儿嫁人之际,栽了个大跟头,自此之后对杜嬷嬷的态度立刻就一落千丈。杜嬷嬷在安阳的生活就不怎么好过了,平日里为人更加低调,尤其是得知小碗做了崔子卿的通房之后,仿佛也是放开了手,很少再跟崔子卿联络,更加的深居简出起来。逐渐的,小碗竟几乎忘了这个老人的存在。   “她老人家这次千里迢迢从安阳赶来,多半还是为了少爷的事情。”五色停顿了一下,补上一句,“嬷嬷她的身体大不如前了。”   先是凤凰岭上离奇的劫持案,然后是迅速休掉任书瑶,紧接着任老爷被罢官,现在又是杜嬷嬷突然出现在杭州府,这一桩桩一件件的,都在这几日集中爆发出来,再加上少爷染上毒瘾的事情,这其中到底有何关联,何处是症结所在?小碗脑中一片乱麻,线索太多,无从议起。   索性不去在想,先见到杜嬷嬷再说,也许老谋深算的她能给自己最终解惑。小碗点点头,“好,咱们这就走吧。特别是子卿,他这两年没少念叨杜嬷嬷,如今她老人家过来,他或许是最高兴。”   五色赶紧摆摆手,“不行,不行,我把你拉到这里来说,就是因为杜嬷嬷千叮咛万嘱咐,万万不能让少爷知道。”   “什么事不能让我知道?”   懒洋洋的声音斜□□来,紧接着一个人影利落的从山石上跳下来,落到两人中间,来人正是崔子卿。   不过是十来天的功夫,崔子卿整个人都瘦了一圈,靛蓝色的棉布衫裹在身上,隐隐透出薄薄的肌肉线条,两只明亮的眸子里透出勃勃生机。恢复健康的崔子卿看起来仿佛重生过一样,整个人焕发出耀眼的光芒。   “少,少爷?”五色先是一僵,又迅速露出喜极而涕的表情,拉住崔子卿前前后后,左左右右一阵的看,“可是大好了?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   崔子卿不耐烦地甩开他的手,对小碗道:“不过是喝口水的功夫,我一抬眼你人就不见了,唤你也不应,还当你被山上的狼给叼去了呢。”   小碗哭笑不得,这些日子熬过来,崔子卿肉体上的毒瘾逐渐褪去,精神上的依赖还需时间,不过目前看来,他对毒酒的依赖貌似换成她了。这几天就跟小婴儿似的,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和她黏在一处,一旦离开他的视线,他就会嗅着气味迅速寻来。   “罢了,既然被你听到了,我们就一起下山吧。”   五色还要说什么,就看崔子卿一把扛起小碗,不顾她惊叫挣扎,就好像出闸猛虎一般,迈开长腿三步并两步往山下冲去。   算了,至少少爷看起来很有精神,杜嬷嬷一定很高兴吧……想着杜嬷嬷古板的脸,五色抖了一下。   ***   杜嬷嬷穿着藏蓝色弹墨祥云纹织锦对襟比甲,梳着整齐的圆髻,鬓角依旧刮得十分光滑,可比之三年前,头发几乎全白了,两腮瘪了下去,皱纹明显加深了很多,凌厉的眼角也微微垂了下来,尽显老态。   她见到崔子卿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紧接着眼神如刀一般刺向五色,整个人的威压依旧。五色立刻软了腿,跪在地上头也抬不起来。   崔子卿眼中露出极其喜悦的光芒,他向孩子一样冲到了杜嬷嬷跟前,想要像以前那样扑上去,近了才意识到如今他的体型可是完全不同了,这才挠挠头,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嬷嬷,嬷嬷,你终于愿意回来见我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若是不想回府,以后就在这庄子上住吧,我隔两天就能来探望你。”   杜嬷嬷一贯严肃古板的表情隐隐有了波动,她的眼底露出慈爱的光,轻叹一声,“傻孩子,都是傻孩子。既然来了,嬷嬷就再嘱咐你几句吧。”说着视线转向一直垂首站着的小碗,上下打量片刻,才轻轻颔首,淡淡地吩咐,“你们两个先出去吧,我跟二爷私下有话要说。”   “是。”   小碗和五色退了出去,屋里只留下主仆两人。   杜嬷嬷老怀安慰地看着人高马大的崔子卿,“少爷长大了,老身的苦心没有白费,等我死了,也能跟你早去的娘亲交代了。”说着,浑浊的眼底竟隐隐有丝水光。   “嬷嬷,子卿还要在您跟前照顾您呢。”崔子卿坐在脚踏边,表情认真又执着。   杜嬷嬷只是笑了笑,“小碗我没有看错,是个能撑得起的姑娘,这些年她做的不错。”   崔子卿有些害羞的撇过脸,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   “虽我没想着让她做你通房,不过这样也好,女人都这样,一旦跟了一个男人就会死心塌地的,省得那孩子成天想东想西,净想些不切实际的事情。”杜嬷嬷的声音依旧是不急不缓的,“若是按从前的想法,小碗的主意太大,万一以后你成亲了,她留着就是个祸害。若是新夫人太弱,她必然有能力压上一头,妻弱妾强,乃是乱家的源头。若是新夫人是个强的,以她的性子,说不定就会玉石俱焚,后宅自此不宁。所以,在你成亲之前,必须要把她远远打发出去,捏着她的身契,才好拿捏住她。”   “嬷嬷——小碗很好,我有她就足够了。”崔子卿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仿佛不认得她一般。   “我知道你想不到这些,嬷嬷早就为你谋划好了。”杜嬷嬷长叹一声,仿佛忽然间又老了许多,“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可怜的孩子,你也是个命运多舛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嬷嬷命不好,怎么主子们的命运都是如此……崔家恐怕有难,孩子,趁着你如今不在府上,不如先远走避祸,待一切尘埃落定,再回来不迟。”   “有难?”   “别担心,嬷嬷只是猜测,也是以防万一罢了。”杜嬷嬷伸出手按住崔子卿突然攥紧的双拳。   “是不是这次有大祸临头了?”崔子卿紧锁双眉,看着杜嬷嬷的眼睛。他早已不是那个几岁鲁莽憨直的孩子,对杜嬷嬷说的任何话都言听计从,这些年下来,他的心智也已经成熟,再不是能随意糊弄的了。杜嬷嬷的话虽然避重就轻,可是里头传递出的信号却不乐观,毕竟让杜嬷嬷不顾高氏的禁令,拖着年迈之躯,千里迢迢赶来安阳,怎么可能只是“以防万一”呢?让他不尤联想到一夜间天翻地覆的任家。   杜嬷嬷顿了顿,又立刻笑了起来,“怎么会,你爹虽说不中用,但却是个忠君规矩的,行事从不敢越雷池一步。更何况上头还有泰山大人顶着,不会出什么岔子,顶多是被申斥罢了。让你避一避,不过是权宜之计,老太婆我的私心罢了。”   “嬷嬷。”崔子卿眉头打成一个结,丝毫没有因为杜嬷嬷的解释而松开,“不行,既然嬷嬷都这么说了,我还是得回去看看,我大哥不过是个没用的书生,万一真出了事也指望不上。”   杜嬷嬷垂下眼,并没有答复,而是说道:“你先下去梳洗吧,看你这风尘仆仆的模样,老身看了心里也不好受。让小碗过来吧,我们也好些年没见了,嬷嬷有话对她说。”   崔子卿抿抿嘴,没有再说什么,时隔多年再次面对杜嬷嬷,他也不愿直接驳斥与她,点点头,就退了下去。   小碗进来的时候,杜嬷嬷脸上慈爱的神情完全消失,眼中一片冷厉。   “跪下。”她冷冷地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这周应该会日更。 ☆、崔家之难   第七十四章   “嬷嬷一见面就这样,可是有什么不满?”对于杜嬷嬷的下马威,小碗神色淡淡的,她笔直的站在厅堂当中,直视杜嬷嬷的双眼。   “几年不见,翅膀倒是硬了,怎么,以为有少爷给你撑腰,就连我也不放在眼里了?”杜嬷嬷的眉头渐渐蹙起,她出言讥讽道,“老身自认眼力不差,没想到在你这里却看走了眼。以为你是个硬气的,不愿为奴为婢,所以才使了手段让你进府,想着在少爷娶妻之前,让你为他掌好后宅。没想到,你竟自甘做了个通房,这可不像是你董小碗的做派。”   “嬷嬷不用夹枪带棍的说话,也不用拿话来试探我,小碗当初应了杜嬷嬷的,现如今只有做的更多,没有丝毫食言,若说相欠,我自问不欠嬷嬷什么了。”小碗不紧不慢地说道。   杜嬷嬷一愣,然后轻哼了一声,“确实是长大了,尖牙利齿地当真让人刮目相看。难道少爷被那毒妇多次算计,你都能保他毫发无伤吗?哼,还好意思跟我邀功。”   小碗的拳头攥了攥,她深吸了一口气,“嬷嬷有话就说吧,犯不着给我扣帽子,但凡事关少爷的事情,您不用使这些手段,我也会尽心尽力的。既然您不顾行动不便,千里迢迢赶到杭州,怕是有大事发生,嬷嬷还是长话短说为好。”   “你怎么知道我行动不便?难不成,”杜嬷嬷脸色一下子阴沉下去,“你跟小扣儿之间还有往来?”   小碗气笑了,“嬷嬷您想太多了。您现在身边可就只有小扣儿一人服侍,还要对她疑神疑鬼的不成?我不过是了解您罢了,知道您是个最讲规矩不过的人,见到少爷竟没有行礼,要说是一时激动忘记了,我是不会相信的,那必定就是您已经不良于行,才会如此。”   杜嬷嬷低头抿了一口茶水,掩盖住狼狈的神情。她原本计划先给小碗一个下马威,然后再谈其他事情,那就占了主动,可是……罢了,杜嬷嬷强装自若地放下茶碗,正色说道:“你说的没错,确实是有大事发生。老身早年服侍过贵人,对朝中之事还是有些消息来源的。当今圣上登上大统,安王和高宰相都是功不可没。当年安王妃薨世,安王远走海外,朝中高永一手遮天,圣上早已露出不满的意思。先如今北疆战乱,安王返朝,大肆重用武将,高宰相的势力被接二连三的削弱。这两股势力在朝堂上争锋相对,眼看着就要掀起一阵血雨腥风。”   小碗垂首仔细聆听,杜嬷嬷这些消息是在后宅的她所接触不到的,了解越多的信息,才有可能立于不败之地。   杜嬷嬷的语气沉重起来,眼神中露出或是缅怀,或是悲伤的情绪,她慢慢地说道:“任家,不过是高永手中一颗小棋子罢了,这颗马前卒是最先倒下。那狂妄无知的任知坤还妄图起复,哼,不过是个平民出生的书生,留的性命就该千恩万谢了,还贪图富贵。不过,”杜嬷嬷的声音低下来,“怕是不会那么容易结束,圣上已经派出钦差御史调查到了杭州,目标多半就是崔家,要知道崔家离高永太近了。只怕那钦差只等抓住崔学知的小辫子,一举砍了高永的臂膀呢。”   咯噔,小碗的心瞬间揪紧了,真是接二连三的噩耗,几乎让人透不过气来。既然能让杜嬷嬷远赴杭州而来,看样子情况已经很糟糕了,果然,就听杜嬷嬷接着说道:“为了以防万一,你带着少爷先远走避祸吧,万一……也好留下一条性命。”   小碗猛地抬起头,“事情已经危机到如此地步了吗?”   “你放心吧,不管怎样也不会亏待你的。若是相安无事,那当然再好不过,你跟少爷有了患难的情分,他自然也会高看你一眼。虽然你现在只是通房,待少爷成亲后,老身自会要他抬你做妾,说不得可以做个良妾可是不无可能的。”杜嬷嬷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循循善诱,“万一事情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那你带着少爷就不用再回杭州来了,天高地远的,你们两个做对平头夫妻也是安稳和乐。小碗,你说是不是?”   小碗压根不吃这一套,她听出了杜嬷嬷话中的潜台词,“事情已经到了不可逆转的地步了?钦差何时会发难?”   杜嬷嬷一窒,她自诩一双利眼能够看透人心,小碗和子卿双目相对的一瞬间,她就看出其中暗含的情义,那时她就想好了说服小碗的对策,可万万没想到,没想到小碗竟丝毫不受她的蛊惑,让她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小碗步步紧逼,“一个月后?还是十天?三天?明天?嬷嬷,事关重大,请不要再隐瞒下去了。”她的心火烧火燎的,杜嬷嬷一番话,加上之前一直盘旋在她心里的猜疑,答案隐隐就要浮出水面,事情严重了,甚至于可能超乎杜嬷嬷的推测。   “问那么多做什么。我刚刚试探过少爷的意思,果然不出我所料,他是个重情义的好孩子,舍不得他那个无能的父亲。既然他不愿主动离去,那也无妨。我已吩咐小扣儿给少爷的茶水里放了蒙汗药待药效发作,你就带他离开吧。银两和路引我已经准备好,今晚就出发。”   话音还未落,大门哐嘡一声被大力推开,崔子卿大步迈了进来,身上依旧穿着那身灰扑扑的衣裳。   “少爷?”杜嬷嬷惊叫出声,“你没去洗漱?”说着就看向后头,五色苦着脸,缩在后头不敢抬脸。   “我,我是怕嬷嬷为难小碗,这才……”崔子卿神情恍惚,他抹了把脸,“我爹他要出事了,是不是?”   “你这孩子!”杜嬷嬷恨恨地拍向案几,“你不是已经亲耳听到了吗?钦差已经到了杭州府,目标定是你父亲,至于能不能查出问题,查出什么问题,老身还没那个本事知道。崔家其他人如何,我不关心,但少爷你必须平平安安的!要不怎么对得起你那个拼了性命保你活下来的亲生母亲!”说到最后,杜嬷嬷的声音竟然已经哽咽。   崔子卿一言不发缓缓跪下,郑重地给杜嬷嬷嗑了头,才轻轻道:“我放不下我爹,我再不孝顺,也不能在这种时候弃他不顾。对不起,嬷嬷,我要回去。”说着,起身就往门外走去。   “你给我回来!”杜嬷嬷终于失态吼了出来,“你不怕万一,你们谁都逃脱不出去吗?难不成让你爹断子绝孙、断了香火吗?崔子卿,让你先跑,不光是我的主意,也是你父亲的嘱托,崔府上下已经被人盯上了,里头人走不脱,只有你能避开这场祸事。”杜嬷嬷软了声音,用几近祈求地眼神看着他,“听话,避开吧,这是全了你对你爹的孝心,全了咱们的主仆之情,你不是也喜欢小碗吗?也当是全了你们二人之情。”   崔子卿这才微微停住脚步,转头看向小碗,就在杜嬷嬷以为她的话奏效,松了口气的时候,崔子卿艰难地对小碗开口道:“可能要辜负你了,还好,你现在是自由身,赶紧走吧,远远地避开,再找个……”   话到这里,他说不下去了,猛地扭过头就抬腿就要走,小碗赶紧上去扯住他的袖子,被崔子卿头也不回的一把甩掉,眼看着他就迈了出去,已经到了院子里。   小碗站在门槛前,一字一句地冷冰冰地说道:“你走吧,你现在走了,我这就去找薛瑾,问问他,是不是至今未娶就在等我吗?”   这话一出,就看崔子卿坚毅的脊背一僵,走出去的步子就乱了,小碗不慌不忙接着说:“听说我那表哥前年中了举,说不得现在做了什么官,我也算是半个官家小姐呢。就算在你崔家做过丫鬟,那薛家定不会嫌弃我,说不得看我们俩年岁不小,找个好日子就把我八抬大轿迎娶进去。你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放心,清明的时候我会记得给你烧把纸钱。”   果然,崔子卿气急败坏地猛然转头,“我还没死呢,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要改嫁?还是你跟那个姓薛的真是不清不楚的!”看到小碗似笑非笑的脸,才知道自己又中了计,他狠狠地跺脚,“小碗,你别逼我,我再是混蛋,也不能真的放下我爹不管。”   “小碗,去,拦下少爷!”屋里头传来杜嬷嬷地嘶吼声。   小碗好像没有听到一般,小跑着到了崔子卿的身边,仰着头深深地望进他的眼底,“我知道,去吧,不过要带着我一起去。”崔子卿刚要开口说什么,被小碗一把捂住嘴,“我不会碍手碍脚的,放心,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说不定我能帮上什么忙,到时候你爹一感动,说不定咱们俩的事情就能成了呢?看,这都是我的私心,不会有事的,我怕死的很呢。”   手掌下崔子卿的鼻息非常急促,半晌,小碗终于看到崔子卿缓缓点头,她松了一口气,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就在这时,后颈一痛,眼前黑了下去,隐隐听到崔子卿低喃声:“保重,还有,我……。”   作者有话要说:   ☆、钦差陈秋实   第七十五章   待小碗醒来的时候,再想去找崔子卿,可已经来不及了。   钦差拿了崔学知的罪证,派了官差将崔府上下围得铁桶一般,一张纸片也传不进去。   这消息一传来,老迈的杜嬷嬷立刻病倒了,根本帮不上忙。小碗忧心忡忡,粗粗安置了她,就进城去找门路。可崔家一出事,杭州还有哪家不知道呢,平日里上杆子巴结的人再也看不到了,小碗吃了几次闭门羹,实在是找不到门路,不得已,她想到了薛瑾。   薛瑾再见小碗的时候,久久没有说话。   小碗心急如焚,再顾不上什么,哀哀央求道:“我知道是我唐突了,可事到如今,我真的是走投无路。薛大哥,您消息灵通,哪怕给我透露点情况也好,崔家到底怎么了,里头的人都还好吗?”   薛瑾长叹一声,“长得一副聪明模样,可我看你就是个傻的。我不是早就说过,崔家是一滩浑水,莫要趟进去吗?你不听我的,如今……”他神色难辨,可声音依旧轻柔温和,“罢了,若是你能听进去,也不止于此。当年你不过十岁,就能为了邢掌柜和我对上,如今却是要对上钦差了。罢了,至少没有把你拖下水,那姓崔的小子也不算无能到底。”   小碗凄然道:“但愿他不要自作主张,闹得现在生死不明。我,我是宁愿跟他在一起的,心里到底还踏实一些。”   薛瑾再次摇头,叹一声痴儿,“我没有本事插进手去,不过,也许是崔家的运道,这里倒是真有条明路。你可知圣上派来的钦差是何人?”   “是谁?”小碗急切地问道。   “新任监察御史陈秋实,也就是你的表哥陈秋实。”   ***   再次见到表哥秋实,他和小碗记忆中那个面皮微黑,笑起来带着淳朴气的少年已经完全不同了。   他的身量高了不少,身上穿着靛青色薄绸常服,脊背挺直。是家祸亦是责任,迅速催熟了这个青年如今,他已经是一名可以代表天子的青年官员了。   “表哥。”小碗在秋实炯炯的目光下,气势顿时弱了下去,诺诺地开口。   “你——”秋实抬起手指着堂下瑟缩着的小碗,气得手指都在抖动,“若不是薛兄找上我,还不知道你竟然藏在崔家。你可知你舅母多是愧疚难当,你表妹日日念着你,这些年过去,你来个生死不明,真真让人……”说着说着,砰地重重一拳砸在手边的案几上,茶碗里的水也漾了出来。   身边一个身材高大,面容和善的中年男子笑着端起茶,递给秋实,“陈大人,喝口茶消消气吧,好容易才见面,不要吓着小姑娘了。”   “吓着她恐怕不容易,您不知道,她有多大的胆子。”陈秋实抱怨着,接过茶碗,抿了一口又放在身边,他朝着小碗挥挥手,“罢了,当年也是多亏了你。可,可你这丫头怎么就那么自作主张,怎么就不知道跟表哥商量商量再行事呢。”   “不提了,不提了,丫头,赶紧坐下说吧,看这憔悴的,这几日没好好休息吧,来,这里有点心。”那中年文士打断陈秋实的话,英俊的面庞上笑容和煦,他亲自从小几上端了点心放在小碗手上,微笑着自我介绍,“鄙人姓何,是陈大人的师爷,不用紧张,当我是自家人就好。听说你是为了崔学知崔大人的事情而来,正好,这案子有蹊跷,我也就跟着参详一二了。”   那文士眼中带着温和的笑,让小碗从心底生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亲切感,竟不自觉的放松下来。又见表哥非但没有反驳他的说法,还依言不再训斥与她,心里就更认定此人定是表哥很亲近的心腹,放下了仅剩的一点提防心思。   小碗趁着表哥消了气,赶紧赔礼道歉:“对不起,当时真的是情况所迫,尤太太的话我不敢不从,何况当时任三小姐又应下我,说是三年后就放我出来。我想着三年之后,我也不过十六岁,什么也不耽误,又知道表哥必定是不许我与人为婢的,所以才干脆不辞而别……至于后头,我当了子卿的通房,那也是权宜之计——”   “什么?通房?”陈秋实屁股刚坐到交椅上,听到这话,立刻又暴跳起来,背着手在不大的厅堂里大步蹚了两圈,才气息不稳地斥骂道:“崔家那个混蛋小儿子,这次落在我手上,不死也得让他脱层皮去。”   小碗暗自叫苦,原来表哥还不知道她在崔家的身份啊,自己真是没事找事,真真是后悔不迭,“不是这样的,表哥,要不是有子卿护着,这些年我还真不知道怎么熬过去呢。”可陈秋实冷笑一声,撸起袖子就要往外走,小碗眼看着不好,赶紧把求救的目光投向安稳地坐着吃茶的何先生。   “何先生,您不是要问崔家的事情吗?问吧,我在崔家也有些年头了,大大小小的事情也知道不少,我一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何先生的眉毛挑了起来,慢悠悠放下茶碗,这才开口道:“陈大人,崔家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审问呢,先办好公差吧,崔家那小儿子的命,不还握在您手上嘛。”   陈秋实原本还怒气冲冲的,何先生一席话就让他压住火气,恨恨地从门前疾步返回,一屁股坐在交椅上,怒视小碗,“你不是要问如今的境况吗?好,我这就告诉你。十天前,有人在离凤凰岭下的一处林子里发现一具女尸,那女子怀揣一封密信,信中内容跟十几年前一桩旧事有关,直指崔学知当年伙同行太仆寺寺丞刘启,有贪赃枉法之罪。”   小碗倒抽一口凉气,这,这可是诛连的大罪啊,十天前,她和崔子卿还在南山山腰上,竟发生如此离奇之事。   “哪有如此凑巧之事?时隔多年这封信才被找出,其中定有蹊跷吧。那女子是谁?在密林中发现尸首的又是哪个?这些问题没有答案之前,还请表哥慎重断案。”   “看起来你还有有脑子的嘛,那怎么不会使对地方呢。”陈秋实讥讽一句,怒气平息了一些,才继续道,“那女子乃是刘启的亲女,巧了,也是你我都认得的人,她就是刘大家的刘香桂,后来做了崔学知的小妾。”   小碗的眼睛都鼓圆了,刘香桂?她死了?她赶忙将前些时日在凤凰岭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出来,末了,又补上了自己的观点,“若是她想扳倒崔大人,既然手握证据,那早几年干嘛去了,非要这种时候才拿出来?”   那何先生手持一柄乌木折扇,一边听一边微微颔首,听到这里,他笑道:“小姑娘很有几分见识嘛。不错,那刘香桂当年想告倒崔大人可能没那么容易,要知道他可是背靠着泰山高永,又岂会被一个孤女简简单单告倒?恐怕,只要那封密信一见天日,她还没到衙门就会送了性命。许是,她卧薪尝胆,藏在仇人身边,终于发现高永和安王打起了擂台,高永地位不稳,她的机会到了,所以才以命相博呢?”   那边陈秋实吃惊地看向何先生,何先生却依旧老神在在。   小碗陷入沉思当中,没有看到前头两人眼神的交汇,她缓缓摇头,“不对,当日,她是被掠走的,那密信怎么会那么凑巧就带在身上呢?我对刘香桂还有几分认识,她是个眼高手低,自命不凡的,最是贪图富贵虚荣不过。要说起当年,可不是她主动接近崔老爷的,而是阴差阳错,因为她长着一张貌似崔老爷心爱之人的脸,才被送到了崔老爷身边。说句老实话,崔老爷待她不薄,这两年我见她见的不多,可也能感觉到,她现在锦衣玉食的,还算是安分守己。看她跟崔老爷相处的样子,确实不像是要为父报仇,卧薪尝胆的那种女子。”   “确实其中有蹊跷。衙役们之所以能发现密林中尸首,也是由一个收了银子的乞儿送到衙门的口信。”何先生不紧不慢地摇着扇子,“那你说,真相是什么?”   小碗咬住下唇,“既是诬陷于崔老爷的,那兴许是政敌的手段?比如,安王那边的人?”   噗——陈秋实刚喝进去的一口茶水就喷了出来,他咳了半天才缓过来,眼底都泛出了血丝,他瞪圆了眼睛看过去,“你有证据吗?没有证据就不要乱说话!真是什么都敢说。”   小碗缩起脖子,这才想起,这位做监察御史的哥哥可是代表圣上来查案的,多半是高宰相对头的人。   那位何先生轻笑出声,眼角露出浅浅的纹路,“陈大人莫怪,咱们只是私下里说说,不碍事,又不是堂上审讯,哪来那么多规矩。我看着小碗姑娘心思活络,说话倒是有些意思,但说无妨。不过在下也有些想法,拿出来跟小碗姑娘探讨一二。”   作者有话要说:  刘香桂领便当走了。 ☆、解析谜团   第七十六章   小碗感激地看向何先生,连连点头。   “要说此事是安王构陷崔大人,其实大可不必。实话说来崔大人能力平平,虽然身为高永的女婿,实则连心腹也算不上,这里还有高永派出的曾先生坐镇,崔学知只是个傀儡罢了。安王实在是犯不着从京城跑来杭州构陷个傀儡。”   既然何先生都这么发话了,小碗只能连连称是,顺着他的话,硬着头皮继续开口,“既然先生这么说,那定是我想茬了。再从头议,事从信起,信件从刘香桂身上搜出,而刘香桂又是那日在凤凰岭被贼人绑走的,那贼人很有可能就是罪魁祸首。当时,那些人除了要绑刘香桂,还有一个目标,那就是崔家大奶奶任书瑶。而任书瑶的父亲,任知坤就在几日后获罪,然后同时,任书瑶被高夫人休弃出门。现在想来,事情是否过于巧合了?”   何先生轻轻摇动扇子,沉吟片刻,颔首道:“确实,我和陈兄都忽略了崔家大奶奶的事情,此事确实巧合到蹊跷了。任家还未获罪,那高夫人就先将大儿媳休掉。若说高氏提前知道任知坤将要获罪,那也是说得通的,这本就是高永弃卒保帅的行径。”   “高夫人本就不满意大奶奶,若是任家再一夜变成白身,那这个儿媳妇定然是要不得了。”小碗顺着何先生的思路,以她对高氏的了解,沿着这么脉络继续揣测,“若是待到任大人出了事,她再处理掉这个儿媳,不管是休妻还是病逝,都难免留下恶名。若是只能是趁着任大人获罪前,提前下手。”   “所以凤凰岭的事情可能是高氏做的,目的是除掉大儿媳。那刘香桂呢?”   小碗低着头回想当日的情形,“当时,高夫人也让我一道上山来着,管事的媳妇子反复催促了好些次,我也没去。是不是,高夫人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将她看不顺眼的人一网打尽?”   陈秋实倒抽一口凉气,不赞同地说道:“若是你无真凭实据,就不要如此揣测,这般血腥的手段,怎么可能是个内宅妇人所为,她毕竟可是清贵人家出身的大家嫡女啊。”   小碗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犹豫地看了何先生一眼。   “小碗姑娘可还有什么要说的?但说无妨,今日这屋里的话就只有我们三个人知道,绝不会外传。”何先生言辞恳切,循循善诱。   “还有什么话不能跟亲表哥说吗?”陈秋实对小碗去求助于何先生的视线大为不满,忍不住讥讽道,“不想说就不说了吧,反正证据确凿,那崔家不是抄斩就是流放,那才是大快人心,甚合我意呢。”   “表哥,我说还不行。”小碗真真要急哭了,再顾不上旁的,就把崔子卿秘不外传的身世说了出来,末了殷切地看着堂上两位,“高夫人性情暴戾,手段狠毒,绝非寻常后宅妇人,而高宰相对她的行为一直是纵容的,这样情况就愈演愈烈。”   顿了顿,心想既然这个秘闻说了出来,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心一横,“您可知为何崔家二少爷晚到了几日?那是因为高氏给他下了药酒,让他慢慢成瘾,好在我发现及时,这才带着二爷出去戒除毒瘾。虽不知下的是何种药物,可太祖可是明令禁止过的,高氏就仗着身份高贵,无视大夏朝的律法,竟敢做出这等泯灭良知、触犯国法的事情来。”   这话一出,果然眼前二人均露出震惊的神情,何先生立刻回过神来,他沉声问道:“你可确定是会成瘾的东西吗?”   小碗使劲儿点头,将李金宝的现状描述了出来,末了还补上一句,“我能力有限,无法分辨出到底是何物,不过我手里还留有剩下的几坛酒,倒是可以全部交给何先生,看看有没有什么能人可以鉴定出来。”   何先生半阖双眼若有所思,他沉吟片刻,才缓缓颔首道:“此事恐怕不简单,你把那个叫做李灵宝的人,还有剩下的酒水都交给我。”说话间神态威严凌然,和刚才温和的姿态判若两人。   小碗不由肃然起敬,隐隐觉得这样的气度才是何先生的本性。   何先生又转头对陈秋实道:“你这小表妹的一番揣测,也并不全无道理,若是真的,那还不能就让高氏这么走掉。”   “什么?”小碗大惊,“高夫人怎么能走呢?那其他人可不可以出来?”   陈秋实摇摇头,“高氏拿着和离书,高宰相那边也传话过来,不得为难他的女儿,责令我等尽快送她回京呢。”   “崔家的姑娘崔静,也早在事发之前就离开杭州前往京城了。”何先生补充道。   “事实不就摆在眼前吗?肯定是高宰相早有预谋,给女儿通风报信,才会这样,否则哪有这么巧合!”小碗殷切地看着表哥,“崔大人一定是冤枉的,你也知道,他不过是个傀儡,自己那一亩三分地都管不好,哪有本事插手军需。”   陈秋实沉思者,并不答话,倒是何先生笑着点头,“或许真是这样。陈大人原本在京城调查十几年前那桩旧案,从陈年卷椟中找到了蛛丝马迹,正遵了上意往下调查的时候,就出了刘香桂那桩事件,把我们的视线引到了这杭州府上。”   若真是高永所为,连自己的女婿都当棋子丢了出去,看样子安王和他之间的争斗,绝不像是何先生所轻描淡写的那样,而一定是到了紧要关头。想必那高永也乱了方寸吧,小碗紧紧攥着拳头,崔家如今是被朝堂两股势力夹在缝隙之间,一步走错,就会粉身碎骨……   当年的靠山如今变成了催命符,那她,该怎么做?   “表哥,何先生。”小碗深吸一口气,定定地望过去,“我想在高夫人临走之前再见她一次。你们不是苦于找不到高永的把柄吗?让我试试看吧,或许能撬开她的嘴也说不定。”   “这……恐怕行不通。”陈秋实眉毛都皱了起来,“高夫人如今住在客栈里,明天一早就要离开,周围戒备森严,若是没有她的允许,怕是我们都无法接近。”   “小碗姑娘,若是有办法让你见到高氏,你可有把握让她说出实情?”何先生忽然出声。   小碗眼睛一亮,她握紧拳头,“有把握,劳烦何先生了。”就算是没有十足的把握,这会儿小碗也顾不上那么多了,表哥那番抄斩流放的话还尤在耳边,这会子就算死马她都必须当初活马医了。   小碗,加油吧!   陈秋实一直臭着的脸终于松快下来了,“你这臭丫头,总算是有点子用处了,等这事儿一完,赶紧给我回京城去。”   这一番戏谑的话语给小碗的胆子又大了一咩咩,她偷眼看着陈秋实,期期艾艾地说道:“表哥,能不能,能不能让我跟二爷见上一面?”   眼瞅着秋实立刻拉下脸来,小碗感激诅咒发誓道:“表哥,就见上一面,不管怎么说二爷与我有恩,我不能就这么抛下他——好吧,就算是要抛下他,也得让我再见一面吧,知道他无事,我才能放心办事对吧。”   “府衙大牢你当是自家后院吗?说去就去,你这上嘴皮子碰下嘴皮子,倒是来的轻松爽快,想你表哥不过是个小小的监察御史,哪来那么大底气,随便就让你在大牢里头进进出出的。”陈秋实委实对这个得寸进尺,生命力极其旺盛的表妹没好气。   小碗瘪着嘴,委顿下去。   何先生笑呵呵的打起了圆场,“陈大人,没必要这么严肃嘛,都是自家人,开点后门也不算什么大事。”   “何先生!”陈秋实眼珠子都瞪圆了。   “年轻人就是太认真啊。”何先生笑了,眼角的笑纹让他显得很和气,他看向小碗,“正好小姑娘可以跟崔老爷、崔少爷都说说话,说不定还能有什么新线索呢。”   “对,对,对,还是何先生老谋深算,周到细致。”小碗点头如捣泥,可劲儿的拍马屁。   何先生的话还是有用的,就这样,小碗在陪着表哥、何先生用了一顿极其难受的饭后,还真是被带进了后衙大牢,一路畅通,没有丝毫阻碍,这后门开的可不小。   作者有话要说:   ☆、探监   第七十七章   大牢跟小碗想的完全不同,没有阴森潮湿的小黑屋、哀嚎的囚犯什么的,许是政治犯的特殊待遇,这牢房还是单间,里头虽没有窗户,可每隔五步就点着火把,青石地面干净整洁,崔家父子三人就在这里。   小碗离老远就看到隐隐有个人影在栏杆后头来回踱步,“子卿。”小碗试探着唤道。   “小碗?!”果然,那人就是崔子卿,他不敢置信地瞪圆了眼睛,双手拔住精铁铸成的栏杆,“怎会是你?不对,你怎么来的,赶快出去,这是一个女孩子该来的地方吗?出去,快出去。”   小碗当做没听到,笑着对引路的狱卒道:“麻烦这位官爷了。”说着,就从袖口摸出一只金线鱼纹的荷包,就要递过去。   那狱卒赶忙避开,客气的躬身,“姑娘客气了,不敢当。想必姑娘还有话要说,小的就在门口等着,有事您就吩咐。”   待狱卒提着灯笼退下去了,小碗这才走到栏杆前,细细地上下看过,见崔子卿还穿着府中的常服,还算干净,气色也不错,暗暗松了口气,这才叉着腰凉凉地说道:“胆子越来越大了,连我你都敢动手了。”   崔子卿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小碗这是说他打晕她的事情呢,眉头立刻锁住,“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说这个。我好好的,你别担心了,赶紧出去吧。”   小碗不冷不热地啐了一声,“谁稀罕来看你似的,我是有事跟老爷商量呢。”说着,就往后面看过去,崔老爷席地而坐,面容隐在阴影中,他后头隐约是个躺着的阴影,大约就是大爷崔子闵了。   听到小碗的话,崔老爷慢慢站起身,掸掉长袍上的灰尘,缓缓走上前来。   虽是在牢里,可崔老爷依旧是那副文人的模样,头发梳的整齐,若不是能看出衣服上隐约出现的褶皱,小碗都以为这崔老爷这派头还是在府上呢。小碗心里还是要赞一句,这崔老爷执政能力不行,可文人该有的气度还是不缺的。   “小碗姑娘,有劳了。”崔老爷微微躬身。   小碗吓了一跳,赶忙侧身回礼,“哪里哪里,老爷太客气了。”这最看重尊卑的士大夫竟然给她施礼,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看样牢狱之灾还是会改变人的嘛。   “老夫糊涂,还连累了两个孩子。”崔老爷摇了摇头,火光照在他脸上,小碗这才看清,鬓角的头发一夜间竟然全白了,“子卿都告诉我了,我自诩清明,可事实上还不如你一个小姑娘看的明白,做的周全呢。”   “老爷哪里话,这是奴婢的本分。”小碗有点傻,这场面话就秃噜出来了。   “老夫早知道你们两情相悦,可这世俗地位的悬殊,我也不能免俗,所以一直是嗤之以鼻,没有放在心上。现在想来,当年我和梓茹被生生拆散的痛苦,又怎能让儿女再来一次呢?临到了这里,什么荣华富贵都是过眼云烟,只有你这孩子还能来看看我们。”   小碗沉默了,实则被崔老爷这番琼瑶奶奶的感言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种话,求不说出来好吗?   崔老爷长叹一口气,“还有瑶娘,是个好孩子,她还记得给我们送来了衣食。可怜当初,我明知瑶娘无辜,还没有坚持下去,被那毒妇赶出去。也好,也好,总不能一家都受这场灾害。”   “老爷,你可知这牢狱之灾到底是从何而起?”耳朵里听到里头躺着的那个人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生怕崔子闵也爬起来跟崔老爷一起絮叨,小碗忍不住打断崔老爷的长篇大论,这文人发起感慨了,恐怕一时半会完不了。   一说起正事,崔老爷立马就委顿了。   还是崔子卿在一旁插嘴道:“从何而起?哼,还不是那毒妇一手操纵。”   “子卿,不可这样。”崔老爷眉头皱了起来。   “哪样?你们不都和离了吗?我跟她还有什么关系,哦,仇人关系。”崔子卿凉凉地说道。   崔老爷一时卡壳。   小碗提醒自己淡定,一边努力挤出亲切地笑容,“老爷,现下您父子三人安危可就系与您的身上,老爷若是知道什么,还请告诉我,我方能周旋一二。”   “你一个女孩子又能做什么呢?”崔学知唉声叹气,“若是我儿留的一条性命在,我就将他托付给你,也算了了老夫一桩心事。”   “这次的钦差就是我表哥,若不是如此巧合,我哪能就这么进来呢?”小碗还是忍不住点破,崔老爷的脑神经长的太奇怪,这种时候不想着脱罪,竟然还有心情托孤来了。   “表哥?是那个跟你在杜嬷嬷门口拉拉扯扯半天的男人?”崔子卿横插一嘴。   “太好了,你现在也是官家小姐了。”崔学知惊喜万分,若不是隔着栏杆,都恨不得上去拉住小碗,“那一定要请你表哥把子卿子闵都弄出去,有什么罪我都一人担着,要杀要剐都随便。只是以后还请你继续照顾他们了。”说着,眼圈都泛红。   小碗气结,这人到底还能不能沟通啊,难怪做官做到是个人都知道他无能的地步!那好,小碗干脆开门见山,“老爷,您到底知不知道刘香桂是刘启的女儿?您知道那封密信的存在吗?”   “怎么会呢,别说是刘启的女儿,就连刘启是谁我也不清楚的,怎会牵连到他身上呢。刘氏又何其无辜啊,”崔学知声音弱了下去,脸上露出哀思的神色,“她虽说有些贪慕虚荣,可确没有什么大错,她跟着这些年竟落得如此下场,真是……”   果然,崔老爷脑袋里除了风花雪月的,其他都是一滩浆糊。实在是怕了崔老爷跑偏,她干脆逐句问下去。   “香桂失踪之后,她院里的东西,都去了哪里?”   “夫人担心我睹物思人,就派了人手封上了院子。”   “大姑娘是在何时离家的?用的什么理由?”   “静儿?岳父大人想念她了,又想着安排她在京城相看亲事,她就在子卿出门之后,就离家去了京城。好在她走的早,要不……”   “夫人又是何时要您写下和离书的?”小碗果断打断崔老爷的抒情。   这话一出,崔老爷又萎了下去,“衙役们围了府的时候……不过也好,能出去一个就出一个,总比子卿这样跑回来的好啊。”   “哼,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啊。”崔子卿阴阳怪气地插话。   “好了,别吵。”对崔子卿,小碗毫不客气,大手一挥就封住他的嘴,对崔老爷正色道,“最后一个问题,子卿的事情,老爷可是没有跟高氏提过一个字?”   “当然!”崔老爷精神一震,“一诺千金,老夫既然应了下来,又怎么食言。”   “那就好。”小碗心里有底了,这事不揭穿,她和高氏之间就还不算是扯破皮,总归还能谈,“若是缺了穿用,记得提出来,别伤了身子骨。”   小碗心里压着事,说完话拍拍手就要走人。   这边崔子卿从里头伸出胳膊来,一把拽住小碗的衣袖,“话还没说几句,怎的就要走?”不悦之色溢于言表。   小碗似笑非笑地转过头啦,“刚才是哪位让我赶紧走的,我这不就是听吩咐嘛。”刚才确实没跟他说上几句,这位脾气不好的大爷又闹上脾气了。   “小碗姑娘,老夫的话你都记住了吗?务必要救子闵、子卿出去啊,出去以后,子卿就交给你了……”那厢崔学知又开始抓紧时间念叨不休。   小碗的嘴角抽动了一下,毫不客气的抽回衣袖,淡淡地挥挥手,“我去跟薛二少吃饭去了,还没谢过他帮我找到表哥呢,再见不用送。”   听着后头崔子卿气急败坏地怒吼声,小碗压抑紧张的心情终于稍稍好转,她嘴角微微勾起,小样,敢打晕我,姑奶奶我会加一百倍报复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大战高氏一百回合   第七十八章   华灯初上时分,杭州府最大的客栈门口来了几个锦衣人,为首的正是何先生,他们鱼贯进入了大厅,径直朝客栈后头最大的那个院子走去。   院门口守着四个身强体壮的汉子,腰后别着武器,眼神凶恶而又警惕。   何先生只轻轻一挥手,后头四个年轻人如狡兔一般脚底发力,瞬间扑了上去,没等那几个汉子叫嚷出声,就被悄无声息的软到下去,也不知生死。   何先生露出温和的笑容,朝着后头目瞪口呆地小碗温声道:“小碗姑娘,去吧,成败在此一举了。”   小碗这才反过神来,擦,除了崔子卿,她头一次亲眼目睹武林高手啊,不知道崔子卿和他们比哪个厉害……不能再去想他了,小碗摇摇头,振奋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抬头挺胸,推开院门,独自杀了进去。   后头还有如木鸡一般的陈秋实,他僵硬地转过脖子,不可思议地看着笑得如春风般和煦的男人,“王爷,您就这么直接出手了?现在就和高永明刀明枪的对上,圣上那里也说不过去吧。”   何先生,哦,不,应该叫做安王贺靖了,他挑起眉毛,“怎么,连这点胆量都没有?该出手的时候不能有丝毫犹豫,这种机会是失不再来的,男人还是要有些魄力的。”   陈秋实崇拜地看向贺靖,受教的连连点头。   贺靖满意地笑了,这才慢吞吞道:“更何况除了你我,还有你那狡猾的小表妹,还有谁知道是我干得呢?”   看着陈秋实仿佛吞了一整个鸡蛋的表情,贺靖畅快地哈哈大笑,“小陈子,走,跟我去房顶待一会儿,看看你那个悍勇的妹子怎么大战毒妇。”   ***   高氏默默地坐在梳妆台前,李妈妈小心翼翼地帮她除去头上的钗鬟,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忽闻屋外传来一阵喧闹声,然后是小丫鬟们推搡惊叫地声音,不待高氏发话,李妈妈赶紧垂着头道:“太太,哦,不是,小姐……”高氏“啪”地一声将手中白玉簪子折成两半,李妈妈哆哆嗦嗦地退了下去,“我去外头看看,别扰了您休息。”   说着赶紧退出房门去,小心掩上门扉,才怒斥道:“作死呢,什么时候还咋咋呼呼的,不想跟去京城的,这就提脚卖了。”   下头的丫鬟媳妇们立刻跪成一片,就显得站在其中的小碗,尤其突兀。   “啊,怎么是你!”李妈妈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指向小碗的手指抖个不停,她赶忙朝着门外大喊大叫,“快来人呢,怎么又不三不四的东西混进来。”   话音未落,李妈妈背后那扇楠木雕花门从里面打开了,高氏半散着头发出现在门口,她脸色阴沉如水,直直瞪着小碗,一言不发。   李妈妈赶紧矮下身子,小心翼翼拿眼角觑高氏的神色,“也不知道门口守卫的干什么去了,竟让这小丫头混了进来。”   高氏好像没听到似的,看着小碗说道:“你怎么从府里出来的?”声音沙哑、干涩,好像很久没有开口过似的。   小碗一愣,迅速反应过来,原来高氏还不知道她跟随崔子卿出去的事情,是了,这些日子府里也混乱的紧,她哪里有功夫再盯着一个小小通房。小碗定了定神,心里已经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回太太的话。奴婢一直瞒着您,二爷一早就给奴婢脱了籍,奴婢这才侥幸出来。奴婢虽然人出来了,可也不敢忘了本,崔家如今危在旦夕,奴婢只能求到太太这里了,还请太太给指条明路。”说着,就含着眼泪跪伏下去。   这些话真假参半,要说漏洞,那肯定是有的,不过在小碗一番唱作俱佳的表演之中,又在高氏刚经过一番巨大的打击之后,整个人都是疲惫懵钝的,在看到这个往日里厌烦透顶的小小通房时,竟诡异地生出一丝类似相惜的心情。   小碗就这样,大摇大摆走进了高氏的屋子,就连李妈妈也被高氏拦在外头。   “夫人,您既然有法子出来,还请救救老爷少爷们吧?听差爷们私下里头说,老爷可是犯了不得的大罪,说不好就会满门杀头啊。”见高氏端定定坐在一把高背交椅上,一言不发的,小碗决定主动出击。进了屋她就掏出帕子抹眼泪,拉长腔开始哭。   果然,高氏泥雕一般的表情被打破了,她抬手就将手边上一只鎏金錾蝙蝠纹的果盘朝着小碗兜头砸去,“闭嘴,嚎丧呢!”   小碗早有准备,微微侧开身子避开了,她继续嚎哭道:“夫人好狠的心,送走了姑娘,自个儿也全须全尾的出来了,可你怎么不想想阖府上下还有那么多人呢,你可知那些官差们都怎么对付咱们吗?”   “还没定罪,他们敢做什么?”高氏嗖地站起来。   小碗明了,开始编,“是,他们什么都不敢做,一根指头都没有打。可是,夫人,你可知道,牢里头都过的什么日子啊。全家老小奴仆百十口子,不分男女贵贱乌泱泱全部都挤在几个牢笼里头,就跟牲畜似的,你踩我,我挤你,连个坐下的空都没有。到了吃饭的点,那牢头就给上一桶馊臭的泔水。”   小碗偷偷抬起眼皮,看高氏捂着胸口、痛彻心扉的表情,心下畅快,继续火上浇油,“那也就罢了,饿极了什么什么不能吃啊。可那泔水也只有一桶,百十口子人呢,一人一口也不够分的啊,那点子东西也被那些身强力壮的小厮婆子分了,府里当家的爷们哪有本事分到一口,若说饿肚子,那头一个就是他们。”   “混账!”高氏狠狠地攥紧拳头,低声斥骂道,“一个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二爷还好些,毕竟年轻体壮,只可怜……”小碗声音低了下去,适当的留白比她胡编更管用。要说家里最体弱的,那崔老爷和崔大爷肯定是状元、榜眼了,这两位如何凄惨,且看高氏自己脑补。   果然,高氏立刻心神大乱,开始在屋里来回踱步,不停地喃喃自语,“不会的,不会的,他们答应我的……”   “夫人,奴婢知道您不待见二爷,可看在二爷跟大爷一片兄弟情深的份上,还请您顺手把二爷也救出来吧,奴婢给您做牛做马了。再晚两天,奴婢就怕牢里头开始人吃人了!”小碗捏着嗓子加了把柴火。   “闭嘴!”高氏捂住耳朵尖利地叫起来。   小碗扑上去,一把抱住高氏的大腿,开始摇晃她,“由不得不信啊,前朝张首辅一去世,那府上被衙役们这么一围,活活饿死了多少奴婢主子啊!”   高氏被小碗摇得头晕眼花,她隐隐看到瘦骨嶙峋的儿子被虎狼般的奴仆围住的样子,“子闵啊,我儿——”她撕扯着头发,呼喊着,“为娘做不到啊,为娘无能啊,我的儿,我可怜的孩子——”   “夫人!”小碗把眼泪一擦,刷地站起身来,挺着小胸脯尖着嗓子怒视她,“您是什么意思,不要说您救不了,我不信,您可是堂堂宰相家的嫡长女啊!您能没有这个本事吗?怕不是心存歹念了吧,大姑娘都能跑,为什么其他人不行!我呸,难不成大爷也不是你亲骨肉了?好狠毒的心肠。”   “没有,没有啊,我的儿啊……”被小碗这么一逼迫,高氏顿时慌了手脚,心虚加上自责,很快就六神无主了。   火候到了,小碗逼近一步,“都是你害的,若不是你,崔家怎么会沦落到如此惨境!是你亲手断送了老爷和大爷的性命,是你害的,对不对!”   “我不知道会这样,真的,跟他们说的不一样?我不想这样的……”高氏撕扯着自己的头发,眼神狂乱,“他们只是说要抓住那个狐狸精而已,怎么会有信流出来,他们没说啊,没说啊。”   重头戏来了,“是你抓走了刘香桂对不对?”,小碗继续穷追猛打,“你还想着顺手解决了任书瑶,蠢货,就是因为你自作聪明,才出了这档子事。”   “不会的,不会的。”高氏瞪大了眼睛,“静儿说这是两码事,不相干的,不是因为这个,不是因为我。”   “那大姑娘说是因为什么?”小碗循循善诱。   谁知道高氏这会儿好像反过神来,她警惕地看向小碗,“你想问什么?”   “呵,你说不出口是吗?因为你亲爹为了前途利益,竟然狠心如斯,不光要送掉女婿的性命前程,连带亲孙子也不放过。”小碗不给高氏喘息的机会,话语如刀一般刺到高氏心里最软弱的地方,“啧,啧,大家都说夫人你暴戾狠毒,可你还不如你爹爹一根手指头。”   高氏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双眼无神,只有两行泪水直流而下。   “夫人,你不想救救子闵吗?”小碗凑在高氏耳畔,轻轻说道,“只要拿到刘香桂手上那封信就好了。想想吧,就算你回到了宰相府,一个和离回家,前夫独子被斩首的女人还有什么?再嫁吗?您这把年纪恐怕只能在宰相府里头孤老终身了,再锦衣玉食的生活,又有什么意思呢?若是,若是老爷能够洗清罪名,您就是崔家的功臣,老爷定会对您另眼相看,从此再没有香桂丑桂的,夫妻二人和和睦睦多好啊。还有子闵大爷,多好的学问,再过两年就能高中榜首,再给您添几个白胖的孙儿。夫人,想想吧。”   小碗细弱的声音从耳朵里传到心里,在高氏的心里深深地扎下跟去,她眼里的挣扎……   还差一点,“夫人,高宰相老谋深算,为了权势可以壮士断腕,可您的夫婿、独子何其无辜,子闵大爷如今还不过二十岁上……退一万步说,宰相大人只手遮天,能耐非同凡人,乃是圣上最为倚重的老臣,就算是被抓住些把柄,那也不过是瑕不掩瑜,想必圣上也不会责怪的。”   高氏呆呆地坐了半晌,终于吐口:“我知道,可是,我也不知道那信在哪里。他们什么都不跟我说。”   “可您知道如何与他们联络上吧?您只要告诉奴婢这个就可以了,其他什么都不用做。”   “辰时,后坤街第三道房,敲门四声,两长两短。”   ……   不知过了多久,外间响起轻轻地敲击声,然后是李妈妈焦急地声音,“太太,您还好吗?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高氏恍然回过神来,眼前竟是一个人影也无,她骇的站起来,额际出了一片冷汗,是人还是鬼?   作者有话要说:  今儿汤圆跟编编说好啦,本文会一直免费到完结,然后全文倒V。   潜台词就是:各位准备养肥的小妖精,赶紧看吧,能省两个钱还能买茶叶蛋吃呢不是!!   咳,好了,然后汤圆也准备开新文的文案预览了,请一直支持我的亲们,不捧钱场也请捧个人场,提前收藏吧。   求求乃们,行行好吧,收藏我了吧QAQ   继妃闲且恬,防崩链接: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2114786   文案预览:   这是个伪·傻白甜小白兔被真·腹黑闷骚老男人拐走,生小包子、小包子、小包子……   总之是个家长里短、装憨卖傻、扮猪出老虎的轻松甜宠爽文。   顾夭语录:当不能反抗的时候,那就躺平享受吧。   有些人能把步履维艰的生活过得蜜里调油,这才是真本事。 ☆、八卦   第七十九章   “到了当日的辰时,王爷就派了心腹去那个后坤街第三道房门前,叩响了门板,两长两短,一共四声。果然有人来开门,那长相穿着就跟平常市井小民一般,谁能想到竟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不过王爷的人自然不是吃素的,三下五除二就拿下了这个藏在闹市中的窝点,还搜出了那封刘启与高永的旧信。啧,真是人在做,天在看,这次高宰相真是阴沟里头翻船,半期凳子砸了自己的脚啊。若不是高宰相出手,这封作为高永罪证的信怎么也不会出现,又若不是高氏即时吐了口,这封信恐怕早就快马送到了高永手上。”说话好像说书一般精彩的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梳着双丫髻,面皮微黑,眼神又黑又亮。   小碗虚弱靠在路边的大石头上,还不忘竖起大拇指来喝彩,“夏柳妹子真是好口才,虽然我没有亲见,可每次听都觉得热血沸腾的,你家安王爷真真英明神武,瑞气千条啊!”   王爷,嗯,没错就是安王,何先生那个假道学就是安王贺靖扮的,难怪圣上放心启用一个小小监察御史做钦差,原来芝麻小官后头还尾随了一只大尾巴狼!小碗现在想想还气得直咬牙,人都说过河拆桥,可他们河还没过去呢,小碗刚从高氏那里出来,就被表哥陈秋实塞进了进京的马车。小碗先是说理,什么留着她出个主意啊,什么崔家情况她熟悉啊,什么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啊,嘴皮子都快说破了,还是被陈秋实像拎小鸡子一样丢进了马车了。她又忙不迭地使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绝技,眼看着老实的表哥束手无策了,那边安王爷笑得一脸狡诈,友情提供了一个忠心耿耿,连带会些拳脚功夫的小丫鬟,就这样要“押解”她进城,美名其曰:“有夏柳看着,小碗姑娘就断然做不出什么偷偷溜回来的事情了,放心吧,令妹一定会被毫发无伤的送进京城贵府上的。”   得,安王大人一番话,把小碗的去路堵个严严实实的,好在安王还答应下会照顾牢中崔家父子三人,还会把这边的消息飞鸽传给夏柳,小碗这才不情不愿的上了路。   “那可不,我家王爷可厉害了!”夏柳与有荣焉,就差臭屁翘起小尾巴了,“不过,你就算把我夸成花也没用,小碗姑娘,咱们上路吧。”   “唉,我头晕——”小碗赶紧捂着额头往大石头上倚。   夏柳叉起腰,很有气势地教训道:“姐姐别再耍赖了,刚开始说什么晕船,死活不愿意坐大船回京。好啦,那咱们坐车,可坐车您一会儿头晕了,一会儿肚子疼了,一会儿口渴一会儿饿的,到底是要作甚。”   小碗心虚地垂下头,她的那点小心思实在不好意思跟个小姑娘说,说起来,子卿他们已经被放出来十来天了,也不知……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小碗倏地站起来,哪还有半点虚弱的样子。她渴切地望向远方,渐渐地,一骑奔马出现在视野里,离近了才看出原来是匹普通的栗色马,小碗失望极了,再没有精神装下去,没精打采地上了马车,口中应付道:“好了,我知道了,现在好些了,咱们继续上路吧。”   在这种危机的时刻,却与崔子卿不告而别,小碗总奢望着他能追上来,像以前那样,不说说好了不会放手吗?混蛋!虽然知道崔家经此大难,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哪里有时间顾得上她呢?可小碗还是恨恨骂了两声,若是进了京城也不见他人影,那就干脆听从表哥意思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嫁了吧,还当她是那个任人欺负的小丫鬟吗!   心里叫嚣的厉害,可手上还是不自觉的从怀里掏出那支银钗来,当时走得急,只带了这一件,这还是子卿随手从小摊上买来送她的呢……   “你是想那个叫崔子卿的人吧?”冷不丁的,正坐在车辕上的夏柳突然开口说道。   小碗赶紧把钗子收好,不自在地瞪了小姑娘一眼,“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好好驾车吧。”   夏柳回过头来做了个大大的鬼脸,“姑娘不要小看我哩,我跟着王爷也是火里来水里去的,什么没见过。闲着也是闲着,给我说说你那个谁谁谁呗。”   被小姑娘那么调侃着,饶是小碗的厚脸皮也有些吃不消,她瞪了回去,“小小年纪一副三姑六婆的模样,也不知道你那英明神武的王爷怎么受得了。”说完就扭过头去,一副打死不开口的模样。   夏柳笑盈盈的,黑眼珠子那么一转,很识时务的又换个小碗感兴趣的话题:“你说这次宰相大人若是真完蛋了,是不是都托自个闺女的福啊。”   “那是。”小碗重重的点头,这辈子能让她真心讨厌的人不超过三个,这高氏绝对名列其中,她很乐意没有风度的再踩落水狗一脚,“高氏真是个倒霉催的,沾着谁谁倒霉,你看看,她周围的人全没落着好,啧,肯定是讨债鬼投胎呢。”   “嗯,嗯,我也这么想的。”夏柳干脆丢下鞭子,转身面向小碗坐着,任由那马儿慢悠悠往前走,她兴致勃勃地打开话匣子,掰着指头一个个数过来,“她老爹老奸巨猾,王爷跟他斗了那么久都没抓住他的把柄,这次就被他亲闺女送上门来,不死也得脱层皮;她相公,崔大人好歹是个探花郎,就被她连累的丢了官帽,能不能复用还是两说;她那儿子也是个会读书的,可惜被她那么一连累,啧,丢了老婆不说,日后也是个前程未卜的;最后在她那个玲珑心肝的宝贝女儿,以为跑去投靠外祖父,来个金山脱壳就能幸免于难吗。哼,她当别人都是傻子。先是丢了二品大员嫡女的身份,后头再有个抛弃老父不孝的名声,就这身份、品德还想在京城里头高嫁,呸,就她这行为,也够京城里头的三姑六婆说道个一年半载的。这崔家,被那高氏祸害的是家破的差不多了。”   呦,说她是八婆可真不冤枉啊,这一小姑娘怎么什么都知道?小碗这边还在腹诽,那边就听夏柳继续掰扯。   “再往前数,你那小情郎的娘,崔大人的青梅竹马,就是她给生生害死的,就留了一个娃吧,长大了还得被她下药。可真是坏的够劲儿。”夏柳摇头晃脑的下了结论。   这边小碗炸毛了,他XX的安王爷,说话都当时在放屁吗,当时是怎么说的,啊,什么今天再这里说出去的话只有咱们三人知道,概不外传,巴拉巴拉巴拉,长得一副道学先生的模样,怎么心肠那么黑呢。   骂不了罪魁祸首,小碗只能瞪着眼睛朝他的小跟班发火,“怎么你家王爷什么都朝外说呢,这是秘闻,秘闻懂吗?”   夏柳嘿嘿笑起来,露出一口闪亮的白牙,她挠挠脑袋,“别生气嘛,王爷的消息瞒不住我,放心放心,我有分寸,若我真是那种到处乱传话的人,王爷也不会用我不是。”   小碗也隐隐有些明白,这小姑娘年纪虽小,但消息极其灵通,可能是安王培养的特殊人才,心腹中的心腹。就算这样,小碗还是斜了她一眼。   夏柳毫不在意,拖着下巴继续自说自话:“那高氏和青梅竹马之间的故事,姐姐还知道多少?十五年前,那个时候崔老爷一家还在京城吧,高氏下手的时候,她和青梅竹马都刚分娩完,所以那青梅竹马可能还没出月子呢,就被高氏派的人下了毒手。按说高氏人应该跟这次咱们抓到的人应该差不多水准吧,那既然弄死了大人,怎么还留下了孩子呢?也不知道那小婴儿是如何死里逃生的,还真是命大啊。”   小碗直接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过去,“呸呸呸,童言无忌,怎么,你还巴不得子卿当时就挂掉啊。”   “哪里,哪里,我这不就是说说而已嘛。”夏柳笑嘻嘻地打哈哈,还凑到小碗跟前,睁着一双圆滚滚地大眼睛看过去,“你可知道那一天大夏朝的京城里还发生了一件大事吗?”   “我一个小地方的乡下妞,哪管的了那么多。”小碗嘴角抽抽,“你当谁都跟你一般八卦吗?”这个时候又没报纸新闻的,十来年前某一天发生的事情,谁能知道啊?不过,这更说明了这小丫头的八卦战斗力,S级,妥妥的。   话刚说到这里,又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远到近逐渐清晰起来,小碗明知道不可能,可还是控制不了的拉开青色绸布车帘,探头向外望去。   “姐姐,姐姐,你怎么不理我呢,那个时候的事情,你还知道什么,咱们说说呗。”夏柳眼见着小碗又开始魂不守舍了,就去伸手扯她衣角,没想到手还没碰到衣服呢,就听见小碗长长地唤了一声:“子卿——”   作者有话要说:  乃们这群小妖精,那么残忍,那么无情,那么无理取闹——   嘤嘤嘤嘤,人家不要啦,人家口干舌燥鼓动半天,新文才只有一个小天使收藏了……   一个!1个!壹个!   嘤嘤嘤嘤,是不是不够萌啊,是不是没有戳中G点啊,乃们的G点在哪里?   嘤嘤嘤嘤,我哪里做的不好,乃们都不爱我,我改还不行吗——   好了,蛇精病发作完毕,汤圆君高冷地滚去码字了。    ☆、回京   第八十章   那前一秒还在飞纵地奔马,在这呼唤的尾音未消之际就猛然间减速,那匹枣红色的骏马先是发出阵阵嘶鸣声,然后两只前蹄高高扬起,落地,瞬间马身已经与马车车厢平齐。   “子卿?”正午璀璨的阳光从骑手背后直射下来,小碗从马车窗口处努力探出头去,眯着眼睛想要看清骑手的面容。   “真的是你——啊!”话没说完,胳膊就被一只有力的大手牢牢钳住,然后一个发力,竟被整个拉出车厢,小碗惊叫一声,紧接着,就被带进了一个熟悉的、温热的怀抱里。   小碗吁了口气,嗔怪的话也说不出口,只软了身子半阖着眼睛贴紧了那副结实的胸膛,聆听耳边传来的急促心跳声。   “你出来了?你来找我了?你还好吗?家里人都还好吗?路上辛苦了,有没有累到。对不起,我不想不辞而别的,都是我表哥,还有那个安王,特别是那个鸡婆王爷,怎么那么多事,要不是他,我表哥肯定不是我对手,说不得咱们早就在一起了……”小碗小声地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发现崔子卿竟一直是沉默不语。   小碗这才觉得有些不对,她想要抬起头仔细看看崔子卿的表情,可脸颊刚刚离开胸膛就被一只大手狠狠按了回去。   “哎哟,崔子卿,你欠揍吗?你想干嘛。”颧骨撞在紧实的肌肉上,隔得生疼,小碗柔情蜜意也消散了,挣扎着伸出手朝着崔子卿的大腿胳膊一阵乱拍。   可那崔子卿不顾她的挣扎,只是一味的紧紧搂住,半晌后,小碗听到头顶上嘶哑地声音:“我没事。”好像砂石磨过一般的刺耳。   “你是不是连夜赶路了?吃饭吗?喝水没?”小碗一听就知道这家伙又乱来,伸出脚尖踢踢他的小腿,“放我下来,马车里还有吃的喝的,我给你拿一点。”   崔子卿依旧动也不动。   小碗气结,刚要抬起的头又被一把按了回去,气得她逮住崔子卿的胸口就狠狠咬了一口,结果就是呸呸吐出一嘴沙子。   这家伙到底是风尘仆仆赶了几天路?好吧,她私心里就一直猜到他会来,确实还抱怨他动作这么慢来着……可是,其实再晚两天也可以啊,她已经努力在拖延时间了。   “别看,我现在不好看,我知道你喜欢长得好看的。”   崔子卿的声音终于正常一些了,可这玩笑话怎么听到小碗耳里,觉得他说的那么认真呢!饶是她的厚脸皮,这时候也有些发热了,她干咳两声,呐呐地辩驳:“我是这么肤浅的人嘛!再说了,你什么狼狈样我没见过啊……”   头上传来轻轻的笑声,“我保证,以后再不会这样了,我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让你的家人再说不出反驳的话。”崔子卿俯下身来,声音不大,却一字一句清晰地传进了小碗的耳朵里。   小碗心里暖暖的,讨厌,怎么突然这么肉麻呢?捂脸,好不习惯啊,是看她那么努力的份上的报答吗?好吧,她就坦然接受了,再肉麻一点她也能承受的……   小碗还在薰薰然,转眼间就感觉到身体一旋,然后从马背上下来,双脚着地了,接着就看到一步之遥的夏柳睁着圆鼓鼓的黑眼睛,正兴致勃勃地看热闹呢。   老脸一红,她没好气地嘟囔:“崔子卿!还有外人看呢,你怎么——”   “小碗,保重。”身后是崔子卿的声音。   “什么意思?!”小碗像被火烧到一般,瞬间扭过头去,只隐约看见一张胡子拉碴的脸,然后那道人影已经勒转马头,往来时的方向奔返而去,只看到上下翻飞舞动的赤红色斗篷,还有遥遥传来的声音。   “等我来京城迎娶你——”   小碗瞪圆了眼睛,傻愣愣地杵在原地,知道那身影消失在地平先生,她才仰天大吼一句:“FUCK!”   ***   “你那天跟崔二爷说的最后一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别怀疑,问出这个问题就就是有十万个为什么之称,凡是必须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大夏朝第一八婆夏柳小姐是也。   此时,夏柳拖着腮,正坐在一根斜伸出来的桃树枝上,两只穿着黛绿色绣鞋的小脚悬在半空中一晃一晃的。   小碗没精打采地半躺在一把藤条圈椅上,手背搭在脸上,试图遮住从层层叠叠的树叶中露下来的斑斑点点的光线。   “喂,小碗姐,你睡着了吗?”   小碗猛地坐起来,没好气的瞪了一脸无辜样的夏柳一眼,“我都到家了,你怎么还跟着我啊。”   嗯,是的,没了小碗可以的拖延,一个月前夏柳就成功“押解”小碗入了陈秋实在京城的宅子里。时隔多年再见到已是富贵太太打扮的舅母,还有出落的水灵灵的小表妹春丫,难免是唏嘘不已,抱头痛哭,鸡飞狗跳……   好吧,其实抱头痛哭和鸡飞狗跳的是跟春丫,小碗跟舅母之间心照不宣,把之前的恩恩怨怨一把揭过,小碗受了苦了,秋实成功当官了,陈家终于过上好日子了,这些都让舅母吴氏变得宽和许多,往常那个消瘦苍老的厉害妇人身上,也隐约有了悠闲的富家太太的影子了。   吴氏不提过去种种,也没有像表哥秋实一般对小碗不告而别的斥责,而是轻描淡写的给她安排了住处,就好像她是个普通来投的亲戚一样。   小碗对此也乐得轻松自在。只是,没想到夏柳竟然也跟着大摇大摆地住了进来,见了吴氏就口称“太太”,不知道的还当她是小碗带来的丫鬟呢。   “嘻嘻,我怕姐姐你在京城寂寞不是,我给姐姐当丫鬟,姐姐不高兴吗?”夏柳嗖地跳下来,动作干脆利落。   “丫鬟?”小碗嘴角抽动了一下,她站起身,身上的莺羽黄色并蒂莲纹样天香绢大袖衣垂了下来,隐隐的纹路泛着金光,她伸出手来,“那快些把身契交给我!当我没给人家当过丫鬟吗?”   “姐姐这身衣裳真好看!”夏柳嬉皮笑脸的,根本不接小碗话茬,她绕着小碗转了一圈,啧啧称奇道,“都说崔家富得流油,还真是的,你看那崔二爷次次送来的衣料都是上等货,你这件大袖衣,可是今年京城刚流行的样式,看崔二爷多有心,啧,也够合身的。”   刚开始小碗也还不以为意,她一肚子火气没消,只要是崔家送上门来的东西,不管是吃的用的,她都一概收下,一字不回,不光收下,还要吃完用尽了才能解气。可听到那小丫头说什么合身之类的,就让她不得不往不健康那处想,这小丫头片子可是真么都敢说敢想的,小碗牙根痒痒,直接上手去捏她耳朵。   夏柳一个侧滑步,安安全全躲过小碗毒手,做出一副纯洁无辜的样子来,“姐姐好生暴躁,不急不急。王爷可是说了,给崔家的二爷保举,可以直接参加今科的武进士选拔。如今高家的事情已经过去,武进士考试也就不远了,你放心,以他的身手加上王爷的面子,中举铁定没问题。到时候,他也有身份来陈家提亲了不是。”   “你说谁着急呢。”小碗压低声音恨恨地等着那个小丫头,真是动手打不过,动嘴那臭丫头就直戳她软肋。   高家已然覆灭了,就在前几日,高永并几个成年的儿子在午门前斩首示众,这还是圣上看在君臣一场的份上,没有斩尽杀绝,高家其余子嗣女眷一同发配凉州。至此,在大夏朝辉煌一时的高氏家族没落了。这是连安王贺靖都始料未及的,原本拿到高永与刘启的手书,也只是能够重创高永,没想到,小碗提起的另一件事,却真正成了高永的催命符。   那就是高氏给崔子卿所用的东西——鸦片酒。贺靖拿到剩下的酒水,还有毒瘾已深的李金宝,不难分析出其中的成分,这是来自于南洋的产物,由鸦片混合酒水,还有其他几种物质制成,这次头一次出现在大夏朝腹地。   顺藤摸瓜,贺靖抓住已然逃离杭州府的杨师傅,再有后坤街上的几个打手,连夜拷问,就问出了源头——高永。是高永联系上南疆的土司,将南洋的鸦片酒配方和辅料带进了大夏朝,试图以此物秘密贿赂、胁迫官员,甚至于推广至边疆,这军士们“浑不畏死”。是,“浑不畏死”这是高永的原话,他企图用此物来得到大夏朝的军权,建立一支所谓无坚不摧的部队。   贺靖嗤之以鼻,以忠心耿耿将士的血肉来打下的江山,怎会牢固!荒唐,荒谬!   好在圣上是英明之君,并没有对高永的蛊惑之辞动心,而是大笔一挥,将高永送上了断头台。   此事就此拉下帷幕,至于崔学知,脱离了牢狱之灾,经历了几近家破人亡的惨剧,再看老友任知坤、曾经的泰山高永,他从此熄了做官的心思,辞去行政使的职务,安安分分在骊山书院做起了先生。总算是在士子中,留下些许清名。   长子崔子闵经此一事,带着有孕的通房滕白,和父亲一道住进了骊山书院,一心扑在研究学问之事上,再不问功名。   而高氏,一直被软禁在杭州府府衙内,听闻父亲惨死之后,不吭不响就一根腰带挂在梁上,自尽了。而她心爱的、多智的女儿,在高家女眷被囚禁之时,再次就借着崔家女儿的名义,脱身而出,可惜这次人心惶惶之中,只匆匆带了两个仆役和金银细软就试图再次回到杭州,可就在半路上,失去了踪迹,生死不明……   至于崔子卿嘛,陈秋实说了,小碗好歹也是京官的妹妹,怎么也得找个门当户对的夫婿,就崔子卿那样的,无官无职,一身清白,有两个臭钱还是他爹的,有什么脸来娶他妹子?是的,陈秋实就是这么当着安王和崔学知的面,指着崔子卿的鼻子好一顿不带脏字却字字刺心的责骂侮辱,臊得崔学知都不忍目睹了。   崔子卿倒是混不吝的,昂着脖子顶上,“当年要不是你个没出息的,没本事保护老父,还被个窝囊废打了一顿,怎么会连累小碗做奴做婢的,若不是我护着,你还能不能看见妹子还是两说!养不起?好,你等着,我非得建功立业给你看看,品级不比你高我就不来你家门上提亲!”   完了,就这一句话,这是就麻烦了。   好在,安王贺靖不知怎么的就很欣赏这个勇武俊俏的后生晚辈,在杭州府的时候就不顾崔子卿的臭脸,死皮赖脸拉着他作陪,好说歹说,还许诺给他保举武进士资格,才总算让崔子卿有了点笑脸,安王更是乐得屁颠屁颠的。   乃是一物降一物,小碗克崔子卿,崔子卿克安王,安王克夏柳,夏柳克小碗,好一盘相爱相杀的大棋!   作者有话要说:  撒花!*★,°*:.☆\( ̄▽ ̄)/$:*.°★* 。   好多便当~~ ☆、陈家日常   第八十一章   隆道十五年秋的这次武举乃是圣上特令的恩科,意图非常明确,为了西疆愈发激烈的冲突储备武官人才。   大夏朝的武举考试一共分三场举行,第一场为纵马飞驰,射箭九枝,中三者可以参加第二场的步射技勇的考核,即拉硬弓、舞大刀、举石锁,由考生自行选择适合的兵器,当然分量越重的成绩越好。最后一场考试也叫内场,考策、论文章,主要考兵法、天文、地理等内容。   小碗心里跟明镜似的,以崔子卿的天生巨力,再加后天尉迟师傅的教习,拿下这武举的外场考试肯定是易如反掌。再说内场考策,虽说跟满腹经纶的兄长比起来那是远远不及,可好歹也是探花爹养大的,与那一群大老粗们相比,还是比上不足比下绰绰有余。   可脑子里再怎么算的明白,也止不住心里牵肠挂肚的操心。子卿可是被安王保举上来的,没经过乡试直接进会试,会不会受到其他考生们的排挤?更别提还有个刚被斩首的“外祖父”,啧,那可是武官们的对头,不知道考官会不会为难他。再想到子卿可是头次进京,身边不知道跟的是谁。李金宝事发之后,寒月和田妈妈再也没有脸来见崔子卿,待他已从牢里放出来,这两人就磕头请辞了。所以他身边只剩下新亭和五色,可新亭自己还是个孩子呢,若是杜嬷嬷能跟着就好了,可以以她的身体状况,这显然不可能。   小碗手里拿着针,坐在绣墩上纳鞋底,心里头乱糟糟的,终于能体会到杜嬷嬷当年被发配到安阳时候的心情了,不由地要啐自己了,真是当老妈子的命。   “小碗姐,这种活儿给下头小丫鬟们做就行了,当心弄粗了手。”夏柳忽闪着大眼睛凑了过来,看着小碗手上的活计。   “你懂什么,自己一针一线做出来的才显得有诚意。舅母现在不比当年了,手里也宽裕,不缺这些,我不过是表表心意罢了。”小碗心不在焉地回道,埋着头继续手里的活。   “是吗?”夏柳干脆蹲在小碗跟边,好奇地看过去,她顶着丫头的身份,可还真没有当丫鬟的本事,这女红什么的,压根就是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可就算是不通,也看出不对劲了,“这鞋底是不是大了点,吴太太有那么大的脚吗?”   小碗正拉线的动作僵硬了一下,不过很快掩饰过去,她若无其事的嗤道:“你懂什么,舅母从小就在乡下干重活的,脚大才有力气啊。”说是这么说的,小碗还是赶紧站起身,把鞋底放进针线篓里,瞪了夏柳一眼,“你怎么当的丫鬟?成天神出鬼没的,需要你的时候看不见人影,不需要的时候倒是跑出来碍眼,大嫂都跟我暗示好几次了,我看干脆把你还给你家王爷得了。”   夏柳摸摸头,讪讪的,“这四合院就跟鸡屁股一般大,闷都闷死了,还不如钱尚书家后院有看头。今天环肥进池塘了,明天燕瘦小产了,别提多热闹。”   小碗挑起眉,“你给我收敛点,万一你被抓住了,我可救不了你,你那王爷可还在杭州呢。”   “安啦,安啦,能抓住我的人还没出生呢。”夏柳摆摆手,“甭拐弯抹角打听了,王爷虽然人不在京城,可崔二爷那边已经安排好人接待了,您放一百个心吧。”然后又一脸镇重地看过来,“姐姐,你可不能这样,还没成亲就老妈子一样伺候他,那真等以后成亲了,他还不得到天上去。男人不能惯,真的!”   小碗气结,拿起身边的绢纱团扇就朝她脑袋上打过去,“我看我大嫂说得对,你这没大没小的丫头,还是赶紧卖掉算了。就卖给山沟沟里头五六十的老光棍!”   说道大嫂,正巧,这个时候就看门帘被打开,进来的是大嫂的丫鬟。   小姑娘笑盈盈一福,“表姑娘,奶奶请您去太太那屋里坐坐,有好消息要告诉您呢。”   说起来,陈秋实算是被翰林院的编修黄大人榜下捉婿的。都说高门嫁女,可往高门嫁不难,可想在高门里过上好日子却不易。黄大人科班出身,待了一辈子的翰林院,头衔虽然不高,但还算清贵,若是真心想要攀附权贵,拿自己的独生女嫁个什么公侯府的次子也不是不行。可黄大人爱惜女儿啊,他在京为官多年,看够了高门大户里头的腌臜事儿,都是表面上光鲜亮丽,背地里哭天抹泪的,他哪里舍得自己的掌上明珠去遭那个罪。   于是,黄大人决定从新科进士里头寻,一眼就看中了出身平民的陈秋实。小伙子学问好,长得精神,就连上金銮殿谢恩的时候,圣上还单独拉出来问过话,潜力股,妥妥的。更难得是为人厚道,家里只有寡母和妹妹,虽然穷,可穷也有穷的好处,他闺女的嫁妆比上不足,可跟这小子身家一比,那就显然丰厚够有底气。好,就他了。   就这样,黄氏带着嫁妆,括弧,包括这座目前他们住的宅子,嫁给了陈秋实。黄大人算计的很到位,黄氏嫁妆足,出身好,腰杆子够硬气,嫁过来就当家做主。婆婆吴氏再这个能言会道,那也是个村妇,在识文断字的儿媳跟前是说不上话的,小姑子春丫还是小孩子脾气,黄氏出手三两下就给收服的服服帖帖。夫君陈秋实话不多,可是个真心会疼人的,俸禄什么的全部上缴,除了必要应酬,下衙就回家,对她陪嫁过来的丫头完全是目不斜视。黄氏心情好,很快就有了身孕,现在正是怀胎五月的时候,小日子过得和和美美。   “好,收拾一下,马上就去。”   小碗赶紧收回快砸到夏柳脑袋的团扇,掩饰地扇了两下,努力继续伪装她淑女的假象。   夏柳适应的更快,跟那个小丫鬟说笑了两句,就把人家送出门。一转头,就看到小碗大马金刀立在门口,虎视眈眈地盯着她。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还不赶快交代!”   “姐姐说什么呢,跟戏文似的。”夏柳眼珠子骨溜溜地转。   “别打哈哈。”小碗一眼就看穿这小丫头的把戏,“家里就算有只鸭子掉毛,都跑不出你的法眼。到底是什么喜事?”说完了,她心里还挺紧张的,这几天,她等的喜事,无非就那几样……   夏柳挠挠头,一脸无辜地摊开手,“姐姐不是不想听关于——那个人的事情吗?所以,我就没说。”   这死丫头生下来就要要克她的,小碗压根痒痒,想来都是她口齿伶俐气别人,这真是头一遭被将。小碗憋着一口气,板着脸不去搭理一脸兴奋的夏柳,就沿着抄手回廊进了吴氏的屋里。   吴氏住在这间宅子的正房,坐北朝南,最敞阔的一间屋子里,原本吴氏再三推却的,说一个老太婆哪里需要住这么大的房子,要把这间屋让给小两口住。可黄氏再三坚持,干脆把婆婆的行李直接搬了进去,吴氏这才勉强应下。小碗知道这件事,也赞叹大嫂会做人,她对黄氏真是心服口服,有手段,会做人,办事四平八稳,让人挑出不丝毫错出来,有这样的大嫂,陈家不愁不兴旺。   吴氏屋里里家具不多,但都是上好的楠木家具,比黄氏屋里的也不差,耳房里就是一间小佛堂,里头的佛香味,丝丝缕缕溢了进来。吴氏坐在榻上,春娘靠在母亲身边坐下,看到小碗过来,立刻露出大大的笑脸,一下子从榻上跳下来。   站在一旁的黄氏赶紧扶住她,“妹妹,小心崴着脚。”   “回来!给我坐下,像什么样子。”吴氏板着脸呵斥闺女,又转头对儿媳妇道,“赶紧坐下歇歇吧,肚子都圆起来了,还管那么多规矩。你妹妹大小野惯了,别说这个,就算是树上摔下来也不打紧的。你可不一样,千万别闪了腰。”话虽粗糙,可里头却是一番真心。   小碗赶紧快几步走上前去,搀住黄氏服侍她小心坐下,口里打趣道:“婆母心疼儿媳妇呢,快些坐下,要不回头我那表哥回来了,还不得心疼到骨子里去。”说着又拿了迎枕小心放到她腰下垫着,接过丫鬟递来的茶水放在黄氏手上,小碗才又笑道:“只要嫂子和小侄子健健康康的,就比什么都好。至于你那小姑子,”小碗朝着春娘眨眨眼,“我这表姐既然来了,虽不能帮大嫂分摊什么,管教管教表妹还是可以的。”   春丫年前也定了亲事,是哥哥同僚的长子,比春丫大上两岁,正在家苦读,准备来年的科考。婚事定在来年年底,时间还算宽裕,但春丫的女红规矩还上不了台面,吴氏唯恐女儿嫁出去受气,一直拜托黄氏教养。可惜,如今黄氏怀有身孕,还得操劳家务,春丫的功课也就耽搁下来。   小碗这一番话说道吴氏的心坎上。她对这个外甥女虽然心存芥蒂,但也心知肚明,陈三屯的死怪不到她头上去,当年还得亏小碗卖身为奴,才给夫婿报了仇,救出了自家儿子,如今才有这样的好日子。现在小碗给她递了梯子,她也乐得顺水推舟,拍拍女儿的手,“听到吗?你表姐的规矩可是你大嫂都赞不绝口的,快,还不谢谢她。”   作者有话要说:  大概还有五章就完结了,然后再来两章番外什么的轻松腻歪一下,计划就是这样哒。 ☆、武状元出炉   第八十二章   春丫毫不吝惜地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谢谢小碗姐!”   “这死丫头,笑不漏齿。”吴氏横了一眼过去。   “妹子天性纯良,年轻小姑娘活泼些没什么。”小碗眉眼弯弯,“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这些规矩说起来就是为了彰显德化、明正伦理的,大不可不必非要被这条条框框束缚起来。规矩好学,可万万不要被这条框变得呆板才好。大嫂,你说是不是。”   黄氏一直笑眯眯地听着,见小碗把话题递给她,她就拿帕子掩住嘴浅笑,“小碗妹子说得对,只要心里有尺子,可比手里有尺子重要多了,春丫以后听你这表姐的可没错。不过,就怕小碗妹子也教不了几天了,好在我这孩儿再过四个月也差不多该落生了,到时候再由我接手也来得及。好了好了,不是要说好消息的嘛。来,快坐下。”   一旁侍立的丫鬟赶紧搬了个绣墩到黄氏身旁,小碗依言坐下。   黄氏也不卖关子,开门见山道:“崔家二爷会试高中第四名,虽武举一直不如文举受重视,可二爷年纪轻轻就能在众多考生中名列前茅,真是可喜可贺!想必,再有几天,咱们陈家也快有好消息到了。”说完,还俏皮地朝小碗挤挤眼。   陈秋实在小碗进京之前,就已经将崔子卿和小碗的关系简单说明了,这也是在陈家上下心照不宣的事情,这个刚来的表姑娘是在陈家待嫁的,等那崔家二爷一旦中了武进士,就会来家里提亲。   心里一块石头到底是落了地,小碗暗自松了一口气,面上却丝毫不露出来,手里的帕子扭了两圈,到底还得按照时下淑女的要求,羞地扭过脸去,再来一句,“嫂子乱说什么呢。”   “呦,小姑娘害羞了,这可不行。放心吧,大嫂不偏不倚的,春丫的嫁妆已经准备着了,你的也少不了。”黄氏打趣道。   “嫂嫂,你在这样不依不饶的,我可坐不下去。八字还没一撇儿呢,千万可别这么说。”小碗嘟囔一句。   也不知道小碗这句话说得是不是太灵了,就在陈家上下翘首以盼的时候,一天,两天,十天半个月过去了,这媒人依旧没上门。   黄氏心里也暗暗嘀咕,别是出了什么岔子,不过嘴巴上还得安慰表姑娘,“小碗妹子,千万别心急,再过几天可就是殿试了,到时候若是能名列一甲,才是真正的风光,那时候再提亲更排场。”   十天后殿试,圣上考校诸位武进士,见俊杰人才云集于此,龙心大悦,当场点了鼎甲三名,最耀眼的无疑是器宇轩昂、俊美非凡的新科武状元——崔子卿。   “太和殿唱名,西长安门外挂榜,御赐了银盔亮甲,再由巡捕营一路护出的宫门,引得道旁百姓驻足围观。父探花,子状元,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崔家二爷真是顶呱呱。”陈家外院的小厮打探结果回来,就隔着屏风给诸位奶奶姑娘们汇报结果,嘴皮子那叫一个利落,把当时的情形形容的活灵活现。   “那一串武进士骑着高头大马从宫里头出来,看着都是高高壮壮的年轻人,可崔家二爷就是鹤立鸡群啊,那模样真是没话说,俊眉修眼、猿臂蜂腰,那叫个器宇轩昂啊,跟他一比,剩下的糙老爷们兼职就是地头庄稼汉了。啧,啧,崔二爷打马游街一圈下来不知道要被丢了多少帕子香囊,恐怕今儿夜里,好些姑娘家不能成眠了。”   屏风后头传来一阵笑声,然后很快就停下,紧接着是黄氏不紧不慢地声音,“好了,下去吧,去管事那里领二两银子。别胡乱出去瞎吹牛,要是被我听到了,不光银子要没收,还得打你板子。”   “谢奶奶赏——”小厮的强调拉得长长的,夸张地深深一鞠躬,“小的句句属实,哪里是瞎吹牛。不过奶奶吩咐了,小的保证一字不吐,放心吧您那。”   说完就退了出去。   没了外人,这边小丫鬟迅速撤了屏风,露出后头的人来。   原来刚才笑出声的正是春丫,被小碗一把捂住了嘴。   等小碗放下手来,春丫还嘟着嘴斜了小碗一眼,“我娘又不在,小碗姐做什么这么慌张。”   “那小厮说话没把门的,表姑娘怕他出去乱传话呢。”黄氏赶紧解围,不过教训完小姑子,还是忍不住转过头来问小碗,“既然名位已定,难道小碗妹妹不想出去亲眼看看状元郎的风采吗?”   连大嫂都以为小碗缩在家里不出去,是因为担心崔子卿名次问题,殊不知,小碗还在怄气。   怄什么气?不仅仅是半路上崔子卿那一出自作主张,把她一人丢进京城。更是因为崔子卿在进京后竟然没有跟她联系!是的,除了常常送来的衣服吃食,可人影都没见着,一片纸的消息也不递进来。可别说什么陈家内宅,不方便巴拉巴拉的,崔子卿是这等循规守矩的乖宝宝吗?要是真为了这个,就能笑掉小碗的大牙。以小碗对他的认识,那家伙没在头天进京就爬墙头来个半夜私会的戏码,简直都不像他的作为了。   刚开始小碗还能抱着等大戏上演的心态,心里琢磨着,不管是崔子卿用什么手段,或者是半夜偷偷溜进来,或者是直闯大门,又或者想方设法把她骗出去再会之类的,自己都坚决不搭理他,必定要给他个教训看看,让他知道自作主张的下场!   结果!是她董小碗自作多情了,好嘛,一直到今天崔子卿都不见人影,让她的等待好像笑话一般。还去街上看状元,啊,呸,那家伙正是风光得意的时候,不知道多少小姑娘在路上抛媚眼呢,想必也不差她一个。   所以,对于黄氏的问话,小碗只是客气的笑笑,“外头人山人海的,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那是,那是,妹子可不是别人,要看状元郎那可是简单的紧,以后啊,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嫂子!”   “好啦,嫂子知道了,这就跟管事的说说,从今日起这院中洒扫的,还有整理花草的,都得给我打气十二万分的精神,等那媒人来了,才能不堕咱们陈家的威风。”   “嫂子——”小碗无奈了,再看春丫和夏柳如出一辙的闪亮大眼,小碗只觉得屋里热得紧,她捂着头,“我头晕,先回去歇歇。”遁了。   ***   黄氏再怎么嘱咐也堵不住下面仆役们议论的嘴巴,陈家上下隐隐浮动着一种喜气。全家人都在翘首以盼,等待大媒的到来。   第二天,没来。没关系,今天在兵部可是有会试宴的,走不开,太正常。   第三天,没来。正常的,刚中进士,肯定需要有同科、上峰需要应酬。   第五天,没来。或许在准备聘礼单子吧,崔家二爷独身在京城,想必不方便。   第十天,没来。……   一个月后,弥漫在陈家的喜气渐渐消散,就连下人们偷偷看向小碗的目光,也都带着几分同情、几分好奇、甚至还有几分不削。   就连神经粗大的春丫也开始变得字斟句酌,只字不提关于婚、亲、定、崔、公子、少爷之流的一切字眼。   直到大嫂黄氏终于忍不住在一日午后,特特来到小碗的屋子里找上她。   “小碗妹子辛苦了。我看这些天春丫进步飞快,那女红针黹已然可以拿出手了,平日里行步言谈都有模有样的。真是谢谢了,这原本都该是我的活计。”   “嫂嫂哪里话,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教导表妹也是我应当应分的。”   静……   “你有什么想吃的,只管跟嫂子我说,我就去下人置办。”   “我又不挑食的,家里食物尽够了。”   静……   “天气也凉快下来了,要不找天出去玩玩吧,我这大着肚子不方便,你可以跟春丫一起。”   “不用了,我还在给春丫赶制陪嫁用的针线呢。”   “那——”   “大嫂,有什么话您就直说吧,一家人无需如此。”小碗终于忍不住打断黄氏的东拉西扯了。   黄氏局促地笑了声,犹豫地朝小碗面上瞧去,看这表姑子面色红润,嘴角含笑,黑亮的眼眸直视过来,不闪不避,端的是大家闺秀的端庄气派,倒是让黄氏有些汗颜。索性也不做那小家子气了,打开天窗说亮话,“嫂子今儿来,就是想问问崔家二公子之事。这事儿按理说不该问你一个没出门的姑娘,可如今你表哥也不在京城,家里没个主心骨,我平日里看你也不是那等任事不管、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倒像是当家做主惯了的人。所以,嫂子来问你一句,你可知那崔家二爷有何打算,嫂子这边才好给你做准备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  日更或者隔日更的速度吧,努力早点完结。 ☆、狐狸尾巴露出来   第八十三章   这话外之音小碗听出来了,就是问:崔家到小子到底还来不来提亲了,若是不来,早说也早作打算。   小碗点点头,淡定自若地浅笑着说:“多谢大嫂为我考虑这么些,不过还请大嫂放宽心,之前怎样,以后也怎样。该得的跑不掉,不该的也无需指望。”   这话回的含糊,大体意思就是您甭操心了,该咋地咋地吧。   聪明人一点就透,黄氏知道小碗心里有数,她自己不急,她这个做表嫂有何担心的。得,皇帝发话了,那她这个太监也无需多事,又随意捡几件平日里的小事说笑一番,然后才辞别离开了。   黄氏前脚一走,夏柳就跟着忍不住问出来:“说不定那那崔二爷就是个狼心狗肺的,这头他做了状元,那头就忘恩负义,给高门大户家做了女婿呢。小碗姐,你可得提防着,他们家可有这种传统,你看那崔老爷可是抛却寒门未婚妻,弄了个歹毒的宰相之女做老婆的!”越说越是笃定,简直就跟真的似的。   那边小碗从针线篓里拣出一只荷包,不慌不忙开始穿针引线起来。   夏柳赶紧凑过来蹲在小碗身旁,瞪圆了眼睛问道:“小碗姐,你是真不急还是假不急啊?你年龄可不小了,下头的春丫都订了亲,赶明儿到她出嫁的时候,家里还有个没定亲的表姐,说出去多不好听啊。对,到时候恐怕奶奶和太太都得责怪你呢,以后在这家里都没个一席之地了,乖乖,真是可怜。”   小碗嘴角有点抽抽,她转了个方向,继续手里的针线活。   夏柳等了半天还是不见小碗搭话,不由提高了嗓门,“小碗姐?”   “唉——”小碗幽幽长叹了一声,终于开口了,“这都是命啊,命中无时莫强求,我早也看透了,如今二爷炙手可热,我又怎么敢再奢望呢。不瞒你说,我已经写信给表哥,答应他之前给我提的亲事了。”   “什、什么?!”夏柳吃惊的张大了嘴巴,隐约可见喉咙口的小舌头。   小碗垂下眼,掩住其中的笑意,继续长吁短叹,“大嫂来问,我怎么好意思答呢。索性表哥也快回来了,等他一回来就换庚帖吧,那人虽然是个鳏夫,可也没有孩儿,据说为人厚道,是个过日子的,家里头人口也简单,我虽然做填房,可跟那正头太太也不差什么。要我说,什么都没有踏踏实实来的重要。”   “小,小碗姐,你可别这么想。什么厚道不厚道的,那狗屁鳏夫哪里比得上二爷一根脚趾头啊。”夏柳傻眼了,怎么都到这一步了?鳏夫、无子、人口简单,什么都是有鼻子有眼的,不由得她不信。夏柳结结巴巴地说道,“我刚才说笑呢,你可千万别当真,二爷跟你多少年感情了,他被小碗姐管的服服帖帖的,哪还能余出一分心思给旁人呢,你可别答应别人。”   小碗终于转过头,直视夏柳的眼睛,她轻轻点头,笑得神秘莫测,“对呀,那到时要我们家夏柳给我解释解释了,他崔子卿到底是遇到什么事了?还劳烦你这个安王身边的红人天天给我洗脑啊。”   夏柳愣了一下,瞬间就反应过来,完蛋,是个陷阱。她眨巴眨巴眼睛,刚要嬉皮笑脸的糊弄过去,又看到小碗似笑非笑地样子,就有些讪讪地下不了台。   “子卿什么人不用你多说。不过,你倒是要说说,那家王爷到底搞什么鬼呢?”小碗一伸手,挡住夏柳的话,“明人不说暗话,若是你说得清楚,解释的明白,我未必不能配合你。”小碗顿了一下,补充道,“反正那小子欠收拾。”   夏柳挠挠头,“王爷说得对,小婉姐姐果然不是凡俗女子。”她索性就地盘腿坐下,仰着头,“王爷碰上有生以来最难的一件事,不管是软硬兼施,或者是软磨硬泡,反正耽搁了不少日子,还是没有成果,想来想去,可能还真是得聪明智慧小碗姐出面才成。”   小碗不冷不热的哼了一声,没接茬。   夏柳讪讪地笑了,带着些许犹豫地语气往下说:“其实吧,这事得从一桩往事说起。当年圣上可不是太子,先帝去世的时候,弃了无能无德的废太子而转立当今圣上,废太子不满,就在先帝爷薨逝当晚起病谋反。废太子无能,连宫门都没进去,就被王爷带兵剿灭了,但是,废太子带着几十个个亲信往城外逃去了。”   “也许就是命,当时王妃正在别院分娩,废太子带着残兵败将拼死一扑,烧毁了别院,也害死了王妃……”说到这里,夏柳的小脸上也带着沉重之色,她唏嘘道,“王爷王妃伉俪情深,原本打算助当今圣上登基之后,二人带着即将出世的孩儿一道扬帆远航,远离朝堂江湖之扰,做一对自由自在的夫妻。可王妃却在圣上登基前夜,被一个卑鄙的失败者暗算,想她一世英名,却没落得个好结局。王爷悲痛欲绝,不顾圣上再三挽留,抛下这里的一切,远走避世了。”   小碗早已放下手中针线,听的专注,这是十几年前的往事了,虽然不算绝密,但肯定只有近臣老臣才知道的隐秘,今日却由夏柳说与她听,这事肯定不简单了。   “王妃逝去后,王爷周遭人没少劝他娶个继室,延续香火。可王爷死活不答应,他说王妃说过要一生一死一双人的,他没去下面陪她,不过是为了替她看看这山山水水……”说着说着,夏柳眼圈都红了,她赶紧拿袖子拭了拭眼角,继续道,“若不是圣上连发急信,连连请王爷回来对付高永,王爷还在外头游荡呢。不管跟高永斗多么危险辛苦,我们做下人的都松了口气,王爷好歹有些活气了。也许真是缘分,王爷遇到一个人,一个长相酷似王妃的年轻人。”   小碗脑袋里哐嘡一声,好像炸雷一般。她睁圆了眼睛,崔子卿?崔子卿!   一幕幕影响飞速在脑海中浮动,崔子卿怎么晒都白皙的皮肤,深邃的眼睛,高大的身材,跟崔家人完全不同的体貌,更和画像中的滕梓茹完全不同的气质。还有,从杭州来京城的路上,夏柳说过那一番没头没尾的话,她问,滕梓茹遇害那天,京城还发生什么大事没有?   “安王妃遇害那天,就是滕氏惨死,襁褓中的崔子卿被崔老爷带给高氏那天!”小碗惊骇地看向夏柳。   夏柳轻轻点头,“王爷留在杭州府这段时间,不光是为了收集高永的罪证,最重要的是,他想知道崔子卿的身世。他之前就听你说过,再看到他的容貌,怎能不起疑心。也是命运的安排吧,崔学知、杜嬷嬷、高氏,还有高氏的打手,当时都聚集在杭州内,王爷多方探查之后,几乎就确定了那个事实。   当年那个晚上,王妃的心腹女官带着刚出生的小世子从地道逃离,然后就在路上遇到了已经死去的滕梓茹和她怀里的男婴。那女官应该就在那个时候,将怀中的小世子和那死去的男婴交换了。她带着死婴继续逃走,然后遇上太子的追兵,被害。而小世子却被崔老爷看到,当成自己的孩儿带回了崔府,养大成人,就是今日的二爷。”   小碗捂着额头,脑袋里轰轰作响,这都是什么事儿!好端端的怎么又来这出,就说崔子卿怎么行事那么反常呢。她纠结地看着夏柳,“然后呢,王爷跟子卿相认了?”想象一下当时的情形,小碗牙痛了,肯定不平静。   果然,夏柳沮丧极了,“王爷那么英明神武,有对妻子情意绵绵的好男人,那崔学知就连王爷一根脚趾头都比不上,我实在是不知道世子爷想什么呢,还不愿意认下王爷。小婉姐姐,”夏柳又忽闪起眼睛了,“你可是个大大的聪明人,真俊杰是也,王爷多好啊,不说王爷的地位,就只说王爷对你的态度,那可比崔老爷好上一百倍,王爷一点不摆架子,根本就不在乎什么身份地位这些虚名。说起世子爷和您的婚事,那是一百个同意。以后你嫁进了王府,不说以后就是世子妃,王妃了,就说偌大一个王府,你就是当家奶奶了,上头没有婆婆,边上没有妯娌,说多清净就有多清净。哦,对了,王爷肯定不逼世子纳妾,只要你们小两口乐意,想怎么过怎么过,没有比王爷更好说话的人了。”   “停,打住!”小碗伸出手赶紧喝止,这小丫头不去卖保险简直就是业界一大损失,她这一个字还没说,她已经扯到婚后怎么和公公相处,老公是否纳妾上去了。   “小碗姐——”   “好了,我知道了,那就这样吧。”小碗赶紧站起身,止住夏柳又要往她身上扑的趋势,“我去找春丫了,昨儿就答应她,给她看看荷包配色的。”说着就要往外走。   “别走啊。”夏柳急眼了,伸长手一把揪住小碗裙摆,就坐在地上耍赖,“我都把王爷家的秘事都告诉姐姐了,你得负责搞定世子爷,我知道一定行的,世子爷绝对不是你的对手。”   “可别这么说,妹子,这事儿姐姐可答应不了你。咱们英明神武的王爷都不行,我哪里敢呢,还是看王爷的吧。”   那老狐狸定是没安好心,才压着崔子卿不能跟她联系,这时候想靠她了,晚了。崔子卿认谁做父亲,这个她还真不想管,也管不着。再说了,她还真想坐山观虎斗,看这一老一小相继吃瘪,她心里真呀么真高兴!   作者有话要说:   ☆、定亲&夜袭   第八十四章   就在这次谈话结束之后的第三天,官媒上门了。   跟着官媒一道前来的,还有陈秋果的上峰都御史的夫人。   一进陈家正厅,那位圆脸盘的马夫人笑得极其喜庆,她紧几步上前,拉住吴氏的手,唤得亲切,“陈夫人好生有福气,不光令子人中龙凤,就是贵外甥女也是个聪颖可人、秀外慧中的好姑娘。这世子爷跟你家表姑娘真真是天作之合啊,王爷那边口风一透,哪个不争着抢着做这大媒。我就是脸皮厚,沾了我家老爷子的光,才抢到这媒人差事。”说话那个亲热劲儿啊,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跟吴氏这个乡土气浓厚的婆子是至亲呢。   吴氏哪里经过这等阵仗,眼前这个可是儿子上峰的妻子,身上可是有二品“夫人”的诰命,再看这位马夫人身着姜黄缂丝缠枝莲纹织金锦对襟褙子,下身一条赤金撒花缎面的马面裙,头上插戴着一根双凤衔珠金翅步摇,真真是富贵逼人。吴氏恍花了眼睛,呐呐然不知如何应对,就僵硬在当场了。   黄氏赶紧上前一步救场,毕恭毕敬的行了礼,“马夫人客气了,还请上座。”可心里开始嘀咕开了,媒人来了,可听着说亲的对象怎么是世子呢?她先按下不表,赶紧为马夫人奉上茶水。   那马夫人却丝毫不介意,很是亲热地拉着吴氏的手,热络地坐在了上头,絮絮叨叨的说起来,三句话不离那世子爷如何一表人才,社稷栋梁,表姑娘如何贤淑聪慧,两人如何如何般配。   黄氏越听越不对,可坐上的婆母一直木愣愣的没个言语,她不得已硬着头皮搭话道:“马夫人,冒昧的问一句,不知夫人所说的这世子爷,到底哪位?”   马夫人一愣,立刻又笑的是合不拢嘴,“你看我这糊涂虫,怎么这都没提。二位怕是还不知道,昨个儿安王认下义子,当即上奏圣上,请封为世子。按说这事儿也太仓促,可咱们都知道,安王殿下从来就不是个寻常人,圣上宽宥,怜惜他不惑之年依旧膝下犹虚,当即准奏,不光如此,还下旨给这位世子爷指了二等侍卫兼指挥佥事的差事。”   “义子?”黄氏和吴氏面面相觑。   “可不是,就是新科武状元崔子卿啊,端端是个相貌俊美、武勇过人的年轻人,不过十六七的年纪,在校场上力压群雄,也难怪让眼光挑剔的安王也松了口。”   “王爷的义子。”吴氏有些局促的拽了拽袍子,“还是二等侍卫,还有什么佥事?”   “指挥佥事,虽然只是个四品的官,不过手上可是有兵马实权的,现在边境正是缺人才的时候,到时候往战场上走一圈,回来那可就不一般了。”马夫人一拍手,“瞧我说的,可都是世子爷了,以后袭爵就是,哪还看中什么几品几品的,瞧我都高兴糊涂了。”   吴氏本来一脑门的浆糊,现在就更眩晕了,天哪,袭爵什么的,难不成那崔家小儿子以后就是王爷了?是了,现在说起来,当今皇帝他也能喊一声大伯父……   黄氏眼见着自家婆婆两只眼睛开始发花,手指都抖了起来,就知道现在指望不上婆母了,还是自己上吧。   她笑着赶紧又给马夫人续上茶水,“马夫人可是替世子爷来来向我家夫君的表妹,董氏小碗提亲?”   “是,就是这位姑娘。”马夫人快人快语,直接从怀里掏出一张大红烫金的庚帖出来,递给黄氏,“这是世子爷的八字。”   黄氏递过来一看,果真上头写着崔子卿的名字,心里定了定,不管怎样,人没错就行,再说了,这可是锦上添花的天大好事啊,虽然夫君没有跟她吩咐过,但应下总没错。   黄氏也将早就准备好的庚帖拿出来,上头写着小碗的生辰八字和籍贯等等,交换给了马夫人。   马夫人眉开眼笑地接了过来,妥帖地放进怀里,还排着胸脯应道:“放心吧,交给我了,这就请钦天监的给咱们合了八字,到时候我还得再叨扰,商量定亲的日子,还有成亲的时间。咱们就妥妥帖帖的把这婚事半了,好让安王殿下早些抱上大孙子。”得,这话说得,好像义子的儿子就是自个儿孙子了。   不过这提亲就算过了,待马夫人前脚刚走,黄氏就匆匆忙忙进了小碗屋子,开门见山就问:“你可知那崔家二爷有了大造化,成了安王义子,还请封了世子爷?”   小碗眉毛一挑,暗道那老狐狸动作够快的啊,不过面上不显,淡淡地说道:“不知。有舅母和嫂嫂做主就好。”   黄氏一腔八卦的热情就被小碗这不冷不热的态度打蔫半拉了,得了,这表姑娘都不兴奋,她也不好兴奋的不成样子啊。好吧,黄氏随便说了两句就退了出来,兴奋劲儿头一过,她又开始犯了愁,这表姑娘的嫁妆怎么办?陈家家底一穷二白的,至于董家?那就别提了。本来给小姑子春丫准备的嫁妆就不丰厚,这表姑娘这更犯难。这下子好了,陈家要嫁出一个世子妃,她就算大肚的想拿自己嫁妆补贴,怕是都拿不出手吧。   黄氏一个头两个大,按理说该婆母操心的事儿,可看今儿吴氏的反应就知道,肯定指望不上了。她咬咬牙,表姑娘高嫁是好事,她这个当家的媳妇必须把这差事办好了,要不不仅陈家丢脸,就怕连安王府,甚至圣上的脸面都丢了。这嫁妆必须得办,还得办的漂漂亮亮,砸锅卖铁也得办好喽!   那边黄氏咬牙切齿的下决心,小碗浑然不知,她压根还没想到这茬呢,待黄氏一走,她就卸了珠钗,又跟身边的丫头吩咐了一声不要打扰,就上床睡觉了。   为什么?   因为崔子卿该出现了。   ***   深夜,氤氲的云逐渐遮住了一弯新月,陈家的四合院里静悄悄的,只有一两个打着灯笼值夜的下人还在院中走动。   一道矫捷的身影轻巧地从院墙上翻下来,悄无声息的顺着墙壁摸进了一间三进的屋子旁边,确定四下无人之后,轻轻推开了那扇门——   昏黄的烛光忽然亮起,一个穿着月白色衫子的少女手持烛台,似笑非笑地看向那个忽然僵直在原地的身影,轻声说道:“状元郎,哦,应该叫世子爷了,真是辛苦您了。”嗓音清悦,仿若钟乳石上一滴水珠滴落在磐石之上,雅致又清冷。说完这话,不待崔子卿的回应,便扭身进了内间。   后头的那个刚才还身手矫捷的崔子卿,现在已是呆立在原地,满怀着一腔无处可渲的思念之情而来,可小碗那一句话就让他逼出了一脑门子冷汗,就算他再粗大的神经,也隐隐感觉到那似笑非笑的面容下不友好的情绪,那一瞬间竟生出些许拔腿就跑的想法来。可再偷眼看去,那微弱的烛光透过薄薄的长衫,将窈窕的身影勾勒出优美的曲线,勾得崔子卿不自觉的吞了吞口水,一腔热血滚滚袭来,分分钟就掩住那丝本能的惶恐,他赶紧抬起腿,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内室里小碗已然坐下,手执一只汝窑素色茶壶,缓缓地朝杯子里注入碧绿的茶汤。   崔子卿的两只眼珠子定在那只执壶的手上,在那天青色的茶壶衬托下显得那么白皙圆润,她的动作行云流水一般,原是他见过前次百次,再熟悉不过的,可……又好似许许多多年未见了,生出让大粗人崔子卿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之情,深邃的眸子暗了暗,他们从来没有分离那么久过,久到似乎要重新认识一般。   小碗放下壶,将那只茶碗朝呆愣愣的崔子卿推了推,“坐吧。”   崔子卿这才反过神来,赶忙接过来,埋头就喝了一大口,结果被茶水呛得连连咳嗽,好半天才缓过起来,看小碗拖着下颌静谧的表情,又强作镇定的大马金刀地坐下了。   “那个……”崔子卿顿了顿,小碗这般从容笃定的姿态,让他说话都困难起来,“最近过的好吗?”   “挺好的。”   “陈表哥做事太不妥帖,当初誓言旦旦说必会好好照顾于你,可结果,那家伙现在还在杭州处理那堆破事,将你一人留在人生地不熟的京城,真真是可恶。”崔子卿想想就懊恼的不行,早知道……   小碗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茶水,慢慢地说了一个字:“哦。”   “小碗,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崔子卿耷拉着脑袋,小碗一而再不冷不热的态度让他沮丧起来,勉力撑起的气势也瘪了下去,颇有些委屈地撇撇嘴,慢慢诉说起来,“我刚来京城的时候就想过来看你了,可王爷说,为人不能言而无信,我得取得功名才能践诺,不能为了一时儿女情长,坏了你后半生的幸福。我听他的,忍着没来,一心一意习武读书,好容易考上了武进士。   可他老人家又说,武举不比文举,武进士多如牛毛,根本算不得什么,在军队里一比不上行伍出身的,二比不上世袭的,若是连殿试前三名都进不去,那还不如不考为好,省得说出去丢人。”   崔子卿耷拉着头,回想起那段悲催的日子,“我本无所谓的,大不了进了军队从头打拼,可王爷又说了,你年龄不小了,再等不起了。我想了又想,觉得他说得对。”   小碗牙根搓了一下,nnd,女人的年龄乃是不能言说秘密,一而再再二三的提醒她已经是个大夏朝剩女,这是找死的节奏咩?   崔子卿毫无所觉,继续絮叨着,“他说他不是挟恩图报的那等小肚鸡肠之人,为大夏朝提携后辈也是职责所在,我听着也算有道理,所以即使不想跟他沾上关系,可还是妥协了。那一个月里,就只顾着跟他走访亲朋故旧什么的,实在是抽不出时间来看望你,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缘由,后来,大殿上圣上就点了状元与我。”说到这里,崔子卿偷觑了小碗一眼,里头有七分得意,三分羞涩。   作者有话要说:   ☆、嫁妆   第八十五章   小碗强忍住捂脸的冲动,少年啊,你太嫩了,那老狐狸三两下就绕你进去,就算最后他把你卖了,那也是你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我真没想跟王爷扯上什么关系,他跟我说了十几年前的往事,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虽然敬佩安王和王妃殿下,可也从没想给他们做儿子。”崔子卿有些倔强地抿抿嘴,“我爹他再怎么不好,也是我爹,至少打小他对我的爱护是真真切切的,就在深陷囫囵心里头还记挂着我。我最是看不起那种贪慕虚荣、忘恩负义之辈,怎么能在这种时候,另认显赫的父亲呢?”   小碗点头,这才是崔子卿的风格,那看崔子卿纠结的小模样,还觉得挺受用的,又拿起杯子呷了一口,悠哉悠哉地问道:“然后呢?”一个好听众是要给说书的一些鼓励的。   “可是,王爷给了当头棒喝,他说我太自私了。”崔子卿抬起头来,跳动的烛光中,更显得色若皎月,线条隽美眼线下是一双异常干净的眼眸,恍若高山泉水般清澈磊落,“就在点了状元那天晚上,王爷与我促膝长谈了一宿。他说你一个姑娘家着实不容易,打小受苦什么的且不说,好容易有了些盼头,又赶上一堆破事,被连累到如此地步。这些寄人篱下的日子不好过吧,一定是的,你看你一个表小姐,屋子里竟然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还得自己起来端茶倒水的。这还是我看见的,平日里头,他们不知道怎么作践你呢!”崔子卿说着说着就攥紧了拳头,气愤填膺起来。   “是嘛。”小碗挑挑眉不置可否。   “想你那舅母因着宿日旧怨就对你心有芥蒂,定然不可能待如亲闺女一般。你那表妹眼看着就要出嫁,你这个当姐姐又突然寄住在此处,还得连累她拖后出门,说不准心里还要怨你。更别说你那个嫂嫂,出身清流,最看不起武人。”崔子卿露出内疚自责之色,“我原本哪里想得到那么多,只想着给你送去些银子衣料首饰什么的,你手里有银钱,不至于连吃喝都看人脸色。那时我一门心思赶紧考取功名,想着能有个一官半职的,也就有了立身的根本,咱们成家立业也是不在话下的。结果,却没想到委屈你了。”   “哦,怎么委屈的?”   “你就别瞒着我了,夏柳什么都跟我说了。”崔子卿拉下脸来,颇是恨恨地说道,“姓陈的一家都是势利眼,会念书又怎么样,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就是要让你风光大嫁,给那些势利眼们好好看看!”崔子卿握住拳头誓言旦旦。   “所以——”小碗拉长了强调,“你就从了?”   “额。”崔子卿刚才高涨的气势一顿,又弱了下去,“王爷也挺可怜的,你是没有亲见的,偌大一个王府,主子就他一个,仆人也少的可怜,多半都是王妃旧时用惯的家仆后代,整个院子里头冷冷清清的,就如冰窟窿一般。前些日子王爷病了,榻前竟没人照顾,我实在是看不过眼,就跟着服侍了几天汤药。王爷虽没有说话,可我看他好像偷偷哭过似的……”   很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美人计加上苦肉计,狠掐崔子卿的软肋,这谋略,真是不能再好了,安王,董小碗我服了你了。   “所以,又耽搁了几日,我没过来看你,心里也在想着,万一,万一我真是……那还真是对王爷挺愧疚的。”崔子卿挠挠头,露出一抹轻松的笑来,“好在前天王爷突然松口了,他说认我做义子就可以了,再怎么说也不能抹去我爹对我的恩情,以义父义子的名分相处,他已经很满足了。我实是不能推却王爷一片心意,没有再严词拒绝,他竟就连夜给圣上递了折子,第二天就下了封赏的旨意。王爷真是个难以捉摸的人。”   呵呵呵,难怪夏柳那小妮子这些天消失了呢,原来给主子报信去了,看从她这边无望突破,安王那老狐狸干脆让了一步,果真,崔子卿那个感激涕零。以后这天下的人可都知道他乃是安王世子,谁又知道他还有个在书院里头教书的爹呢?安王这一步,真是够绝的!   崔子卿将憋闷在心中许久的话终于说了出来,眉眼间郁结之气缓缓散去,只余下一片浓丽的思念之情,他痴痴地凝视着小碗烛影下玉人一般身姿,只巴望着她说出一言半语以解相思之情。   谁知道,小碗轻轻颔首,放下手中茶碗,“知道了,你回吧。”轻描淡写地说完,站起来抚平衣摆上的褶皱,抬腿就要往内间走。   崔子卿急了,一个大跨步迈近,刚要伸手拉住她的手腕,就被小碗一记眼刀定住,颇有些委屈地缩回手,磕磕盼盼地解释:“没来看你,实在是,实在是情非得已。”   呦,小样,还情非得已,若不是看在你那王爷爹够折磨你了,她非得再落井下石、踩上一脚才能解心头只恨。不过,罢了,她果然是个心软的好姑娘啊,小碗打了个哈欠,“怎么,还要我留你睡觉不成。再说,你不知道婚前见面不吉利吗?”   她粗鲁的翻了个白眼,接着就打开门帘施施然走了进去。   后头的崔子卿愣了一下,只听到一个“婚”字止不住的乐得冒泡,对呀,小碗已经允婚了,想着就忍不住露出傻乎乎的笑容,他挠挠头,虽然还是昏呼呼的,不过再没有反对意见了。   临别时,他从怀里掏出一只扁平的螺钿乌木匣子,小心放在八仙桌上,不舍地朝内室看了一眼,才悄悄离去。   ***   很快钦天监那头传来消息,两人的八字放在一处那就是大吉大利、天作之合,如此这般又紧锣密鼓的文定下聘,婚事就定在两个月之后,腊月十六,大吉大利。   从那之后,就有不少箱笼细软流水一般涌进了陈家小小的四合院。那些相熟不相熟的人家,从勋贵到官员,甚至商贾人家,都带上各色金银器物,打着给小碗添妆的旗号,来陈家递上了帖子。   黄氏再精打细算,使出刮地三尺的力气,给小碗筹备出来的嫁妆在勋贵人家看来,那肯定也是寒酸的不值一哂的。可就算再愁小碗的嫁妆,黄氏也不敢打那些礼物的主意,自小家教严谨,她深知什么能拿,什么烫手,即便吴氏暗示一二,黄氏也给糊弄过去了。好在正主小碗是个拎得清的,这方面从没有二话,直说宁愿寒酸一些,也不能折了陈家的骨气。   末了,还拿出一只乌木匣子,里头竟是两万两银票,还有一些远在杭州的地契、铺子,黄氏知道这表姑娘的底细,不过是个丫鬟,怎么又这些东西,不由诧异地看了一眼。   小碗没多解释,只是笑着说:“嫂嫂放心,这些东西来路清楚的很,只管写进嫁妆单子里。”谁都没有她清楚,这些就是崔子卿所有家底了吧,那家伙还算贴心,知道她嫁妆寒酸,拿自己的银钱贴补过来。反正都是进一口锅里,小碗收的坦然,这可是她在杭州经营几年的成果呢。   没过两天,黄氏一脸犹豫地又找上了小碗,“妹子啊,别的都好说,可嫁妆里头总也得有一套上的了台面的家具不是?比如我屋里那套榉木家什,那是我爹自我一出生就在准备的了。即使拿银钱买,怕是也买不到称心如意的。”   小碗没说话,继续等黄氏往下说。   “若真是没有,那也只能凑合了 。”黄氏顿了顿,又道,“可今儿有一商家送来了一整套黄梨木的家具,从雕花拔步床、朱漆泥金的镜台,到透雕卷草纹靠背椅,真是一应俱全,全都是南方的款式,老师傅的手艺。我看就连公主出嫁都够格了,想你嫂子我也不是那等眼皮子浅的人,可真真都是舍不得一口拒绝掉,正好又听那管事的说,这家家主和妹子有旧,这才忍不住来问问妹子?”   “是哪家?”小碗思忖了片刻,心底已经有了答案。   “皇商薛家,家主叫做薛瑾的。”   果然,小碗无奈地笑了,可真是欠了薛二少好大的人情,一个接连一个的。   “可有不妥?那算了,我这就推了。”黄氏看小碗小的勉强,赶紧站起身就要走。   “等等,嫂子,收下吧,薛家的东西,妥当的。”既然连薛瑾雪中送炭的情义都认了,这锦上添花的事情,她必须承,多少能还他一些人情吧。只要今天薛家拉来一车车家具,她小碗如数收下了,想必这官场上下也都该知道这薛家的分量了吧。   就这样,小碗的嫁妆不知不觉丰厚起来,逐渐的,从安王那里也以各种名目,暗地里送来了各色珍贵古玩玉器,金银首饰若干,就这样到出嫁前,一百二十八台箱笼愣是满满当当,手都插不进去。   黄氏也苦笑着摇头,说从来没见过备嫁如此仓促,嫁妆又如此体面的人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成亲   第八十六章   隆道十六年腊月十三,宜嫁娶、祭祀、祈福,这个安王世子娶妻的日子让半个京城都震动了起来。要知道安王可是圣上的嫡亲弟弟,谁都知道圣上如今年岁大了,对亲情最是看中不过,下头的儿子们开始拉帮结派、争来斗去的,他一腔无处可施的感情都只能投到孑然一身的嫡亲弟弟身上。可惜安王生性洒脱,最不耐烦京城里头这些纷争,好容易出海归来,也难得留在京城跟皇帝哥哥叙个旧。   现在好了,安王突然变了性子似的,认了个义子,还乐呵呵地给捧到了天上去,不仅屈尊降贵的带着义子挨个文臣武官勋贵家里溜达,还明里暗里暗示——这就是我儿子,我贺靖有后了。   甭管那些脑袋里头弯弯绕绕的大人们是如何理解的,反正,这崔子卿很重要,这点毋庸置疑。讨好了这位世子爷,那就是讨好了王爷,那就是讨好了圣上。君不看,那金殿武科殿试的时候,圣上眼珠子都定在崔家后生身上,点他做状元,那简直就是众望所归,恩,众望所归。   真正更好的是,这位世子爷要娶亲了,这可劲儿拍马屁的机会来了!什么?新娘子那边拒绝添妆了?没关系,到了世子爷娶亲那天,京城里头有头有脸的人家都去安王府贺喜,没本事没路进去的,那就在自家门口摆起了流水席,这是给安王做脸,给世子爷贺喜呢。从安王府到陈家这一路上,鞭炮声就没断过,噼里啪啦响个不停,红色的鞭炮碎屑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   这些小碗都没看到,她的闺房里头满满当当的金玉饰物,挤满了来贺喜的贵夫人们,满屋的珠翠环绕。马夫人说着吉利话给她梳头,边上就是春丫唧唧喳喳说个不停,让她想酝酿出一些离别的感情都困难。   “妹妹,那世子爷来了。”大嫂黄氏向风一样卷了进来,浑然不像是即将临盆的笨重身子。   “嫂子,你小心些。”   “现在哪顾得上这个。”黄氏掩不住的笑意,“放心,我知道咱们未来的妹婿是个身强力壮的,我可请了二十来个婢女小厮拿着杆子等着呢,保准打得他抱头鼠窜。”   “我也要去看。”黄氏一个没拦住,就被春丫蹦蹦跳跳跑了出去。   不一会儿,春丫回来了,像小喇叭一样开始直播。   “姐姐,我那姐夫杀进来了,正做催妆诗呢。”   “姐夫从袖子里摸出小纸条开始念了!姐夫长得真俊啊……哎呦,嫂子,别打我脑袋啊。”   “起哄了!他们说不能念稿,要姐夫现场做一个。”   “哈哈哈,姐夫做不出来,急得直跳脚呢。姐夫朝这边看了,看过来啦!!”春丫兴奋地腔调都变了,又被黄氏一顿揉捏。   “来救星了,给姐夫解围的人来了,是个大才子哦,出口成章。哦,原来是是姐夫的哥哥啊。”   小碗眼中笑意愈浓,大爷,哦,应该叫大哥也来京城了,看样子他心结已经解开,这样就好,就好。   “好啦,咱们也该出去了,姑娘要出门了。”黄氏亲自将八仙桌上璀璨夺目的凤冠捧起,小心翼翼地放在小碗头上,看着镜中如鲜花般娇艳夺目的姑娘,眼底也不禁露出一丝羡慕,“御赐的凤冠霞帔,对女人来说,没有比这个更荣耀的了,妹子,你要惜福。”   小碗笑着点头,还有更重要的,她也得到了,她会惜福。   蒙上盖头,由表哥陈秋实背着送上了喜轿。   轿子有节奏的颠簸,外头锣鼓喧天,小碗只看到盖头下铺天盖地的红色。   上次经历任书瑶的婚礼,她正值为舅舅守孝,卖身为奴,只能远远的避了开去,那繁华喧嚣的一片红色只让她心底更加凄苦。   这一次,是她董小碗的婚礼呢,舅舅,你外甥女出嫁了,你那甥婿是个有担当的好男儿,舅舅你放心吧……   轿子停下来,然后又轻轻一晃,就听到外头嬉笑地声音:“新郎官,把武状元的威风使出来,这才能杀杀新妇的威风。”   不知道崔子卿又说了什么,外头一阵哄笑。   然后轿帘打开,小碗被搀扶了出来,然后手里就被塞进一根长长的红绸,小碗感觉红绸那头轻轻拽了一下,她的心顿时就定了下来。   跳过火盆、跨过马鞍,然后一对新人走进了礼堂。   先是一拜天地,然后二拜高堂……   等等,前头怎么有四只大脚!小碗刚愕然,又被拉着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这时候小碗才慢半拍犯过想来,得,肯定是安王贺靖那只不守规矩的老狐狸,高堂上头肯定是他跟崔学知两个!额,就不知道他们谁坐左边,谁坐右边,呵呵……   小碗还在往深层次不靠谱的地方浮想联翩呢,眼前一亮,就看到一身红彤彤的崔子卿手执一根镶金的乌木秤杆挑起盖头来,正傻呵呵的看着她呢。   小碗一僵,赶紧做羞涩状垂下头来,完蛋了,一辈子一次的婚礼啊!她默默哀嚎着,表情会不会很猥琐奇怪啊。   不过好在崔子卿正是大脑充血的时候,估计还没看清,正傻乎乎地要凑近过来,就被一屋子的三姑六婆拦下,“新郎官去敬酒吧,回来才是好时候,哦呵呵呵。”   崔子卿就在一片哦呵呵呵声中,被七手八脚的推搡了出去。   然后一群衣着华贵,首饰闪亮到照瞎了小碗眼睛的青年贵妇、中年贵妇、老年贵妇们蜂拥至小碗跟前。   “新娘子可真好看,难怪世子爷照花了眼。”没世子爷好看吧……   “世子妃真真气度不凡,不会是仙女下凡吧。”一片白中一点红的仙女,脸着地吗?   “婶娘——初来京城不习惯吧,那我就常常来婶娘府上叨扰了。哦,忘了说了,我是陈国公府的二奶奶,我祖父就是襄平侯。”   自打这位自来熟的大婶认了小碗做婶娘之后,这一屋子的莺莺燕燕们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攀扯起亲戚来,没多一会儿顶着几十斤凤冠的小碗就脑袋肿了,呀哎妈呀,她知道嫁进了安王府以后少不得得应酬这些,可现在是不是太早了……还有,那个白头发的奶奶,我真不想叫你一声侄女啊啊啊。   “好了,诸位先请外头歇歇,咱们新娘子要梳洗啦。”一个穿着赭石色比甲的中年妇人走到门口,虽是奴婢打扮,可对着这一屋子贵妇,口气却是恭谨却冷淡。   这话一出,这屋里的众夫人们丝毫不见异色,好似习惯了安王府上不按理出牌一般,嬉笑着鱼贯而出。   待屋里头静了下来,小碗才看清,那妇人背后探出一个脑袋来,不是夏柳又是哪个!   “世子妃。”那妇人轻轻一福,恭谨地说道,“小女夏柳先些日子无礼了,还望世子妃不要见怪。府里人手少,就让夏柳服侍您吧,等您熟悉一些了,再请您买入人手不迟。以后夏柳就来服侍您,这孩子笨手笨脚的,还请您原宥。夏柳,去服侍世子妃洗漱。”   “是。”夏柳蔫头巴脑地走了过来,等到她娘离开了,才缓过劲儿来。紧几步走过去殷勤地帮小碗摘下凤冠,“姐姐,哦,不对,世子妃大人有大量,不会跟我一般见识不是。今儿是您大好的日子,咱不提那些扫兴的事情。”   小碗也不说话,待除了凤冠,她转动了两下僵直的脖子,才似笑非笑地点点头,“嗯,说得对,咱们往后日子还长着呢。”   夏柳就感到背后凉飕飕的,果然,不作死就不会死。   ***   天色一擦黑,崔子卿就在安王的暗示下偷偷摸回来了。闹洞房?开什么玩笑,这可是安王府,以安王大人混不吝的性子,谁敢在他独子新婚的时候闹洞房,就看安王左右开弓,不顾及形象亲自上马为新郎官挡酒,然后酒过三巡就把人往回赶就知道,安王等儿子的洞房花烛夜已经很久很久了。大家也都是眼力劲儿十足,既然安王大人难得乐得笑开了花,谁敬酒都是来者不拒的,那大家自然把巴结的对象放在这尊大佛上,对新郎官半途溜走的事情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没看到了。   崔子卿匆匆沐浴过,就赶到了新房前,定定神,就一把推开了新房的雕花楠木门。先是感到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原本腊月里的寒意迅速被驱散开来,再看屋内光线幽暗,楠木的妆台上头只有一对婴儿臂粗细的描金大红龙凤烛静静地燃烧着,里头静悄悄的,仿佛一个人也没有。   崔子卿吞吞口水,心跳开始乱了起来,三两下将口中的鸡舌香嚼碎了吞下肚,才定下神来,放缓了步子,踩着大红猩猩毡的地毯,悄声往里头走。越过一张六扇的双面彩绣屏风,就看到最里头摆着一架黄花梨木雕花彩漆拔步床,上头系着大红撒花的帷幔,在影影绰绰的红纱帐后头,斜倚着一个身姿曼妙的少女,鸦羽般长发只用一根红色珊瑚簪子松松宛成髻,红色的簪子更衬得衬得那肤如凝脂发如墨,原本早已刻在心里的容颜,此时却美得仿若初见……崔子卿的眼神就有些直愣愣的,刚散去的酒劲仿佛一瞬间成倍反弹回来,整个人都薰薰然。   “呆子。”小碗对崔子卿的反应非常满意,真是不枉费她一番布置,她是紧张没错,可怎么甘心示弱,就算是在新婚夜里必须引得跟前这位更紧张才甘心。小碗眉眼弯弯,扶着床柱站起来,却熟不知玲珑有致的身子在银红色软烟罗裙里头若隐若现,天然一副美景已然进到对面那人眼底心里。她还悠哉地朝着崔子卿招招手,“头发怎么还是湿的,当心着凉,过来,我帮你缴干。”   这厢崔子卿终于挪了步子,却是一个大跨步就扑将上来,直接把刚站起来的小碗压回到被褥当中,大手迫不及待地从顺着大腿往上探去,嘴唇却朝着白腻的脖子贴上去,就听见小碗短促地尖叫声:“崔子卿!子卿,等等,慢一些,子卿……”   崔子卿一把握住小碗两只胡乱推搡的手按到脑袋上头,再拿嘴巴堵住小碗一开一合的嘴唇,含糊不清地说道:“嘘,乖一些,放心交给我吧……”说着另一手胡乱向外探取,随意将大红色描金的帷帐掩上。   刚开始还听到里头小碗时不时发出短促的惊叫,渐渐地,就只听闻两人沉重的喘息声……夜渐渐深了。   院门口的石阶上蹲着一个小小的身影,拖着腮望着月亮,不是夏柳又是哪个,只见她正小声喃喃自语呢,凑近了才能听到,她再说:“想想王爷可是把宫里头、市面上但凡能拿得出手的《春宫图》都搜罗进来了,以世子那个刻苦钻研的劲头……阿弥陀佛,希望世子妃大人新婚愉快,千万要忘了找我的岔啊。”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   还有两章生子番外,明天一更,后天一更,周四完结。   ***   谢谢诸位一直以来的支持,汤圆君会继续努力,处女作难免留有遗憾,下一篇故事必须更加精彩,o( ̄ヘ ̄o#) 握拳! ☆、番外一   番外一   三月里赶上了倒春寒,京城里竟然下起了一场鹅毛大雪,雪花一团团的好似柳絮一般纷纷扬扬的飘下,不过一夜的功夫为京城的街道、屋檐上染了厚厚一层白色。   安王府里的下人又穿起了厚厚的棉袄,内院里粗使婆子和小丫鬟们拿着大扫把不厌其烦地一遍遍的将行道清理干净,井然有序,各司其职。   夏柳自负身强力壮的,身上只穿了一件滚着二指宽兔毛边的青色比甲,拿着几本薄薄的册子,步履轻快地沿着抄手回廊来了正屋门前,在守门的丫鬟通报之后,就打开湖水蓝的织锦棉门帘进去了。   这正房跟寻常人家不同,窗扇上嵌的是整块的西洋透明玻璃,晶莹剔透如水晶一般,地上铺着四合如意天华锦纹栽绒毯,一色儿的梨花木家具简约又气派,如今大都摆在靠墙的位置,倒是更显得整个屋子敞阔大气。这脚底下还烧着地龙,夏柳一进去就觉得烧的不得了,她紧着几步进了梢间的小书房,往里头一看,先是一愣,然后笑着福了福,道:“世子爷今儿也在?世子妃,您让奴婢算的账册都弄好了,拿来给您过目。”   只见小碗斜倚在黑漆云纹炕几上,头上松松绾了螺髻,只斜插上一支烧蓝点翠小凤钗,那凤头上还衔着一只粉色南珠坠,身着一件藕荷色遍地绣了折枝纹的织锦缎交领袄裙,领口袖口处缀着雪白的狐狸毛,再看那腹部,已然高高的隆了起来,就像是怀胎足月的样子。   崔子卿一只手还贴在小碗的肚子上,见夏柳进来,也不回避,只微微偏过头去,眉头蹙起,“怎么还拿这些事情来烦?这点子小事儿还需要你家主子费心不成。”   夏柳早就深谙其中门道,不去看他,而是将眼神移到小碗身上。   小碗从紫貂手笼里伸出一只手来,轻轻拍拍崔子卿的手,嗔道:“不过是看账罢了,又不跑跳的,不碍事。再说了,你说天冷不上我出门,这好容易快春天了,又下起雪来,憋也憋死了。”   崔子卿赶紧回过头来,先把那只手紧着塞回手笼里头,才顾得上回话:“我晓得你辛苦,乖,等着孩儿落地了,你想去哪里,咱们就去哪里。”口气软的就像一滩水似的。   小碗哼了一声,撇过头去,也不吱声。   崔子卿赶紧摆摆手,夏柳会意,对接下来一幕简直用膝盖都能推演出来了,自打世子妃有了身孕,这世子爷的威风就是一日不如一日……她暗自翻了个白眼,跟侍立在旁的丫鬟媳妇子们鱼贯出了屋。   等下人们都不在了,崔子卿立即撩起袍角,半蹲在地上,巴巴地看着小碗,浅色的眸子如同琉璃一般,“再忍忍吧,太医都说了,也就这几天的功夫。”   小碗细长的眉挑了起来,“我哪里是在说这个,抚育咱们的孩儿再苦我也是不怕的。”   “我晓得。只是,待孩儿落地,我就该出发去北疆了。”崔子卿的声音低了下去,长而翘的睫毛微微颤动,“我如何能舍下你和孩子,义父虽也说过,我可以留在京城做个武官。可是,这冬天一过,北边那些匈奴又该越境烧杀抢掠,再说,月氏内乱……我,我总要做些事情的。”   小碗叹了口气,转过头看过来,索性丢掉累赘的手笼,捧着崔子卿的脸,一字一句慢慢道来,“这原本就该是你做的事情,又何需犹豫呢。你能陪我到生产,已经足足够了,去吧,男人怎能圈在这点子大的地方呢?我知道你佩服义父、义母,他们都是当世的英雄,你大好年华,自当建功立业。去吧,只要记得后头还有我,还有孩子就够了。”   “小碗。”崔子卿伏在小碗的膝上,轻轻的叫道。   “可是,”小碗话音一转,举起手用拇指食指提起崔子卿手背上一小块嫩肉来,咬牙切齿道,“我是怀孕而已,你值得那么大惊小怪吗?这三月天了,就算是下雪也不冷,圣上崇尚节俭,连太和殿里头也都不烧火盆了,可你非得在这屋里要烧火龙。烧火龙不说你还非得让我穿上这许多,你不知道孕妇体热吗?!”   崔子卿一动不动,紧着小碗玩命儿的掐他肉,只顾着劝道:“千万别动气,都是我不好。”   小碗这厢越说越来气,“新年的时候,命妇们去宫里朝拜,人家长公主也是七八个月的身孕了,还都好端端的叩拜,你非得多事,让我一个人躲进皇后娘娘的寝宫里,就好像就我一个人是孕妇似的,丢人也都丢死了!”   “那驸马爷不过是个窝囊废罢了。”崔子卿讥诮地撇撇嘴,完全不以为意,“要让我说,你干脆不去就好了,何况义父大人也这么说的。”说得那个是理直气壮。   小碗无语,跟这父子俩完全没有共同语言,自打崔子卿跟着安王贺靖一起住了一年多,这性子也越来越霸道了,果然亲父子的影响力,就是与众不同,下梁原本就不正,现在被上梁带的更歪了。   “小碗。”崔子卿又摸了摸小碗的大肚子,不由有些担忧,“咱们俩都没有能照看孩子的长辈了,你看,是不是请杜嬷嬷从杭州府过来一下……”   又是这话,小碗暗暗的磨了后槽牙,面上还是一副贤惠温柔的模样,“杜嬷嬷都多大年纪了,将你抚养大已是千难万苦的,现在好容易能荣养起来。这杭州山好水好,最是养人,你怎么能忍心让嬷嬷大老远的一路颠簸进京呢?”   “是呀,是我想茬了。”崔子卿顿时委顿下去,“我还想着接嬷嬷来京呢。”   “放心吧,杜嬷嬷也算是咱们俩的长辈,让她安度晚年也是我的事情,哪里还要等你来问。我早已打点好了,给小扣儿去了奴籍,让杜嬷嬷认了她做孙女。去年她嫁给一个粮铺老板,我又给她添了一百两的嫁妆,如今带着杜嬷嬷风光嫁过去了,那家男人也答应,待小扣儿生了第二个儿子,就姓杜。”小碗一脸诚恳地,“日后,杜嬷嬷也能享用香火了。”   崔子卿连连点头,感激地握紧小碗的手,“得此贤妻,夫复何求。多亏有你了。”   “哪里,哪里。”多亏她想的多,把这事早早解决了,省得好容易清净两天,再弄个不是婆母胜似婆母,战斗力超群、控制欲一流的杜嬷嬷回来给自己添堵。   小碗这边正暗自得意呢,腹部忽然猛地抽紧。   崔子卿挨得进,立刻敏锐的感觉到了,他呆愣了片刻,不敢置信地看着小碗,“这是?”   “别慌。”小碗深吸了一口,慢慢地从崔子卿掌中抽出手来,才慢吞吞道,“许是要生了。”   崔子卿还是瞪圆了眼睛,看着小碗的嘴巴一张一合,仿佛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   “我要生了。”小碗不管那呆子,兀自扶着腰,慢慢站起来,往早已准备好的产房走去。   待小碗走出了五六步,就感到整个人腾空而起,崔子卿一把将小碗抱住往外头冲去,声嘶力竭地高声吼道:“快来人,要生了——”   小碗到底是年轻力壮,并非一般闺阁女子,加上多少知晓些现代生产的知识,怀孕期间坚持多走动,又有宫里的御医、嬷嬷团团守着,不过是第二日日出时分,一个白白胖胖的男孩就呱呱落地了。   安王一句“要再敢闯产房,就干脆打晕了回屋里慢慢等”的威胁下,崔子卿在门前简直就趟出了两条沟来,看到产婆抱出一个小小的襁褓来这才松了一口气,后背早就被冷汗打的湿淋淋的。他只匆匆看了刚出生的孩子一眼,就推开试图拦在门口的接生嬷嬷,一股脑就闯了进去。   产房里头的热气卷着浓浓的血腥气直扑倒崔子卿的面门上,他又不自觉的就回想起半夜里头端出来的那一盆盆血水,小碗一声声压抑在喉咙口的哀叫声,腿脚立时就软了下来。一步一歪的走到近前,再看到一脸苍白的小碗,仰面平躺洁白的床单上,一动不动,看起来仿佛没了气息一般。   “小碗。”崔子卿轻唤了一声,喉咙口发紧,声音竟然变了腔调。   躺在床上仿佛木偶一般的小碗,突然张开眼睛,漆黑的眼眸里带着几分嗔、带着几分疲惫,可依旧是那么清亮。   “小碗!”崔子卿这声就带着惊喜,他紧紧拉住小碗的手,挨着床边坐下,细细打量她的脸盘。   “好容易想休息一会儿,你又来鬼叫。”小碗没好气的说,然后就要撑起身子来,又被崔子卿紧张兮兮地一把按倒。   “我不说话了,就看着你休息一会儿。”   “咳。”后头一声咳嗽声,是夏柳,她手上端了一个楠木螺钿的托盘,上头一只雨过天青色的如意纹盖碗,“世子爷,先给世子妃用碗乌鸡汤吧,里头按照宫里头的方子,放了黄芪、沙参、麦冬、当归,用文火熬了一整夜了。”这屋里头忙忙碌碌的丫鬟媳妇子们还有七八个呢,世子爷恐怕压根没瞧见吧,啧,往日里无论如何也要在人前撑出一付铁骨铮铮的男儿气派,这会子都全然不顾了。   “对,对,先喝汤再休息。”崔子卿连连点头,七手八脚地扶了小碗靠在自己身上,又亲自拿了鸡汤过来试了温度,才慢慢喂她喝下去。   小碗眼里带着浅浅的笑意,就着崔子卿的手,漱了口,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道:“孩子的名字想好了吗?”她知道这个问题让崔子卿烦恼许久了,一直不曾提出来,不过如今孩儿既然已然落生,那就要定下了。   崔子卿果然烦恼地搔搔头,浓丽的眉习惯性的蹙起,“我爹半年前就来信取好了名字。”   “那就好。”小碗缩进被子里,打了个哈欠,“我睡了,孩子就交给你了。”慢慢合上眼睛,又补了一句,“记得把孩子抱带给父王看看。”   一句话就让崔子卿眉头打了个死结,义父那关怎么过?得了个大胖儿子的喜悦顿时被冲散了不少,再看小碗已经昏昏睡去,他咬紧后牙,这事儿不能再让小碗操心了,无论如何也得在她睡醒前有个答复。   想着小心翼翼起身,又细细吩咐了周围照顾的丫鬟婆子们,才蹑手蹑脚出了门。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一章明早九点发出,完结后会v哦,什么时候v不晓得,要听编编的话,就酱"o((>ω< ))o" ☆、番外二   番外二   一出去才看到同样守了一夜的安王却不见了人影,他朝一个管事妈妈问起了去向。   那婆子毕恭毕敬地答道:“王爷看过小世子就回去了,奴婢看着神色有些不大好,世子爷要不要?”   这话说一半留一半,崔子卿想想安王好歹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这一夜熬下来想必也不好过,这婆子的话一说,又让他提溜起心来,别是熬着了吧,那老头也是个倔的,有个什么毛病总是藏着不说,心里委实放心不下,披上厚实的毛皮大氅,去了王爷住的苍覃居。   没想到,这个时辰,安王竟独自坐在书房里,伺候的人都被遣了出去不说,屋子里连只蜡烛都没点。崔子卿推门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这幅场景。   昏暗中,安王默默地坐在宽大的紫檀雕花高背椅上,一向挺直的腰背似乎微微佝偻起来,晨曦微弱的光从窗纱透进来,给他深刻的五官打上浓重的阴影,更显得寂寥落寞。   崔子卿眼神暗了暗,他举手躬身,“义父。”   “啊,子卿,你来了。”安王似乎刚刚主意到书房里头多了一个人,他立刻撇过头去,然后就想起了什么,回过头来慌乱地将摊在桌上的一幅画收起,没想到竟不小心碰掉在地上。   崔子卿赶忙上前两步要捡起来,离近了才看清画上竟是骑在马背上英姿勃发的外族女子,笑容洒脱灿烂如同夏日朝阳,眉眼深刻秀美,竟与自己如此相似。这是安王妃——崔子卿的手仿佛火烧一般收了回来,这是第一次,他第一次看到她的画像。   安王仿佛没有注意到一般,躬身捡起画像,用手掌轻轻摩挲一下,轻叹一声,又小心翼翼将那画卷起,收进一只通体一丝花纹也没有的乌木匣子中,又起身将身后一只顶柜打开,将那匣子放了进去。就着微弱的光线,崔子卿隐隐约约看到其中似乎码放了无数只同样的乌木匣子,整整齐齐罗列其中……崔子卿不自觉的攥紧了手指。   等收好画,安王复回到座椅上,又恢复到人前一贯儒雅洒脱的姿态,他温和地询问:“小碗可安好?孩子可睡下了?嬷嬷丫鬟们可照顾的周全?”   崔子卿一一答复了,然后,“义父。”崔子卿思忖片刻,还是主动提起话头,“我爹他给孩儿取了名字。”   安王一愣,半晌才轻轻点头,“崔先生想的周全。”   崔子卿脸上就有些发烧,没想到义父竟然如此反应。他再是心粗也知道,这是崔学知和贺靖两个打擂台呢。他认义父在先,又在王府里娶妻,让他爹气个倒仰,有苦说不出,就把心思放到这上头了。不是义父义子嘛,那必须不能改姓啊,不光崔子卿不能改,那孙儿也必须是崔家的!气死你个贺靖,让你心眼多,全白瞎!就提前半年给孙子取好了名字,早早书信给崔子卿。   “义父……”   “傻孩子,我又如何让你为难?”安王长叹一口气,“我知道你志向远大,有意去往北疆,如今你这孩儿已然诞下,你去吧。我早已跟圣上和诸位将军打过招呼。”   “义父。”崔子卿一口气梗着,无论如何也说不说话来,这个孩子姓崔,若是他上了战场有个好歹,那安王岂不是又没了香火承继?更何况,他心里对自己的身世已经明镜似得,一直硬撑着不承认,不过是为了崔父十几年一片慈父之心。可如今,安王对他的心思又如何?崔子卿犹豫了。   “去吧,我儿休得做如此小儿女姿态。北疆那里才是你起飞之地……”   安王言语中满是激励,崔子卿心有戚戚焉,不禁豪情万丈,抬起眼刚要说些什么,才恍然看到逐渐明朗的日光打在安王的脸上,那一直总是带着笃定淡然的眸子里,竟然一片红丝。是疲惫?还是?忽然间,崔子卿忽然想起刚进书房那时,安王撇过头的一瞬间——难道,他在默默的流泪?!   “义父!”崔子卿上前一步,不再犹豫不决,“还请义父为您的孙儿取名。”这个孩子就姓贺吧,他本也是皇家的骨血。滕白去年给大哥添了个儿子,爹爹已经有后了。这个孩子,还是姓贺,待他有了其他孩儿的时候,再姓崔好了。   “子卿!”安王果然也是激动万分,声音都颤抖起来,再不复刚才还淡然的模样,“好,好,好,为父早已想好了许多名字,待小碗醒了,你们小两口参详片刻。”他飞快的从书桌一角拿出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十来个字,递给了崔子卿,还催促道,“天都亮了,你也赶紧回去歇息一下吧。”   待崔子卿晕晕乎乎走了出去,安王才长吁一口气,心满意足的靠在椅背上,带着志得意满的笑,“崔老头,跟我斗,你还太嫩了。”好歹是一夜没睡,安王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哎呦一声,“这姜汁抹的太多了,唉,多年不用的招数,使起来还是不够纯熟啊。”   作者有话要说:  故事告一段落了,如果大家还有意犹未尽的,在文下留言好啦o(*≧▽≦)ツ   汤圆君将会酌情不定时在本章继续补其他番外,也就是说不会另开新章节了,如果本章有更新提示,那就是在往里头加内容,我会在标题出标明。    本文由书本网提供下载,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bookben.cn/ 手机用户可访问:m.bookben.cn